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大雨过后,御街上的青石板都是湿漉漉的,被街铺的灯火映得水光可鉴。
亥时已过,人烟稀少,临街一家准备打烊的酒肆空空荡荡,唯有上官鸣夜一人独饮。他穿着一身月白衣袍,发髻亦是用白巾所束。面容憔悴,不见昔日半点风采。桌上酒菜齐备,只是酒壶已空,菜肴未动丝毫。
夜色遮掩下,一名华贵妇人踏着木屐款款行过,时不时踏在水洼里,溅起雨水也浑然不顾。她迈入酒肆的门槛,径自去柜台给掌柜一锭银子令他退下,又拿了两壶酒给上官鸣夜送去。她在他对面端然坐下,轻声唤道:“四哥。”
上官鸣夜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只亮了一瞬间,又暗灭了。他垂目望着手里的酒,醉醺醺地说:“夜深了,公主怎会在此?”
司马银凤光艳浓彩,在微弱烛火下滟滟生光,微微一笑,“来陪四哥喝酒,叙旧。”
“不必了。”上官鸣夜即便落拓,也是一杯一口酒慢斟慢饮,绝不会失了风度。
司马银凤替自己斟了杯酒,嫣然一笑,“四哥,何必拒人千里?银凤自知不该任性跟四哥赌气,不过二十年了什么气都消了。我并非不明白,即便你当初敢娶我,父皇也不肯让我嫁给你,反倒会连累上官大人。其实,我们就算各自成家,也可以平和相处,不必每次见面都如见仇敌。”
“微臣不敢,微臣每次见公主都毕恭毕敬,唯恐失礼。不过公主却拿微臣当仇人,一旦逮到机会便苦苦相逼。”上官鸣夜酒意正兴,什么话也不惧说出口。
司马银凤掩口而笑,眸中波光闪闪,脉脉地望着他,“看来我们的旧事四哥都记得很清楚。”
上官鸣夜猛地搁下酒壶,一面大笑一面望着她说:“银凤,我一直想跟你说清楚,不是我不敢娶你,而是根本就不想。从一开始我喜欢的人就是雨苓,不是你。我之所以接近你,完全是奉父命行事。当时我心中早打算好了,即便娶你,也要纳雨苓为妾。后来得知皇上要将你许配给元帅的大公子,我如释重负。这一生能和雨苓成为结发夫妻,便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
司马银凤神情凝滞了,她不敢置信地盯着上官鸣夜,那些旖旎的过往、令她沉醉了多年的旧梦,竟是一场戏?她回想方才他说过的每个字,直到那些字都狠狠钉在了心上。她脸色阴霾,攥紧了手,指甲狠狠刺入掌心,却麻木地对他笑一笑,说:“上官大人,这么多年,我当你是仇人,看来并没做错。”
上官鸣夜举壶就口,一顿狂饮。木屐踏在石板上的声音渐行渐远,夜空里又飘起雨丝,零星、凄清。
章阳宫四周种满了奇花异草,即便到了秋季也芬芳扑鼻。宫殿里陈设简单,只有少许必要的器物,案几和书架上皆无玩物点缀,贵妃榻头搁了只花瓶,Сhā着几枝*。上官嫃一袭素衣,髻上缀着银珠流苏,未施半点脂粉。她倚窗读书,手里握着一只陶瓷茶杯。午时的阳光暖暖的,惹得人昏昏欲睡,她渐渐合了眼,手无力地搭在腿上,茶杯松落滚了下来。元珊及时接住茶杯,小心翼翼地放回茶托内。
司马棣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直到遮了门口的光,元珊才忙下跪请安。司马棣挥挥手令她退下,一步步极轻地走近上官嫃。她睡在白茫茫的阳光里,耳郭通红,半透明的,一丝丝血脉清晰极了。他轻轻坐上榻将她揽住,闻见她发间微微散出一股暖香,像孩子气的|乳香,又夹杂了昔日他为她特制的茵犀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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