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其实清楚得很。
林跃却好似受了某种魔力的吸引,东张西望一番之后,再次悄悄迈开双脚,一步步走进了那片树林。行到碧潭前一看,只见那「水鬼」已从池中走了出来,身上裹一件黑色的长衫,头发仍旧湿漉漉地滴着水,鬼气逼人。
林跃便觉胸口再次狂跳起来,明明害怕得要命,视线却完全黏在了那个人身上,无论如何也挪不开去。
而那人见着他后,脸上却丝毫没有惊讶之色,只冷冷问一句:「你怎么又来了?」
「我……」林跃脸色微红,又结巴了好一会儿,才冲过去捡起地上的扫帚,像抓着救命稻草似地紧紧抱住。「我是来捡这个的!」
闻言,那人淡淡扫他一眼,始终面无表情。「既然捡到了,那就快走吧。」
「喔。」
林跃嘴上应得爽快,双腿却偏偏动不了,挣扎许久,才终于转过了身去。但刚走出两步,便又不管不顾地折了回去,鼓足勇气念出一长串话来:「我刚来这里半个月,是专门在园子里扫地的,大伙都叫我小跃。你……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定定望着他看,不答话。
林跃于是叹了口气,将怀里的扫帚抱得更紧一些,恋恋不舍地转身离去。
哪知他走了几步之后,忽听背后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紧接着又听见那声响越来越吓人,好像随时都会断气一般。
林跃吃了一惊,回头一望,才发现那黑衣男子竟已跪倒在地上,双手紧捂着胸口,面容因痛苦而扭曲起来,模样极为恐怖。
「喂,你怎么啦?」林跃连忙冲过去扶住他的肩膀,问:「身体不舒服?要不要进屋休息?还是应该去请大夫?」
那黑衣男子垂着头,剧烈咳嗽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有气无力地说:「不要碰我。」
「啊?」
「你难道不晓得……我是什么人吗?」他抬了抬手,却使不出力气来,费了好大的功夫,也只推了林跃一把,声音嘶哑地问。
林跃的脸便又红了,讷讷地应:「当然知道。」
「那还不快放手?」
「你病得这么厉害,我怎么能丢下不管?我当然知道你是教主的男宠,也知道教主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凡是见过你的人全都只有死路一条,可是……」林跃说着说着,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声音更是微不可闻。「可是,我一见到你心里就觉得喜欢,忍不住想跟你亲近。」
林跃这番话说得没头没脑,那黑衣男子却听得极为惊讶,略有些错愕地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瞧。隔了许久,方才闭一闭眼睛,恢复成那冷若冰霜的模样,轻轻地说:「扶我到潭边去。」
「啊,好。」林跃虽不明白他为何改变主意,心中却是一喜,连忙动手将人拉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走至潭边。
那黑衣男子这回倒没有直接跳进水里,仅是弯了腰,慢慢俯下身去,将整张脸都沉进了水中。
林跃在旁看得心惊肉跳,心想真正的水鬼也不至于如此恐怖,几次犹豫想逃,却还是硬生生地忍住了,乖乖在旁等着。
片刻后,只听水声哗啦一响,那人终于抬起了头来,大口喘气。他满脸都是水渍,面容依旧惨白,眼眸更是幽幽暗暗的,鬼气森然。
林跃吓得冷汗直流,既是惊愕又是恐惧,双腿发软、动弹不得。他先前是舍不得逃,现在却是想逃也逃不动,只得干笑几下,颤声问:「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他眼睛眨啊眨的,眸底含了水雾,一副怕得要命的表情,模样实在可笑。
那黑衣男子瞧得呆了呆,果然嘴角一弯,微微笑了起来。
「你不是想问我的名字吗?」
「呃,是啊。」
「我姓徐,」他抬手将颊边的乱发拨至耳后,嗓音低低哑哑的,眼角眉梢尽是妖冶之色,缓缓吐出两个字来:「徐情。」
林跃心头一跳,几乎看痴了过去。半晌才回过神来,偷觑徐情几眼,喃喃低语道:「这名字很好听。」
顿了顿,又面红耳赤地加一句:「你笑起来真是好看。」
他话一说完,徐情便收敛了笑容,眼底泛起寒意,凉凉说一句:「你可以走了。」
林跃也觉得自己不该在此地久留,但双腿软绵绵的,完全不听使唤,视线更是牢牢黏在面前的男子身上,根本舍不得移开。
所以他非但没有听话地离去,反而更往前凑了凑,张嘴问道:「你刚才为什么把头埋进水里?」
闻言,徐情仅是冷冷睨了林跃一眼,抬手擦拭脸上的水渍,分明懒得搭理他。
林跃便又觉心口狂跳起来,身体一阵发抖,喃喃自语道:「难道是水鬼的某种仪式,吃人前先洗一把脸?我皮粗肉厚的,真的一点也不好吃啊。」
徐情听了他这一番话,当真是哭笑不得,忍不住又勾动嘴角,轻轻哼道:「哪个说过要吃你了?唯有这寒潭里的水,方能压下我体内的毒。」
「啊,原来如此。」林跃大大松了口气,眸中几乎闪出光芒来,无比兴奋地嚷:「你果然是人不是鬼!」
徐情却不应话,只斜斜望着他看,薄唇微微扬起,似笑非笑。
林跃再次脸红了一下,接着说道:「你中的是什么毒?为什么非要浸在冷水里才能治?你的脸色这么差,想必也是因为中毒的关系?你这病找大夫看过吗?有没有好好吃药?」
他气也不喘地问出一长串话来,徐情却好似听耳不闻,完全不肯应声。
林跃于是又问一遍。
徐情这回终于有了些动静,甩一甩袖子,慢吞吞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朝那几间石屋走去。
林跃的双腿仍是软的,起不了身,只得冲着他的背影大喊:「喂,你身上既然有病,就该好好找个大夫治一治才对。」
徐情脚下微滞,轻轻咳嗽几声之后,忽然转回了头来。
「反正死不了人,治不治有什么差别?何况……」他面容惨白惨白的,眼中隐约露出嘲讽之色,嗓音嘶哑至极。「死了反倒干净些。」
话落,手一扬,趺跌撞撞地走进屋内,「砰」地甩上了房门。
林跃被那关门声震得心头一荡,明知那「水鬼」可怕得紧,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想着他。想他究竟中了什么毒?想他独自待在屋里有没有犯病?想他这么冷淡的性情,怎么竟成了教主的男宠?想……
想来想去,直到太阳都快落山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那片树林。
接下来的几天里,林跃依然日日早起扫地,四处打探他爹的下落,脑海里却翻来覆去地浮现出徐情的身影。结果他地牢尚未找着,那树林倒是去了一遍又一遍。
几乎每次去的时候,徐情都湿漉漉地浸在那寒潭中,面容冷淡,鬼气森然。
林跃虽然觉得害怕,却总忍不住同他亲近,即使惹来白眼无数,也非要跟他说上几句话才肯罢休。
如此几回下来,徐情被他缠不过,纵使满脸不悦,也偶尔会应几句话。
某日天气极好,林跃到处逛过一圈之后,又跑来树林里缠人。徐情刚从水中站起来,一面懒洋洋地穿衣裳,一面开口问道:「你不是扫地的吗?怎么整日往这边跑?不用干活啦?」
林跃眨眨眼睛,使劲扬了扬手中的扫帚,理所当然地应:「在假山旁扫地也是扫,在这里扫地也是扫,有什么关系?而且这地方平常无人踏足,更应该好好打扫,否则你一个大美人却坐在垃圾堆里,像什么样子?」
他在魔教中扫了一个月的地,习惯成自然,竟随口捏出一篇扫地经来,而且说得头头是道,表情极为认真。
徐情听了差点被他逗笑,好不容易才板住脸孔,淡谈地说:「你若是不怕死的话,就尽管继续扫下去吧。」
「我早已经打听过了,教主最近在闭关练功,已经许久不曾露面了,所以暂时取不了我的性命。」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扫帚抬高了些,透过扫帚柄偷偷地盯着徐情看,小声道:「而且,就算当真有什么危险,我也照样会跑来见你的。」
面前这男子的相貌虽然俊美,面容却惨白如鬼,十分吓人。加之动不动就剧烈咳嗽,时不时要跳进水里泡着,实在跟鬼怪没什么两样。
但林跃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就是时时刻刻地想着他,一天不见他便觉闷得慌。此时见他不应自己的话,也只是苦笑着摸摸鼻子,自言自语地说:「听说见过你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我却一直活到了现在,运气可真是不错。教主大人的醋劲这么大,连见也不让别人见你一面,想必是极宠你的吧?你、你是不是……也一样喜欢他?」
话落,直勾勾地盯着徐情看,眼眸黑黑亮亮,深怕他又不回答。
哪知徐情这一次的反应竟大得出奇,原本就苍白的脸孔益发阴沉了几分,身体微微发着抖,眼神如冰似雪,寒意逼人。
「怎么可能?我从来都是恨他入骨的。」说话间,轻轻喘了喘气,将那咳嗽声硬压了下去,咬牙切齿地喃:「恨不得……一刀杀了他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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