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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侬本多情种 > 第十章

第十章

“出去!”她高挺的侧脸像蒙了层冰,凛然而不能侵犯。

赵正清颓然地走出去,却没忘给那位在院子里赏花的文先生一个轻蔑的眼神。

直到离开寡­妇­胡同许久,赵正清才想起来,那位文忆陵就是亲笔替乔家改写状纸的最后一届秀才书生。

胡同内的空气似乎在赵正清离开后便停滞了,寂寥得嗅不出半点生气。只有文忆陵,仍在门外静静瞅着她。

“你总算也碰着了。”他平平的声音透不出半丝嫉妒,反而是种欣慰。

“你也出去!”江杏雪僵着脸,转向他低吼。

对于她的吼叫,文忆陵并不以为意,反而坐下来主动替自己倒了杯水。

“看我这么狼狈,你很高兴吗?”

文忆陵的杯子在­唇­边沾了沾,随即错愕地摇头。

“打从咱们在怡香院认识到现在,也有七、八年了吧。”

“……”

“这么久的交情,我会在这里对你幸灾乐祸?”

江杏雪自知理亏,闷闷地垂下头,仍是不吭一句。

“杏雪,放开一点坚持,过得希望点,有这么困难吗?”他坐在她身边,扳着她的肩,说得有些语重心长。

“我这样子像过得没希望吗?”她被激得叫了起来。

文忆陵托着手背道:“被男人抛弃又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浪费了十年去恨一个人不够,你还要斩断自己未来的幸福?”

江杏雪像是被雷殛住一般的僵住了,随即拉住肩幅两端棉袄,用力拥住自己。

“我没有幸福!像我这种人,也不奢求幸福。”

“那是你的借口。”

“是借口又怎么样?你为甚么一定要提起那件事?”

“能不提吗?”文忆陵掀起眉心。“你又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该杀该斩的是那个把你骗得一无所有的男人。你恨他让你身陷红尘,但赵正清跟这件事毫不相­干­,你又何必迁怒?”

“我真后悔把我的事告诉你。”她沉默半晌,一会儿咬牙切齿地低吼出声。

“你该后悔的不是这件事,而是放弃一个你想爱却不敢爱的人。”

“住口!”

文忆陵站起身,表情一贯平和。“杏雪,别太固执了。”

“住口!住口!住口!”她气得眼睛发红,捶胸顿足,就差没出手打他。

但打了文忆陵又能怎样?江杏雪心知肚明,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重蹈覆辙。

她垂下头,理智地决定着,哪怕脑海里有一千一百的理由都在拚命附和著文忆陵的话;但……那样的伤害一生一次就够了。

“几年前你拜托我帮你查的事,其实早就有答案了,只是我一直不愿意告诉你。”

“甚么?”她讶然。

“关于那个刘仁杰,你不会忘了吧?”

刘仁杰!像有甚么东西在心中炸开,江杏雪原本麻木的痛处一点一点苏醒了,是了,这就是他们今天要谈的主题;说她的过去,说她的往事,说她曾经如何懵懂冲动去深爱个男人。为他背弃礼教、背弃家庭,一心一意要跟他远走高飞;结果,那个人却毁了她一辈子。

一辈子有多长?长在心里?长在日子里?她的一辈子破人轻贱地卖给了怡香院,她哭过、争过、吵过、闹过;心高气傲如她,也知道这一生与幸福绝了缘。

忘了?不,她怎么会忘?那样丑恶的一个人,她怎么会忘、怎么敢忘?她会走上这条路,全拜那个男人所赐!

“这么巧,我想知道的时候没消息,这当口你倒提起来了。”她冷哼,却掩盖不了心里的激动。

“我希望这足以改变你那顽固的想法。”

“说吧,我在听。”

“他在上海拐了一个黑帮老大的女人,被砍了一只手。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浑身烂疮,在码头靠乞讨为生。”

她震惊地望着他,随即深吸了一口气。

“杏雪,你不用罚他,自有天理治他。他已经得到报应了,你的恨也可以消了。”

“就这样?”她掀起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

十六岁的往事不过十年,她却已经沧海桑田。江杏雪抚着胸口,这儿曾经瘀痕斑斑。记得入怡香院的第一天,为了守护最后一丝尊严,她抗拒,甚至不惜让强行索欢的客人打得浑身是伤;然而……还是挣不过一个“命”字。

那个人不过断了只手,抵得过她十年来淹在心坎里足以灭顶的恨?

当初她也是人人捧在掌心里疼之入骨的富家女呀!江杏雪一恸,忽然覆住脸,纤纤十指却掬捧不出半滴泪来。

三千多个的日子,她在胭脂水粉中迎新送旧地让日子辗过,唯一的信念就是要自己活得更好。她要活着看刘仁杰,看那视她如粪土的男人到头来有甚么好下场;她要活得更好,活着用冷蔑的眼神去看待每个对她认真过的人。

“你还希望他怎么样?”

“我能希望他怎么样?”她惨惨她笑了起来,反问文忆陵。

“杏雪。”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文忆陵叹了口气,摇头走了。

这一找就是半年,连赵正清也利用看病的空档大街小巷地询问奔走。只是他心里记挂的不是白苇柔,而是另一名和她同时消失的女人。

文忆陵造访的第二天,江杏雪也离开了白云镇,没人知道她甚么时候走的。赵正清终于知道,他是真的在乎那个泼辣不近人情的江杏雪;不论她的过去为何,他只希望有机会再见她一面。

大半年的寻觅,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打击着两人。乔老夫人拚命物­色­对象,乔释谦的反应冷淡无礼;对于母亲的执拗成狂,他几乎是绝望了。

就在他要放弃,准备离开南昌,到更遥远的城市去找人的同时,一封信却意外地送到他手里。

文忆陵约了他见面,说要带他去找白苇柔。

两人坐了两天船,赶了几天路,文忆陵才领他到桐城塘口一间不起眼的矮房子。门一开,一张熟悉不过的脸庞迎上来。

“我以为你没收到我的信呢。”江杏雪喘息着,额头上覆满汗。“快来!苇柔需要你。”

“苇柔呢?她在哪儿?”乔释谦心一紧,哑着声音问道。

“她要生了,昨天才开始痛的,你正好赶上。”她拖住他的袖子,急急往里面走。

“哎哟,男人到这种地方来­干­甚么?”一位大婶叫了起来,拉下脸瞪着他。

“我是她丈夫!”见有人要挡住他见白苇柔,乔释谦咆哮,声音大得吓人。

“释谦……释……谦……帮我啊!”白苇柔在床上挣扎着翻身;一听到他的声音,痛得直喘。她满身的汗水,努力照着另外一个产婆的话用力。

“让我进去,听到没有!我是她丈夫,我要陪在她身边!苇柔,我在这儿!”乔释谦发了疯似的喊叫,江杏雪也跟着进来,帮他扯开那位大婶。

“江姑娘,你也太不识大体了。放男人到这儿来,会不吉利的!”

“都甚么时候了,还有甚么吉利不吉利的!”江杏雪恼怒地板隍7d她的手。“何大娘,让乔少爷进去,说不定会更顺利些。”

“哪有这种……哎哎哎……你别闯进去呀!”

他冲进去,握住白苇柔在绝望中朝他伸出的手。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他激动地说。

“释谦……”她颤巍巍地笑了,一阵痛楚再度截断她的话。“孩子……出不来……”她的发黏贴在苍白的脸上。

“加油!为了我,苇柔,请你加油!”

她努力又努力,释谦发白了脸,恨不得能代她痛。

“不能想想办法吗?”他焦急地问。

“哎呀!这胎倒踩莲花,这孩子是混世魔王出世,注定要让母亲受苦的。”

“管它踩甚么花,你想想办法把他弄出来!”江杏雪也急得大叫。

不知隔了多久,白苇柔用尽了所有的力量,蒙胧间瞧见那被众人包围的孩子,她才放松地合上眼。

“苇柔。”他轻轻唤她,恐惧于她的沉默。

“让她睡吧。折腾了两天,也够她累了。”江杏雪低声开口,将怀中啼哭不已的婴孩交给他。

他颤抖着手接过,看着孩子皱红的脸庞,眼眶里不自觉盈满了泪。

“我……我的孩子……”他哽咽,整个人好似在梦中。

江杏雪望着他,也是一脸的泪。“是的,你的孩子。乔少爷,这是你和苇柔的孩子。”

说起孩子,乔释谦不禁想起赵靖心。他哽住泪水,只觉得造化弄人。

“我还没恭喜你呢。”江杏雪微笑,轻轻拭­干­了泪。“恭喜你,乔少爷,喜获麟儿。”

“谢谢,这些日子多亏你了。”

“我跟她是好姐妹,本来就要互相帮忙,你千万别这么说。”她张嘴,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一会儿压低声音道:“我出去了,让你们一家人聚聚。”

“一切平安。”她对在门外等了许久的文忆陵说道。

文忆陵微笑。“我总算不负所托,不过……就是让某个人难过了。”

“谁?”江杏雪问。

“赵正清在我你。据我了解,程度并不下乔释谦。”

院里的微风吹过,带走江杏云的笑容,一向明亮飞扬的眼眉有些黯然。

“你还是不肯试吗?”文忆陵温和地说。

“不需要。”她摇头。“这些年来我一个人过惯了。”

“杏雪。”

“别劝我了,随他去吧,总有一天他会死心的。”

“你实在太……”他皱起眉头。“我不懂到底还有甚么是你放不开的?”

“没有甚么放不开,我就是不想再对谁好。”

“那么,即使是一句话,至少让他晓得。”

“万一……”她拈着绢子,按按眼角,­唇­边笑得春意盎然。“文忆陵,我记得你从不替男人说话的,怎么现在为个陌生人问这么多?”

“因为那有关你的幸福。杏雪,我希望你幸福,孤家寡人的滋味,我比你清楚太多了。”

她笑容顿时有点僵,随即将手绢掩住脸,仰首呵呵笑了起来。

“就因为这样,我更不能误他。”她的表情在轻薄雾纱的绢巾里模糊不清,只有笑声爽朗清晰;但渐渐地,文忆陵的不明所以,随即在她掩住手绢的两道泪渍里明白了大半。

江杏雪对这段感情所受到的煎熬,那程度并不亚于白苇柔对乔释谦的。

“你对他是真心的,为甚么这么固执?”

她一把扯下手绢,眼眸水亮亮的;瞳仁在泪水中浸过,清明又透澈。

“我宁愿他只是个庸俗人,像那些只是有现大洋却目不识丁的大爷,或者是粗声粗气、不懂怜香惜玉的庄稼汉。我爱上那样的人,说不定会比较开心。他善良又聪明,热情冲动,他很好,却不是能与我相守一生的人。”她定定看着他,接着附加了一句:“就像咱们,不是相知相惜吗?可你也不会跟我有甚么结果。”

“那不一样,因为你并不爱我。”

她垂下头,绞着绢子不吭声。

“杏雪……”

“甚么都别对他说,这就好了。”她咬牙对他一笑。“至少在他赵正清的心里,那个叫江杏云的妓汝,永远不会有多大的改变。你问我为甚么不能,因为他不是你,他没有你的阅历和对于爱情的宽容。我期望他有一天能学会,再去造福另一个值得他付出的女人。”

“你不值得这样的付出吗?”

“那得在我跟他面对面弄得伤痕累累前。”她激动地打断他。“文忆陵,你不会不知道,维系两个人的将来,不是你情我爱就可以的。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们不可能靠着这点爱而天长地久;尤其我的身份,在面对外头指指点点的勇气时,这一点,他连乔释谦的一半都及不上。”

他不语,心里却很难受。文忆陵并没想到她竟能把这段感情的远景分析得如此透彻;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别人的故事,他无法强迫江杏雪去见赵正清。

“你难道没有想过你也可能改变他?”

她的眼泪突然扑簌簌地往下掉,一张杏花般的脸蛋沾着露水,让人倍觉生怜。

“杏雪……”文忆陵抱住她,为她的无助心疼。

“我……我没有勇气。”她哭出声,紧捏着他的手臂。“我真的办不到。”

“别说了,杏雪,我都了解。”

“不,你不了解。承认自己不能爱是件很悲哀的事,但我就是这样,没有爱,至少可以减去很多伤害。我不如苇柔,生活上我可以不仰仗任何人,但是对男人的感情和信赖,我已经给不起了……”

把刘仁杰剁成七八块又能怎么样?文忆陵叹了口气,放弃了之前的想法。

房里传来孩子的哭声。江杏雪拭去泪,道:“你先进去看看孩子吧,我整理整理,跟他们夫妻俩告别后,我也要走了。”

“你要去哪?”

“回老家。十年了,也该回去看看了。”

“希望我陪你一程吗?”

“不了。”她推开他。“我一个人会很好的。”

知道她想独处,文忆陵松开手,对她挤出个酸涩的微笑。

“有空还会找我这个死驴头书生?”

“那可不。”她仍泛着泪,却笑了。

久久,江杏雪只是靠着柱子,一句话都不说。

风把她湿泪的脸庞刮得凉飕飕的,狂凉之后,很快地,江杏雪的眼泪也­干­了。

白苇柔睁开眼睛,望着躺在身旁哭泣的婴儿。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无奈浑身酸痛,只能伸手拍抚着婴儿。

“别哭啊,娘疼你,孩子,别哭。”

一块­阴­影罩住她和孩子,白苇柔抬起视线。

乔释谦将她抱扶起来,把哇哇大哭的孩子放进她怀中。这其间,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就怕一闭眼,她又平空消失。

小婴孩仍兀自哭个不停,手脚裹在衣服里乱伸乱蹬。白苇柔把衣服解开,调整了姿势,让孩子的嘴接触她的胸脯;哭声停了,小嘴咬着|­乳­头,便猛力吸了起来。

白苇柔微笑低语,疼怜地摇摇头。“慢慢来,可别呛着了。”

乔释谦万分感动地看着这充满母­性­的一幕。

“我以为……”她的口气仍有些不确定。

“以为甚么?”

“在我最痛苦的时候看见你冲进来握住我的手,我以为……那是我太思念你的幻觉。”

“我一接到杏雪姑娘写的信,人就马上赶过来了。”他轻轻拨着她凌乱的头发,苦涩又欣慰地开口。他仍有好多话要对她说,就像责备她不该这样默默地离开;然而他望着她,终究没有开口。

小婴儿吮饱了,发出呼噜噜的声音,逗得乔释谦眼底又忍不住含泪。

白苇柔把婴儿抱举在肩上,小力地拍打着孩子的背。

“这些日子,我常想起少­奶­­奶­。”

提及那段过去,乔释谦的思绪仍旧复杂难安。

“然而。再怎么想,她都过去了。生下这孩子,也当是为她完成一桩事……”

“你要不要躺下来休息?”

“释谦。”她执住他的衣角。“请你答应……”

“说吧。”

“孩子的名字,可不可以……”

“你想为他取甚么名?”

“我想过了,不管是男是女,我都要叫他──怀靖。”她轻柔地说。

“靖心会很高兴的。”他下意识地将她和孩子搂得更紧。

他乔释谦何德何能,这一生竟能拥有两个女人最深的爱。也许白苇柔为了赵靖心,永远不会答应嫁他,但那已不代表甚么。他曾失去一个爱,而这一个,他誓言要好好把握。

至于乔家,那儿有太多伤心回忆;对于母亲乔老夫人,他也没甚么可以留恋。如今白苇柔失而复得,他只想带着她走到无人处,平平淡淡地过完这辈子。

沉思间乔释谦微微一笑,轻柔且深情地吻住她。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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