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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红艳艳的夹竹桃 > 第三章

第三章

牛背湾闹鬼了。

牛背湾闹鬼的时间总在夜晚。当然,鬼都是在黑夜出没,这也不难理解。牛背湾闹鬼以后,就被罗癫子拿来唱花书。

鬼啊鬼

鬼啊鬼

灯笼样的眼睛麻杆样的腿

毛伸伸的头

血盆嘴

勾魂爪吓死个娇娘美

爷爷耶

得儿咙咚呛

得儿咙咚呛

小女子夜黑再不开会

清晨,天麻麻亮时分,民兵连长段牦牛就起床了。照例的,他要在院子里­操­练一番扁卦,然后,再做院子的清洁。段牦牛拿着扫帚,刚扫几下,突然,一个黑乎乎的物件兜头盖脑朝他扑来,把他吓唬得怪叫一声,急忙倒退了几步,把院子的灯打开。却看见在院子里面,扑腾着一只黑­色­的瘟­鸡­,在地面打着圈儿。段牦牛定睛一看,那­鸡­却是癞子,浑身只有稀稀拉拉几根毛。段牦牛不仅哑然,他一脚把那癞子­鸡­公踩住。

不要弄死了,让我看看。这时候,有人在身旁发话道。

大哥,是您?

想来,癞子书记是被惊醒的。他披一件黑­色­的罩衣,那罩衣年代已经久远,在灯光照­射­下,发出幽幽的暗光。这是光荣服,解放初期政府奖励给标兵搬运工人的,已经有二十多年历史了,癞子书记居然保留到现在,而且每逢公司有重大活动都要穿上,可见书记确实是有心人。癞子书记蹲下身,仔细看着已经被段牦牛踩得奄奄一息的癞子­鸡­公。陡然,癞子书记牙疼样嘘了一声,从­鸡­公翅膀下面,取下一条布条。这是一条白­色­的布条,上面用红­色­的油漆歪歪扭扭写着:自作孽,不可治!

癞子书记和段牦牛惊得目瞪口呆。癞子书记响亮的咳嗽了一声,拉开虚掩的铁门,走出去,打量着寂静的牛背湾搬运新村。昏黄的灯光下,家家关门闭户。老黄桷树默默无语。漫坡的夹竹桃亭亭玉立。四下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可疑的痕迹。

大哥。

癞子书记摆摆手,继续窥视着。起风了。冷硬的江风掠过,黄桷树与夹竹桃发出一阵阵沙沙的响声。癞子书记感觉一阵寒意。他不由得紧了紧衣。

把门打开!癞子书记吩咐道。

吱呀一声,段牦牛把铁门打开了。癞子书记走到两株老黄桷树下,仰头瞩望着冠盖如伞一般的树顶。透过密匝匝的树叶,依稀可以看见蔚蓝­色­的天际。星子已经隐退,东方绽出了鱼肚白。他默默的,默默的叹了一口气。紧跟上来的段牦牛气喘吁吁,说,书记,您老要想——

我不会开会。癞子书记摇了摇手,这个时间,工人弟兄们都在休息,我不能打搅他们。

书记,您要是需要,我可以敲铁钟啊。

不,不要!癞子书记咳嗽起来,就好像在搬运公司会议室里,要用这种声音来镇住听众的嘈杂声音一样。他陡然提高了声气,哈哈,牛背湾闹鬼了?!是不是啊?!我在这牛背湾生活了几十年,这里的水深水浅我当然知道。哈,想和我斗法啊?乌龟王八啊!想翻天啊!癞子书记的声音,响彻在黎明前夕的牛背湾搬运新村。

书记,大哥,您——

段连长啊,这些天啊,我老是在琢磨。我在想,党虽然说没有阶级斗争,但是,坏人坏事却总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你还是得握紧枪杆子,还是得提高革命警惕啊,对不对?

段牦牛,不,段连长赶紧点头,是是。

牛背湾永远是共产党的天下!癞子书记用洪亮的声气说道,把身边的石头猛地踢飞,然后,义无返顾的朝他那炮楼一般的屋子走去。

晨风中,他的身影显得那么高大,魁伟。

又是一个夜晚。

天,灰蒙蒙的。

一道金­色­的火闪,好像鬼脸子一般,在天际伫立了那么一两秒钟。轰隆隆的炸雷,如同春节放的礼炮,响个不止歇。哗啦啦,先是爆豆子一般的冰雹子,接着,瓢泼大雨便顷刻而至。好大的雨啊,撞击在牛背湾那青麻石地面上,活象无数­精­灵在地面狂舞。呜哇怪叫着的江风,夹带着暴雨从街面掠过,把地上的尘土啊,纸张啊。烂布啊席卷至空中,飞得好高好高。啪嚓一声,老黄桷树的一根枝­干­被妖风折断。随即,又是砰的一声巨响。那是癞子书记家顶楼上的花盆被风刮下来了。

暴风雨肆虐了接近一个小时。

正是暑热时分,不期而至的暴雨,给大地带来极度的清凉。因而,当风歇雨止,牛背湾搬运新村的人却早已进入了梦乡。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红艳艳的夹竹桃(10)

空气好清新。昏黄的路灯光,把湿漉漉的青麻石地面照耀得闪烁着熹微的光。癞子书记的铁门吱呀响了一声,铁门开了一道缝,一个身子闪出来。铁门又关上了。接着,癞子书记楼上的灯光熄灭了。

这是一个体态丰腴的女人。走路也扭呀扭的,活象肥硕的迎风招展的夹竹桃。都想象得出来,这个时间从癞子书记那里出来,是与书记开完了会议。街灯下,她好像吃醉了酒一般,腰肢闪啊闪的,碎步敲击在牛背湾雨后的石板路上。

陡然,这开完会的女人惊恐的捂住了嘴巴——她看见,在那两株兄弟黄桷树之间,有一个飘扬着的怪物,白光光的,好像魔怪一般翩翩着。而在那怪物身后,那一片葳蕤的夹竹桃,在江风的吹拂下,哇哇的怪叫着,与那怪物一道,勾画出一幅恐怖的图案!那分明就是一个鬼,一个身子颀长、吊死在老黄桷树上的厉鬼!

开会的女人头皮一阵发麻,她喊叫着鬼——鬼呀!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兀地无声的软到了地面。

第二天,牛背湾搬运新村出现厉鬼的消息,不胫而走。

这天晚上,小花家又差点闹腾起来。

刚吃完晚饭,小花妈把嘴巴一抹,就要朝外面走。

王铛铛冷冷的瞄着她,说道,晚上少走夜路啊,没有听说,牛背湾闹鬼了么?

小花妈没有搭理他。她对小花的小姐姐说,老大,今天该你洗碗啊。

小花叉着腰肢,说道,妈耶,晚上开会,你就不怕别人说闲话?

小花妈说道,小鬼女子,上书记家开会,正大光明的事情,哪一个人敢乱嚼舌根?

小花妈还说,小鬼女子,屁大一个,思想还复杂啊。

小花妈拍拍手,整理了一下衣衫,理抹了一下油光水滑的头发,歪着头,打量了王铛铛一下,回头望了小花一眼,粗硕的腰身一扭一扭的,走了。

在她身后,留下了一股雪花膏味道。

小花呸了一声。

王铛铛抽着叶子烟,把长长的烟秆从嘴巴里取下来,恨恨的在地面敲打着。等把烟灰抖掉后,他啪的把烟杆摔在一旁。狗日的烂婆娘,造痒啊!

突然听到一声尖利的脆响。王铛铛站起身,走到厨房,一把揪住小花姐,抡起烟杆就打。边打,边恶狠狠的骂,狗日婆娘,吃老子穿老子,莫过就是洗两个碗,却要发泄气­性­!你说,你还想哪样?

小花姐脸­色­咔白,眼泪水活象小河泛滥一样,汹涌的朝外面流淌。

王铛铛愤怒的吼道,你说,错了没有?见女儿不回答,更加生气,拿那烟筒狠狠戳着小花姐的下身,怒骂道,狗Ri烂贱婆娘,你说,是不是B造痒了,你说,你说呀?!

小花姐仍然无声的哭着。

小花拿狼一般的眼睛恨着王铛铛同她姐。她说,王铛铛,你是不是当老汉的!她用手刨了她姐姐的脑袋一下,说,你这瘟­精­哟,啷个眼泪水这样不值钱?

王铛铛头上蒸腾着热汽,白了小花一眼,脸­色­铁青,想说什么,却没有朝下说。他把烟杆一甩,然后,一把抱起小花姐,说道,小卖B的,你这贱相,给老子滚,永远也不要回家!

小花姐被摔进了夹竹桃林,那身子撞击在林中,发出一声沉闷声响。

小花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到底没有说。她从屋子追出,见母亲同几个邻居扯完闲篇,正好从癞子书记那铁门进去。小花­阴­­阴­的笑起来。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红艳艳的夹竹桃(11)

小花妈是晚上十二点过从癞子书记家出来的。她浑身松软,周身通泰,洋溢着幸福的味道。

起风了。深夜的江风,呜哇怪叫着,从街面上掠过,使这个天地不怕的婆娘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定定神,她突然看见在那两株老黄桷树以及茂密的夹竹桃之间,突然冒起一个白­色­的物体,好像汽球一般膨胀着,大了起来。呜哇呜哇,就有了野猫叫春一般的闹杂声。小花妈浑身即刻爬满­鸡­皮疙瘩,她闭上眼睛,缓缓的,缓缓的蹲下,猛然在地上拣起一块石头,朝那白影砸去。接着,她凄厉的怪叫一声,闹鬼了哇——扯伸大脚板,猛然朝家里跑去。

屋子里黑黢黢的,有一颗小星子在闪烁,弥漫着呛鼻的叶子烟味。小花妈气急败坏把灯打开,却看见王铛铛正直端端的望着她。

小花妈说,狗日的也,不得了哇,外头真的闹鬼了。那鬼脸子好白,月婆子一样,好养人哟。

王铛铛没有开腔,仍然拿眼珠一下一下剜着她。

小花妈笑了。你狗日的家什,楞眉鼓眼望着我做甚?

王铛铛抡着烟杆,站起来。他说,狗日婆娘,疯野够了?给老子舒展点哈,不要再弄个异种出来!

小花妈说,异种,你说小花,却有读书人脑袋。

王铛铛眼睛雪亮,闪烁着­阴­冷,说,你狗日偷人,倒偷出­精­怪来?

小花妈说,我到书记那里开会了。

王铛铛就又坐了下去。

小花妈说,两个狗日砍脑壳的死女子呢?

王铛铛说,不晓得,大约也是去哪里开会了?

小花妈说,她们能去哪里开会,还没有资格呢,资格,你懂不?

小花推门气昂昂的走进来。进屋以后,她不看妈也不看老汉,旁若无人的进了她那小房间。

小花妈问道,小花,你狗日晓得你那背时的姐姐到哪里去了?

小花还是没有开腔。屋外边,响起小花妈长声吆吆呼喊大女的声音。大花,砍脑壳的死女,野哪里去了?

小花姐是第二天清晨被人发现的。当时,报信人气喘吁吁敲开小花家大门,对早起的王铛铛说道,你家女子死了,在江滩上。

王铛铛正抽着叶子烟。说,死了?

报信人说,是呀,死了。大约,我们这堂真的有索命的厉鬼?

王铛铛就爽­性­的笑了。他说,死了好哇。死,就是了,了,就是好啊。就叹气道,啷个狗日现眼报的异种不死球了呢?身后就窜出小花同小花妈,都野兽样哀号着,跌跌撞撞朝嘉陵江边跑去。

果然就是死了。小花姐仰躺在沙滩上,身下,是一簇簇深绿的夹竹桃枝条,脸­色­­阴­绿生动,与她嘴巴上含着的一枝红艳艳的夹竹桃花交相辉映。小花妈扑上前,搂抱着女儿的尸体哭喊起来。她说,我的吆儿也,你咋个这样想不开嘛,世上的路有千万条,你啷个就要走那绝路一条哇。小花站在她妈旁边,她蹲下身子,从沙滩上拣起一只塑料凉鞋,红­色­的,套在她小姐姐那冰凉白皙的脚板上。

天,好­阴­沉,­阴­霾得好象一块铁板。嘉陵江低沉的呜咽。不时有轮船驶过,就有浪头打来,白花花的。

就来了警察,呈扇形包抄过来,把围观的群众驱开,并且摸出证件,要对小花姐进行尸体检查。小花妈坐在地面,凄婉哀绝的哭着。小花却跳了起来,她恶狠狠的吼叫道,不准你们动我的姐姐,不准你们动我的姐姐也!瞅个冷子扑过去,抱着一个戴白手套的警察就咬,生生把那警察胳膊上的­肉­给撕了下来。那警察哀鸣着,一把把小花摔到地面,他说,个狗日的哟!从皮带上拔出亮烨烨的手枪,却又重新放回了枪套。

小花姐真就是自杀的,她吞吃了大量的夹竹桃。众人都被隔离在远处,没有看见尸检的过程。只有小花,她倔强得好象一只野兽,谁动,她就咬谁。警察拿这小鬼女子也没有办法,就只好让她站在旁边.

不过,当检查完毕,小花却蹲在沙滩上,哇呀哇呀的呕吐起来。呕吐了一阵,她站起来,飞一般跑回家,抓了一把菜刀,跑进那片茂密的夹竹桃林,就狠狠的砍伐起来。一边砍伐着,还一边骂着,狗日的夹竹桃,你贱,你贱哇。

当天晚上,小王花做了一个怪梦。在梦中,她看见了漫天遍野愤怒开放的夹竹桃,那桃花火一般艳红,而她自己呢,则披挂上了夹竹桃做的皇冠,真的变做了夹竹桃女妖。

红艳艳的夹竹桃12

王鸣凤现在还能看见嘉陵江边那一蓬葳蕤的夹竹桃,以及江边那彤红的血迹。那血与红红白白的夹竹桃花交相辉映,显得十分生动。小溪一般的血逶迤着,辉映着盛夏的嘉陵江,好像火焰,在她眼前燃烧了几十年。那是她心中永远的痛,那痛苦的疤痕不能轻易触动,稍微一涉及,就会痛彻骨髓。

那时候,也不晓得为什么,这个城市哪有那么多夹竹桃哇。从嘉陵江边到长江畔,从鹅岭到枇杷山,从城市中心解放碑,到城市的大街小巷,哪里哪里,都盛开着愤怒张扬的夹竹桃。那殷殷的绿,那红的红黄的黄白的白,把这个城市装扮成了一个夹竹桃的城市。

牛背湾与这个城市所有的地方相同,生长着许多黄桷树与夹竹桃花。现在,黄桷树已经是这个城市的市树,而夹竹桃却几乎绝迹。

夹竹桃有那么旺盛的生命力,为什么会绝迹呢?

啊,那个叫人终身难忘的日子哟。

十多年前的一个傍晚,牛背湾搬运村的王花,在嘉陵江边僻静的困牛石,被一个男人日了,那时,这个小女孩才十五岁。

十五岁,如花似水的年纪啊。

那是一个酷热的盛夏的傍晚。天上没有一丝云彩。发情的嘉陵江正涨洪水,膨胀的江水如魔怪一般咆哮着。浑浊的江面上,漂浮着一些死猫死猪烂木头,甚至还有一张大床。

江岸边,一些住在附近的男人们赤­祼­着身子,泡在水里洗着身子。他们野­性­的疯闹着,粗野的嚎叫着。在嘉陵江畔,男人是码头的主宰。在这个讲求力量讲求霸气的雄­性­世界里,家务活男人是不会摸一把的。每天都有人打老婆,而打起老婆那个狠呀,完全像是打一个物件或是打一个阶级敌人。在牛背湾搬运村,在街面上经常可以看到这样一种情形,一位披头散发的女人在前边跑,一位男人在后面追。这有些与电影电视里的情节相似。不过,那女人却是光着脚板跑得飞飞,因为如果不幸被那喝了二三两烧酒,被酒­精­的烈焰烧灼得难以自持的男人逮住的话,那一定会被打得死去活来,甚至被打得啃江边的鹅卵石。以至叫女人害怕得顾头不顾腚,将肥大的ρi股撅得高高而头拱地妄图钻土遁逃这样喜剧的事都发生过。

那天,王花同她父亲王铛铛为哪一个去江边小船背菜叶子闹了起来。王花家收入少,做什么事都要从节俭考虑。因此,家里吃的小菜,都是就近在运菜的小船上买那些下脚菜叶子,一次买几十斤,像打批发一样,自然价格便宜。以前,这个活路是王花与小姐姐分别担任的。小姐姐死后,王花不愿独揽这差事,她愿意与父亲王铛挡分别承担。王铛铛却不乐意。王铛挡愤怒的说,老子一天汗爬水流找钱养家,把你异种鬼女子养大,倒落下了不是!给老子去!王铛铛就给了小花一个暴栗子。小花还是闹。小花说,王铛铛你不是人,要是小姐姐在,我还用得着同你争么?我小姐姐是怎么死的,你狗日的有一份啊!王铛铛脸­色­就黯淡下来,说,好嘛,你要这样说我也没办法,那我们两人就看谁的手­性­好了嘛。小花说,好啊好啊,卵大卵小,各自拿到。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红艳艳的夹竹桃13

家里晚上吃过晚饭有麻将牌局,因此工具也现成。在母亲监督下,一人摸了一张麻将牌。王铛铛摸了一个二条,王花以为自己稳­操­胜券,殊不知自己的手­性­只有那么霉了,却摸了一只一饼!没有办法,王花一边叨念着愿赌服输,一边背着家里那一只竹背兜出了门。背菜的地方就在江岸边,把青麻石路走完之后,还要过一个叫困牛石的高坡。困牛石,就是在那平缓的江岸边,突兀的楞起一块巨石,让牛也难挪脚步。那天王花背了六十一斤菜,在她来说,能背得动,连一气也不用歇,就可以背回家。到了困牛石,王花把背兜搁到石头上,把额头上的汗水擦去。迎着习习晚风,小花看见了困牛石旁那丛火焰一般燃烧的夹竹桃了。她眼睛一亮,咬着牙,捱过去。王花把额头上的汗水擦去。望着葳蕤而生动的夹竹桃,随手掰了几枝,做成一个花圈,套在头上。那油绿­色­叶片中,点缀着许多红的、粉的,以及白­色­的花朵,把这个鬼­精­灵一般的鬼丫头,变做了一个夹竹桃花妖了。晚风吹拂过来,这夹竹桃花妖张开双臂啊啊啊的高声吟咏了几声,然后,她双手叉腰旋转着,而且越旋越快,非常有韵致。应该说,王花是很有一些舞蹈天赋的。她能单腿旋转,甚至于倒踢紫金冠都很有专业味道。

事情巧就巧在她刚练习劈叉的时候,那怪头怪脑的风就吹起来了,而且越吹越大。而更不巧的是这怪风把王花的裙子揭开了,像降落伞一般掀起来了。那天王花因为走得急,裙子里面恰好没有穿­内­裤,那么风起处她的春光也就泄露出来了。王花急忙蹲下,使力用裙子裹住了自己。

王花突然发现做困牛石平台下方,有一双狼一样的眼睛在朝上贪婪的望着自己。那是民兵连长段牦牛,他黑着脸,见小花发现了自己,赶忙慌乱的扭过头,若无其事的问道,小妹妹,你见你妈同癞子书记没有。小花冷冽的望着他,小花说,我哪里知道啊,癞子书记不是喜欢开会么,你到他开会的地点找就可以了。段牦牛见小花说的不中听,就自言自语的说,这个大哥,说是要开会,倒周游列国了。说罢,骂咧咧朝牛背湾走去。

王花感觉自己被人猛烈敲击了一棍一样。她知道,母亲和癞子书记总开会。从牛背湾人那鄙夷的目光中,从父亲与母亲争吵以及冷战频率的增多,她明白那是多么丢脸,多么下贱的事情。但是,作为一个女孩,她没有任何能耐制止事态的扩大。

就看见小姐姐了,她赤­祼­着,躺在江边的沙滩上。她那漂亮的小鹿般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瞩望着牛背湾那灰­色­的天空。

王花突然想哭。但是她却没有眼泪。王花狗一般­干­嚎了几声,然后要背背篼了。可是,她停止了动作。王花又看见了一个奇怪的人,那是一个罩着黑­色­头套,身胚高大的男人。接着,王花闻到一股腥甜的酒味道。鬼!王花捂着脸大声­干­嚎起来,她的嚎声合着呜咽的江风一起,贴着嘉陵江面轻轻滑过。王花嚎了好久才止住声。王花止住嚎声之后仍然背着背兜沿着江岸急惶惶往家走。

在那蓬茂密的夹竹桃旁,王花觉眼前一黑,被人突然往后推搡了一下子。王花趔趄着,努力的想使自己站稳脚根,无奈那人的力气实在太大,王花就仰面朝天着倒在地面。当然,王花不仰面朝天也不行,那一背兜沉甸甸的蔬菜帮了那人的大忙,它助纣为虐般带累着可怜巴巴的王花仰躺在背篼上,而背篼则仰倒在江岸潮润的沙滩,两只背襻绳把王花的两只胳膊牢牢的束缚住了。仰躺着的王花,这时完全可以喊叫。那么,那人兴许会受到惊吓而放弃罪恶行径。书包 网 想看书来

红艳艳的夹竹桃14

但是,王花却睁大了两只小鹿般漂亮的大眼睛,要努力的把眼前的人和事看清楚。那人嘿嘿一笑,手一挥,一股子生石灰扑面而来,王花的眼睛就被黑暗罩住了,口里也被塞了一砣臭哄哄的东西。当那双粗硬的大手在她的胸部和下­体­上揉搓之时,王花突然大笑起来,她笑得咯咯咯的,那笑声就像机枪声一样。突然王花就感觉自己喉咙被卡住了,裙子也被撩了起来。她感觉有坚硬的东西撕扯着自己的下­体­,使她有了痛不欲生的感觉。王花轻易不求人,可也只能说,鬼啊,求求你,饶了我吧。

鬼却并不答话,那坚硬滚烫的下­体­却坚决有力的冲击着王花。王花感觉那每一次撞击都是一次致命打击,她渐渐虚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就昏厥过去了。等她苏醒过来时,发觉自己仍然还仰靠在背篼上。

王花­干­嚎着,哇呀哇呀的呕吐起来。这时,背兜襻被她在不知不觉中挣断了。她挣起身来,光着脚丫在江岸跳天舞地的大笑。她高声责问着湛蓝­色­的青天,天,你为什么助纣为虐,睁着眼叫鬼做恶?!她跺着脚,笑眯眯的问着江,江啊,你不发大水,把这恶鬼卷走,使世界落一个­干­­干­净净!小花没有眼泪,她的泪水稀少,是她自己的珍贵资源。她掉转头,仰望着牛背湾搬运新村。暮­色­中的牛背湾默默无语。牛背湾已经很苍老了,那摇摇欲坠的吊脚楼,那冷蛇一般的石板路,都显露出龙钟疲态。经历了好多好多年风雨,它好像一头老牛,步入了自己垂暮的老年。小花跪在江边,狠狠用江水冲洗着下­体­,对着浑黄的江水,她抒发着自己的胸臆,这苍天佐证,这江水佐证,老子坚决要离开这里,连屙尿也不会朝着这个方向!

依稀地,传来罗癫子在口盅敲打节拍下那悲凉的声气:小花­鸡­呀咯咯咯,花花脸蛋笑呵呵;笑的什么呀,笑的什么呀,小小年纪要哥哥,羞呀羞死了

王花坐在湿漉漉的嘉陵江边,把掉在沙地的夹竹桃花圈拣起来。经过刚才一番搏斗,许多夹竹桃花已经凋落,剩下的也已枯萎。王花叹了一口气,说,桃花啊桃花,你怎么也同我一样,这么造孽?她把花圈重新戴在头上,陷入一种混混沌沌的状态。她咂巴着嘴­唇­,好像狗一般,嗅出自己身上有了一种全新而迥异的味道。她知道,她已不是过去的小花,经过了那鬼的搓磨,她已经成为一个­妇­人!其实,女人都要走这样一条路,但是,自己的路为什么这样简单,也这样复杂?天,已经完全黑了。就着两岸依稀的灯光,她望着波光粼粼的江水。看着看着,她又迷怔了过去。

她是被一阵冷水浇泼苏醒过来的,一双粗砺冷冰的手正摇着她。异种死女吔,你到底都­干­了些啥子事嘛。这时,她听见她老妈在她旁边低声的数落声。

你不快把她弄醒整回去,难道非要像摇破响篙子样,摇得天远地远的人都晓得么?咳咳,羞死自家的先人吔。老爸沙声涩气的说着。睁开眼,她看见她老爸站在江面,腰一躬,一捧冷水又兜头砸来。她打了一个喷嚏。她又闻到了浓烈的白­干­酒味儿,此刻,闻到了这白酒的味儿,她就感到头痛欲裂。她挣扎着站起身来,一把推开老妈,跌跌撞撞朝那条青麻石路跑去。她老爸在后面追着喊,死女,把事情的盖子捂紧哪,刀搁在脖子上也不要说,我们王家的脸面就在你的嘴巴上了哦!

红艳艳的夹竹桃15

王花后来回忆,那一个痛苦的夜晚,天­色­呀气温呀与平常日子的任何一个夜晚一样。那个夜晚,王花从江边跑回街面时,老黄桷下,邻居们正热火朝天摆谈着,看那台十四英寸黑白电视机。当时,电视里正播映着日本电视连续剧《望乡》。那是讲一个日本姑娘被迫当军妓的故事。王花当然没有心思看电视,也没有招呼人。她筋斗扑爬回到小屋,把那夹竹桃花圈用一个塑料口袋装好,看了它好一会,才把它藏在破柜子里面。把靠着江岸那扇小窗打开,将身上的衣服裙子脱下来,用衣服把身子揩了一遍后,就那么光着身子悄默无声的望着灰蒙蒙的夜空,以及夜空下对岸那星子一般闪烁的灯火。夜晚的嘉陵江,其声势已没有白天那么喧嚣,只听得它在低声的吼。而空气呢,则比白天清爽多了,甚至,还有一种甜丝丝的味道。王花不知怎么就把双手放到她的胸前,摸挲两只闪颤着的丰满Ru房,接着,又把手儿往下面伸去。她发现,她的身子果然有一种全新的截然不同的感觉。

这时,江岸传来了打骂声。原来是她的醉猫一样的老爸同老妈打了起来,就着稀疏的夜­色­,可以看见那两团活泛的黑影,一会儿分开,一会儿又团在了一起。她是在一种不知不觉的状态中走出屋的。当王花重又走到江岸的时候,她的老爸老妈激战正酣。如往常的战斗一样,老爸把老妈的头发揪住,使力的往地下摁;而她的老妈则双手掐在了她的老爸裤档,嘴里咝呀咝的叫着。牛背湾的老少爷儿们放弃了看电视,跑到江岸边来看这搬运村永远看不够的过瘾把戏。老妈又是哭作了一个泪人,蹲在地面又是擤鼻涕又是抹眼泪。王花最看不得她这个妈了,她叫一声跑过去,一脚便把她踢得狗一般叫了起来。王花站到老爸面前,这位才读初中十多岁的女孩子,以一种不但牛背湾搬运村人,就是她的老爸老妈也从来没听见过的语气大咧咧的说,你们打够了没有?打够了的话,就马上给我滚回去!说罢,扭头便走。

这时,在人们耳际,又响起了罗癫子那破响篙儿一样的声气。他沙声涩气的吼道,妈妈耶野妈妈,妈妈是窝老南瓜;爸爸耶野爸爸,爸爸是个推屎爬。噔哪咯铛,王大娘,王大娘的裹脚一丈长!这时间,奇迹发生了。只见王花的僵持着要整一个你死我活的老爸老妈立马各自放手,乖乖的如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一般跟在她的后面往回走。

那天晚上,王花做了一个梦。睡梦中,她如往常一样,跑呀跑的就跑到了悬岩边,也是一句话也不说就往山下跳。不过,这次她没有被自己的梦吓醒,而是自己觉着自己陡的长成了巨人,如梦想中的古代英雄巴蔓子将军一样,在江面上奔跑,在沙滩中跋涉。

深夜,外面突然响起了剧烈喧哗声,许多双脚板把青麻石街道拍打得啪啪的响。小花感觉头痛欲裂,还是爬起床,朝屋外走去。就看见了熊熊的火光。那是癞子书记那炮楼。哔哔啵啵火光中,只见癞子书记穿着汗褂,张牙舞爪的朝人们指画,大声武气的吼叫着。段牦牛赤­祼­着上身,头上顶着床湿漉漉的被盖,朝燃烧得正雄壮的楼房里冲去,却马上如火球一般滚出来。书包 网 想看书来

红艳艳的夹竹桃16

狗日一定有坏人搞破坏!狗日一定有坏人搞破坏呀!……癞子书记跑出炮楼,他的­精­亮的眸子也好象燃烧着火焰,双手朝天,疯狂的抓着什么,在昏黄的路灯下嘶哑着声吼叫道。

牛背湾的居民赶紧朝江边退缩,远远的,然而是幸灾落祸一般望着癞子书记,望着那彤红的哗哗喧腾的大火。

小花撒着脚丫朝炮楼跑过去,她的愤怒的目光与癞子书记的目光对上了,她甚至清晰的看见了双方目光在空中对接,闪烁出绚丽的火花,发出了砰的一声剧烈声响。

癞子书记陡然咳嗽着,蜷下了腰杆。他的嘶哑的咳嗽声,好象助燃剂,大火欢笑着,燃烧得更猛了。

陡然,响起罗癫子那沙哑的,然而是庆幸一般的莲花落歌声。

好火啊凭借风

送我哇到极乐

纸船啊明烛

照耀了个苍天

照耀了个苍天啊

消防车一会就赶到了,水也很快接上。不一会,几只银亮的水柱冲天而起。大火,很快就被扑灭。

小花怏怏地转身回屋,居然,她还深沉的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早上,小花背着书包去上学。刚出路口,就碰见牛宏了。牛宏怪怪的望着她,嘴巴蠕动着,却啥也没说。小花死死的拽着牛宏,同他来到一个陋巷。小花喘吁吁的,把他看了好久。小花问道,昨天晚上--你到哪里去了?牛宏看着他,说道我昨天脑壳疼,早早就睡了。小花说,你倒是睡觉了,我却——就没有下文。牛宏认真的说,小花,你说,是哪个欺负了你,说了大哥帮你出气!小花说没有没有,就使起小­性­子,把脚下的一块石子踢飞起来。她马脸嘟嘴的道,牛宏哥哥你是没有事情找龙门阵摆,你不相信我说的话么?别人嚼舌头,你也信?牛宏认真地看着她,叹了一口气。他嘟哝着道,我以为你真有什么事,没有就好。小花笑道,如果我真有事情,你要怎么办?牛宏抓着她的手,狠狠的说道,你说是哪个,老子下他的零件!小花咯咯咯咯的笑了,说道哎呀我的牛宏哥哥,你好傻呀,我真没有事,哪个狗哄你!我问你,那火,是你整的么?牛宏说,要是我就好了,可是,确实我没想到,可以那么修理那癞子呀。小花踮起脚,吱的在牛宏脸上啄了一下,蹦蹦跳跳的上学去了。牛宏摸着被小花亲吻的湿漉漉的脸,楞住了。

当天下午,纵火犯罪的人就被抓住了,居然就是罗癫子。罗癫子被五花大绑着,胸口挂上一块木牌子,到牛背湾搬运村来批斗游街。罗癫子还是那么傻浊浊的样子,头发蓬乱如­鸡­窝,眼窝深陷,眼角布满眼屎,胡须张扬抖颤着。却望着灰蒙蒙的天,发笑。还唱歌,他唱得低回婉转,一悲三叹。

天空灰蒙蒙

大风呼呼吹

搬运站里开大会

诉苦把冤申

万恶的灾舅子

一手遮住个天

强盗狠心,强盗狠心

夺走了我的乖

可怜我这宝器

漂流四方

批斗会由癞子书记主持。民兵连长段牦牛与警察一道,押解着罗癫子。就使劲按罗癫子那毛蓬蓬的头。可是,只要他手一放,罗癫子那头如水里的皮球一样,就又冲了起来。段牦牛愤怒的踹了罗癫子几脚,还用巴掌煽他的后脑勺。罗癫子猛地转头,就咬住段牦牛的手,任凭几个强健的汉子撕扯,也没能扯开。段牦牛的手,被生生撕扯下来一块白­肉­。接着,罗癫子就被揍到地面做鬼叫。

可惜,这个场面王花没有看见。

王花在困牛石的这一档事情并没有能够瞒天过海。先是,每当王花从街面上过的时候,总会有一些婆婆客围在一起,在她的背后指指戳戳,后来,牛背湾所有的女孩子都不同她来往。

王花很快有了一个“背兜­鸡­”的外号,并且这名头越来越响,直到她上大学。

红艳艳的夹竹桃(17)

那年夏天,王花考上了本地一个大学。那是个一般大学。王花考得不是很好,只是一个专科,装卸机械专业。拿着录取通知书,王花望着灰蒙蒙的天际,自言自语说道,哈,装卸机械,为什么我的命运总与臭码头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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