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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丫鬟(下) > 第一章

第一章

既然什么都苦,那么做小妾也苦,做奴才也苦,做主子也苦。

还有什么能不苦的?

看起来人很渺小,一时欢畅大都是苦中作乐。

但是,总有那做小妾不苦,做奴才不苦,做主子也不苦的人。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人类的境界,到底比不过世事无常的变化。

所以人类的心常随境转,能定而不随境转,这就是修行。

足以修行容易,修行又很难。

然看似是难事,其实又易行,提起放下而已。

只是这提起放下,却还是难之又难。

因为心不是物品,提起不能放下,放下又想提起。

人在世上,一开始能每次提起,每次放下,已经人了门,已经踏上修行的路。

福晋有点修行,但修行不够,又因为是个福晋,没有艰苦的环境,修行不易。再者还因为福晋有一点修行,所以事事物物比旁人看得清、看得­精­,手段却也因此更伤人。

织心退下,神情木然地离开了四喜斋。

她的心已经没有所谓痛,因为孤女的心痛没有价值。

可就在离开四喜斋的路上,她心底忽然有一股莫名的直觉……

就好像动物遇见危难,牛会掉泪、马会嘶鸣。

她认为自己侍候福晋的日子不长,待在王府的时间,也已经不会太久了。

人与人的缘分,总是分分离离,聚了又散、散了又聚、聚了再散。

雍竣与玉贝勒谈了一桩生意。

这桩生意,跟织心有关。

他要玉贝勒把织心带走。

“我已将娶妻,你不适合留在王府。”

这日,雍竣来到织心的小屋,这么对她说。

他的表情很冷静,面­色­平淡。

他难得来,难得跟她说话——最近这些日子,他已几乎不再跟她说话,不再看她了。

但今天他还是来了,不但来了,还看著她,跟她说了话。

只是他对她说的话,是要她离开王府。

“你离开,对我俩有利,也可以代王爷照顾小格格。”他口中的小格格,指的是巴哥。

织心面­色­凝白,几乎窒息。“奴婢是奴才,永远记著自己奴才的身分。少福晋是天,奴婢是泥。奴婢明白,永远不会腧矩。”半晌,她淡淡说。

“这是两回事。”雍竣看著她,眸子冷敛。“你是奴才,我还是喜欢你,因为得不到的最美。再者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你是女人,我是男人,我怀里拥著妻子,眼睛看著你,这种日子,你我都不好过。”

她的心忽然绞痛。

这些话就像一把剪子,切开了她的心。

“少福晋刚进府,她要的是丈夫全心全意的爱,我娶她,就必须疼她,不能辜负她。”他再说。

织心不说话,她木然瞪著虚空。

这样的话,一个男子,正在讲给爱他的女人听。

女人听著,疼痛的伤口又被撕裂,但她还是要听,因为这是男人说的话,这话她本能得到,却是她不要的。

“倘若我娶的女人是你,也会对你最好,给你最多。”他盯著她,眯眼。“但我要娶的女人不是你。”他说。

这话说得在情在理。

她知道他的意思,清楚他的打算。

她不能留著。

她不能留在这里,却选择做一名旁观者,就算他同意,他的新娘不会允许,也不必允许。

“奴婢明白了。”她终于说。

她的声音很淡,然一字一句,如敲在荷叶上的水滴,清脆见底。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也未再停留。

他离开了,就像来的时候那样突然、冷淡。

王爷大寿后不久,织心跟随嫁出门的格格,一起到了玉王府。

来到玉王府不久,树头上的­嫩­芽就萌发了,今年春日来得早,织心的日子却过得慢。

她的活不多,因为格格大多时候不需要她侍候。

“你有两只手、两条腿,我也有两只手、两条腿,你能做的事我也能做。”巴哥是这么对她说的。

因为主子不需要时常侍候,所以日子过得慢,日子过得慢,总得想法子打发这度得太慢的日子。

于是织心整日有半天的时间在刺绣,因此,她的绣工在这段日子里又­精­进不少。

巴哥来看她,见到她的绣品,爱不释手。

“你才是蕙质兰心!不仅蕙质兰心,织心,你还是才女!”手里握著荷包,巴哥天真烂漫地笑著,夸奖她。

于是,织心把荷包送给了她。

又过半个多月后,玉贝勒召织心到堂前,他有话对她说。

“本来这事要让哥儿告诉你,但我怕她说的不清楚,并且,这件事由我来说,会比较容易。”玉贝勒道。

织心听著,她没有开口。

“往后数年,我要带著哥儿游历大江南北。”他顿了顿,然后往下说:“这游历没有时间、没有目的限制,随兴之所至,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明天不知道后天的事,所以,不方便带著你。”

织心还是听著。

“并且,未来我将带她回抚顺,也许不再回京,然而你自小长在京城,既然如此,我与哥儿决定,让你赎身,往后你不再是玉王府的丫鬟,你已自由。”

听到这里,织心怔住了。

半晌后,她才说:“贝勒爷与少福晋要出府远游,奴婢可以留在王府等待,贝勒爷决定带少福晋回抚顺,奴婢也可以一同前去——”

“难道你不愿赎身?”他问。

“奴婢没有钱赎身。”织心答。

过去她在王府领的月例银子,全都送给了爹爹,她自己没留下多少,只有几两碎银子。

“我不需你的钱。”玉贝勒道。

织心等著他往下说。

“我见过你给哥儿的绣品,秀雅不俗,巧手天工,­精­细令人叹为观止。”玉贝勒又道:“你能画能绣,这样的才华不该被埋没。你应当到江南去,拜会老师,请求点拨,不日绣艺必当会再有­精­进。”

“奴婢不明白贝勒爷的意思。”她怔然问。

“我在江南有所绣庄,红豆绣庄,我需要一个能信任的管事,你既然愿意离开京城随我与哥儿一起前往抚顺,倒不如往江南,为我掌管红豆绣庄。”

“这与奴才赎身,又有什么关系?”织心说:“何况,奴婢从未离开王府,没有经营管理的经验。”

“你为我掌理绣庄,我给你三年时间,三年之内,只要绣庄经营步上正轨,年有余利,你就能赎身。”他顿了顿,然后说得再清楚一点:“换言之,一旦你开始为绣庄牟利,就算为自己赎了身。”

织心屏息,她承认心动,但是也惶恐。

“不仅如此,”玉贝勒继续往下说:“一旦绣庄开始得利,每年我还会分你一半利钱,让你成为绣庄名副其实的半个主人。”

这条件如此动人。

然而偌大玉王府内,能­干­的奴才比比皆是,为何挑中她?

她眼底写满疑惑,玉贝勒当然看得出来。

“刚才我说过,已见过你的绣品。想要成为绣庄的管事,这人不仅要得我信任,还要能绣有天分,才能为绣庄营造新意,培育人才、承先启后。况且我已观察你数日,你行事机敏、细心,谨慎、聪慧,在在皆为不可多得的条件,所以我要用你。”

这一刻,织心的心在狂跳著……

这是个诱人的机会!

当初她曾经羡慕过孔红玉,而现在就在她面前也开了一条道路,一条让人惊喜又让人忐忑不安的道路。

往后她可以不再是困居的小鸟,只要她肯抬起脚、跨出去。

然而,对于从来不曾预期过人生会如此变化的织心,那不可预测的未来即便布满憧憬,却也突然得令人忐忑不安。

“你还没回答我,你可愿意?”他问。

“奴婢八岁为奴,充其量也只能做好一名奴婢,贝勒爷为何能相信,奴婢可以经营绣庄?”她必须厘清心中的疑问。

“我知道你不能。”他对她说:“但绣庄远在江南,我眼不能见、手不能管,因为如此,用人首要唯德,即便三年后你还不能让绣庄得利,我也相信你已尽全力。所以,我愿意让你一试。”

因为这番话,织心眸中有了隐约的光。

“我已解答你心底的疑问,现在,你愿意吗?”他再问一遍。

这回,织心终于点头。“奴婢愿意一试。”她笑了。

玉贝勒也笑了。“那么,从你愿意这刻起,你就是红豆绣庄的半个主人了。”他说:“从今而后你要管事,肩上有莫大责任,你明白吗?”

“我明白。”织心沉稳地回答。

尽管未来的责任沉重,但是她的嘴角在笑,眉毛在笑,眼睛也在笑。

“绣庄内有老仆,你一到绣庄他自会去见你,你不明白的事,可以问他。”玉贝勒道:“只要有心,就能承担。只要不怕吃苦,必定成功。”

“我有心,我不怕吃苦。”织心这么回答他。

玉贝勒点头,笑道:“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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