妈妈跟她都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女人,只不过血缘关系是与生俱来,而后者需要付出更多的忍耐。如果要我想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定论,那我只能想出一个非常非常土的词—缘分。
乌鸡切成小块,生姜切片,红枣洗净,桂圆去壳。我把备好的食材全部放入新买的砂锅,小火熬炖。
我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脑袋里是一片空白,我不敢问妈妈,以她那种中年妇女的精明听到“乌鸡”两个字肯定会浮想联翩,然后自导自演一场“名侦探柯南剧场版”,最终推断出“真相只有一个”—你流产了!
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可是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我不介意让许至君知道,可能在潜意识之中,我真的将他当作一个跟我很亲近的人。
他在旁边帮着我收拾厨房,一边兴高采烈地整理着冰箱里那些过期的食品,一边说:“你不知道,你有事的时候第一个想起找我而不是别人,我真的挺开心。”
他不知道,就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手上正切着水果的刀一歪,在我的手指上划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整理完冰箱,他开始很孩子气地在我身边走来走去,我终于不耐烦地问他:“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搓搓手,又挠挠头:“嗯……不干什么……”
我生平最见不得人说话吞吞吐吐,于是又加重了语气:“有什么屁快点放。”
他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我们同时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一个长得并不难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神情气质都极其猥琐的青年男子推门进来了,他看到我和许至君的第一反应跟我们如出一辙—吃惊得怔住了。就在我们都怔在原地的时候,康婕气若游丝地在卧室里面喊:“落薰,他是我妈妈的男朋友。”
许至君脸上惊讶的表情从这个手臂上刺着一条黑色的龙的男人进来之后就一直维持着定格的状态,那个男人张开嘴对我们笑,一口黄牙一看就知道是嚼多了槟榔。
许至君终于回过神来,也对那个自称阿龙的男人笑了笑,我反而被这个突发状况弄得不知所措。
阿龙在康婕妈妈的卧室里转了一圈之后拿了点钱就出去了,走之前还很客气地叫我和许至君自己招待自己,不用客气。
我走进康婕的房间,她惨白的脸上浮起苦涩的笑容:“唉……这乱七八糟的关系,怎么跟你解释呢……”
我直接把盛满汤的碗送到她眼前:“解释个屁。”
等康婕睡了之后,我终于发觉自己很饿了。许至君去开车的时候发现他的车被人用利器划了很长一道口子,逼得脾气再好的他也忍不住开口骂了几句。
我四周环视了一圈,在日新月异的长沙城里,这些陈旧而沧桑的民居和巷子是如此不搭调,这里居住的人喜欢凑热闹,自己给自己的生活找乐子,这是生命的一个状态。
而芙蓉路、韶山路上每天川流不息的名车,车里端坐的那些或油光满面或神情严峻或妆容精致的人,那也是生命的一个状态。
这就是我们生活的城市,有幸福,也有哀愁。
那天晚上回去之后我一直在网上找许至君说的王尔德写的那个童话,当我终于看到那个孩子说的那句话的时候,电光石火之间,我深深撼动了。
原来……是这样的一句话。
原来……许至君想表达的,是这个意思。
我想了很久很久,然后拨通了许至君的电话。他的声音有一点疲倦,他说妈妈的身体出了一点问题,可是我追问起来他又不愿多说。
我站在窗口仰起头看着满天的繁星,它们一颗一颗那么耀眼。
我轻声说:“许至君啊,我知道那个孩子说了一句什么话了。”
那个孩子说:这些伤口并不痛苦,它们都是爱的烙痕啊。
是的,我终于明白他要表达的意思,在这劣迹斑斑的生命中,每一个人都会留下伤口,然而因为亲人、朋友、爱人的存在,因为这些珍贵的情谊的存在,无论曾经多么荒唐、悔恨、怨怼,乃至耻辱,都蒙蔽不了伤口的本质。
这本质,就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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