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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错嫁残颜之后宫疑云 > 第三十六章不识抬举(下)

第三十六章不识抬举(下)

众人纷纷告退,青枫才站起身,杨芝兰忽然说道:“青嫔刚进宫不久,留下来陪哀家说说话吧。”

青枫脚步一滞,果然,该来的还是回来。杨芝兰留不住大姐,现在该找我晦气了吧。青枫冷然的走回原来的位置坐下,心中没有太多恐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太后总不会比燕弘添可怕。

甄箴走过青枫身侧时,看了她一眼,眼中复杂的光芒让青枫有些莫名其妙,神情不像怜悯 ,也不想幸灾乐祸,那一眼时间太短,青枫来不及辨认其中的情绪,她已经翩然离去。

慧妃是因为聪慧过人所以得此封号吗?青枫对这个优雅而­精­致却让人琢磨不透的女人好奇了。

“青嫔,来,到哀家身边来。”

青枫还在注视着甄箴远去的身影,杨芝兰一贯轻柔的嗓音在身后响起。青枫回过身才发现,殿内的人早已散去。除了太后身旁还站着一名老嬷嬷,宫女们都被全部遣走了,身后的茯苓也没了踪影,想来也是被赶了出去了吧。

青枫走到杨芝兰面前,在她身侧站立。未弄清楚太后想怎么样之前,青枫微低着头,视线有礼的停在杨芝兰腰部以下,没有莽撞的冒犯她。

杨芝兰暗暗的打量着身边的女子,身如弱柳,肤若凝脂,没有刀疤半边脸美得让人心悸,虽低眉顺目,却也是不卑不亢,落落大方,青枫在皓月算不上名门望族,倒也是书香门第,调教出来的女儿,教养该是不差。杨芝兰对她的表现还算满意,微笑的说道:“坐吧。”

青枫依言坐下。

端起嬷嬷递上来的热茶,杨芝兰笑道:“在宫里住的还习惯吗?”

青枫淡淡的回到:“习惯。”

“习惯就好,这入了宫的女人,就只能面对着四面宫墙过日子,哀家还怕你闷呢。”

何止是闷!青枫在心里冷哼一声,杨芝兰留她下来不会只是说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情。青枫希望她快点说完,她现在只想尽快离开这里,打听到大姐被东太后带走后的处境。

青枫始终沉默,眉头微蹙,杨芝兰久居深宫,阅人无数,自然知道她已经没了耐心,也不想与她寒暄下去,杨芝兰直言道::“哀家明白,你们姐妹从傲月到穹岳不容易,哀家也心疼你们。萱儿和夕颜青梅竹马,感情很好,他们完婚是早晚的事情,灵儿那孩子很有灵气,有她和萱儿一起照顾夕颜,哀家很放心。”她看着楼夕颜长大,他表面谦和温吞无害,实则胸中自有沟壑,难以琢磨。不让他娶青灵是不可能的,重要的是保住萱儿正室的位置。楼夕颜那里不好说服,只有从青家姐妹身上下手。

一起照顾?太后的意思是让朝云公主和大姐一起嫁给楼夕颜?她们姐妹毕竟是外族女子,要做楼夕颜正妻,恐怕是不可能,与公主不分大小,一同嫁入楼家,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但是着实委屈姐姐。杨芝兰看她认真思索,嘴角微扬,若是青灵嫁给楼夕颜,青枫也算是与本朝丞相攀上了亲戚,在宫里的地位也会巩固些,她不会蠢得不懂得抓住这棵大树!

轻抿了一口香茶,杨芝兰低声叹道:“灵儿得到夕颜的厚爱,成为穹岳楼相的妾室,是她的福气,也是你的福气。只是你们要懂得善用这个福气,做人做事最重要的,还是要心有明镜,知进退识大体。”

妾室?!

她想让大姐做妾?!青枫抬起头看向杨芝兰,只见她手里端着白玉茶盏,神­色­轻松,安然的品着茶,嘴角似笑非笑的微仰着,即使衣着朴素,话语轻柔,但那眉目间自然流露出的高人一等的神­色­是那么的刺眼。

心有明镜,知进退识大体!青枫自嘲,她终于懂了,是她自以为是了,在这些无比高贵的皇室眼中,做妾都已经是抬举她们了吧!青枫豁然起身,一双灵眸俯视着端坐在木椅上的杨芝兰,朗声回道:“太后说的有理,我们姐妹从未想过要攀龙附凤,只是楼相身为一家之主一国之相,他想要娶谁,岂是一届女流能左右的。”

女流二字,青枫说的格外大声,凤眸轻眯冷视着杨芝兰,言下之意在明白不过。楼夕颜她惹不起,就来践踏她们姐妹,休想!

青枫忽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杨芝兰一时间竟是被怔住了,身后的苏嬷嬷回过神来,低呵道:“放肆!”

这样就算是放肆了?青枫冷笑,敷衍的侧身行了个礼,说道:“时候也不早了,青枫不敢打扰太后就寝,告退了。”太后的心思她已经明白了,而她是不可能为了自己在宫里好过,就劝姐姐为人妾的,留下来也没意思。

太后没吩咐,她就说要走,在这后宫里,还没有人敢如此无礼,简直无法无天了!苏嬷嬷上前一步,正要教训青枫,杨芝兰轻轻抬手,示意她退下。

杨芝兰已经回过神来,看着眼前桀骜的青枫,她依旧是那么慈祥的笑着,说道:“你也累了,退下吧。”

青枫转身就走。看着她大步离去,傲慢无理的背影,苏嬷嬷忍不住啐道:“这青枫实在是不识抬举。”

“罢了,刚刚入宫的女子,哪个没有几分傲气。”杨芝兰根本没把青枫放在眼里,要整治她太容易了,最难办的还是青灵。楼素心今晚回来西霞宫把人带走,肯定是楼夕颜求的情,那女子到底有何魅力,把楼夕颜迷成这样?!萱儿可怎么办?

夜风渐起,席卷着夏日闷热湿气袭来,没有一丝凉意,满池荷叶被这越发狂乱的夜风吹得东倒西歪,远远看去如绿波翻滚,新长出的粉­嫩­花苞,似乎随时有可能被风折断,看样子很快就会有一场大雨,几支被风打落的细枝条横在湖边小道上。甄箴微低着头,一路沉默的往前走,对路上的树枝视而不见,眼看着她就要踩上去,舞儿赶紧上前扶着她的胳膊,急道:“娘娘小心。”娘娘夜间很少喝茶,今晚宴席上,她几乎没吃什么,频频饮茶,现在又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舞儿忍不住问道:“娘娘为何事伤神?”

甄箴脚步越发的慢了,盯着湖心摇摆的荷叶,忽然低声问道:“你觉得青枫如何?”

“她”原来娘娘一晚上心神不宁,是因为青枫。舞儿斟酌了一会,才低声回道:“她是有些与众不同。”她从没见过哪个女子,脸毁成那样,还如此坦然。听说她的脸还是自己毁的,那得下多狠的手,才会伤成那样?光是想象着在自己脸上下刀,她手都抖了。舞儿话音才落,甄箴脚步微颤,身子显然一僵。舞儿惊觉自己说错话了,急着安慰:“但是娘娘也不用太忧心,就算是楼相真的纳她姐姐青灵,有楼相给她做靠山,她毕竟还是个外族女子,不会动摇娘娘的地位。”

舞儿慌乱的解释,非但不能宽甄箴的心,反而换来她惨淡的一笑,甄箴低叹一声,回道:“皇上最喜欢的恰恰就是这与众不同。”幽静的声音几乎被夜风吹散,舞儿脸­色­微白,暗骂自己糊涂,她怎么忘了自家主子的­性­子,娘娘最在乎就是皇上,平日里多方周旋,也不过是为了搏皇上欢心而已,什么地位权势,主子几时真正放在心上过?舞儿急道:“娘娘,所谓与众不同,也不过是一时新鲜奇特而已,看久了也不过如此。您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不是任何人能取代的!”

不能取代?甄箴嘴角维扬,笑容中尽是苦涩,她不正是取代了淑妃,成为这个皇宫里最受宠的女人嘛?皇宫里有哪个女人是不能取代的?轻轻将额前被夜风吹乱的发丝拨到耳后,甄箴低喃道:“看着天­色­,是要变天了,回去吧。”

舞儿抬头看看天空,乌黑的夜幕如一团浓黑的墨汁,看不见风起云涌,只听得几声闷闷的雷响,初夏时节,一场夜雨不是很平常的事情?舞儿不明白主子为何如此惆怅,不过是一样而已。

西霞宫院内的木棉树繁华已落,雪白的棉絮随着凌乱的夜风飘散,咋看之下如细雪纷飞,也算是皇宫内独到的风景,可惜茯苓却无心欣赏,太后留青枫说话,她早早被赶出殿外,朝云公主是西太后的心头­肉­啊!为了公主,西太后难保不会使什么手段,青枫初入宫闱,如何能应

付?茯苓越想越心急,不时朝殿内看去,本以为此次西太后不会这么容易作罢,没想到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青枫就出来了。

茯苓虽无从得知西太后与主子说了什么,但看她满面郁­色­,双目冒火,必定不是什么好话,茯苓不敢多问,紧跟在她身后急匆匆的出了西霞宫。

两人才走出西霞宫不远,天空果然飘起雨来,一开始雨势还不大,但青枫身体才刚刚好些,这样淋到清风殿,只怕又要大病一场。

“主子您先回西霞宫躲雨,奴婢回去拿伞。”茯苓拉着青枫往回走,青枫却不肯回头,眯眼看去,发现不远处有座小小的亭子,回道:“前面有个凉亭,在那躲一会,雨停了再走就是了。”让她再回西霞宫,她宁愿淋雨!

这雨只怕要下大,那座装饰造景用的小亭子哪里能避什么雨,可惜青枫不等茯苓在劝,提着裙摆就朝小亭子跑去,茯苓也只能跟着她躲进小亭子里。

小小的凉亭里,俩人静静的站着,谁也没有说话,耳边尽是雨打石砖噼噼啪啪的响声,天际不时划过一道炫白的闪电,闷雷阵阵。夜风和着雨丝斜斜的吹进来,凉亭就那么大,避无可避,两人的裙摆都被打湿了。茯苓小心翼翼看向身侧的青枫,她背对着她站着,纤瘦得背挺得直直的,浑身上下满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冷雨袭来,她一动不动。

雨丝细细密密,没有下的更大,却也丝毫没有停歇的样子,这雨一时半会是停不了吧。

“奴婢还是回去拿伞吧。”

“茯苓?”青枫回过神来,茯苓已经小跑着朝清风殿的方向跑去,想要叫住她已经来不及,青枫也懒得去管她了。

东太后是楼夕颜的姑母,今日来得这般突然,欲意何为?她把姐姐领走想­干­嘛?姐姐此刻是否还在宫中?还是已经安然离开了?今夜并未见到朝云公主,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若是最后真的不得不与公主两女共侍一夫,姐姐会不会被欺负?一大堆的问题堵在心里,她却只能在这瞎猜,也没有其他办法,青枫的心越发浮躁起来,不愿在这方小亭子里等下去,提起裙摆,冒雨冲了出去。出了小亭子,青枫才发现,雨远比她以为的要大,儒湿的裙摆紧贴着小腿,脚步根本迈不开。雨水打熄了道路两旁的宫灯,本就不算明亮的宫道此时更加昏暗。眼睛里都是雨水,青枫看不清前面的路,想加快脚步早点回道清风殿,却不小心踩到了儒湿的裙摆,低叫一声,青枫朝前跌去。就在她膝盖快要磕上坚硬的青砖路面时,手臂上忽然一疼,刚猛的力道及时将她提起,让她免于摔得一身伤。青枫惊魂未定,耳边响起一道冷漠又略带无奈的低语:“你走路从来不看路?”

青枫愕然,猛地抬起头来,再次对上那对漠然的眼.“是你?”

明泽!

如第一次见他那般,他就在她身侧,依旧立于夜­色­中,脸上的神情她从来都看不清楚。只是这一次,他手里握着一把墨­色­的大伞,那双永远沉静的眼终于直视她了。他有一双特别的眼睛,狭长微挑,好像随时都在轻眯着,眸光清冷,难怪怎么看都是冷漠。与冰冷的­性­情大不相同,他的手温热而有力,掌心的温度透过湿透的薄衫传来,在这微凉的雨夜里显得有些灼热。青枫的心跳也如伞外的风雨般飘摇不定。

眼前的女子,高耸的发髻被风雨折腾得塌了一半,几缕发丝还贴在额头上,手里拽着坠地地长裙,裙摆邹巴巴地贴在小腿上,绣鞋湿得都能挤出水来。明泽觉得有些可笑,为什么每次见到她时,她总是把自己搞得一身狼狈?其实他早就看见她站在亭子里躲雨了,本不想走过来,却没想到她会忽然从亭子里冲出来,还跑得跌跌撞撞的。看她站稳了,明泽收回手,沉声问道:“这么大的雨,你不在亭子里待着,要去哪儿?”

低沉的嗓音带着淡淡的责备在耳边再次响起,青枫终于回过神来,不知想到什么,她忽然眼前一亮,急道:“你是宫中侍卫,对吧?”

明泽沉默了一会儿,才点头回道:“嗯。”

“你是刚从宫门进来的吗?”

“你问的是哪个门?”皇宫有两个正门,四个侧门。

哪个门?青枫蒙了,她也不知姐姐会从哪个门进出。碰碰运气吧,反正她现在也没有其他人可以问。青枫急道:“别管哪个门了,你有没有看见太后请来赴宴的那位姑娘出宫?她比我年纪长一些,脸上也有疤痕,个子和我差不多高......”

“你是问......你姐姐青灵?”

“对!就是她!”青枫还在比画这姐姐的身形样貌,明泽一句话让她喜出望外,他肯定见过姐姐,就算姐姐没有出宫,能知道她在哪儿也好。

“她......”雨声太大,他的话青枫听不清楚。她急于知道大姐的消息,于是上前一步,倾身向前。

他从不曾认真看过她的长相,对她印象最深的,是两道常人不能承受的狰狞刀疤。还有一双明亮倔强的眼,近看之下,他终于明白“青家三姝”为何能名满六国。雨水冲花了脸上的脂粉,打湿了飘逸的华服,素颜简衣,她却是美得这般凌厉。明泽以前不知道,美丽竟可以用凌厉来形容,而她就是这样的女子。只要你认真看过她一眼,便不可能忘记。

明泽面­色­怪异,久久不语。青枫急了,“她怎么了?你说话啊!”难道姐姐有什么危险?青枫拽着明泽的衣袖,生怕他改变主意,不肯告诉她青灵的消息。

她还真是个急­性­子,明泽轻笑,“她在大雨前就已经被楼相接走了。”

“真的?”太好了,这人说话还大喘气!害她刚才担心得要死,明泽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冷眸隐含揶揄之­色­。青枫恼了,轻哼道:“耍我很好玩吗?”

微眯的眼眸轻扬,明泽摇头低叹道:“原来你是这般不知好歹的人。”

“我......”青枫语塞,明泽在她最落魄最艰难的时候帮过她,今天又告诉她姐姐的情况,即使真的戏弄她,她也不该如此说话,确实是她不知好歹了,她站直身子,微微俯身行礼,认真地说道:“谢谢你。”

她正儿八经地道歉致谢,这让明泽浑身不自在起来,在她行礼时后退一步。他身子后退,手里的伞却始终撑在青枫的头顶,自己大半个身子站在雨中。他轻咳一身掩饰尴尬,淡淡地回道:“算了。”

青枫没注意到明泽的举动,坚持地解释道:“今天真的很谢谢你告诉我姐姐安全离开的消息,她的安危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那双令他多次闪神的明亮眼眸里,真诚而坚定的光芒让明泽看得心悸,他羡慕她有一个值得如此珍惜的亲人,也羡慕能被人这样挂念着的青灵。这是他永远也无法奢望的。

这个男人真的很怪,微眯的眼眸好像是在看她,又好像在走神,他到底有没有听她说话?青枫皱了皱眉头,继续说道:“除了今晚,我更要感谢你之前多次出手相助......”

“之前我并没有帮你什么,不需要谢我。”

明泽似乎不愿提以前的事情,青枫也不再多说。雨更大了,密密的雨丝织成了一张大网,闪电由天空直劈而下,之前的闷雷此刻已变成震耳欲聋的惊雷。在闪电的白光下,青枫才发现,明泽将伞都撑在她头顶上,自己却站在风雨里。他并不魁梧,但很挺拔,夜风很冷,她的心感到一阵莫名的温暖,她微笑着大声说道:“我......叫青枫。”他能说出姐姐的名字,肯定也知道她的名字,但是,青枫就是想亲口告诉他,她的名字。

一记闪电闪过,她脸上的笑容亮得炫目,明泽的心猛地震了一下,眼神一暗,冷声回道:“娘娘早些回宫,卑职告退。”

明泽留下这句话,将手中的大伞塞到青枫手里,朝着青枫身后的方向大步离去。

“喂!”青枫无错地看着他就这样匆匆离开,脸上像被人甩了一巴掌,她第一次被人无视至此,即使是燕弘添,眼睛都不曾从她身上移开过,他不过就是一个侍卫而已,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漠视她,他凭什么这般嚣张!青枫恼火、挫败,还带着一点迷茫、失望,她带着五味杂陈的心情定在原地,眼光直直地盯着渐渐消失在雨夜中的冷漠背影,竟一时忘了要离开。

“主子。”茯苓撑着伞跑过来,就看见青枫手里拿着一把墨大伞独自站在雨中,眼睛盯着一个方向,满含愤懑却又带着一丝.....委屈?茯苓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长长的宫道上,除了迷蒙的雨丝,什么都没有啊。

雨越发地大了,伞早已遮不住飘散的雨丝,更遮不住肆意的夜风。茯苓大声叫道:“主子,您都淋湿了,快回宫吧。”

十指紧紧握住手中的大伞,直到指尖泛白,青枫才收回视线,转身就走。

大雨滂沱,电闪雷惊,这样恶劣的天气,家家早已闭户,街上少有人行走。只见一道微胖的身影穿梭在雨幕之中,用蓑衣斗笠遮得严严实实,拐过几条窄小的巷子,那人在一户人家的后门停了下来,用了拍了两下门,后门立刻打开。

来人熟悉地绕进后院,在一间小屋外停下,敲了敲门之后,立刻推门闪身入内。进入屋内,来人拿下斗笠,才看清来者竟是一名六十岁出头的老者。即使有蓑衣护着,身上的暗灰长衫还是湿了大半。顾不得一身的狼狈,老者躬身行礼道:“大人。”

这是一间窄小的房间,矮几上点着一盏油灯,光线昏暗,一名男子长身而立,独自站在屋内,身形样貌看上去,比老者年轻得多。但看老者始终躬着身,态度谦卑,男子身份职位显然不低。

男子对着老者轻点了下头,冷声问道:“单御岚想­干­什么?”

老者不敢耽搁,上前几步,在男子耳边低声说道:“回大人,半个月前,一名赏金猎人杀了人,死者竟是杨碌,不知怎的,单提刑由此查到了当年的黄金案,这几天调阅了三年前关于黄金案的所有卷宗,看样子是要翻案重审。”

屋外雷声轰轰,大雨滂沱。老者的声音几乎被雷声掩盖,年轻男子剑眉微凌,轻哼道:“想不到三年前的案子,居然还给他翻出来了。”好在当年他外出审案不在京城,不然那些黄金只怕也出不了京城。

老者讨好地回道:“这黄金旧案再次被提起,似乎还牵扯到了相府和将军府,卑职要不要......”

“休要多事!”男子低喝一声,厉声道:“此事与你无关,自然有人会善后。趁着单御岚的­精­力都放在黄金案上,偷换军粮的案子速速结案,别再节外生枝!”

老者脸­色­微白,面有难­色­,久久才怯怯地答道:“大人......单提刑已将此案交由提刑府复审,卷宗和犯人都收归提刑府,下官实在......无能为力。”

“废物!”男子瞪了老者一眼,压低声音,说道:“没有新的疑点,也没有其他人证、证物,他还能如何审?”

大人的意思是......死无对证?!老者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恭维道:“大人高明,大人高明!”

芍药花期将过,娇­嫩­的花朵萎靡枯萎,两月来时刻环绕清风殿的旖旎花香也渐渐淡去。茯苓端着刚熬好的药汁来的青枫屋前,轻敲房门,里面久久没有回音。茯苓轻轻推开房门,只见那清瘦的身影独自坐在圆桌旁发呆。

那夜淋了雨回来,主子果然感染了风寒,好在没有大碍。皇上没再来清风殿,对主子不闻不问,太后也没下旨召见。主子几乎不出房门,大多数时候,都像现在这般,一个人坐在圆桌旁看着窗外,雨夜不知哪里来的大伞,静静地立于窗沿下,主子有时候也会看着那把伞发呆。

茯苓将药碗轻轻递到青枫面前,说道:“主子,趁热把药喝了,早些休息吧。”青枫缓缓抬头,懒洋洋地端起药碗,不情不愿地喝下药汁,又托着腮帮发起呆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那夜之后,主子常魂不守舍,无­精­打采,莫不是为了......那把伞?茯苓试探地说道:“主子,这把伞是哪个宫的?要不要奴婢给送回去?”

青枫斜睨了一眼窗沿下的墨黑大伞,又想起明泽离去前冰冷的神情,冷哼道:“不用了,就放那儿吧。”他那样莫名其妙、喜怒无常的人,根本不会在意一把破伞吧?青枫心情一阵烦躁,对着茯苓摆摆手,说道:“好了,时辰不早了,这里不用你伺候,你去睡吧。”

“是。”不过是提到那把伞而已,主子竟动起怒来,不再是那副懒懒的模样。茯苓不敢再问,却也知道这把伞的主人与主子之间,必定有什么渊源。她收拾好药碗,悄声退了出去。

夜深了,屋内静得只听到烛火啪啪作响的声音,青枫懒懒地趴在桌上,眼光不自觉地再次落在墨黑大伞上,她想了好久,还是没弄明白,她不过是告诉他她的名字而已,他为何就变脸了呢?她想感谢他,想在这座冰冷的皇宫里,结识他这样一个人,这样也值得他生气?既然不想招惹她,为何常出现在她身边?她到底哪里得罪他了?明泽,真是个古怪的男人。

殿外忽然传来喧闹之声,青枫看看窗外渐斜的明月,这都快子时了吧,平日里这个时候,各宫各殿早歇息了。青枫推开房门看去,纷扰的喧嚣之声更大,清风殿里的太监、宫女都围在宫门口,伸着脑袋往外瞧,青枫走到院中,朗声问道:“外面怎么这么吵?”

茯苓摇头,回道:“声音好像是从东边传过来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岚儿已经出去打听了。”

东边?嫔妃大多住在西边和南边,东边出事......难道是太后?青枫暗自揣测着。岚儿正好回来,看见青枫也在院子里,岚儿脸­色­更白了些。青枫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岚儿轻轻咬­唇­,久久才小声回道:“朝云公主......悬梁自尽了。”

悬梁......自尽?!这怎么可能?朝云公主啊,太后的心肝宝贝,皇上的亲妹子!殿内众人无不惊出一身冷汗。青枫的心也抖了一下,急道:“现在怎么样了?”

“好在宫女及时发现,人已经救下,皇上召了七八个御医到清萱殿会诊,目前不知公主是否脱险。”岚儿也只敢在清萱殿外打听,一知道是公主自尽,她都快吓傻了。

朝云公主......这使的是苦­肉­计,还是真的万念俱灰、生无可恋?青枫想了想,在茯苓耳边低声说道:“茯苓,你到清萱殿看看情况,有什么消息立刻来报。”

“是。”茯苓点头,急急忙忙地出了殿外。

青枫越想越后怕,不管公主出于何种原因自尽,如果她真的有什么不测,太后绝对会把这笔账记在她们姐妹的身上,她可千万不能出事,不然......青枫不敢想下去。

夜­色­渐浓,外面的喧闹声慢慢淡去,青枫将身边的人打发下去休息,独自一人站在黯黑的小院里,紧紧地抱着双臂,脑子里盘旋着公主自尽对这个皇宫的冲击,太后和燕弘添会作何反应,她们姐妹接下去的处境又将如何。青枫越想越胆战心惊,夏末的夜晚,空气竟闷得让她透不过气来。

殿门轻响,青枫抬头看去,清瘦的茯苓迅速地闪身进入殿内,将门轻轻地合上。青枫小跑着迎上去,急道:“公主怎么样?”

背后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茯苓一跳,夜­色­下她看不清楚青枫的神­色­,但那低沉到略显沙哑的声音和焦急的语气,已说明在她出去打听的这段时间里,青枫的心必定备受煎熬。茯苓压低声音,说出来打探到的消息:“主子不用担心,经过御医们全力救治,公主已经没有危险了。”

就这些?茯苓处事谨慎,心思细腻,怎么会只打探到这些?明知她焦急等待,若是只要这些消息又怎么会到这般时候才回来?青枫心猛地一跳,问道:“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事?”

她身子才刚刚好些,本想着今晚让她好好歇着,明日再和她细说,她这般敏锐,看来是瞒不住了。茯苓叹道:“夜深了,到屋里说吧。”

两人进了内屋,青枫立刻拽着茯苓的手,急道:“到底发生何事,你快说。”

青枫纤细的手指有些凉,茯苓扶着她到床前软榻上坐下,回道:“御医确定公主没有危险之后,太后和皇上连夜召楼相入宫。”

这时候召楼夕颜入宫?青枫脸­色­一暗,冷声哼道:“他们要逼婚吗?”

青枫拉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茯苓微低着头,沉默着没有回答,轻拉起旁边的薄被盖在青枫脚上。

青枫深吸一口气,问道:“楼夕颜......答应了?”

迎着青枫焦急又故作镇定的眼,茯苓摇头,回道:“奴婢只打听到,明日公主前往相府静养。”

“近水楼台吗?”青枫轻呲道。浑身散发的黯然气息让茯苓眉头轻蹙,她忍不住低声劝道:“主子,有些事情,急也急不来的。”

是急也没有用吧?青枫自嘲地笑笑,自从知道姐妹们还活着,她就像那惊弓之鸟,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胆战心惊,死过一次之后,她一点也不在乎自己这条命,但是格外珍惜姐妹们的­性­命,她们都还能活着,是上天给她的一次机会。明知急没有用,青枫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烦躁。窗外天边已泛起淡淡的鱼肚白光,她疲惫地说道:“天快亮了,你去休息吧。”

“是。”多说无益,茯苓默默地退了出去。

房门轻轻合上,内室只听到她轻浅的呼吸声。青枫感到一股凉意袭来,她拉起薄被将自己裹紧,眼睛不自觉地停留在那柄墨黑大伞上,久久移不开视线。

御书房。

下来早朝,燕弘添就来到御书房,两个太监把早朝时大臣们的折子和各地呈上来的奏本按照紧急程度整齐地放在案桌上,御前女官萧雨奉上他最爱的春茶。一切似乎都与平时没什么两样,但在皇上身边伺候多年的人还是看出了不同之处。皇子素来勤政,平日里到了御书房,立刻就会开始批阅奏折,今日他却有闲心慢条斯理地品茶?

萧雨询问般地看向一旁的高进,高进轻轻摇头。萧雨撇撇嘴,打发宫女去拿些茶点过来,然后默默地退到高进身侧。她暗暗揣测,皇上这般神­色­,估计是在等人。果然不一会儿,楼相欣长的身影出现在御书房外。

萧雨脸上尽是得意之­色­,她猜对了!但是......楼相的神­色­看着怎么有些异常?

高进轻咳一声,在燕弘添身边低声说道:“皇上,楼相求见。”

燕弘添嘴角微扬,轻抿了一口热茶,头也不抬,不紧不慢地回道:“宣。”

看着楼夕颜走进殿内,燕弘添语调轻快地笑道:“家里的事情,这么快就处理好了?”今日一早,母后亲自送萱儿到相府,过程必定是­精­彩的,不然夕颜也不会是这般脸­色­。

楼夕颜凤眸微闪,也不回话,只是常年挂在嘴角的笑容隐隐地淡去了。

真的动起来?燕弘添放下茶杯,朗声说道:“都退下吧。”

“是。”一眨眼的工夫,御书房内只剩下他们俩冷眼对视,一边冷峻,一边深沉。久久,楼夕颜低声说道:“皇上这么做,最后受伤害的,只会是公主。”

他这是来兴师问罪?燕弘添脸­色­微暗,沉声回道:“那你想朕怎么做?祈福庆典马上就要开始了,各国使节也陆续抵达,你还嫌事情不够多?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提出迎娶青灵,还是正妻!你和萱儿的婚事,心照不宣这么多年,萱儿早就认定了你,现在闹到要自尽,太后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再说......”看着楼夕颜始终沉默,燕弘添话锋一转,轻哼一声,笑道:“青灵本来是朕的,被你捷足先登了,美人岂是这么容易到手的?你闹出来的事情当然是你自己去解决,难道还要朕给你收拾烂摊子不成?”燕弘添心中有一种畅快的感觉,这么多年来,夕颜脸上总是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如果一个青灵就能让他变脸的话,那这次皓月送错人倒是做对了!

楼夕颜缓缓行了一个君臣之礼,清朗一笑,回道:“既然如此,臣就独自处理,不劳烦皇上费心了。”

该死,又是那副笃定的笑容,燕弘添心里生出一丝郁闷与担忧,他低声叹道:“萱儿毕竟是朕的亲妹妹,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不是说随他处理吗,现在又来心疼妹妹了?楼夕颜嘴角似笑非笑地微扬。燕弘添越看越恼,冷声哼道:“朕看你最近还是太闲了。”还有心思管这么多儿女情长的事。

楼夕颜好笑,这算是迁怒?

“皇上,单提刑求见,说是有要事禀告。”好在这时,门外传来高进的通报声,打破了这一室的暗中较量。

燕弘添瞪了楼夕颜一眼,收回视线,正­色­道:“宣。”

单御岚大步踏入殿内,行礼道:“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刚才皇上和楼相不知在密谈什么,屏退左右,害得萧雨张罗好了茶和点心,切不知要不要往里送,趁着单大人觐见,她赶紧把手上的茶水端到案桌旁,又迅速退了出去。她对朝堂上的事一点兴趣也没有,那些不该听的事情,她一个字也不想听。

“平身。”单御岚行­色­匆匆,眼眉间隐隐透着激动,是什么让穹岳的提刑司都这般兴奋?燕弘添端起新泡好的热茶,笑道:“单卿家有何要事禀告?”

嗯,茶的温度刚刚好,萧雨这丫头有时是刁钻了点,不过办事倒还算贴心细致。

“回皇上,臣今日在当年黄金离奇消失的岩洞地下河内,找到了这个。”单御岚从袖中掏出一样金黄|­色­的东西。高进上前接过一看,是一锭黄金。

高进转身呈给皇上。燕弘添拿过金锭子看了一眼之后,脸­色­蹙地一暗,一改刚才轻松懒散的样子,神­色­凝重地说道:“说下去。”

”臣怀疑,三年前的黄金失窃案,并非只是一名小小侍卫勾结山贼盗取库银这般简单。当年或许还有隐情冤案,臣恳请皇上允许臣重审黄金案。”

燕弘添将黄金放回案桌之上,示意高进呈给楼夕颜,然后再次端起茶杯,脸上的神­色­已恢复如常:“当年的黄金案,由刑部主审,兵部协助督办最终结案,此案重审,牵连甚广,所谓隐情冤案,单卿家有几成把握?现在黄金又在何处?”

单御岚微微抬头,看向高位上低头喝茶的皇上,一时间猜不准皇上此番话的意思,再看向一旁的楼相,他只是盯着金锭子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单御岚思索了一会儿,如实回道:“臣在地下河里找到失窃的部分黄金,说明当年判定黄金案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侍卫勾结山贼,掩护他们从另一个出口运走黄金之说,显然与事实不符,这就已经是一起冤案了,而嫁祸给侍卫的主谋是谁,那些黄金最终去了哪里,都必须彻查,才能有最终结果。”

“好,你回去拟一份重审黄金案的奏折,细说详情,呈上再议。”

“是,臣......告退。”单御岚心下迟疑,当年黄金案震惊朝野,而且还关乎国库存银,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新的消息,皇上的态度何以如此......敷衍?虽然百思不解,单御岚切也不敢耽搁,行礼告退。

楼夕颜轻轻摩挲着五十两黄金背后的四个刻字——国库官银,果然是当年失窃的黄金。今日他离开时,青末正好到相府找灵儿,单御岚又这么巧此时找到遗留于岩洞的五十两黄金,这里边一定有她们的功劳,他以为灵儿已经够与众不同了,近日看来那个叫青末的小姑娘似乎也很不简单,就不知宫里的青枫,是不是也同样不凡。

楼夕颜把玩着手里的金锭子,忽然抬头看向他,眼中还带着一丝揶揄。燕弘添被他看得莫名其妙,问道:“重审黄金案,你怎么看?”

楼夕颜微低下头,掩下嘴角的笑意,故作思考地沉吟片刻才摇头叹道:“臣以为时机不妥。”

“哦?”燕弘添嘴角若有似无地微扬着,看不出这句不妥是否违背圣意。

“单提刑办案的能力有目共睹,重审黄金案,必定掀起千层浪,就怕有人狗急跳墙,在庆典时横生事端,对穹岳不利。”

双手交叠在胸前,燕弘添斜睨这楼夕颜,“那么依丞相之见,应该如何是好?就此作罢?”

楼夕颜笑道:“那倒不必。”

燕弘添剑眉微挑,背靠着龙椅,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离庆典还有两个月,皇上可以先看看单提刑还能找到什么新的证据。若单提刑能找到更有力的证据,皇上正好借此机会将他们连根拔起。”

“连根拔起?”燕弘添嗤笑一身,“你觉得可能?”若是这么容易连根拔起,当年就做了,他还需要等这么多年?

楼夕颜淡然一笑,无所谓地回道:“若是他不能,借这支­棒­子,能为皇上多惊出几条蛇,也算值得。庆典过后,国库必定空虚,如果能找回丢失的一百万两黄金,那就再好不过。”

燕弘添满意地点头,爽快地回道:“就按你的意思办。”

楼夕颜轻笑,皇上心里早有打算,只不过要从他嘴里说出了罢了。“是。”楼夕颜微微拱手行礼,转身离去。

“等等。”燕弘添正­色­问道:“你非要这时候娶青灵?”

楼夕颜眼中划过一丝促狭之­色­,微笑回道:“此事臣会处理好,不敢劳烦皇上收拾烂摊子。”

“楼夕颜!”他居然敢拿他刚才说的话来压他!

对于燕弘添的变脸,楼夕颜不以为意,微笑着再次拱手行礼,淡淡地回道:“臣告退。”离去的背影潇洒从容。

燕弘添无奈地摇摇头,他要提醒母后为萱儿重新物­色­夫君了。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记得年少时夕颜就曾说过,此生只会娶一个妻子。若夕颜真能做到,他还真的会佩服夕颜,倒不是一生只钟情一个女子有多难,只是像他们这样的人,娶妻纳妾更多的时候是拉拢平衡各种势力的需要,不管是在他还是她们家族的眼里,女人不过是作为“工具”存在而已,而他很乐意善用这些“工具”。

眼光划过案桌上金光灿灿的五十两黄金,燕弘添忽然低声叫道:“高进,宣明荐。”

“是。”高进匆匆出了御书房,半个时辰之后,高进身后走进来一名男子,身高七尺有余,­精­瘦挺拔,虽未着官服,一身湛蓝长衫已将他衬得英武又不失儒雅之风。男子从容走动殿中央,单膝跪下,朗声道:“臣明荐,参加皇上。”

燕弘添从一大沓奏折中抬起头来,看了殿前男子一眼,心情不错地微微抬手,回道:“起来吧。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男子起身上前几步,在燕弘添案桌前低声回道:“回禀皇上,此案是由黄金猎人乾荆杀害原兵部下士、现任将军府守卫中将的杨碌引起的,在案情的审理过程中,青家姐妹青灵、青末都有参与。青灵在尸体上找出端倪,证实杨碌胸口致命伤上的凶器并非乾荆常用的飞刀,青末识破杨碌夫人证词中的漏洞,并设下巧计捉拿凶手。凶手确实是杨碌之妻曲心,而曲心正是当年因私通乱贼、盗运黄金获罪的曲泽之妹。曲心杀害杨碌嫁祸给乾荆,一是为了给兄长报仇,二是为了引起单大人的注意,为当年黄金案翻案。”

殿外有侍卫守护,殿内除了高进并没有其他人,男子还是将声音压低到只有燕弘添能听到,足见处事谨慎。

关于赏金猎人杀人案牵扯出黄金旧案这件事的细节,单御岚在奏折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他只是觉得单御岚似乎总有所隐瞒,和夕颜的互动也未免太多了点,出于这个原因,他才会让明荐去查,没想到竟是青家姐妹也参与其中,难怪单御岚说案子的时候,总要看楼夕颜的脸­色­,楼夕颜对这个案子也异常关心,原来其中还有这等有趣的事情。

燕弘添失笑,“青末是青家小妹?”夕颜对青灵已到了爱屋及乌的地步。

“是,那女子十分聪颖,对于审问犯人、寻找证据很有心得,总之此女特立独行,就连单提刑对她也颇为赏识。”明荐言语间对这女子的肯定让燕弘添对刚才只是随口提一句的女子有了些许兴趣,他不信地笑道:“且不说她是否聪颖异常,特立独行,区区一介小女子,怎可随便出入将军府,还能协助单御岚办案?”如果他没记错,将军府虽不比军中营地军纪森严,却也容不得一点放肆,更何况是对一个女人。

明荐轻咳一声,小声回道:“她在将军府地位好像不低,将军府里的人,皆称其为‘夫人’。”

“夫人?”燕弘添难得地愣住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惊奇道:“夙任和夙羽认可她?”

明荐眼角也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回道:“夙任将军人前人后,都尊称她一声......‘嫂子’。”

嫂子?!这次燕弘添是真的被惊到了,夙任­性­格沉稳,心思缜密,绝不可能短短月余时间就随便叫一个女子嫂子。还是......夙凌授意的?

太有意思了!燕弘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这比夕颜和青灵之间有意思多了。他可没有忘记当时将青家小姐赐给夙凌的时候,他那苦大仇深的样子,夙将军不是不近女­色­吗?才多久就缴械投降了?这青家小妹何许人也?

守在殿外的侍卫纷纷侧目,御书房内尽是皇上爽朗的笑声,明统领不知道又带回来什么好消息,皇上好久都没有笑得这般开怀。

顺了顺气,燕弘添拿起桌上的茶轻抿了一口,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眼睛看着案桌上的奏折,淡淡地低声说道:“单御岚既然要重审此案,又找到‘高人’相助,你且不要惊动他们,由着单御岚去查。丞相府和将军府双双参与此案,某些人必定按捺不住,你只需盯紧他们便是。”

“是。”

燕弘添放下热茶,继续处理各地奏折。明荐却没有忽略皇上眼底那抹一闪而过的冷厉寒光。

明荐默默退出殿外,正要离开,却在转角处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于是他大步走了过去,爽朗地叫道:“明泽。”

听到男子的叫声,明泽身子微微一怔,抱拳躬身行礼,恭敬却疏离地回道:“末将参见统领大人。”

“你......”明荐脸上的笑瞬间僵在嘴角,正要搭上明泽肩膀上的手也只能尴尬地停在半空。他盯着面前出类拔萃却又总是孤僻冷漠的弟弟,有再多的话,最后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他放下手,转身离开。

明泽缓缓直起身子,目不斜视,对那道隐含怒气却又只能无奈离去的背影视而不见。身边的红衣副将看不下去,低声叹道:“我说明泽,大人好歹是你哥哥,你何必......”

“我的事不用你管。”冷硬的男声无情地打断了陆佟还准备苦口婆心的说教。陆佟咽下嘴边的话,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颊,低啐一声,“好好好,我嘴贱!行了吧!”是他自己找骂,别人兄弟之间的事情关他屁事!再说了,人家明泽有御前禁卫军统领的哥哥罩着,身后还有明氏一族靠着,当然可以随心所欲地拽了。他真是自讨没趣!

盛夏午后的阳光即使已穿透层层树叶,还是这般刺眼,青枫坐在窗前的躺椅上,手里拿着一本书,任不时吹来的风将手中的书页吹乱也毫不在意,她好久没有好好看书了。现在她依然心不在焉,拿着书只不过是让自己发呆的时候看起来没有那么魂不守舍而已。

轻轻的脚步声由外面传来,不一会儿,茯苓已经快步走到她身侧,未等她问,便低声说道:“主子,朝云公主回宫了。”

青枫握着书的手一紧:“为什么?”不是昨天才到丞相府的吗?还是由太后亲自送过去的。公主回宫了,青枫一点也没觉得开心,反而越发地心慌。她放下手中的书,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日一早,朝云公主便回宫了,不知是何原因,回来后公主谁也不见。”御医和太后都被挡在殿外,现在整个皇宫的人都在猜测公主在丞相府遭遇了什么。

“相府那边怎么样?皇上、太后有没有因此动怒?”是楼夕颜吧,也只有他能让公主知难而退。青枫心中既喜又忧,喜的是姐姐没有看错人,忧的是对方毕竟是皇室娇女,她们真的惹得起吗?

“楼相还是如往常一般上朝,皇上忙着处理朝政,没有因此为难楼相的意思,太后早上去了清萱殿,被公主拒之门外,一会儿也回宫了。其他的,奴婢实在打探不到了。”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青枫现在只能依靠茯苓带回来一些消息,也不能太苛求她了,即使此刻她的心惶惶不安,却也唯有静观其变了。

“是。”退到门边,茯苓轻轻合上房门,主子这一坐只怕又是一天吧。

“臣楼穆海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御书房内,一道魁梧的身影单膝跪于殿中,洪亮的声音震得人耳膜发痛,那人腰杆挺拔,双目炯炯有神,五十多岁,却丝毫未见老态。

燕弘添端坐龙椅之上,抬手示意他免礼,笑道:“楼老将军镇守西北,劳苦功高,无须多礼。几年不见,老将军身体依旧硬朗。”楼穆海为人耿直,­性­格也十分豪爽,燕弘添常常疑惑,武将出身的楼穆海,怎么生出楼夕颜那般身体瘦弱,却心思深沉,比狐狸还狡猾的儿子?

楼穆海爽朗一笑,拱手恭敬回道:“托皇上洪福,老臣身体很好,能为穹岳镇守西北,老臣深感荣耀。”楼穆海轻咳一声,也不多寒暄,正­色­回禀道,“老臣此次回京,是为了奏折中所说之事。臣奉命镇守西北,多年来虽未能彻底平复西北,却也还能压制住乱贼各种异动。但是这些年来,乱贼首领由穆沧接任后,他们的行事更为鬼魅,尤其这两年,他们很少出来抢夺过路客商,却多番与朝廷为敌,挑衅我镇西军营。近几次交锋中,臣发现他们的武器军备越发­精­良,人数也不断增多。臣此次特意上京面圣,实在是担心让他们如此发展下去,西北恐怕不稳,更担心乱贼与其他势力勾结,才能让他们在短时间内获得如此多的­精­良军备。若真如此,必定威胁到吾皇穹岳江山。”

听楼穆海说完,燕弘添黯黑的眼眸只是微微扬起,脸上未见怒­色­,他沉声问道:“最近佩城之内可以异动?”

“臣观察了一年多,未曾发现可疑人士进入佩城与乱贼接头。但是臣还是觉得他们近年来的举动十分可疑,不敢怠慢,故此上京禀报。”楼穆海悄悄抬头观察燕弘添的脸­色­,一如平常。楼穆海不解,自古皇室最不能容忍的便是结党营私和拥兵自重,乱贼长期扰我西北边境,如今还大量持有军备,皇上竟如此冷静淡漠。难怪皇上登基近十年,大多数臣子仍是摸不透皇上的心思。

燕弘添背靠着龙椅,十指轻轻摩挲着龙椅扶手上的镏金纹饰,低垂着的眼眸看不出是喜悦还是愤怒,御书房内瞬间寂静,静得每个人都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楼穆海手心冒汗,心隐隐地惶恐。

“皇上,单大人有要事求见。”高进匆忙的脚步和略显急促的通报声,打破了御书房内压抑的气氛。楼穆海看高进这般紧急的样子,想必单大人是有重要的事情来报,自己禀报之事多少有些捕风捉影,楼穆海不敢耽误皇上的正事,连忙躬身说道:“微臣先行告退。”

“楼老将军无须退避,一旁稍后。关于西北乱贼之事,朕还要与将军参议。”燕弘添淡淡的语调与刚才那一室的压抑全然不符。楼穆海摸不准皇上的意思,却也不敢多言,沉默地站在一旁。

“宣单御岚。”

“臣单御岚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单御岚大步进来,额间竟然冒着细汗。燕弘添示意他起来,问道:“单卿家这般匆忙,何事启奏?”

单御岚起身回道:“回禀皇上,臣奉命收集当年黄金旧案的线索及证据,刚刚有证据指出,当年刑部侍郎平然与黄金案有重大关系,可惜臣还未来得及审问,平然......已畏罪自尽,只留下遗书,一一细说了当年他是如何与户部尚书合谋,勾结西北乱贼偷运黄金,嫁祸给侍卫曲泽的事实经过。”

燕弘添听完,只问道:“黄金现在何处?”

“黄金早在三年前便秘密运往西北。”

西北乱贼忽然资金充足,这银子居然是......国库银两?楼穆海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稍稍抬眼看向高位上的人。

果然,燕弘添缓缓起身,盯着单御岚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是说,朕国库中的一百万黄金被偷运到西北为乱贼所用,而这些胆大妄为的乱贼还用朕的银两来购买军需,与朕为敌?”燕弘添语调很轻,单御岚和楼穆海同时感到一股戾气袭来,那黯黑的眼中正在酝酿一场风暴。

单御岚并不知道西北乱贼购买军需之事,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他看向一旁的楼穆海,只见楼老将军也是一脸凝重,单御岚心中也猜了个大概。

两人皆是不语,只听见嘭的一声闷响,燕弘添怒斥道:“岂有此理!”

案桌上的墨砚被宽大的衣袖一把扫落,浓黑的墨汁溅了一地,星星点点的墨­色­浸染了明黄桌布,也污了皇上的黑锦龙袍。单御岚和楼穆海皆是一惊,御书房内众人也吓得连忙跪下身子齐说道:“皇上息怒。”

“单御岚。”

“臣在。”听到燕弘添一声冷喝,单御岚赶紧上前。

“朕命你到将军府传朕谕旨,命夙凌带领夙家军即日出发,围剿乱贼,庆典之前,务必将黄金追回!楼老将军,你熟悉西北地形,此次围剿由你辅助夙将军共同剿匪。”

“臣等领旨。”两人不敢迟疑,上前领旨。

“此案......”单御岚欲言又止。燕弘添不耐烦地回道:“这个案子还有疑点可查?”

黄金案的始末、当年参与的人、黄金的流向,这些可能存在疑点的地方,平然在遗书上写得清清楚楚。最重要的是目前能查到与此案有关的人全都死了,死无对证。就算单御岚有通天的本事,此刻也只能低低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都退下。”

“是。”龙颜盛怒,单御岚与楼穆海对看一眼,一前一后出了御书房。

刚才还满目戾气的皇上此刻正端坐于龙椅之上,嘴角若有似无地微扬着,黑眸中的冷­色­却越发令人胆寒。匆匆赶来的萧雨暗暗摇头,刚才她在偏殿茶房清点茶叶,小太监慌慌张张跑来说皇上暴怒,吓得她赶紧过来看个究竟,现在看来,皇上这次怕是真的怒了。

辰时,踏着清晨第一道阳光,茯苓轻轻推开房门,半开的窗棂前,那道熟悉的高挑身影静静地站着,美丽的眼睛有些木然地看着窗外渐升渐高的朝阳。此刻的她没有了初见时的桀骜,也少了再见时的悲怆,整个人看上去清冷了很多,也......黯淡了很多。

茯苓将手中温好的热毛巾递到青枫手边。青枫随手接过擦了把脸,就在躺椅上坐下打起哈欠。最近她躺在床上睡不着,起来又困。晚上也老是做梦,早上就不记得夜里梦到什么,不是还会心悸。她以前从来不会这样,青枫自嘲,自从进了这个皇宫,估计她的胆子就被老鼠吃了,越发地没用起来。

轻轻的叩门声响起。青枫抬头看去,就见岚儿和夏吟一前一后进了内室,两人手里都捧着一套华丽的衣裙,走到青枫面前行了个礼。夏吟轻声说道:“娘娘,两宫皇太后在御花园设宴,宴请美人以上品级的主子和各个世家小姐。”

青枫微微蹙眉:“这又是要­干­什么?”

迎着青枫不耐烦的目光,夏吟柔声解释道:“三年一度的祈福庆典是穹岳最大的盛事,到时各国商贾、朝廷重臣都会到穹岳来恭贺,皇上和太后都很重视,穹岳作为六国之首,不能失礼于人前,所以......”

青枫轻笑,“所以太后就办一场宫宴,目的就是借此机会考考各位世家千金、嫔妃宫娥们的才艺,确保庆典表演­精­彩绝伦,是吗?”

夏吟含笑点头。

“往年也是这样?”青枫在皓月的时候就听说过穹岳庆典上的表演­精­彩绝伦。皓月皇上为了能附庸风雅一番,三年前穹岳庆典时,特意让她们姐妹绘了一副《永乐山水图》作为贺礼。原来穹岳的表演都是经过这般选拔出来的,难怪艳惊四座。

夏吟斟酌了一会儿,回道:“今年似乎格外盛大。”

茯苓微微一笑,确实盛大。京城里的世家小姐有什么才艺,是什么德行,宫里专门管秀女的嬷嬷们了如指掌,这也是为了便于皇上、太后给哪位皇子或重用的臣子赐婚时能匹配得上。往年参加庆典表演的人选,都是从嬷嬷们筛选出来的十几个人里边挑一两个,如今年这般劳师动众倒是近年来第一次。

看着茯苓但笑不语,青枫自然不明白其中曲折,她本就是喜欢诗词歌赋、能文善墨之人,对穹岳才女也常有耳闻,心下有了些许兴趣,回道:“那就去看看吧。”说完,青枫扫了一眼两人手里的华服,选了一套最中规中矩却也最合适她的浅紫­色­对襟襦裙。

青枫不是第一次来御花园,却是在这一刻才深刻认同一个词——花多眼乱。

夏吟所言非虚,这宫宴办得确实盛大,绿茵环翠的御花园里热闹非凡,眼花缭乱。青枫才入宫不久,很多嫔妃她都不认识,更别说什么世家千金小姐了,细看了一会儿,看到皇后辛玥凝站在不远处与几个小姐说笑,奇怪的是没有看见慧妃甄箴。

本就是气质斐然、绝­色­倾城的女子,再加上两道刺目的刀疤,让青枫所到之处,皆引来惊疑的目光和低浅的议论。青枫目不斜视,慢慢地往里走着。

花园中间空出了一小块空地,空地两边分别摆了五六排凳子。青枫走到左边靠后的椅子上坐下。皇后谈笑间看了她一眼,很快便移开视线,继续与各家小姐进行寒暄。自从燕弘添对她不理不睬之后,辛玥凝对她也兴致全无,青枫乐得清闲。

青枫无趣地四处打量着,忽然对面一道丽影让她欣喜不已,是姐姐!她怎么也来了?身边还站着一个娇美的俏丽女子,看那样貌,倒和楼夕颜有几分相似。青枫正要起身过去,周围的谈笑声忽然安静了下来,青枫抬眼看去,就见东、西太后在一群太监宫女的簇拥下行来。两人都­精­心妆饰了一番,不过相较之下,杨芝兰的打扮还是相对朴素,脸上仍是带着慈祥的笑容,而楼素心则穿着一身夸张的暗红长袍,金丝腰带将她的好身材呈现得淋漓尽致,脖子上挂着一串翠绿­色­的翡翠挂珠,配上她高傲的神情,还真让人不敢凝视。

两人在花园中的主位坐定。思量了一会儿,青枫停下脚步,没有走过去,也没和大姐打招呼,而是随着众人半跪行礼道:“参见两宫皇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楼素心高傲的声音淡淡地响起,“平身吧。”

“谢太后。”

行礼之后,各家小姐又坐回椅子上,静静地低下头,那种娴静和优雅与刚才的喧闹形成鲜明的对比。

杨芝兰看向楼素心,见她轻轻点头之后,才微笑着朗声说道:“今日邀请各位小姐、夫人入宫赴宴,为的就是选出才貌双全、德才兼备的女子在庆典上表演才艺,这对于穹岳来说,是一件关乎体面的事情。哀家也就不多说了,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可以,技高者胜。”

“先比琴艺吧,哪位小姐先来?”杨芝兰说完,含笑地扫视了周围一眼。女子们还是含羞带怯地低着头,窃窃低语,就是没有人出来。

杨芝兰轻柔地一笑,说道:“大家都如此谦让,那哀家就钦点一人抛砖引玉吧。”

“哀家听闻,青家姐妹被誉为六国中才情相貌皆出众的女子,三年前的庆典上,皓月拿出一副《永乐山水图》,艳惊四座,据说只是三位小姐的习作。今日宫中得见其二,不如就由青家的大小姐青灵来做这件抛砖引玉的雅事,大家觉得如何?”说完,她还无比关爱地看向卓晴。

坐在一旁的嫔妃们也赶紧附和道:“这样甚好,臣妾也常听人说,青家大小姐的琴艺极高,绕梁三日仍不绝于耳,听过的人无不赞不绝口,今日总算有机会见识一盘了。”

本来还在事不关己闭目养神的卓晴突地睁开眼,她知道这具身体的主人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可是她不是啊!她......只会验尸......

卓晴久久无语,眉头微蹙。杨芝兰始终面带着笑容,朗声叫道:“来人,备琴。”

“等等。”卓晴忽然起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大家闺秀式的俯身礼,低声回道:“多谢各位抬爱,只可惜我在来穹岳的途中受了点伤,记忆中的很多东西都已经迷糊,那些以前熟悉的曲调,现在也已经记不全了,只怕今天要让各位扫兴了。”反正她“失忆”了,即使不会也很正常吧?

青枫暗暗自责,一开始听到杨芝兰让姐姐表演琴艺的时候,她还有些得意,姐姐的琴艺不敢说举世无双,却绝对是万中无一的。此刻她才想起,姐姐失忆了。

西太后还想要说些什么,卓晴忽然拉起身旁一名身着湖蓝­色­金丝绣花长裙的少女,继续说道:“不过我知道夕舞的琴艺并不在我之下,前些日子还和苏沐风谈到夕舞的琴艺,他也赞誉有加,不如就让夕舞来抛砖引玉,一定不会让各位失望。”

看着才气横溢的姐姐此刻居然要靠个小女孩化解尴尬,青枫心痛万分,那手好琴艺姐姐足足练了十五年啊,从她记事以来,姐姐几乎每天都要练琴,现在就这样都不记得了吗?泪渐渐模糊了双眼,青枫看着众人注视下依旧镇定的姐姐,心想,她心里该多么无助?

心痛、自责折磨着青枫,那固执地挺直的背不自觉地微抖起来。茯苓半蹲下身子,端起旁边矮桌上的热茶,轻轻送到青枫紧紧交握的手中。微烫的茶水让青枫恢复了些许神志,她对着茯苓感激地一笑。

“哦?”杨芝兰看向身边的楼素心,笑道:“姐姐,想不到夕舞的琴艺这些年居然有此突破。既然如此,就由夕舞来弹奏一曲吧。”

楼素心一向高傲的脸­色­终于有了些许缓和,对着楼夕舞轻声笑道:“夕舞,那你就弹奏一曲吧。”

“是。”女子脸上表情有些局促。事已至此,楼夕舞除了硬着头皮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卓晴暗暗舒了一口气,才刚要坐下,杨芝兰却仍是不肯放过她,故意柔声笑道:“不过只听曲子未免单调,灵儿不记得曲调,总该记得作画吧?上次那副《永乐山水图》还存在御书房,今日灵儿另作一副让她们见识见识也好。”

这名明褒暗贬的话,听得卓晴有些冒火,杨芝兰是故意跟她杠上了是吧?卓晴再次起身,脸­色­明显暗沉。“我......”

卓晴才刚说了一个字,就被一道清冷的女声打断,“回太后,平日里我们姐妹都喜欢一同作画自娱自乐,今日就让臣妾与姐姐一起,为各位作画一副,不知可否?”原来太后今日作为,就是想让姐姐在众人面前颜面尽失,为自己的宝贝公主出气。青枫冷哼一声,只要有她在,谁也不能欺负她姐姐!

卓晴抬眼看去,见说话的正是青枫,她居然也在。对面这群女人,她刚才连看都没有仔细看过一眼,没有发现她也不奇怪,但是一起作画?她这是在害她还是帮她?在一旁研墨算不算一起作画?

杨芝兰再次看向楼素心,笑问道:“姐姐以为呢?”罢了,她也没有必要再为难她,一会儿结果都是一样的。

卓晴显然没有楼夕舞好运。楼素心斜睨了她一眼,冷声哼道:“这样也好,哀家也想看看,青家姐妹到底是如何的才情逼人!”她倒要看看,能让夕颜为了她几次三番入宫求见的女人,是怎样特别的女子!

指着前方一池子开得正艳丽的娇荷,杨芝兰笑道:“姐姐,现在正是荷花盛开的时节,不如让她们在荷花池边作画、抚琴,娇花美人交相呼应,岂不是件美事?”

“也好。”楼素心无所谓地说道:“来人,准备画具。”

“是。”

不一会儿,几个手脚利落的太监已经把一张大大的桌子搬到荷花池边,桌子的后面是木板架起的平台,这个台子正好在荷花池之上,站在这里赏花就仿佛身处花丛一般,很美。

可惜卓晴现在没有什么心情赏花,她对着身边信心满满的青枫急道:“我真的不会画画”

青枫有些难过,不过是一幅画,就把姐姐急成这样?她轻握卓晴的手,自信地一笑,回道:“没关系,待会儿我调好­色­,你就用笔在纸下方画几个圆就行了。”

“画圆?”卓晴一愣,很快又问道:“画多大?画几个?要正圆还是椭圆?具体位置在哪儿?”如果只是画圈她还是可以做到的,但是麻烦她说得具体点!她就当在做一道几何题好了。

青枫随口答道:“随你喜欢。”

“啊?!”卓晴蒙了,这要怎么画?

她还在惆怅时,桌上的墨已经磨好,纸也铺好了,太监退到一旁,恭敬地说道:“画具已经准备好了,两位主子请。”

卓晴站在青枫身边,只见她熟练地把墨倒了一小半到旁边的白瓷碟里,再将清水小心地调入其中,一会儿之后,青枫说道:“开始吧。”

大大的一张宣纸摊在眼前,卓晴真的有些哭笑不得,从哪里开始?!

算了,青枫都不担心,她担心什么,卓晴深吸了一口气,在白纸的下方画了一个比拳头大一点的圆,墨调得有些淡,白纸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印子,卓晴看了青枫一眼,她的表情依旧如常,正在准备红­色­的朱砂,估计是要画荷花用的。

既然她没有意见,卓晴也不管了,放开胆子在纸上画了十来个圆圈,有大有小,画到后面,卓晴有些不知道应该怎么下笔了,白纸被她弄得一片狼藉......

这时,青枫似乎也准备好了,她低头看了一眼姐姐随手画下的几个圈,脸上不敢表露分毫,只能在心里叹息,姐姐是真的失忆了,以前作画时的默契此刻荡然无存。

拿起一支较为细的毛笔,青枫飞快地在那些乱七八糟的圆上勾勒了几笔,一片灵动的荷叶居然出现了。她的动作很快,随意的几笔过后,原来纷乱的构图立刻变成栩栩如生的一片荷塘,简直太厉害了!就在卓晴惊叹的时候,一阵如玉珠落盘般清润细腻的琴声悠扬地响起。卓晴抬起头,前方不远处,楼夕舞落落大方地坐在古琴前,纤长的十指在琴弦上流畅地划过,轻快的曲调回响在御花园中,这丫头的琴艺果然不错。

“好了。”卓晴还在欣赏楼夕舞的琴声,青枫清冷的声音低低地响起。

好了?这么快?和她画圆的时间差不多长!

卓晴再次低头,被眼前的画作彻彻底底地惊住了——眼前是一副构图清雅的水墨画,只用深浅不一的黑,就把荷叶、湖水表达得淋漓尽致。朱砂与留白的映衬,绘成初绽的新荷,与墨­色­辉映,显得粉­嫩­清新。最神奇的是莲叶、荷瓣上还仿佛凝结了不少小水珠,整幅画仿佛都透着一股淡淡的水汽,朦朦胧胧地笼罩着墨叶粉荷,犹如雨后新荷在眼前绽放一般!

画作的左上角,还写了几个小字——“盖凝朝露,人间谁妒”,字体娟秀,笔法流畅。

这怎么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卓晴不敢相信,这就是被她刚才折磨过的那张宣纸!

她算见识了,何为真正的才女。

青枫缓缓放下笔,拉着卓晴退后一步,让垂首静立在一旁的几个太监抬着木桌,走向前方的太后。

刚刚画好,纸张太软,不能拿起来,楼素心和杨芝兰都很给面子地起身走向长桌,一看之下,两人皆是眼前一亮,楼素心更是难得地夸道:“果然是名不虚传!”

这样的作品,即使是专门研学作画者,没有三五十年的功力,都未必画得出来。

杨芝兰也点头笑道:“青嫔过来给我们讲讲你这诗句的意思吧。”

“是。”青枫缓步走过去。卓晴则是站在木台上呼吸着新鲜空气,如果可以,她真想早点离开。

看着青枫走了过来,杨芝兰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旁边一直站在她身后的宫女。宫女缓缓地退了出去。

青枫走到画前,微微昂头,傲然一笑,朗声说道:“其实意思很简单,莲,清高雅致的气节,不被世俗污浊浸染,正因为这样的品质,也被世人所妒慕。”

“说得好。”楼素心赞许地点点头,她就是喜欢心高气傲的女子。

“啊!”

这边嫔妃们正应和着楼素心的话,那边忽然传来一声尖叫:“救命啊!青灵她掉进荷花池里了!”

园中的一群女子刚才也听见垮塌的声音,当反应过来看过去的时候,就看见楼夕舞站在木台前,伸长脖子盯着湖面看,嘴里焦急地大嚷着。

听清她叫嚷的话,青枫慌乱地看向木台附近,哪里还有姐姐的影子!

“姐姐!”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青枫拉起裙摆就要朝湖边跑去。突然她的手臂被人紧紧地拽着,原来是站在太后身旁的几个宫女一齐拥了上来,拽着她就是不让她走动分毫,嘴里还紧张地关切道:“青嫔您是万金之躯,要小心身体,可不能去啊!”

茯苓看情况不对,想要走到青枫身边,胳膊却同样被一直站在身后的两名老嬷嬷紧紧地拽着,使她动弹不得。她们这是想­干­什么?

“放手!”青枫拼命地挣扎着,顾不得手臂上被撕扯的疼痛,心慌和担忧让一向冷傲的她也不禁泪湿眼眶,她早已没有了淑女的仪态,发疯似的挣扎叫嚷道:“给我滚开!我姐不会游泳,你们快放手!放手!”

杨芝兰眼中划过一抹几不可闻的冷笑,不会游泳最好,就算会也没有用!楼夕颜把她的宝贝女儿害成这样,还想欢欢喜喜地大婚,要办就办冥婚吧!她故作生气地指着身边的几个太监,喝道:“愣着­干­什么,快救人啊!”

“是。”四个太监跑到湖边,立刻跳入水塘之中。

楼素心微恼地皱着眉头,好好的木台怎么会塌了呢?!看到已经有人下去救人了,她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冷冷地坐在主位上,看着前方的花池。

青枫冲撞着往前跑,却被几个人死死地拽着半跪在地上。茯苓悄悄看向高高在上的两位太后,一个依旧高傲地端坐在上,一个故作关心实则冷眼旁观。茯苓脸­色­发白,心有些发麻,荷塘里荷叶比人还高,青灵落下去之后,连个声响都没有。她终于知道今天为何要弄如此盛大的宫宴选拔庆典的表演节目了,一切都是针对青灵的。

太监已经下去小半炷香的时间了,也没有什么回音,茂密的荷叶是天然的屏障,岸上的人根本

看不清水里发生了什么。楼夕舞焦急地叫道:“找到人了吗?”

荷叶摇晃,只听见太监大声回道:“水下荷叶太多,根本找不到人!”

青枫的手被紧紧地拽着,被宫女尖细的指甲无情地抓破皮­肉­,她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靠近那片荷塘。她实在没有办法,转身跪倒在地,哭道:“太后,求您多派些人手下去救人,我姐姐真的不会游泳,再找不到她,她就......”青枫哽咽着说不出那个字。

“好了,快起来吧。你也别这么担心了,那些奴才会尽心尽力救人的。”杨芝兰在高位上缓缓坐下,依旧是那样轻柔的语调。青枫的心切如同泡在寒冬的冰水中一般,冷得浑身发抖。

杨芝兰不会就姐姐,她应该恨不得姐姐死吧,这时能救姐姐的,只有楼夕颜,但现在她却不能提起他,她怕提起他更刺激太后,因此感到素手无策。周围都是人,每个人都在看她,那些嘲笑、冷漠、可怜的目光,如同乱箭穿心,但是这一刻,她什么都不在乎,自尊、傲气她都不要了,只有她们肯救人,她什么都愿意做。她狠狠地咬着下­唇­,很快尝到了血腥的味道。她转向楼素心,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嘴里只说着一句话:“太后,求求你,救救我姐姐!”

辛玥凝冷眼看着趴在地上狼狈磕头的卑贱女子,心中嘲笑着她的自不量力,就算她今日撞死在这御花园里,也救不了她姐姐。青灵是自己找死,居然敢和公主抢男人,这就是她的结局。

匍匐在脚边重重磕头的女子,沙哑的声音里满是祈求,刚才还那般清高傲慢,此刻却如此卑微,额头上的血痕触目惊心。楼素心也有些不忍,刚要派几个侍卫下水救人,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众人纷纷回头看去,来人竟是楼夕颜。一见是楼相,众家女子纷纷行礼。楼素心也一脸惊讶,问道:“夕颜你怎么来了?”这是御花园,皇上后宫的庭院,他一个外臣实在不该单独出现在此。

楼夕颜低喘着,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急躁地问道:“她人呢?”

楼素心一惊,她很少看见夕颜脸­色­这么难看,更别说语气如此的冲撞。她回过神来,心下不愉,冷淡地回道:“还在水里,已经派人下去救了。”

她话还没有说完,楼夕颜居然不顾身边的人诧异的目光,一路奔到荷花池边。早就已经慌了手脚的楼夕舞一看见他,立刻哭了出来,“哥!怎么办,青灵掉下去都快半柱香时间了,还没有找到她!”

半柱香的时间还没有出水,灵儿只怕凶多吉少,他的心狂乱地跳着,几乎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眼神一暗,推开哭倒在他怀里的楼夕舞,直接冲向荷花池。

楼夕舞看着楼夕颜跳上塌了一大半的晃悠悠的木台,然后没有迟疑地一跃,跳下池中,所有的惊慌失措都转化成了一声尖叫:“哥!”

此时,另一道黯黑­色­身影也紧随着楼夕颜跃下池中,那是楼夕颜的贴身侍卫——墨白。

“夕颜!”一直稳稳地坐在主位上的楼素心也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她慌张地指着一旁的侍卫大声吼道:“来人,快快快,下水救人!一定要保护好楼相!”

因为不断挣扎已经折腾得一身青紫、眼泪也早已流­干­的青枫冷冷地看着这一院的混乱。楼素心在嘶吼,侍卫慌张得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跳入池中。

手紧紧地攅成拳,她好恨!刚才她哭喊着求她们救她姐姐的时候,她们是如何的冷漠,如何的视而不见!

难道楼夕颜的命是命,她姐姐的命就不是命?

生命的贵贱难道都由这些有权有势的人去定义?

此刻的荷花池里,跳下了一群侍卫,荷叶间满满的全是人,混乱一片,他们都朝着楼夕颜身边游去,根本没有一个人是去认真救人的。

不知什么时候,燕弘添也走到了荷花池边,他从很远就看见楼夕颜跳下湖中,这点他并不意外。夕颜既然会为了青灵慌张失态,下水救人早在他预料之中,只是他一开始没有料到夕颜居然把青灵看得这么重。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荷塘边众人看见燕弘添,终于回过神来,赶紧行礼,只除了焦急地盯着湖面的楼素心和杨芝兰、一脸悲愤的青枫和慌乱手脚的楼夕舞。

没有心情应付她们,燕弘添挥挥手,回道:“免礼,都退下吧。”除了太后和几个宫中的妃子,其他的世家小姐、夫人都被带离了御花园。

“高进,宣御医!”荷塘里半天没有传出找到人的消息,如果青灵不会水,此时应该已经溺水身亡。夕颜如此在乎她,待会儿若是找到尸体,只怕他......

“是。”高进领命,赶紧往御医苑赶,看皇上和楼相对青姑娘的态度,若是她救不活,还不知道要牵连多少人。

青枫脸上尽是泪痕,而那双美丽的眼眸中流淌的全是毫不掩饰的绝望和恨意。就是这双总是布满恨意的眼睛,让他对她似乎上了心,虽然一直没去找她,却总是不时想起她这双眼睛,他喜欢驯服这样刚烈的小宠物。

燕弘添看到她挣扎中被撩起的衣袖,手腕上全是青青紫紫的瘀伤,额头上的磕伤也正一点点地往外渗血,他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对抓着她的宫女挥挥手,冷声说道:“放开她。”

宫女们不敢违抗,赶紧松开手。

她们一松手,青枫就想要冲向那歪歪斜斜的木台,她才刚抬脚,腰立刻被一双有力的大手强势地截住,霸道的声音同时在耳边响起:“这么多人救不了青灵,你下去也没有用,乖乖地等着。”

青枫死死地瞪着身边这个恶劣的男人,脚狠狠地踩上他的脚面。可惜,燕弘添就好像没有感觉一样,只是搂在她腰上的手越发地收紧,令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楼夕颜下水一刻钟之后,岸边的荷叶开始摇晃,他的一只手托着卓晴的身体往上送。站在岸边的楼夕舞赶紧跑上前去,拖着卓晴的手往上拉。

看到楼夕颜找到了她,青枫再次发疯似的挣扎。这次燕弘添没有为难她,很快放开了手。

青枫赶到岸边,和楼夕舞一起将卓晴拉上了岸,但是看到卓晴乌紫­色­的­唇­和发青的脸庞,楼夕舞直接吓得跌坐在一旁,青枫则是紧紧地抱着身体冰凉的姐姐,不停地呼喊道:“姐!姐!你醒醒!”

她已经失去父母了,不能再失去姐姐。

看到楼夕颜也上了岸,一直焦急地等在岸边的楼素心立刻迎了上去,从嬷嬷手里拿过两条厚厚的毯子,心疼地披在他肩上,急道:“夕颜,快披上,别着凉了!”

而此时躺在地上的卓晴,只穿着简单的薄裙,浑身湿透,衣服全部贴在身上,冰冷的体温刺痛着青枫的心。青枫暗暗咬牙,她扯开衣带,正要脱下自己的衣服给姐姐盖上,一只同样冰冷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青枫抬头,楼夕颜已经温柔地抱起卓晴,将自己身上的毯子扯了下来,一条铺在地上,一条盖在她身上。

“御医。”楼夕颜冷声叫道。

一路小跑着赶过来的四名御医一起拥了上去,又是把脉又是按压腹部,这时候他们也顾不得男女之妨了,来的时候,高公公还特别交代,今日落水的是楼相的夫人,若有一丁点儿闪失,他们的小命都有可能保不住。

青枫感激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守着青灵、从来都温文尔雅、此时却脸­色­­阴­冷得可怕的男人,是他救了姐姐,这个情她会还给他的,至于那些欠了她们的,她总有一天会一点一点地讨回来。

楼素心脸上一僵,但是也没有说什么。身后的嬷嬷机灵地又拿来了一条毯子,这次楼素心没有再亲自给楼夕颜披上,而是朝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将手中的毯子恭敬地递到楼夕颜面前。

楼夕颜面无表情地接过毯子,将脸上和身上的水擦­干­,便又将毯子扔回给嬷嬷。楼素心的脸­色­更加难看。

墨白此时也将两个太监逼上了岸。楼夕颜走到岸边,在墨白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墨白了然地点点头,再次潜入水中,没有人明白他要­干­什么,除了此刻脸­色­微变的杨芝兰。

众人都在紧张地等着御医救治的结果,毕竟卓晴的脸­色­很是吓人。这时楼夕颜用冷得足以结霜的声音忽然说道:“来人。把那两人打入大牢。”

御林军皆是一愣,在宫里只有皇上可以下令他们捉拿谁,别人他们可以不用理会,但是今天下令的是楼相,这让他们为难了。小心地看了皇上一眼,见皇上脸­色­不变,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御林军立刻了然,四人冲上前,将两名太监擒住。

杨芝兰心下一跳,莫不是楼夕颜看出了什么破绽?!杨芝兰镇定地上前一步,故作不解地问道:“夕颜你这是­干­什么?他们虽然救人不力,也罪不至入狱吧?”

“救人不力?”楼夕颜凤眸微眯,毫不掩饰眼中的冷凝,冷声回道:“臣看到的,却是杀人未遂!”

青枫直直地看着楼夕颜,杀人未遂是什么意思?难道......姐姐落水不是意外?

从未见过这样冷冽的楼夕颜,杨芝兰深吸一口气,­干­笑道:“这......不可能吧?”

转头看向两名太监,杨芝兰故意大声呵斥道:“狗奴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赶紧跪下,其中一人开口便称冤枉:“奴才冤枉啊,水下荷叶太多,我们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青姑娘。好不容易找到了,青姑娘已经溺水昏厥,奴才正扶着姑娘,楼相这时赶了过来,误以为奴才对青姑娘不利。奴才绝对没有加害姑娘之心啊。”

杨芝兰暗暗舒了一口气,这两人不愧是她­精­心栽培的奴才,说话做事也算有些分寸。杨芝兰回过身,爱怜地看着御医还在拼命救治的卓晴,叹道:“原来如此,夕颜救人心切的心情哀家理解,这场意外太突然了,谁也不希望看到,好在现在灵儿也被就上来了。”

楼夕颜一反常态地没有顺势沉默,而是直接看向杨芝兰冷声回道:“太后的意思,是臣看错了?臣还没有愚钝到救人和杀人都分不清楚的地步!”

杨芝兰一怔,没有想到楼夕颜竟然会出言顶撞,一时语塞。楼夕颜却不打算就此作罢,当他看见这些狗奴才将灵儿按入湖底的那一刻,他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而现在他甚至不敢去看躺在地上毫无声息的她,更不想承认只是等待御医救治的这段时间,就足以把他逼疯。

恐惧与心疼撩拨着他多年来极少爆发的怒火,而此刻,他不想忍耐,他眼光扫过倾斜的木台,怒焰直接烧向了高高在上的东、西太后,“宫里举办宴会,就应该保证她们的安全,木台无故崩塌,已经有人掉下花池,满院子的侍卫奴才,居然只有四个人下水救人!这么大的荷花池,你们为何不加派人手?臣是不是可以认为这就是一场有意为之的谋杀?”

“放肆!”楼素心脸­色­极差,保养得宜的脸此刻因为气恼全都皱在了一起,她厉声呵斥道:“楼夕颜,这是内宫之事,你一个外臣,怎敢­干­预?这件事,或许根本就是一个意外,就算真有隐情,哀家自会彻查清楚,你如此出言不逊,自作主张,成何体统!”

他简直反了,为了一个女人,这样有失风度,太叫她失望了。

楼夕颜直接略过她,看向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高深莫测的燕弘添,朗声逼问道:“敢问皇上,臣妻在宫中出事,生死未卜,臣是不是有这个权利追究责任?”

燕弘添郑重地点点头,认真地回道:“有。”难道夕颜发一次怒,他要多支持才对。

楼素心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好啊!他们联合起来忤逆她!今日她倒要看看,她一直悉心疼爱的好外甥,要怎么样来编派她的不是。她高傲地昂起头,冷哼道:“好,你要追究谁的责任,是哀家的责任?还是谁把你妻子推到池里了?”

杨芝兰低笑一声,赶紧打圆场地笑道:“夕颜,这不过就是一场意外,并没有谁故意要害灵儿,你就别惹你姑母生气了。”

楼夕颜冷眸微扬,看向一脸慈爱的杨芝兰,寒声逼问道:“如果不是意外又当如何?”

杨芝兰心突地一紧,今天的楼夕颜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总觉得楼夕颜似乎知道些什么,但是这怎么可能?他才刚赶来而已。就在她惴惴不安之时,潜入水中多时的墨白终于浮出水面,手中拿着一捆绳子,将绳子扔上岸,随即爬了上来,苍白的皮肤,天蓝的眸­色­,立刻让他成为众人的焦点,不时还会传来一阵阵低低地私语声。

墨白冷漠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径直走向楼夕颜,沉声说道:“主子,木台在水下一共有十二根桩,每一根桩上都有刻意割断了一大半的切口,并且每一根桩的缺口处都系有一根麻绳。夫人掉落位置附近的两根柱子已经断裂了,麻绳在拉断木桩的时候应该被收走了,其他的绳子现在还在。无论夫人当时站在哪里,脚下的木台都会垮塌。”

墨白的声音不高,但是话一说完,岸边先是一片寂静,接着就是悉悉索索的议论声。

“现在还有人说是意外吗?”楼夕颜捡起一根地上的麻绳,似鹰般锐狠的凤眸扫过众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也没人敢接话。

青枫听着墨白的解说和楼夕颜的质问,眼睛盯着那捆崭新的麻绳。她终于明白了,今天的一切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谋杀。青枫蜷着身子,双手紧紧地握着姐姐冰冷的手,一身不吭,明亮的眼眸微垂,让人看不清楚眸光。

杨芝兰暗骂一声,该死!本来可以把整个木台全部拉塌,收回麻绳,但是这样就不像是年久失修的意外。她原来打算青灵溺毙之后,下水救人的太监再把绑在桩上的麻绳收走,如此一来就没有了证据,神不知鬼不觉。但是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楼夕颜居然会来,还会跳下水,更没想到他如此机敏,立刻让人下水查看木桩。看来这次她要找个替死鬼才行了!

趁着众人都还在惊讶之中,杨芝兰已经怒道:“岂有此理,宫中居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姐姐,这次我们一定好好查个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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