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一线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

琴音飘飘渺渺人声断断续续，明清殿里木桐子抚着琴，把一首民间新­妇­憧憬夫家美好生活的欢快歌谣唱得哀怨凄楚。

“殿下，哺时了，用饭吧？”阿枝走到木桐子身旁，小心翼翼。

“不饿。”木桐子手上没停，也不抬眼。

错断的天气跟雄伯差不多，这个季节秋风乍起，很凉。木桐子只穿着件素白中衣坐在中庭，脸没洗头没梳，露出来的皮肤都被吹的煞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从大婚第二天醒来，想起前一夜发生过什么，她就几乎每天都是这个样子。不哭不闹，给东西也吃，不过就那么几口，维持着能说话能走动。不到半月，已经瘦得快要脱相。

阿枝叹口气，转身进到内殿拿件斗篷想给木桐子披。再转出来，就看见楚幻站在木桐子身后，正把自己的外服脱下来披到她肩上。这是木桐子醒来后楚幻第一次出现。阿枝赶紧跑过去给楚幻行礼，楚幻扬扬手让她离开。

阿枝走了。楚幻转到木桐子面前弯腰按住琴弦，“公主每天都在这里弹琴？”

木桐子看他，“不可以吗？”

“你肯跟我说话？”

“不说话要怎么样？”

“以为你会大哭大闹寻死觅活。”

“哼哼。”木桐子冷笑一声，推一下楚幻的手腕还想继续弹琴。

楚幻不肯挪开，“你不恨我？”

木桐子扯扯嘴­唇­，“殿下比桐子可怜。恨你做什么？”

楚幻的眼角抽了抽，“三公主就是三公主，果然识大体。不恨本宫就放心了。哺时将过，公主还是赶快吃点东西吧。”

说完楚幻直起身要走。

“我想见一个人。”木桐子说。

楚幻皱起眉头，“你还想见狗崽子？”

“我要见我妹妹其桑。”

“妹妹？她现在是你母后。”楚幻笑着，“父王不在宫中，想见就去见，不用问我。”

楚幻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木桐子快步走进内殿，“阿枝！”

阿枝闻声跑出来，“怎么了？”

“去准备，我要吃饭，吃完给我梳洗打扮一下。”

木其桑拆了头上的发髻正准备就寝，内侍来报说太子妃求见。木其桑想一想，照照镜子，没有再把头发扎回去，直接来到中殿坐好，让人带太子妃进殿。

木桐子走进来，要不是旁边跟着阿枝，木其桑险些没认出她。

“姐姐？你怎么……憔悴成这样？”

木桐子看着妹妹身边的宫女内侍，“新至错断，水土不服。妹妹气­色­倒是不错。”

木其桑把木桐子让到身边坐下，姐妹二人看着彼此，好半天竟相对无言。

“阿枝。”木桐子先使眼­色­。

木其审右看看，把身边的人也都支了出去。

“其桑。”木桐子一把抓住妹妹的手，“错断王他……”

木其桑抽回手，“到现在为止我都还没见过他。听说是去强梁了。”

木桐子看一眼空空的手心，觉得妹妹的反应有些奇怪≡己虽然霸道一点，她们偶尔也有普通姐妹之间会有的摩擦，但从小没有母亲，大姐长公主和二姐平南公主又都早早远嫁，所以平时在宫中，两人的关系还是挺亲密的。有什么秘密一起分享，做错事受到责罚也一同分担。

但木桐子来不及顾及那么多，只愣了一瞬，她的目光就又回到妹妹脸上，“那太好了。这样，趁着错断王不在宫中，我们想办法逃走吧？”

“逃走？”木其桑似乎并不意外，面无表情地看着姐姐，“逃到哪去？”

“哪都行，只要能离开错断。”

“那父王呢？腾简怎么办？”

“错断现在正攻打强梁，肯定需要腾简出兵相助，楚烈不会把父亲怎么样的。”

“是么。”木其桑淡淡地应付一句，心不在焉。

木桐子感到有什么不对劲，伸手扯一下妹妹的衣服，“其桑？！我在跟你说话呢！”

“大婚当晚……”木其桑低下头，把散在胸前的一绺头发缠在手指上，“我吓得快要死掉。听说你偷偷跑出了长仁殿，我就很开心地一直在等，我想姐姐一定是想来带我逃走，还替你担心。可是后来……哼哼。”

木其桑松开头发，被缠绕过的发丝留下些许弯曲的痕迹，但很快恢复。她抬起头盯住木桐子的眼睛，“原来你是去了东宫监牢。听说你是想跟千玄一起逃走。怎么？被他拒绝了，又来找我？”

木桐子心中一震，表情僵住。

那天刚到五行宫，木桐子也怕得要死，趁着身边没人晕头晕脑地跑出去，不知怎么转到了牢房附近。想着晚上如果楚幻要与她洞房她必定拼死一搏，搞不好就这么死在了错断也说不定。来之前听父亲说千玄离开雄伯时是由太子亲军押解的，于是想着死前好歹看一眼自己没见过面却已经心仪了好久二王子。

可是她没想到，不仅进入监牢无人阻拦，还轻轻松松就找到了千玄。虽然跟画像上有些出入，眼睛坏掉了一只，被关押的缘故气­色­也不怎么好，但毕竟出身王室，瑕不掩瑜，镣铐囚服没能掩盖住千玄原本出众的模样。而且他目光坚定，神情中透着倔强。虽然对着木桐子说了些丧气话，可谁都看得出，牢中的他不过是一头困兽，从没屈服过，只要有一丝机会，就会将对手扯烂撕碎。

总之看见千玄的那一刻，木桐子忽然就不想死了，甚至觉得如果能跟他一起逃出去，也许自己的命运就能不再受人摆布。

木桐子不能不承认：对千玄说“我们一起逃走吧”的时候，她确实没有想到妹妹。不过当时她嘴上说着想跟千玄逃走，心里却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今天不一样，来的一路上她留心了周围环境和宫中守卫人数〖备趁着错断王去攻打错断，先跟妹妹仔细谋划一下逃跑的具体方法，用几天时间摸清宫里的情况。找个机会拿到楚幻的太子符牌，再偷几套内侍的衣服。刚入宫，认识她们的人有限，木桐子觉得只要装扮得好，想逃出错断并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父亲，木桐子读过兵书，她认为不论是对抗强梁还是在中原腹地与伯奇、揽诸等国维持力量上的均衡，错断短期内都离不开腾简的支持，所以不用担心。

可是，怎么跟妹妹解释呢？有些事情根本就是说不清的。

见木桐子半天不说话，木其桑佯装打个呵欠，“姐姐要是没别的事，我想休息了。”

“其桑……”木桐子半张着嘴又愣怔一会儿才想起要说什么，“可是不走的话，等楚烈回来……离家前你才刚满十四岁……”

“这个不用姐姐­操­心，已经有人私下里跟我说过：楚烈床事无能，娶我就是做个样子。”

“做样子？怎么可能？那楚幻……”

“楚幻的身世本就有很多说法。”

“那月白呢？他抢月白王后做什么？”

“楚烈恨千成啊。不要说曾经称霸九国十部的雄伯王，就算是平民百姓，也无法忍受夺妻杀子这种奇耻大辱。即使死了也一样解恨。不管他有没有真的霸占月白，最起码其他人眼里是这样的。所以姐姐还是省省吧。逃出去是不可能的。我答应过父王：会乖乖做错断王后，不给他惹麻烦。事到如今，我们还是各自做好分内的事。姐姐有心思惦记我，还不如多考虑考虑自己。我倒是听说楚烈一直追着太子赶紧生个一子半女，好平息流言。”

木其桑说着这些话，语气平淡神情漠然，可木桐子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却全是嘲讽。

她一定是知道了大婚当晚长仁殿的事！木桐子绝望地想：我那个曾经胆小懦弱的妹妹哪去了？！怎么转眼之间就变得这般成熟稳重？还振振有词满口道理。说来说去，好像我倒成了任­性­的小妹妹。还是说……我真的太不懂事？

木桐子越想越觉得难过，原本的计划和想法已经一塌糊涂，没心情再去琢磨。

木其桑起身又打个呵欠，再次下了逐客令，木桐子只能离开。

快出门的时候，木其桑在她背后说了一句：“姐姐现在太瘦，明天我让人给你送补品过去。”

木桐子的心沉到谷底，要不是阿枝跑上来及时扶住，她险些在台阶上跌倒。

床上辗转反侧将近一个时辰，实在睡不着。木其桑叫人给拿来衣物重新穿戴，头发随便在脑后挽一下，戴好斗篷帽子，乘上舆车，她让人把她拉到了东宫监牢。

千玄已经睡着了。木其桑从地上捡了颗石子丢到他身上他才醒过来。不等千玄问什么，木其稍己先表明了身份和来意。

“我是腾简四公主，木桐子的妹妹，现在的错断王后，木其桑。很好奇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我姐姐不顾我的死活，到了这里第一件事竟然是跑来找你。”

莫名被吵醒很郁闷，千玄坐起来看着她，“你几岁啊？”

木其桑原本蹲在地上，听到这话她站起身，“几岁本宫也是王后，你只是个阶下囚。”

“你现在看到我是什么样的人了。可以离开让我好好睡觉了吗？”

“你不问我姐姐怎么样了？”

“你姐姐怎么样，是太子殿下需要在意的事，跟我这个‘阶下囚’没有关系。”

木其桑皱眉，“你怎么如此无情无义？姐姐看上你什么？”

千玄哭笑不得，起来走到牢门跟她只隔一道铁栏，“‘情’？‘义’？你是怎么把这两个字跟我和你姐姐联系到一起的？我跟她素未谋面，她就跑到守卫森严的大牢里来要跟我一起逃走，险些害死……一个我刚认识的朋友。你说我们之间有什么‘情义’？”

木其桑哑口无言。

千玄低头看她，觉得这小姑娘虽然是妹妹，但不卑不亢从容淡定，似乎不像她姐姐那样容易冲动不计后果。

毕竟年纪小，被盯了一会儿，木其桑有些不自在，脸上一红，转身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