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不必上车了,骑马吧。”李奕说着,觑了眼楼苏两人因连日骑马黑了许多的脸庞,微微蹙眉,又扭过视线。
李家父子上了马,在前面慢慢走着。
绮罗悄声问楼燕然:“不是说陛下最宠的是李思齐吗?”称谓举止,不论哪一样,李思远都比李思齐与李奕密切的多。
楼燕然眼中的阴影慢慢淡去,说道:“亲疏远近,本就难以断定。谁知道他何时是真情流露,何时是逢场作戏。”随后也看了眼绮罗的脸色,虽说不一定,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及早防范的好,“绮罗,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好。”绮罗应道,向楼八娘一点头,然后上马,同楼燕然并骑,在车马之后慢慢走。
“绮罗,你凶一点,就像刚才跟李思远说叫他喊你大娘一样。我知道你不是好斗之人,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出门在外,对人对事不必那样温柔腼腆,虽不说睚眦必报,但也要以牙还牙,别忍着。”楼燕然轻声说道。
绮罗疑惑地望向他。
总归,只要绮罗跟枫姨娘不一样就好,若是那人起了龌龊的心思,到时候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别在别人面前提你喜欢燕子想做燕子,也别说你喜欢桃花,以后也别穿曳地长裙,芙蓉牡丹芍药,总之你别在头上簪花……跟着八姐多晒晒太阳也好,别怕黑,如今黑了,以后还能白回来。”若是被那人盯上,以后就再难清白了。
“楼燕然,”绮罗略微低下头,她依旧能觉察到楼燕然话语中的善意,她也想像以前那般不寻根究底地顺从地听他的话,不让他为难。只是心中隐约猜到的事情,让她胆颤,忍不住想寻了人求证,不然她安不下心来,“楼燕然,你究竟跟陛下是什么关系?”说完,不敢去看楼燕然的神色。
她了解楼燕然,即便是帝王遗落的子嗣,与他也是深深的耻辱,将这耻辱在自幼熟悉的人面前揭穿,不亚于将伤疤揭开。
“……你早察觉了吧,”楼燕然叹息道,身边绮罗低垂着的头,让他心中的耻辱尚未成型,又化作坦然,身世,是他不能选择的,“他把我姨娘扔在了楼家,害了我姨娘一辈子。”即便离开了楼家,枫姨娘在他口中依旧只是姨娘身份。
得到证实,绮罗为楼燕然心疼了一下,随后却觉应当将这些话告诉楼燕然,说道:“陛下说过,一个女人答应等他三年,之后他试探了她,然后她就变心了。”
轻声细语,亦如往常那般,虽猜到了,但从李奕口中证实,楼燕然还是忍不住收敛脸上的笑容,怨恨地瞪向那隔着几辆马车他看不到的帝王。有什么人,会在别人达成承诺之后,不想着兑现,反倒要再一次的试探。
不禁,楼燕然又想枫姨娘不是他想的那样懦弱,倘若懦弱,她怎敢再听从自己的心,与宋先生重归旧好。错就错在,她遇人不淑,一生之中遇到的两个男人都不是好人。
“我把姨娘喜欢的事都告诉你,只要是姨娘喜欢的,你离开紫云观之前,都不要喜欢。”楼燕然低声说道。
失去了刻意的温润,往常温柔的声音里也带了几分肃杀。
只是楼燕然声音里的肃杀,却不叫她害怕,只为他难受,将枫姨娘与李奕联系在一起,绮罗领会了楼燕然的意思,心中更加厌恶那位面目慈祥的父辈,轻声应了一声,左右想想,又道:“等你理清楚了,你会告诉我为什么我会被逼着出家的吧?”
“会,等我弄清楚了,我就告诉你。”楼燕然微微颔首,再抬起头,嘴角又恢复了笑容。
“多谢,”绮罗应道,见着前面祝先生催促两人快些,微一犹豫,也不知这事是否对楼燕然有用,只说道:“听说有个吴王过两年就要被陛下圈禁了,还有独孤家,他们家不好……要通敌卖国的,你也小心些。”
楼燕然怔忡住,见绮罗并非玩笑,且那“听说”,以及“有个”两词,说明她不过是听旁人说的,知道的并不确切,甚至,连吴王李思谨,她也是不甚确定有这么个人存在的。但是,谁会对一个深闺女子说这些不着边际且莫名其妙的话?
“当真?”楼燕然蹙眉问道。
绮罗肯定地点头,传言有误,但总要有些引子才能有这些传言,“我也是听人说的,京城里人乱七八糟的,你跟何羡之都小心些吧。”
那些让人头昏脑胀的权势利益纠葛,剪不断理还乱,她也不知自己前世活了一辈子知道的事哪些对他们有用,只能绞尽脑汁地,将她心中以为与京城相连的事告知给楼燕然。
“多谢了,我会注意的。还有,这些话,以后别跟旁人说了。”楼燕然浅笑道。
“我信的只有你们几个,便是对旁人说了,他们也不信。”绮罗笑道,将自己不能告知旁人的事,与楼燕然分享,在有人与她患难与共的踏实之中,心中对京城的畏惧,又淡去了大半,见前面楼八娘向她招手,驱马向前赶去。
楼燕然微微闭眼,倘若是旁人说这些空|茓来风的话,他必定是要嗤笑一声,只是这话是绮罗说的。她自幼聪慧,只是那聪慧不是像他那般,而是,一种天生的成|人的聪慧,那聪慧是要历经世事才有的。且她莫名其妙的会杨致之的字迹……绮罗先前唆使楼翼然破坏楼八娘与独孤函定亲,应当也是怕独孤家连累了楼八娘。想了一通,楼燕然决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总之先在京城里防范了那些人才好,至于绮罗古怪不古怪,那又有什么关系。
看不到熟悉的地方究竟有何特别之处,待到了新地方,一经对比,便能知晓熟悉的地方,究竟有怎样的风景。
因知晓这又是一个皇子的封地,绮罗便特特地去打量黎城。
比起襄城,黎城要朴素许多,城门上,没有襄城城门上精致地浮雕,只有两个简单的字,“黎城”。
黎城里的百姓,也比襄城看起来要淳朴许多。在襄城里随处可见的华丽穿着,在黎城里竟是遍寻不着,而且,春暖后,那些女子胸前的袔子依旧被交领短褥紧紧地掩护着,只露出桃红柳绿的一角。
“看到了吧,再偏一些的地方,前朝的装扮也是有人穿的。”楼八娘嘀咕道。
绮罗疑惑道:“这个地方不是距离京城更近的吗?怎看起来这样。”不甚富裕的模样,便是秦王府附近,应当是最奢华的大街上,也寻不到能够引人注意的东西。
“没有你喜欢的吗?”楼八娘问道。
绮罗觑了眼,随口道:“东西也有新鲜的,但是看起来粗糙了些。”
“大娘有所不知,这些东西虽粗糙但是耐用的很,就连一件木雕,也要比襄城的坚固。”李思远忽然Сhā嘴道,竟是又将李奕撇在了前面。
绮罗听人喊她大娘,愣了一下,之后又听李思远热情地介绍黎城的山水,一副堂倌招徕顾客模样,心想这位王爷真不愧是能跟张大娘斗嘴的人物,这样能放□段。
李奕并不训斥李思远将他招过来,见着他与街上的摊贩一副熟稔模样,嘴角挂着一抹笑,细细地听他说话。
楼燕然看着眼前的父子,心里也推算不出,李奕心中究竟是下什么棋。
随着李思远进了秦王府,秦王府也与魏王府一般朴素,只是朴素中,更显厚实,就如李思远所说的黎城木雕,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坚固。
李奕寻了李思远父子夜话,绮罗与楼八娘随着秦王妃说了一会子话,便携手告退,之后去了厢房说话。
躺在宽大的紫檀木床上,听着楼八娘将京城里的人事说了一通,绮罗隐约知晓紫云观是什么地方了。
“女子怎能那样!”绮罗叹息道。
“这你有所不知,天地阴阳相辅相成,男子能三妻四妾,女子又为何要固守着一个男人度日?况且她们有钱有势,又与人无尤,为何不能逍遥自在的度日?”楼八娘见绮罗目瞪口呆的模样嗤笑道,随后又叮嘱道:“见了她们别做这土包子模样,她们虽放荡,但是性情也有好的,比如清池郡主,她虽骄矜些,也是因为家世,人倒是不错的。”
绮罗暗自点头,想起何羡之说京城贵妇逮着空子就要红杏出墙的,便将此话说给楼八娘听。
“何三郎逗你玩呢,便是有,也要看那贵妇娘家是谁家,夫家又是谁家。若是本就是高攀进了夫家,本就兢兢业业,哪里能瞅着空子偷欢。”楼八娘枕着手臂说道。
“我就说甭管到了什么地面,也不能有那样乱糟糟的。”绮罗笑道,心想自己是该凶一些,不然,等楼翼然到了京城,她若软了,他指不定就被人抢回家去了。
☆、首善之都
人都是复杂的,草草两句,谁也说不清哪个是好人,哪个是坏人。
因此,楼八娘只得尽力地将绮罗能够见到的人的身份一一给绮罗说了,原先在襄城的时候,因活过一遭,虽未谋面,但是听人草草说上两句,她也能模糊地想起旁人说的是谁。如今听楼八娘将王爷郡王说了一通,绮罗一头雾水地茫然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了。她原先想着自己出了苏府,以后要做的就是相夫教子,伺候公婆,管教姬妾。如今这些事都不用做了,甚至,听着楼八娘的意思,到了紫云观里,也没有什么清修苦练的事,甚至比寻常在家时更自在。原本想着出家了,清清静静地等楼翼然的事,如今也难实现。
回忆起李奕说的三年后,她会不舍得离开紫云观,人未到京城,绮罗先下定决心,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到了那里决不离开楼八娘,也不去与那些女子一同胡闹。
许是京中有事,李奕在秦王府并未停歇许久,两日后便离去了。
听着李思远嬉笑着要送寿礼给李奕,一副他必定要回去模样,又见李奕并不驳斥,绮罗觉得比起李思齐,李奕应当是更喜欢李思远的。
“苏氏,你与楼家姑娘都上车吧,此地太阳虽不烈,但是风吹日晒,女儿家弄的粗粗糙糙的总不好。”李奕和蔼地说道,仿佛关心晚辈的长者。
“不必了陛下,我们不比你们,没有这么好的运气时常出行,能出门一次自然是要多多见着外面的风光才好。”楼八娘笑道。
“大娘如此说还好,八娘是潇洒人物,五湖四海,怕是八娘都走过了吧。”一旁送行的李思远Сhā嘴道。
那日不过是一时气愤,恨李思远言语轻佻以及将绫罗的画像随意送人,不想李思远当真时时唤她大娘,绮罗听着很不自在,总觉他在叫张大娘一般,更有李奕苏氏的叫着,心中更不耐,“多谢陛下关心,沿路风景甚好,民女还是与楼姐姐一同看景晒太阳吧。”
李奕闻言,微微摇头叹息如今的女儿太不知珍重自己,一径上了马车,又邀无碍大师同行。
虽知无碍大师很有威望,但见着李奕接二连三地与他谈经论道,且又对他一副甚是尊重模样,绮罗心里还是很有些震动,对无碍大师的敬仰更上了一层。
李思远退让到一边,并不嘱咐楼燕然什么,也不去粘着李奕说些巧话,只是看着李奕一行人慢慢驶出黎城,然后悠哉地骑马返回。
风景看多了也总会疲惫,因路上下起了蒙蒙细雨,绮罗与楼八娘不得不又回到了马车里。
好在两人彼此作伴,又能寻了楼燕然、无碍大师说话,因此一路,也算不上无趣。
脚下的道路越来越宽阔平坦,不用问,绮罗也知他们到京城了。
在距离京城城外足有十里地的地方,透过窗子,绮罗看到有人搭了雨棚,备了车轿在那里等候,足足有十几个家丁,垂手立在路边。
打量着那些衣着不俗的侍卫仆妇,绮罗正想着这些人是来等李奕的,就见前面李奕的车停下。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上前与祝先生、楼燕然说了两句,随后楼燕然又去与李奕说话,不一时,李奕与祝先生无碍大师先走了,留下一个小太监,随着楼燕然向楼八娘与绮罗走来。
“那些人不是来接陛下的?”绮罗疑惑道。
一直闭目养神的楼八娘睁开眼,向外看了一眼,说道:“是外祖家来接我们的。”
绮罗一怔,方要问罗家为何要接她,随后醒悟到那个“我们”是楼八娘与楼燕然。
“奴才在此等候了几日,表小姐表少爷总算过来了。”罗家的总管过来躬身说道,“府中庭院等等俱已安排妥当,还请表小姐移架上轿吧。”
“不用了,我去紫云观,你若是还有事,便先走,若是无事,便亲自送我过去一趟。”楼八娘握着绮罗的说道,什么地方都是攀高踩低的,能有罗府的总管一同随着过去,也能壮壮声势。
“即是小姐如此吩咐,那奴才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先前就得了消息的总管也不勉强。
“有劳了。”楼八娘对那总管说道,随后将手伸出窗外,试探一番,蒙蒙细雨轻轻的搔着她的掌心,雨势并不大,对绮罗道:“下车吧,咱们骑马进去。”
“好。”绮罗应道,也不耐烦再坐到车中。
下了马,见着罗家准备的轿子,绮罗心中赞叹了一声,见着李奕叫来的小太监,心想他逼着自己出家,然后告诉旁人她是自愿的,如今还叫小太监监视她,唯恐她随了楼八娘进了罗家,果然是小人肚肠。
绮罗与楼八娘姐弟骑马,余下的十五等人依旧在马车里,罗府的总管领着一干随从恭敬地骑马跟在后面。
见着这架势,绮罗心想难怪楼夫人不管何时都这么有底气,娘家果然很重要。
陵安,宁国的都城。
绮罗抬头向那城门看去,襄城的精巧华丽,黎城的朴实厚重,所有她一路见过的城门城墙,在陵安城肃穆恢弘下,都成了泡影。
历经几百年风雨,陵安城的一砖一瓦,都带着为君的气魄,吸引天下有志之士,有为之人,不远万里地来此一展心胸宏图;也吸引了几代不甘为臣之人,前赴后继地来此抛洒热血。
细雨落到脸上,朦胧了双眼,绮罗伸手将脸上的雨珠擦去,随后与楼八娘一笑,两人并骑进了陵安。
此时,已经过了午时,因天上的细雨,繁华古老的陵安也安静下来。
风吹来,雨丝横斜,细雨如针一般扎在脸上,竟让绮罗觉察到几分快意。
空中,几片如火的石榴花飞过,一片飞到绮罗眼睫上,被她睫毛上的雨珠黏住,透过那偏薄如蝉翼的花瓣,整个陵安也如蒙上一层红绡般,比之先前更美,那肃穆庄严的气质,也淡去了许多。
伸手将那石榴花瓣拿下,绮罗听楼八娘低声念道“落花时节”,随后,又见无数的花瓣从街边的巷子里慢慢飘出。
眯着眼,将落在眼睑上的雨珠挥去,绮罗方以为这又是那位花逢君出场前撒的花瓣,就见那巷子里只有两步深的地方,一颗高大的石榴树立在那里。
楼八娘微有些失望地收回视线,因要将那花瓣带来的惆怅抹去,又对绮罗说起陵安的布局等。
再一次,绮罗一边听楼八娘说这是通往皇宫的大道,一边将眼前的陵安与记忆里的襄城对比。
街道边的商铺,因顾客稀少,半掩着门,不时能看到一两个堂倌小二,斜倚在门前,闷闷地看着往来的行人。
安静的街道上,一声尖叫,将笼罩在烟雨之中的陵安惊醒,随后一个挂着杏花村牌匾的酒楼里,从二楼飞下碗碟盘盏,嬉笑声,助威声,与呼痛声,一同从那酒楼里涌出。
楼燕然见绮罗与楼八娘仰头去看,在前面隔了两匹马的地方呼道:“小心些,怕是谁家子弟醉了酒,你们站远一些就好。”
绮罗应了,虽也知会有人在外生事,且楼翼然就是爱生事的主,但亲眼听到旁人在酒家闹事还是头一回。
楼八娘也仰头去看。
只听楼燕然叫了一声小心,绮罗闻言忙勒住马避开,就见空中一人向她与楼八娘之间砸来。
两人慌忙退让到一边,然后便见地上那人头上隐隐流出一点血,那血却不像是从楼上摔下来摔坏的,而像是被人抛下来的时候,就已经被人砸破了头。
楼燕然忙驱马过来,随着绮罗与楼八娘一同向杏花村楼上窗户里看,只见一身湖蓝色衣衫的男子,并未梳髻,披散着头发,嘴角含笑地立在窗户内。
那男子眉眼细长,两片薄唇,只有淡淡的紫色。
倘若,不是他一身的邪气,只看脸庞五官,竟是与楼燕然有五六分相似。
“楼燕然,他是?”绮罗疑惑道,心想这肇事之人应当是楼燕然的表兄弟,不然怎会长的这般像。
“他就是吴王李思谨,算起来,他是我表兄,只是他母亲出身太过卑微,外祖家是不曾承认过她的。”楼燕然轻声道,只再看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绮罗又看了一眼,心想这样张狂的人,至今不知收敛,难怪被圈禁,只可惜了跟楼燕然相似的相貌。只是倘若是吴王,那就不该只是表兄弟了,可见楼燕然如今还是不愿意承认与李奕的关系的。
“不独他母亲,罗家是连他也不承认的。”楼八娘轻蔑地说道,只瞟了一眼,也收回视线。
绮罗愕然地再看李思谨,随后收回视线,喃喃道:“怎么会?”在她的眼中,这样一位皇子外孙,且如今也不曾闹出什么大事端,罗家怎就这么有气魄的干脆不认了。若是在苏家,苏老夫人应当是要递帖子上赶着认亲的。再去看罗府管家,就见管家并不向上看,只是恭敬地侯在一边,仿佛不知李思谨在楼上一般。
“他母亲是一个用来飨客的舞姬生的,只有那舞姬咬牙说孩子是我外祖的,我外祖却是不认的。后来她母亲就入了奴藉,被陛下看上的时候,外祖便将她的卖身契直接给了陛下。算不上是我外祖家的人。”楼八娘说道,低头去看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少年。
虽是洒脱之人,但楼八娘提及罗家时,脸上的傲气说明她还是以罗家为荣的。楼八娘虽不曾再说李思谨为何不被罗家承认,但绮罗隐隐猜到一是因他母亲卑微,二是因他自己不争气。只是看着李思谨与楼燕然长的这样相象,他的母亲应当是罗家的女儿。拿了卖身契领人走,那李思谨的母亲,应当是没有什么封号的。
“不是说封王之后不能随意进京的吗?”绮罗疑惑道,既然是已经被人称为吴王,那他此时就不该在京城的。
“他常年养病,旁人也懒得说他。陛下那边,也不知怎地不提他的事。”楼八娘嗤笑道。
绮罗心想难怪他嘴唇的颜色如此浅淡。
楼燕然翻身下马,去看地上因清醒过来,哼哼地直叫疼的少年。伸手将趴在地上的少年翻过来,只看一眼,楼燕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燕然,怎么了?”楼八娘问道。
“是卢相家中的二公子。”楼燕然把脉后,看出卢二并未有事,便拿了帕子擦手,随后站起来,转身上马。
楼八娘闻言也笑了,知晓楼燕然这么快就收手,定然是没有旁的事的,便道:“果然是傻人有傻福,这样都摔不坏。”
绮罗向那位二公子看去,先前已经听楼八娘说过这位做事有些糊涂的卢二公子,此时看他满脸血渍,容貌粗疏,却不见十分憨态,所谓的傻,应当是为人行事太过蠢顿。
“咱们走吧。”楼燕然说完,领着楼八娘与绮罗一同向前走。
车马避开卢二继续向前,绮罗回头看了眼卢二,楼八娘知道她的心思,笑道:“没事,等会他们家就来人了。”
走出两步,楼八娘直觉背后有人看她,便向楼上瞪去,果然是李思谨一直盯着她看,不屑地哼了一声,楼八娘又扭过身去。
“许久不见,八娘更出众了。”李思谨赞叹道,眼中因见到了猎物,燃起一团火焰。
“殿下,那可是罗家的嫡亲外孙女,殿下要三思啊。”一身酒气,比李奕等人先一步来到襄城的何寻之歪着嘴角笑道。
李思谨偏过头去,眯着眼打量了何寻之一眼,伸手将手中的杯子向楼下的卢二身上砸去,美酒一路泼洒出去,醇厚的酒香弥漫在杏花村楼外,听卢二呼痛,又嗤笑一声,“罗家的外孙女本王碰不得?”眼中的暗影慢慢流转,不甘还有怨恨在瞳孔中涌出,又消失与无形。楼燕然这样的孽种都能成罗家名正言顺的外孙,为何他就不行?楼家的女儿来京,罗家派出大批人马,兴师动众去接,比之对他的态度,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我不过是给殿下一个提醒,若是碰了,罗家会怎样,楼家会如何,我不说,殿下心里也该清楚。”何寻之笑道,抬腿将一个想要偷袭他的子弟踢开。
“八娘旁边那个是苏绾?”李思谨对何寻之的话不予理会,一副对楼八娘志在必得模样,又将视线转向绮罗。
“她不是,先前过去的是陛下的人。她是随陛下进京的,殿下更是要三思。”何寻之笑道,自斟自饮,悠然地看着一边呼呼喝喝打架的纨绔子弟。
李思谨微微闭上眼,在心里推敲一番,也不与何寻之多说,转身下了楼,走路也如他的行事一般,竟是微微向左边斜着的。
何寻之瞄着他天生比右腿少了一寸的左腿,转着手中的酒杯,心想那两位进了紫云观,往后他也该多光顾紫云观一番了。
☆、无拘无束
何寻之久在花丛,李思谨也是阅尽人间美色的。【 ]虽不知李思谨权谋心机如何,但对女子,他却是从未失过手的。只一眼,他便看出楼八娘眉梢眼角的幽怨之色,心想她此时必定与情郎有了隔阂,正是他趁虚而入的好时机;另一边,那个他眼中的“苏绾”,也是好上手的,那样的女子,以夫为天,温顺乖巧,只要许她个名分,她便将他当做夫君,乖乖任他摆布。
将今日进入陵安的两位女子剖析一番,李思谨越发觉得要将两人纳为囊中之物,实在是轻而易举之事。而且,他就不信经此一事,罗家还有李奕依旧会像往常那般视他为无物。
另一边,被李思谨算计的楼苏两人随着一行人在皇宫南边拐向另一条大道。
绮罗扭头看了眼那高高耸立的城墙,城墙里的殿堂宫室连一个角也看不到,高立厚实的城墙,压抑的人喘不过气来,又叫人忍不住去窥探,那城墙里面究竟是什么。
“里面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些精巧的琉璃檀木。”楼燕然见绮罗往里面看,对她轻声说道。
绮罗听楼燕然如此说,心知他必定是进去过的,笑道:“怕是里面的也未必比外面的好,只是有了这道城墙,就显得里面的东西金贵了。”
“你这话说的对也不对,里面的东西确实要比咱们用的好,只是却不及咱们想的那样好。”楼八娘笑道。
皇帝用的自然要比他们用的东西好一些,只是民间说的帝王吃的东西能长生不老等等,确实是胡诌。
将目光从皇宫那边收回,绮罗又望向沿路种着的石榴花树,笑道:“没想到这花在京城种植那样多。”
“石榴子多,他们种这个是想多子多福的。”楼八娘笑道。
绮罗闻言点头,笑道:“咱们那边也这样说,只是却没有种这么多的。如今看着火红的花也好看,只是等着花谢了,怕是虫子也多的吧。”
“虫子多,果实也多。看着压弯枝头的石榴,也十分有趣。”楼八娘又道。
楼燕然听着两人的话,微微仰头,细雨落在脸上,迷蒙了双眼。石榴子孙多,只是都太酸涩了。就如李奕一般,他将会有多少个子孙谁也不知道。只是如今他的大儿子,也便是太子,太子看着身边越来越精干精明的弟弟们,怕是日夜寝食难安的;二儿子早夭,也算福气;三儿子秦王李思远,有才有能,却只能屈居黎城;四儿子晋王李思严,不拔尖不冒头,除非是论起皇家排位,否则谁也记不起他;五儿子魏王李思齐,骄纵过,肆意过,如今再去扮贤良,无论如何,心里都是不自在的;六儿子,也便是吴王,天生残缺,不得宗族看好,更是连个外祖家也没有的,连李奕对他的态度也很是古怪;剩下,还有几个小的尚未成年的皇子……求得多子,也不知究竟是祸是福。
紫云观在皇城南山脚下,山上的就是无碍大师要去的寺。绮罗刚刚知晓此事时讶异不已,一个是要清修的地方,一个是皇族女眷们逃嫁弃家逍遥自在的场所,凭是谁,也没想到这两个毫不相干的地方能建在一座山上。
“楼姐姐,为何不将这两地分开?”绮罗蹙眉问道,若是在一座山上,无碍大师见到清池郡主的机会岂不是更多?更何况,她依然将紫云观看做不甚正经的地方,而无碍大师在她心里又是圣洁不染俗尘的,将紫云观放在无碍大师脚下,怎样看,都像是种亵渎。
“人家说南山上仙气最多,上面不独寺,还有一处道观,是修仙修佛上选的地方,所以当初长公主要清修的时候,就选在南山下建紫云观了。”楼八娘解释道。
“,天地四方,虽说指的是这无边的天地,但是总觉得这个词就像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一般,上下左右前后,想想就觉得憋屈,既然是出家人,他们又为何要将自己拘泥在这天地之间,给自己的清修之所,起了这么个名字?”绮罗蹙眉又问。【 ]
楼八娘听她一路挑了陵安的各种不是,心想她许是怕生,又或者是不安,才吹毛求疵,挑着陵安的瑕疵说话,笑道:“出家人虽是方外之人,只是那方外,也不是跳出这天地间的。你这是存心要挑陵安的不是才这样想的。”
绮罗闻言,心叹楼八娘确实说出了她的心思,私心里,她也觉沿路雨中带露的石榴花看着十分有趣,虽未到南山,但想来每日听着那晨钟暮鼓声,也能十分静气。只是她心里却有些烦躁,恨不得将陵安的不好一一都挑出来,更恨不得,叫出那害了她的罪魁祸首,将他毒打一顿。心烦意乱间,绮罗忽想起月事应该就在这两天了,恨着自己大意之时,又想若是楼翼然在就好了,虽不至于像那次那般狠地排揎他一顿,但是能对着他发发小脾气也好,总比这样憋着,不敢向旁人露出来的好。
因想到了楼翼然,绮罗神情便有些怏怏的,到了南山脚下,也并无多兴奋。
一路到了紫云观外,细雨已经停住,南山上烟雾缭绕,果然很有仙气。
进了紫云观,隐隐能够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香甜脂粉之气弥漫在空中,又有佳酿醇厚的气息。
襄城笃信佛教,道观并不多,苏杨两家也是信佛的,因此绮罗不曾进过道观,虽是如此,但她猜着道观里的香应该是藏香那种气味的,不应当是这样甜腻的。
顺着台阶走了十几步,只见紫云观里也是石榴居多,更有杏树,已经挂了无数小杏子在枝头。
在坤宇殿中,供奉着道德天尊,南华真人,文始真人,香烛无数,袅袅白烟升腾上来,将甜腻的香气压住。
李奕派来的小太监去后殿寻紫云观如今的观主真华长公主,绮罗与楼八娘在坤宇殿中等候。
真华长公主是李奕的嫡亲妹妹,如今三十有七,早年便出过家,之后嫁人兼守寡等,断断续续地在紫云观中进出几次,前两年第三次守寡后,无心再嫁,便一心一意地在紫云观中做了观主。
那小太监去了一一盏茶功夫就回来,同来的还有一个中年的女道士。
那女道士,一看便知是宫里的尚宫出身,在真华公主身边待了有些念头,一身的威仪,虽是冷清的道士装扮,身上世俗的威严也不减。
“公主今日恰有要事,不能见两位,贫道在此向两位赔声不是。”
“贾嬷嬷客气了,陛下说请公主为她们准备一处院落,留她们在此清修即可。”小太监满脸堆笑地说道。
贾嬷嬷看了眼绮罗与楼八娘身上的衣裳,又细听小太监之言,心知那出家的仪式等等可有可无,不过是走个过场,只要不误了上头那位的事就好,心中也不甚在意,呆着脸,点了下头,便领着楼苏几人向后院走。
绮罗听着他们的对话,微微蹙眉,随后又将眉头舒展开。一个自称贫道,一个称她为嬷嬷,这不道不俗的称谓,可见这紫云观多半就是皇女们掩人耳目的游乐之所。
穿过坤宇殿,在后院中,隐隐听到有人欢笑的声音。
楼八娘不屑地哼一声,贾嬷嬷依旧不卑不亢地带路,也并未对楼八娘露出不满之色。
听到身旁的石榴树被人扯动,绮罗微微诧异,随后听到衣袂迎风之声,尚未辨出是谁,只觉得那人是向她与楼八娘冲过来的,下意识地拿了鞭子抽出去。
唰的一声后,一衣衫不整披头散发,满面潮红的公子,脸上带着鞭子卷起皮肉后流下的血珠,哼哼地躺在地上,双手还在撕扯自己的衣襟。玉面含春,偏那血丝又丝丝缕缕地留下,更添。
虽见过楼翼然的身子,但那与外人不同,绮罗在心中早将他当做自己夫君,如今见了外人,忙又羞又愧地避到一边。
楼八娘拉着她也站在一边。
贾嬷嬷并未说话,只是垂着手,事不关己地立在一边。
楼燕然觑了地上的人一眼,然后看了罗府的管家一眼。
那管家心领神会,叫人扶了地上的男子走。
贾嬷嬷又领着几人向前,到了后院,一处唤作三春阁的院子才停住脚。
三春阁是一处三层小楼,造型虽别致,但却有些狭小,长公主等人性喜宽宏建筑,因此此地虽好,但多年来一直闲置,并未有人用过。
真华长公主虽听说有人要来,但也不甚在意,只将此地指给楼苏两人,里面却是一房一室也没收拾的。
“两位以后就在此歇息吧,所需之物,只需叫人告诉贫道,贫道自会为两位采买。”贾嬷嬷说道。
“不用了,小姐所需的东西,自有罗府供奉,有劳公主挂心了。”罗府的管家说道。
贾嬷嬷也不勉强,将手中的拂尘一甩,说道:“那贫道就告辞了。”
“在下送送嬷嬷。”罗府的管家拱手说道,见贾嬷嬷不反驳,便与她一路走了回去。
初一等人跟着罗府叫来的仆妇去收整衣物,剩下的随从等进去打扫尘埃。
“看来今日是收拾不好的了,不如你们回家去住吧,我刚才问了管家,咱们自家的院子也是打扫好了的。”楼燕然对楼八娘绮罗说道。
楼八娘向那小太监努嘴了努嘴,“那边还叫人看着呢,如何能回去?再者说,外祖怎会叫你一个人住在咱们家里,定是要将你接回去的。”说着,看了眼正在擦辫子的绮罗,倘若是回京城楼家还好,若是去了罗家,一群人与罗家人说话,难免会冷落了绮罗,再者说,绮罗与楼翼然的事,罗家也必是早收到消息的,她过去了,也难免会尴尬。
擦了半日,还能看到上面的血渍,绮罗恶心地将擦了血的帕子扔到一边,心里很是心疼鞭子,心想方才应当用脚踹才好。
“拿了酒来擦吧。”楼燕然说道,说完,一个随从当真出了三春阁去寻酒。
“方才那人是怎么了?”绮罗问道,虽不说清规戒律,但也不该在天尊所在之地那样的放肆。
“喝了酒,又吃了五石散,受不住屋子里的闷热,跑出来的吧。”楼燕然说道。
五石散是什么,绮罗还是知道的,想起京城贵人多,唯恐自己方进紫云观便得罪了人,忙又问道:“那人是谁?我伤了他,会不会……”
“无妨,不过是一以色侍人的无能之辈,况且他自己又不清醒,又只有咱们的人看到,待他醒了,只说是他自己不小心蹭的就好。”楼燕然道。
绮罗方要问方才贾嬷嬷还有几个侍女看到了,回想方才管家与她们一同离去,心知那管家是要贿赂她们的。
“刚来就给你们惹麻烦了。”绮罗惭愧道。
楼八娘嗤笑道:“这算什么麻烦,狐假虎威的多了去了,今日你若服软,指不定那人就放肆了,还是不管不顾,只将他们打回去的好,总归他们又不知你的底细,便是知道了,你只再云烟雾罩地胡乱扯一通,他们一时弄不清楚,也不敢将你怎样。”
“楼姐姐说的对。”绮罗笑道,心想她们跟了李奕一路,就拿李奕做那虎皮,也是有人信的。
“燕然若有事,这几日就不必忙着过来看我们,我带着绮罗出去逛逛。”楼八娘说道。
“好。八姐不愿去外祖家,那就只能我去了。”楼燕然说道,心想等会还是与管家一同回去的好,免得拖得久了,让人觉得怠慢。
绮罗原本想着到了紫云观必是要被人看管住的,就算不是囚禁,也要拘了她的行踪,让她只能在紫云观里转悠,不想如今来了,除了一个小太监,再无人看管她们,便是那下马威等,也没人过来给她们。虽说未见到长公主,也算是长公主看不上她们,但总归还是觉得奇怪。望着忙忙碌碌地下人,更见着有人将米粮等物也送进来,绮罗握紧手中的鞭子,眉头蹙紧,心想难道李奕就是要放着她不管,看她没人看管了,会不会红杏出墙?
晚间,三春阁总算收拾好了,罗府的人留下了几个,与初一等人一起伺候在三春阁中。楼燕然交代了几句,也随着罗府的管家回去了。
绮罗与楼八娘同住在三楼,剩下的初一等人,自己选了下楼后面的屋子去住。
三楼上许是曾有人试图在三春阁中住过,宽阔的三间被打通,里面放着一张宽大的檀木床,另有梳妆台等物。
真华长公主叫人将赏赐的菜肴送过来,人依旧未到,也并不叫她们二人去谢恩。
吃了饭菜,绮罗与楼八娘躺在一起,看着绮罗躺直了身子一动不动,楼八娘笑道:“你又多想什么?”
绮罗转向楼八娘,低声道:“没想什么,只是楼姐姐,你说当真没人管咱们了?”一路也放任她们行动,想来,只要她们不逃跑,李奕是不会管一下的。
楼八娘伸手敲了下绮罗的额头,“你还想有人管你不成?这样进了紫云观,一没人逼着你在什么时候出家,想穿什么衣裳穿什么衣裳,想吃什么吃什么,多好;二来,咱们想出去也成,想去旁人家宴会也成,如此岂不好?”
绮罗侧过头去,模糊的烛光中,楼八娘已经阖上了眼,楼外,又下起了小雨。
雨声几近于无地进入她的耳中。
在雨声中,绮罗哭笑不得地承认,眼前的一切,是她梦寐以求许久的,求而不得怀恨许久的,如今再也没有人约束她的行踪了,除却要留宿紫云观外,她简直是完全自由自在的。
听着楼八娘平缓的呼吸声,绮罗翻身下了床,步到窗子边,微微开窗向窗外看了一眼,坤宇殿后面真华长公主的居室还灯火通明,冷风吹到脸上,绮罗的手微微握拳,最后叹息一声,将窗户拴好。
“绮罗?”楼八娘轻唤一声。
绮罗回头看她,笑道:“楼姐姐,明日她们还不来告诉咱们斋戒沐浴,咱们就自己斋戒吧,她们不来告诉咱们什么时候行舍家仪式,咱们就自己定了日期跟她们说吧。往后的清修与斋醮,她们不说,咱们也自己做吧。”
正疲惫的楼八娘听她如此说,笑道:“你当真以为你是来当女道士的?”
“我知道我不是,但是倘若不寻些事来做,万一跟她们一样了怎么办?”绮罗说着,坐到床边与楼八娘说话。
楼八娘打了个哈欠,笑道:“你以前练鞭子都要躲躲藏藏,如今再没人管你了,你只管将你想学的都学了就是,何必去做那斋醮,若是还无事,就去绣嫁妆,学书法。京城风流多才之人众多,你若看上了哪位大师的字或者画,只管告诉我,不管是媚上的,还是清高的,你楼姐姐我都能寻了法子让你达到目的。”
绮罗怔住,方才她只想寻个法子让自己忙一些,拘束一下,万没想到这个地方去。如今经楼八娘一提,豁然开朗,连窗外的雨声听着不那样烦躁了。
“进来睡吧。”楼八娘咕哝道。
绮罗应了一声,爬进床里,闭着眼,将自己两辈子想学的都回想了一通。
☆、他乡故知
第二日,虽无人唤她,绮罗还是早早地醒来,楼八娘也如她一般。
许是初一等人昨日太累,如今尚未起床,绮罗也想让她们好好休息一会,一路上,李奕并未带丫鬟,多半的事,都是她们三人做的。
过来伺候她们二人的,依旧是罗府过来的丫鬟仆妇。
“绮罗,咱们出去舒展一□子,回头再来吃饭。”楼八娘提了宝剑说道。
绮罗忙应了,心想日后也要早起,不然太过恣意了,往后必定会连床也不愿意起的,那样懒散下去,肯定会遂了李奕的意。
两人下了楼,绮罗只看了一眼,便觉楼梯间摆着的蓝彩攀枝大花瓶不是她们昨日见过的。昨日虽疲惫,且天色晚,但她依旧记得那里摆着的是一个粗瓷罐来着。
下了楼,绮罗与楼八娘向二楼看去,果然见着连同帐幔家具,全部另换了新的过来。
“这是谁放的?”楼八娘问道。
罗府留下的管事婆子岑嬷嬷上前说道:“这是表小姐府上送过来的,昨日晚了,就没跟表小姐说。倘若表小姐不满意,奴婢再叫人去换。”
“不用了。”楼八娘说道,又领着绮罗一同下楼。
草草看了眼二楼,绮罗下楼一路看过去,一楼的厅里,桌椅等物也已然换成了楼八娘日常喜欢的物件。
楼府留在京中的管事婆子冯妈妈过来道:“不知道苏小姐喜欢什么样的,府上也不及准备,怠慢了,还请苏小姐不要介意,以后住着也不要太客套的好。苏小姐喜欢什么直管说,奴婢另叫人送过来。”
这冯妈妈与襄城那边的冯妈妈乃是同母的姐妹,如今京城楼家剩下的丫鬟婆子多由她约束。
楼八娘听了冯妈妈的话,微微蹙眉。
绮罗觑了她一眼,笑道:“瞧您说的,冯妈妈是吧,我看着您就很是亲切。您别忙了,这三春观我也是要长住的,要什么不要什么,等着往后我慢慢说。”
“绮罗,你要什么以后尽管吩咐冯妈妈吧。”楼八娘说道。
那边又要抬进屏风,冯妈妈向楼八娘躬身后,忙去那边看管着。
“绮罗,他们是山中无老虎,逍遥日子过久了,忘了自己是谁了,你别生气。”楼八娘瞪了眼冯妈妈的背影说道。
绮罗笑道:“我没生气,只是听着她的意思,是这三春阁是楼姐姐的,你是主,我是客。她的话怎么听都像是挑拨的意思,楼姐姐也该叫人注意她一下才好,我是没有得罪她的,我不亏心。”
楼八娘闻言,心里也觉得是这么回事,冷笑道:“刚来就遇到这样龌龊的事,我倒要看看是谁看不得我们好,想要咱们分开。”
绮罗伸手挽住楼八娘的手腕,垂下眸子,想了一回,想要她离楼八娘远一些,又不敢光明正大说的,似乎,很多人都有可能。比如李奕,也比如,楼夫人……
“咱们出去吧。”楼八娘又道。
两人出了院子,就见外面一群人转悠,那群人见两人出来,又垂首立在一边。
依旧是岑嬷嬷走出来,岑嬷嬷笑道:“两位小姐出去一日也好,等着你们回来了,就收拾好了。”
绮罗不知还有什么要收拾的,在她眼中,一切都整理妥当了,因此有些疑惑地看岑嬷嬷,问道:“不是收拾的差不多了吗?”
岑嬷嬷笑道:“里面差不多了,外边也要收拾的,又不是住一日两日,这么小的院子如何能住人。长公主已经将旁边的两个院子也给了小姐们,如今就把这院子打通,免得日后蒸炒的油烟熏到小姐们。后面也要弄一道门的,以后小姐们进出也便宜。”
绮罗娴静地站着,心里却起伏不定,她先前便知楼夫人很有底气,也知罗家历经几代不衰,很有些权势,不想在真华长公主的地盘,就这样轻易地说动土就动土。
“既然早晚都要弄,为何我们来之前不弄?”楼八娘问道。
“那时候长公主不说将哪个院子给小姐,府上也不好在紫云观里乱动。为了问院子的事,少爷来紫云观,足足有七八回了。”岑嬷嬷笑道。
楼八娘也不再问,只对绮罗道:“咱们先去给长公主请安,然后去外头吃,前面一路,你也没怎么吃过外面的东西,今日我就带你过去出去尝尝。”
“好,”绮罗应道,心想今日三春阁修葺,她们留下也碍事,“岑嬷嬷,我那三个丫头一路奔波,今日好不容易休息会,劳烦您等会告诉她们不必等我,叫她们好好歇着吧。”
“哎,奴婢等会就叫人告诉三位姑娘。”岑嬷嬷应道。
绮罗闻言放下心来,与楼八娘一同向真华长公主的居室走去。
一夜细雨,石榴花落下无数,便是青杏也落下许多。
穿过游廊,两人到了真华长公主居室院外,隔着十几步远,见着一个男子神情困倦地蹩出来,一张俊秀的脸,因一夜偷欢此时有些苍白,不时地打着哈欠,他见到两人只是懒洋洋地一瞥,又径自离去。
绮罗与楼八娘对视一眼,心里猜到了这人的身份,到了院子外,叫人通报一声。
不一会,还是贾嬷嬷走了出来,“两位尽管出去吧,公主说了,两位不必拘束,一切全凭自己的本意去做就好。”
绮罗在心中嗤之以鼻,她的本意是要离开京城去找楼翼然,限制了这个,其他的再怎样自由,也让人不舒服。
“多谢公主了,请嬷嬷代我们二人向公主问好。”楼八娘说道。
贾嬷嬷点头后,便又转了进去。
楼苏两人自行离去,依旧是经过昨日的大殿,两人上前上了一炷香,又出了道观。
见着几个正经的女道士,绮罗心想幸好还有她们在,不然那三位神仙就吃不到人间香火了。
出了紫云观,听着南山上**寺里传来的晨钟之声,两人心神一震,那钟声将昨日见过的京城奢靡一扫而空。
踏下台阶,绮罗忽见到楼八娘立住,那条通往**寺的道路上,从上面走下一群人,一个白衣男子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几顶轿子。
楼八娘微微侧头,向轿子里看去,随后扭头又向前走。
绮罗愣住,见那白衣男子也是一副惊愕模样,心想他与楼八娘应当是认识的。
“绮罗走吧。”楼八娘催促道。
绮罗闻言,不再去看那男子,忙快步跟上。
山下早有人备了马给她们,上了马,沿着石榴花路,两人慢慢向前走,走到前面,就见着一人一身衣衫皱皱巴巴慢慢向前挪着步子,嘴里念念叨叨,似乎是在说自己的脸如何如何。
走过那人,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见是昨日被自己抽的那人,绮罗忙收回视线,有些心虚地不敢回头再看。
“怕是脸毁了,长公主就不要他了吧。”楼八娘叹息道。
绮罗心里的愧疚油然而生,虽是鄙夷,但也不至于这样毁人饭碗,随后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如今若是再将她与绫罗对比,比起绫罗吹弹可破的脸皮,她这脸就是糙得像个乡下婆子了。
“别摸了,你这脸我看着舒服。”楼八娘嬉笑道。
“方才那人楼姐姐可认识?为何不打招呼?”绮罗疑惑道。
“不认得,只是刚才在猜他们是不是去上头柱香才看的。”楼八娘嘴硬道。
绮罗不再追问,心想怕是那人就是花逢君也不一定。
到了街上,此时尚早,街上的摊贩不多,倒是宿醉的富家子弟不少,一个个摇摇晃晃地被家人领回去。
绮罗与楼八娘上了一家小店,楼八娘要了单笼金|乳酥还有冷蟾儿羹,绮罗与她吃了,并不觉得味道怎样。
吃罢了早饭,出了那小店,忽闻到一股酒气,绮罗正当是那酒醉之人又来滋事,便听何寻之笑出声来。
“何大哥。”楼何两人向他一礼。
“难怪何大哥一年到头最喜在京城游荡,原来是在襄城有人管着,出来了没有人管。”楼八娘用手挥开面前的酒气说道。
何寻之嬉笑道:“那八娘没事一年到头的在外闲逛,又是为了什么?”
楼八娘撇嘴不理他。
“何大哥,你是何时来的?”绮罗讪笑道,伸手拉了楼八娘一下。
何寻之歪着身子靠在门上,歪着嘴角道:“比你们早两日,难怪人说襄城出美女,两位昨日一来,就叫人给盯上了。”
“谁敢?”楼八娘蹙眉道。
“这样凶做什么,有人看总是好的。”何寻之嬉笑道,随后睨向绮罗,“小妹妹还是还嫩了,昨日人家可是先看上了楼八,才又看到你。”
流里流气的话,让绮罗一噎。但凡是个女子,被人当面说不如别人好看,心里总归是有些气闷。绮罗想起楼燕然叫她不要太绵软,想要说两句狠话,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只呆呆地立在一边。
“到底是哪个?”楼八娘问道。
“吴王。”何寻之漫不经心地说道。
楼八娘嗤笑一声,“不自量力的东西,若是他敢来,我就替他将另一条腿打断那么一截。”
何寻之见她如此,心知她心里有了防备,也不多说,只道:“八娘不去罗家请安问好?你虽洒脱,但是有些人情往来还是要注意些的好。”
“没想到何大哥这样不羁之人今日你能给我说这些,受教了。”楼八娘嗤笑道。
绮罗闻言,也劝道:“先前是我怕一个人,不敢劝楼姐姐,如今何大哥在这里,楼姐姐就去见见你外祖吧,别叫人说闲话。”
“小妹妹不怕我?”何寻之探着头说道。
绮罗瞥了他一眼,扭头又去劝楼八娘。
楼八娘微微犹豫,心想罗家的人为她在紫云观另设了门,无论如何也该去道声谢,想完,说道:“有劳何大哥照顾绮罗了,我去去就回。”
“楼姐姐只管放心去吧。”绮罗笑道,然后看着楼八娘上马向罗家行去。
何寻之随意地站直身子,仔细打量了绮罗,随后摇头道:“你跟那画像差地远了,也只有那色中饿鬼能认出你来。”
“何大哥也见过那画?”绮罗忙问道,随后心想若是何觅之晓得他的画让绫罗的名声传到了京城,他恐怕就要恨死自己了。
“豆蔻枝头的少女,也只有觅之能画出那股子青涩。”何寻之默认道,随后,上了马,等到绮罗也上马后,说道:“今日好不容易放晴,出来的人多,我带你随便去逛逛。”
“多谢。”绮罗笑道。
何寻之见她脸上并无忧色,慵懒地问道:“你觉紫云观如何?”
绮罗一怔,随后答道:“我才来,除了见了些不雅的事,并未觉得紫云观有何不好,而且,也没有人约束我。”如此说来,紫云观可谓比苏家好上一百倍。
何寻之嗤笑一声,“你当真觉得好?”
“……何大哥是不是有事要提点我?”绮罗敏感地问道。
何寻之觑了她一眼,随后微微仰头道:“我难得做一回好人,今日就告诉你吧,那些子妇人最喜欢给人拉纤保媒,有为财的,受了人家银子当然要为旁人做事;有为了笼络人的,先前有家夫人为了笼络了我,就将另一位夫人介绍给我……”
“何大哥如今忘了那夫人的姓氏吧?”绮罗Сhā嘴道。
“与你说正事的时候少Сhā嘴。”何寻之面上并无愧疚,说起那些贵妇之间的事,便是何佳人,也未必比他知晓的多。不知为何,他始终觉得那风韵犹存的少妇,要比那青涩腼腆的少女要有趣味的多,“还有自己湿了脚就要拉别人下水的,比如说紫云观的女子都如此,怎能叫你一人跟朵白莲花一般出淤泥而不染,楼八她们是不敢胡乱牵线,你可就不同。”
“我想着跟别人说我是跟陛下一同进京的。”绮罗咬牙说道,虽然如此说也很伤体面,但好歹能保住自身清白。
何寻之嗤笑道:“是又如何?能骗得了一日,还能骗上一年不成?若是一年,你当真要跟那位不清不楚?”
原先好好的打算,经何寻之这么一说,又千疮百孔了,绮罗有些丧气地低着头。
“那何大哥最讨厌什么女人?”绮罗问道,在她眼中,何寻之应当便是那些性喜拈花惹草之人的典范,晓得她讨厌什么人,自己就往那路子上走就成。
摸摸下巴,何寻之蹙起眉头,一副认真模样,随后道:“只要是女人,我都不讨厌。”
绮罗忍不住啐了一声,随后又觉自己失态,转而低声道:“那我还是绞了头发去做姑子好了,免得被人惦记着。”
何寻之又嗤笑一声,“绞了头发也难保清净,若是那位将你的事有意这么一说,凭你怎样推拒,那些狂蜂浪蝶也只会当你在欲拒还迎。”
绮罗愣住,喃喃道:“何大哥也知道我的事?”
一时失言,何寻之面上讪讪的,因知晓楼苏两人来了京城,何美人又求他照顾楼八娘与绮罗,更有何羡之也拜托了他几回,如此一来二去,他自然知道了此中的原委,虽不知道李奕将他带到京城的确切目的,但是只看他敢娶了寡嫂,就知他若要绮罗,应当会直接将她接进宫里,不会把她放在紫云观,随后道:“你放心吧,旁人包括你家都不晓得的。”
绮罗咬住嘴唇,她就想李奕不会那么好心,放着她在京城里自在,说道:“让人知道我是楼翼然的人也没什么,只是……总之,多谢何大哥今日跟我说这些话。”一旦有人晓得她与楼翼然有肌肤之亲,凭是谁,都会觉得她是好欺负的,到时候,想要清净也难。一念至此,绮罗醒悟到楼燕然要她凶一些的原因了,不仅是为了不像枫姨娘,还为了能驱走那些狂蜂浪蝶,毕竟他们想要的女子,不管美丑,总是要温柔似水的。
“若是旁人我不会说,若是你,我还是要说上两句,可见小妹妹嫩虽嫩,却还是有几分韵味的。”何寻之嬉笑道。
绮罗瞪了他一眼,“何大哥以后别对我这样说话了,我算是有人男人的人了,何大哥自重吧。楼翼然他不喜欢我听何大哥这样说话。”
见绮罗难得地冷眼看他,何寻之笑的更欢,指着绮罗道:“小姑娘的脸皮果然很厚,果然不愧是曾见过在下与清池……罢了,既然小姑娘要安心守寡,那我就不说了。”
听到守寡两字,绮罗吓了一跳,忙道:“何大哥又胡说,快呸一声。”
“随便说说,就这样紧张,看来那位好心要你潇洒红尘,你是没命享了。”何寻之又笑道,放绮罗在那样一个**中,李奕的目的可想而知了。
“那算是什么潇洒,都是没人要的女人。”绮罗嘟囔道,随后觉得自己失言,又紧紧闭上嘴。
“你这话也不错,只是若是在长公主面前这样说,你就等着断掉自己的小命吧。”何寻之笑道,见着绮罗方才说那话时脸上的傲气,又状似无意道:“你现在很好,但是万一楼翼然不要你了,你还好不好?”
绮罗哑然地望向何寻之。
“若是他不要你,你就要成为长公主那样?”何寻之又问。
“……不会,我另找了人嫁了,找不到就算了。”绮罗顿了下倔强地说道。
何寻之轻轻摇头,女人的傲气大多是男人给的,没了楼翼然,绮罗说这话就不会这样有底气了。
“那个,我跟她好过。”何寻之忽然伸手指向一边一顶华贵的轿子道。
绮罗看过去,见是方才楼八娘看的那顶,问道:“那是谁?”
“卢相家的少夫人,相貌姣好,只可惜身子太娇弱,不禁折腾,性子倒是好的,不会胡说也不喜与那些女人凑成一堆。”何寻之砸吧着嘴回味道,他费尽心思也只跟她好了一回,以后再想,就寻不到机会了。
绮罗后悔方才放楼八娘走,便是跟着去罗家受些委屈,也比在这听何寻之胡言乱语的强。伸长脖子去看前面那位公子,只能看到他清瘦的背影。
“方才说的那样铿锵,如今又忍不住去看了?”何寻之嬉笑道。
“不是,是刚才出紫云观的时候看到他了。”绮罗辩解道。
何寻之浑不在意地一点头,随后持着马鞭,指向前面道:“前面是清池郡主府上,今日她家有宴会,等下浦阳公主也来,你去跟浦阳公主好好说话,多一个人护着你总是好的。”
“可是,先前我跟公主她……”
“羡之与我说了,如今你都是楼老九的人了,还心虚什么,浦阳公主要知晓羡之如何,如今只能通过你了,我不喜跟她那种小丫头说话,你们小丫头凑在一起,正好叽叽咕咕说些体己话。”何寻之懒洋洋地说道。
绮罗闻言,略怔了一下,也觉何寻之说的有道理,便是为了知道何羡之的事,浦阳公主这些日子也会对她好些,况且,她跟楼翼然的事,浦阳公主也该知道个大概的,再者说,如今她嫁不了何羡之,浦阳公主更不会寻她麻烦,想完忙道:“多谢何大哥了。”
☆、情丝淬毒
听绮罗贬低真华长公主,何寻之却并不鄙夷,只是一笑,常在花丛中转悠,他自然晓得女人的小心思。
就因为知道,他才能够屡屡得手,便是先前张扬的清池郡主,他也能一日日,一年年地将她驯服。若说他至今看不懂的女人,那便只有宁华长公主一个。
宁华长公主是清池郡主的母亲,如今他带着绮罗去的清池郡主府上,便是宁华长公主府。
本朝开衙立府的公主,独有宁华长公主一人,其他的公主府,不过是旁人因着习惯,见着府中住着一位公主就那样叫了,实在不能与宁华长公主府相提并论。
宁华长公主如今因多年守寡,且清心寡欲,人渐渐变得很是寡淡,容貌保养的很好,但是当年的风华绝代,如今也只能勉强辨出个影子。她少而聪慧,有勇有谋,,本朝初立时乱党丛生,为了铲除乱党,宁华长公主奔波与南疆北海,在朝野有很高的威望,先帝曾喟叹可惜宁华长公主不是男儿,倘若是,那么如今李家天下便是宁华长公主执掌了。
那样一位花容月貌,且又英姿飒爽的公主,当年意气风发,打下大半个李家江山,不过是几十年,就成了如今韬光养晦的黯淡模样,除却偶尔在皇后有恙之时,代皇后打理后宫,其他时间一直闭门不出,有人说她在修道,痴迷与炼丹。
何寻之见过这位貌美却无一丝风韵可言的中年美妇,她身上一丝道家的气息也没有,观她的神色,五石散又或者其他丹药,她也是不曾服用过的。英雄陌路,美人迟暮,何寻之可以看穿美人的心思,却无从猜想这位身兼英雄与美人的长公主,心中究竟在想什么,是怀念那可以让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乱世,还是留恋年少时前赴后继地裙下之臣。
见到长公主府上的牌匾,绮罗微微愕然,随后想到楼八娘说过清池郡主守寡后,去紫云观当了几日女冠,便又回了她母亲家中。对宁华长公主,绮罗心中也是矛盾复杂,一面是因为楼八娘提起宁华长公主时那仰慕的语气,而且据说长公主不像旁人那样糜烂,醉生梦死;一面是因为,葛先生说过,枫姨娘是给宁华长公主做的伴读,不管后面的故事如何,枫姨娘总是因为宁华长公主才与李奕相识的。
宁华长公主府,比之魏王府,秦王府更要宽宏大气,只是许多布置已经能看出有些念头了,应当是那时锐气未减的宁华长公主布置的,如今事过境迁,那些宽宏大气慢慢减淡,乍眼看去,仿佛只是寻常大门大户的华贵布置。
过了前厅,绮罗跟着何寻之一路向后,府中的丫鬟侍女与何寻之十分相熟,并不阻拦客套,任他自行向后院行去。
绮罗心中踌躇,犹豫之后问道:“何大哥,你去见郡主,我是否要在外面等候?”
“谁说我去见清池,进了公主府,自然是要先见过长公主。”何寻之笑道,虽然极有可能吃闭门羹,但是多见上几次,他总会弄明白宁华长公主的心思。
绮罗闻言,也对那位长公主十分好奇,一径跟了他过去。
足足走了一盏茶功夫,两人才在公主府中一个院落停下,站在门前,看着两个面容生硬身材高大,一身戎装的女侍卫,绮罗低眉敛目,将惊讶掩在心中。
“何公子回去吧,长公主一意修炼,不见外人。”一侍卫说道。
空中一股清涩的香气弥漫出来,随后一声仿佛鹤唳的琴声慢慢响起。
宁静的院落里,这一声琴音让外面的四人不禁一怔,然后纷纷将惊讶各自藏起来。
“长公主这样有兴致,在下也善管弦,不如侍卫姐姐去与长公主说一声,在下愿意为长公主助兴。”何寻之笑道,一双嬉笑的眼眸神情地望着一个面目粗犷的女侍卫。
绮罗猜不出何寻之为何要见长公主,算着年纪,长公主应当岁数极大了,便是他好女色,也不该打起长公主的心思。猜不出何寻之要做什么,绮罗便专注地去闻那股香气,忽觉这香气有些熟悉,便是那叮咚的琴声,也仿佛在哪里听过,听着那琴声越来越宁静,仿佛安抚了听者浮躁的魂魄,一个名字在嘴边轻轻地徘徊,又被她咽了回去。
“不行,何公子回去吧,长公主说不见外人。”那女侍卫依旧生硬地说道。
何寻之讪讪地收回目光,伸手挠了挠眉心,拱手道:“那两位姐姐告诉长公主,倘若长公主愿意听,在下随时愿意为她弹奏。”
两个女侍卫只是微微点头,不再看何寻之一眼。
领着绮罗折回去,因方才自己的美男计失效了,何寻之戏谑道:“那两个定然是男扮女装,不然怎会扛得住我的桃花眼?”
“何大哥还是珍惜着用吧,便是桃花看多了,也会腻烦。”绮罗撇嘴说道。
何寻之笑笑,却不去再回她,只微微偏过头去想宁华长公主的事。
一路到了清池郡主宴客的院子,院子中依旧处处摆满了石榴花,清池郡主今日未传那黯淡的男装,一身淡紫色纱裙,将清清瘦瘦的身子包裹的更加纤细,因身姿细长,仿佛一枝紫竹一般。只是眼神,再也不是绮罗初次见她时那般神采飞扬,越发的黯淡浑浊,独自靠在廊下,时不时地微微出神,仿佛对身边的一切都不在意一般。
“清池。”何寻之将宁华长公主撇在脑后,柔声问道。
因这柔声地一声呼唤,清池郡主眼神略微有些精神,抬头看他一眼,唤了一声:“何郎。”随后又去看绮罗。
许是跟着一个男人久了,就会产生莫名的依赖,她对何寻之算不上是迷恋,只是,最近每每照镜子,看到自己那张越发平淡的脸,她心里的恐慌就会喷薄而出。
绮罗今日依旧是一身桃红骑装,只是懒怠梳妆,只将头发绾在头顶,用了珍珠发束束住,剩下的头发编成鞭子垂在脑后。
“这位你见过,我在襄城的苏家妹妹。”何寻之不伦不类地介绍道。
清池郡主应了一声,微微蹙眉,忆起是侍女说过看她与何寻之欢好的女孩,不再看绮罗,只对何寻之招手道:“何郎,你过来。”说着,竟是撇下绮罗,拉了何寻之向着供宾客休憩地屋子走去。
绮罗不知他们二人要做什么,不敢跟去,只留在院子里,看着下人摆设桌椅案几,因怕自己碍事,便坐在廊下远远地看着。
看到一张屏风上精致地春回大地图,上面两只飞翔的燕子,让她忍不住想起那句“月夜不寐,愿修燕好。”
“绮罗?”身后有人犹犹豫豫地唤道。
绮罗回头,又看到了浦阳那张骄矜的脸。
“果然是你,听说何大郎回来了,他在哪?”浦阳公主方才的愕然退去,脸上又戴上了身为公主的尊贵与疏离。
“他跟清池郡主进去了。”绮罗说道,倘若不是知道浦阳公主痴情与何羡之,她定会以为浦阳公主这样急匆匆地去寻找何寻之,是对何寻之另有情谊。
浦阳公主蹙眉,也不过去,嗤笑一声道:“也不知何大郎哪里好,一个两个都这样喜欢他。”
“……若是在一群乱七八糟的人里头挑好的,何大哥算是很不错的。”绮罗说道,昨日被她毁了脸的,今日早晨从真华长公主屋子里走出来的,才貌双全,知情识趣,又不阿谀的,眼前见着的也只有何寻之一个。
“你不与楼家的老九定亲,跑到京城来做什么?”浦阳公主对着清池郡主的屋子不屑地哼了一声,想到李思齐说过,她若与何羡之在一起,也只能学着清池郡主的模样,心中一凉,对着清池郡主与真华公主等人更要轻蔑。
浦阳公主清清脆脆的声音,让绮罗心里一痛,想了一下,绮罗回道:“我也不知道,许是陛下要我来为国祈福的,我过几日在紫云观出家。”
浦阳公主不屑地撇嘴,随后在绮罗身边坐下,笑道:“其实我看那楼家的老九对你不错,那样冷的水,直接就跳下去了,依我说,那楼家的定然会来找你的。”浦阳公主虽不知绮罗究竟是怎么了,但是在绮罗与楼翼然的事情有波折且绮罗对楼翼然并未忘情的时候,最好是估量着她的意思安慰她,坚定她的心,如此,一来能叫绮罗感激她,二来,落魄的女子最容易对对她施以援手的男子有情,绝对不能让绮罗回头,去与何羡之好。
绮罗听了浦阳公主安慰她的话,心里一暖,她也知楼翼然会来找她,随后,她忍不住想,楼翼然会来找她,这事浦阳公主能看得出,李奕为什么不能?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李奕为何要拆散他们?什么样的阴谋诡计,非要拖到三年后,楼翼然来找她才放她走?……她不是傻子,只是凡事不愿意往那边去想,如今楼五叔不再是五叔,楼燕然不再是楼家的孩子,变化的事太多,让她忍不住往坏的地方去想,因楼翼然那日说过的话,绮罗心中已经隐隐将楼家与那鹿鸣关之争联系在一起,不然,何苦做了那么多幌子去霸住鹿鸣关?因将楼家放在与李奕相悖的位置上,胆颤之时,她又忍不住想,或许李奕就是要做这无本的生意,楼翼然来了,他便赚了,将楼家的独子当做质子;楼翼然不来,他就权当那她逗乐,看她笑话。原本期待楼翼然来的心,如今又分成了两半,在期盼中,又祈祷他不要来。
“绮罗,三郎如何?你来的时候他怎样?”浦阳公主本对绮罗为何来京城不甚感兴趣,安慰了一句后,便急着去问何羡之的事。
垂着的眸子眼睫跳动一下,随后又如死去即将成灰的飞蛾一般,一动不动,何寻之告诉她的话,还有她自己心中想的那些,让她原本因李奕的身份压抑住的恨意涌了出来,只避过他的算计,她就开心了吗?李奕在她的生活中兴风作浪,她避过了,等着风平浪静,她就应该假装什么事没有,依旧对那帝王躬身跪拜?心中的不甘慢慢的滋生,半响,才道:“他要议亲了。”
心中的恨意,在压抑许久后,因为一句简单地话,慢慢流出,如毒液染上了绮罗的心。
“当真,跟谁?”浦阳公主眼中的杀气一晃而过。
绮罗忍不住厌恶面前的浦阳,也厌恶对浦阳说谎的自己,讷讷道:“这个我不能与你说。”
见绮罗面有豫色,浦阳蹙眉,又追问道:“是谁?”
绮罗咬住嘴唇,低下头,觑着身边无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殿下,你不要逼我了。”
“绮罗,我求求你,你告诉我吧。”浦阳公主追问道,随后嫣然一笑,揽着绮罗的臂膀道:“你就与我说了吧,先前是我不好,如今我知错了,定会对你很好的。”
“公主当真愿意对我好?我在京城里无亲无故的。”绮罗受宠若惊地说道。
“当然,你,你是我唯一愿意回头重新跟你做好朋友的人,跟你在一起,虽然你平平淡淡的,但是我就是感觉很舒服。”浦阳公主嬉笑道,因为绮罗不甚会拒绝,随意,她可以随意地去问何羡之的事,比起不愿搭理她的何寻之,绮罗确实要好上许多。
绮罗随着浦阳公主的肯定,也欢喜起来,随后眼神闪烁道:“殿下可知吴王与楼燕然长相仿佛?”
“这个我自然知道。”浦阳公主不屑地说道。
“……或许吴王能让何羡之远着楼燕然也不一定。”绮罗轻声说道。
浦阳公主不解看她,随后恍然大悟,想起在何家时何羡之与楼燕然形影不离地模样,还有何觅之看向他们两人诡异的眼神,一个她不想安放在何羡之身上的词汇,在她心中如星星之火,将她布置好的一切烧尽。倘若是女人,不论是谁,她都能费劲心思让那女人在何羡之身边消失,但是,倘若是男人呢?他们原本就不能婚配的,再者说,楼何两家同气连枝,若是陷害楼燕然,又不小心害了何羡之也不好。
“李思谨?”浦阳公主喃喃地说道。
“楼家也不喜楼燕然与何羡之夜夜秉烛夜谈的,只是苦于无计拆开他们。”绮罗无奈地说道,心里对何羡之楼燕然说了声对不住。
浦阳公主紧紧皱紧眉头,她一向是看不起李思谨的,三不五时地见面,也不喜与他多说话,如今想想他那张脸,“……李思谨喜欢的是女人,他……”
“君子之交罢了,见不到楼燕然,能见到一个相貌仿佛的人,谈天说地,天长日久,必会移情。”绮罗肯定地说道。
浦阳公主在心中想着绮罗的话,忽然心中一警,冷笑道:“本宫可记得三郎心里的人是你。”
“倘若是我,为何楼家不要我了,他也要弃我与不顾?不过是拿我做幌子!”一贯温柔的脸,因怨气恨意染上了煞气,随后意识到自己失态,绮罗忙慌慌张张地堆起笑脸,讨好地笑道:“公主,何羡之以前心里头是谁,我不晓得,只是如今却不是我。”
方才绮罗的神情在浦阳公主眼中不似作伪,一面得意自己果然将绮罗对何羡之的企图揭露出来,一面又恨天意弄人,她不得与何羡之在一起,何羡之心中的人男男女女换了几遭,依旧轮不到她。
“楼燕然……他也该娶妻了。”浦阳公主低声说道。
“倘若能娶一个能约束住他的人才好,这样,日后何羡之也不会也得了机会与他相会。”温柔的语气,透露着丝丝恶毒地快意。
浦阳公主瞟了眼身边的绮罗,那样的语气态度,她几乎以为是自己说出了这句话,“你喜欢的,果然是三郎。”
绮罗面上惊慌地否认道:“殿下不要误会,民女喜欢的当真是楼家的长子。”
“长子?”浦阳公主忍不住笑了,“其实,那日你是在赌三郎会不会救你的吧?可惜你赌输了,只是你是聪明的女人,你出了水,知道自己配不上了三郎了,又识时务地黏上楼家,对不对?”
仿佛被拆穿了心底的事,绮罗惊慌地站起来,靠着廊上的柱子,挣扎一番,随后冷笑道:“是又怎样?你也见着他先前与我情浓意浓,海誓山盟,只是你来了,他又离我远远的了,我本当他是为了护住我才这样的,谁知……谁知他当真那样狠心!”
听着对面女子说出她已经猜中的话,浦阳公主脸上的笑容慢慢舒展开来,“如今,你想怎样?”
咬住嘴唇,直到舔到腥甜的血才放开,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之后冷冷地说道:“我倒要看看,等着楼燕然成了驸马,何羡之还怎样与他‘秉烛夜谈’!”
听到“驸马”二字,浦阳公主先想到自己未来的夫君,随后想到李奕对楼燕然很是看重,对楼家也是十分地想拉拢,又想到自己还有一个蛮横地姐姐未嫁,心里暗暗为绮罗的这一主意叫好。
“我就知道咱们两个注定是朋友,我知你的心,你也知道我的心。”浦阳公主笑道。
“只求殿下护着我就好。”绮罗低声说道,“那楼家,民女还想……”
“你放心好了。”浦阳公主嬉笑道,揽着绮罗的臂膀,又去问何羡之如何。
口中编着她也没看到的何羡之与楼燕然的故事,偶尔一个闪神,心里泛起一丝难过。对那位她不曾见过,不曾听说过的公主说声抱歉,只是比起让楼翼然来到京城身陷险境,比起让李奕居高临下悠哉地看戏,她更情愿让李奕一家乱成一团。等到李家自己乱了,她倒要看看李奕还如何去算计她。
☆、135 人心浮躁
一时气愤,将心中的毒丝慢慢释出,报复的快意,与内心的自我谴责,让绮罗在与浦阳公主欢笑的时候,心渐渐麻木。
人渐渐多了起来,何寻之与清池郡主也从那间屋子里出来。
清池郡主看着何寻之,心里又给何寻之描画出一个好处,那便是,即便对她没有兴趣了,何寻之依旧能够温柔地与她欢好。是该感激,还是该怨恨?
浦阳公主被旁人叫去,与她熟识的人喜笑颜开。
“六哥呢?他怎没来?”浦阳公主笑道,不顾身边人的惊讶,径自左顾右盼地找人。
“浦阳,你什么时候又想着他了?”清池郡主不屑地说道,环顾四周,随后说道:“他总是喜欢过来凑热闹,怕是过一会,就自己过来了吧。”
浦阳公主笑道:“五哥走了,只剩下他跟太子哥哥了,我不寻了他一起玩,又去找谁?”倘若不与李思谨交好,又如何引着他去与何羡之好?
清池郡主疑惑地看着浦阳公主,转瞬,又去与旁人说笑。
绮罗依旧靠在原来的柱子上,侧着头,一一看向院子的人,这些男男女女中,许多,是楼八娘先前与她说过,何寻之又与她说了一通的人。比起楼八娘的说辞,何寻之的话,更加的露骨深刻。
他草草两句,就将这些人的优点短处说尽,比之那些华丽的词藻,更能揭穿他们的本性。
“绮罗。”楼燕然唤道。
绮罗回头,看着依旧温润的楼燕然,竟有些哽咽。
“怎么了?”楼燕然蹙眉问道。
“我,我刚才做了一件事。”绮罗咽下哽咽说道。
楼燕然见此,招手将她唤到一处人少的花树之后,“你做了什么?”
“我告诉浦阳公主,你跟何羡之好,然后告诉她把你们拆开。”绮罗低声说道。
楼燕然闻言轻笑道:“这事原本就有人说的,你说说也无妨。”
“……我跟她说我喜欢何羡之,还撺掇她让你当驸马,让她去跟吴王玩。”绮罗低声说道。
跟吴王玩,先前绮罗说过吴王是要被圈禁的,不管是因为什么理由圈禁,浦阳跟李思谨亲近,日后也势必会拉着李思谨跟李思齐一起嬉闹,如此将他们串成一串也好,最好一个个通通都圈禁了。如此想着,楼燕然忍不住想,倘若在吴王被圈禁前,将浦阳公主嫁入卢家,那么,卢家以后的路又能走多远?
“你做的很好,以后也叫浦阳跟李思谨多多亲近吧。”楼燕然轻笑道,浑不在意绮罗说的要他当驸马的事,“我原本就知道你有些小聪明,不想你如今终于将聪明施展出来了。”
“可是,那个驸马……”绮罗犹豫道,这样的****的事,楼燕然竟然全不在意。
“随她吧,总归你我都没做什么,李家的人爱怎样,就随他们吧,自作孽不可活。”楼燕然轻笑道。
绮罗瞠目结舌地看他,随后小声地问:“楼家是不是犯了大错?”
“原本答应要告诉你的,只是我也不甚确定,总之,陛下是不想放过楼家了。”楼燕然叹息一声说道。
绮罗还要问究竟是什么事,就见一一身华服的男子向两人走来,那人走进后,斜睨了绮罗一眼,又盯着楼燕然道:“二郎,不与我们一起玩笑,躲到这里做什么?”说着,一手搭在楼燕然肩膀上。
本是寻常的举动,绮罗却在其中看到了不寻常,那只放在楼燕然肩膀上的手,就像是楼翼然当初碰她一样,手掌指尖,透露出一股强烈的占有**。
“她也是襄城来的,来寻我说话。”楼燕然淡淡地说道,伸手将那人的手拂下,“殿下,那边已经设好了座椅,您还是过去吧。”
“方才对着她笑的倒欢,怎么见了本宫就不笑了?”
绮罗听了这话,在心里猜度他的身份,此时只有两位这么大年纪的皇子在,吴王她认得,那么这位就是太子了。
“殿下,人云千金难买一笑,难道殿下以为在下会随意对他人笑不成?”楼燕然瞥了太子一眼,又收回视线。
李思贤因为他这冷冷清清地一眼,心神一荡,心想相似的相貌,李思谨行为猥琐,让人生厌,楼燕然却能这样惑人心智。
“你要什么?”李思贤问道。
“我要珍珠塔,听说有一座珍珠塔,高一尺,上面的珍珠是天然的葫芦珠上下相连,足足有拳头那般大小。这等宝物,只是听说,却无缘一见,实在让人抱憾。”楼燕然轻声说道,虽说是抱憾,声音里的不屑,却让人晓得他不过是随口一说。
“既然你想看,本宫送你就是。”李思贤笑道,应完了,忽想到那珍珠塔是南陵柳家的传家珍宝,不是轻易肯转让的,一时又怔住。
“殿下不行的话,就算了吧。”楼燕然见李思贤犹豫,轻蔑地说道。
李思贤咬牙道:“怎会不行?十日内,本宫就拿了那珍珠塔过来。”
“那就多谢殿下了。”楼燕然轻笑道。
因身后何寻之唤他,李思贤狠狠地瞪了绮罗一眼,转身向何寻之走去。
“楼燕然,你……”绮罗哑然地说道,剩下的话怎样都说不出口。
“放心,不管是公主,还是皇子,我都应付的来。”楼燕然不以为意地笑道。
“你还是小心些吧,那珍珠塔……”先前不曾听说太子好男色,如今见着了,说不惊讶是假的。
“太子太完美无缺了,总要慢慢给他寻个污点才好。”楼燕然笑道,水滴石穿,既然李奕也存了要磨砺太子的心,那他就来证明,李奕倚重的太子,不过也是个酒囊饭袋。红颜祸水,不是只有女人才能做,他要一手打造出一个史上最愚蠢的太子。
看着楼燕然依旧在笑,绮罗却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悲哀,“楼燕然,我恨他。”
先前说过,她谁也不怨,如今,她再也不想骗自己,只因为那人的身份就不怨是不可能的,只是先前,她只能将怨恨压抑在心中,让那恨慢慢发酵,然后毒死自己,如今她不想忍着了,她就是恨李奕,就是想要他不好过。即便是蚍蜉撼树,她也想咬他一口。
“没事,我也恨他。”楼燕然笑道。生他的人是枫姨娘,养他的人是楼家,即便楼家利用了他,他也不想去怨恨楼家,他恨的只有李奕一人,为了枫姨娘,为了楼七娘,他也要他后悔。
“你当真没事吗?”绮罗关心地又问。
“没事,”多亏了宋先生,他什么都会,原本以为那些下毒的本事,他一辈子也用不到,如今终于能找到施展的机会了,已经不行了的太子,除了一颗色心外,又能对他做什么,“你自己小心就好,教唆浦阳跟李思谨玩的时候,自己躲远一些,把自己撇清了。”
“……好。”绮罗应道。
“回去吧。”楼燕然说道,与绮罗两人走进庭院中。
见浦阳公主向她招手,绮罗便向她走去。
“绮罗,你刚去哪了?一转身就看不到你了。”浦阳公主笑道。
“去见楼燕然了。”绮罗回道。
“他说了什么?”
“自然装得跟以前一样好。”绮罗嘲讽地笑道。
浦阳公主闻言,回想了楼燕然老好人的样子,嗤笑一声,随后笑道:“你今日是跟着何大郎进来的,并未设了你的席位,等会就坐在我身边吧。”
“多谢殿下。”绮罗笑道。
“过来,我介绍旁人给你认识。”浦阳公主拉着绮罗的手亲切地说道。
绮罗温驯地跟在她身后,一一见过这些名媛贵妇。
不一时,宴席开了,正座自然是太子坐的,下面左边是浦阳公主,吴王并未如清池郡主说的那般过来,右边坐着清池郡主。
绮罗见何寻之看他,冲何寻之笑了一下,叫他安心。
随后看着舞姬出场,听着悠扬的鼓乐之声,对着面前的美酒佳肴提不起兴趣。
“绮罗,你不喝上一杯?”浦阳公主笑道,伸手将酒杯推给绮罗。
“殿下,我酒书不好,还是免了吧。”绮罗笑道,依旧在一边坐着。
浦阳公主回忆一番,似乎有这么回事,也不勉强,自顾自兴致昂扬地看中间那舞姬跳霓裳羽衣舞。
多好的舞蹈,见多了总会腻的,正如那霓裳羽衣,看多了,也就不觉多么的飘飘如仙。
绮罗偷眼看向下面的人,他们脸上的欢喜,不知是真心,还是敷衍。
宾主心中都是浮躁,连同那鼓乐之声,也带着喧哗刺耳,只是为了宾,为了主,无一人敢说出来,只持着玉杯,在一起醉生梦死。
忽然,绮罗见到一角青衣在院子门口出现,她心跳个不停,心里默默地祈祷无碍大师别进来。
见着那青衣越来越清晰,无碍大师穿过那道月亮门,踏在初冒出青色的草地上,一步步,带着清风明月的明朗与无瑕,向宴席尽头走来。绮罗直觉地去看清池郡主,与她对面坐着的清池郡主慢慢站起身来。
鼓点急促地响起,在羽衣之中,在舞姬旋转的蛮腰之间,清池郡主看着那人一身青衣慢慢向她走来,黯淡已久的眼睛,也随着他的走近越来越亮。
挥手叫那鼓声停下,清池郡主微微张开口,随后,一种久等不来的怅然,与一种终得一见的狂喜在她心中升腾起来,遗憾往昔那些虚度的岁月,怨恨造化的弄人,尚未弄清心头那莫名的思绪,便听李思贤已经先开口了。
“大师,可是迷路了?”
无碍大师目不斜视,认真肃穆地说道:“不是,只是刚才的琴声错了一个音。”
“……那就请大师为我们纠正吧。”终于能够将话说出口,清池郡主笑道,竟是亲自走出来,从琴师手中去拿琴递给无碍大师。
绮罗觑着清池郡主的神色,见她已经被无碍大师吸引住,又去看何寻之。
何寻之却是歪着嘴角,手中转着一只玉杯,并不去看她。
听着琴声渐起,那悠扬的琴声,仿佛刺一般慢慢扎进绮罗的心中。君子不立于围墙之下,无碍大师不是迂腐的人,他绝不是为了一个音,就走进宴会的人。他要寻的道,也不会在长公主府中出现。
因楼燕然方才的举动,因连日来,她习惯了去在别人的行为中寻找阴谋,无碍大师的举动,此刻在她眼中,也成了另一个楼燕然。
只是楼燕然心中的恨,她晓得,无碍大师却是为了什么?
无碍大师的出现,夺取了清池郡主的关注,也吸引了男男女女,一个个向他求教。
在怅然中,绮罗默默地走出了公主府,是她想的太阴暗,还是确有其事?
“绮罗。”何寻之唤道。
绮罗回头,见他也出来了,疑心他是因为清池郡主移情才会如此,忙道:“何大哥放心吧,郡主她……”
何寻之嬉笑一声,说道:“你当我受了情伤不成?”
“那是为何?”绮罗忙问。
“自然是佳人有约。”何寻之笑道。
绮罗闻言,无力地叹息一声,心中的一个角落里,她还是希望何寻之能为了清池郡主露出一丝失落神情。
“你又是为什么?明明我领你过来的时候,你还开心来着。”何寻之笑道。
苦笑一声,绮罗翻身上马,一片石榴花瓣飞来,在面上轻轻滑过,“我过几日要行舍家仪式,我回去斋戒清心寡欲去了。”说完,向何寻之一礼,策马远去。
到了南山下,经过紫云观,看着有男人从紫云观中出来,绮罗转身上了台阶,向****寺走去。
许是帝王身边,那台阶修的十分地宽阔,不似旁的地方那样的狭窄逼仄,一步步上去,见到拐角处传来钟声,抬头仰望了一眼****寺的大门,绮罗又向那边走去,在南山阴面,台阶的尽头,八荒庵静静地在那里,虽距离绮罗更近,但是那庵院的门也不及****寺大。
因南山上庙宇众多,此处小小的庵堂,就不是那样的惹眼,香火也不鼎盛。
迈过高高的门槛,向着庵堂里面走,里面观音大士面目慈祥地盘膝坐在那里。
给菩萨上了一炷香,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在佛香的熏陶中,绮罗终于觉察到了心里的浮躁慢慢淡去了,恨意的扭曲,还有对旁人的恶意猜度,在一株清香下,慢慢消散。
庵堂里只有两个大尼姑,并三四个小尼姑,她们各自坐着午课,并不过来与绮罗说话。
将心中所有的经都念了一通,又听到****寺的暮鼓之声,绮罗才睁开眼。
“施主,下山吧,天色已经晚了。”寺中的师父说道。
“师太,我是山下紫云观的。”绮罗说道。
那师父微微晃了下神,随后道:“原来是道友。”
“我尚未举行舍家仪式。”绮罗低声道,“明日我还好,斋饭香油钱,我明日一并带过来,以后就麻烦师太了。”
“施主客气了。”
绮罗望了眼面目慈祥的师父,伸手取下手腕上的金镯子,“师太,不如先卖弟子一些佛香如何?弟子刚来陵安,此时又晚了,也无处去买。”
“……你若要拿,拿去就好,何必拿了这镯子来换。”师父笑道,却是吩咐一个小尼姑是拿佛香来。
“****八荒,何处不用银钱,算是弟子孝敬菩萨的吧。”绮罗笑道,接过一束佛香,谢过庵堂中众人,转身走了出来。
外面天色已黑,居高临下,望着紫云观的灯火通明,绮罗握紧手中的香,她就不信,紫云观里面的浮躁的脂粉气,能将佛香也盖住。
☆、动中求静
绮罗从八荒庵出来,路上的石板在月光下发着淡淡地暗光,顺着一级级台阶慢慢向下蔓延。
只顾着走路,待到顶头看到山下另一双脚时,绮罗抬头,就看到了无碍大师。
“大师。”绮罗唤道。
月光下的无碍大师,亦如从前那般清朗,他对绮罗微笑道:“小姑娘是从**寺下来?”
“不是,是八荒庵。”绮罗回道。
随后,似乎无话再说,避到一边让无碍大师过去。
待到看到无碍大师向前走了两步,绮罗忍不住又唤道:“大师。”
无碍大师立住脚,居高临下看她,脸上的阴影,让白日里不染尘埃的圣僧,脸上蒙上一层阴翳。半明半暗之中,绮罗也疑惑这样的大师是不是才是真正的大师。
“大师,今日你为何会在长公主府中?还有清池郡主的宴会,大师是故意去的吗?”绮罗问道,进入京城那一刻,她便觉自己与同是襄城人的楼姐兄妹,无碍大师更近一步,往日里的依赖更甚,除了他们,陵安城中,她再也找不到更亲近的人。
无碍大师看绮罗问的认真,微笑道:“倘若是,你又猜贫僧过去做什么?”
绮罗微微摇头,因为无碍大师的不否认,胆寒起来。倘若,在她眼中最与俗事无关的无碍大师,也与阴谋诡计相联,那她身边,又还有什么是真的?
“倘若是,你这样问,不怕贫僧恼羞成怒杀了你吗?”无碍大师又微笑着问道。
绮罗怔住,须臾,才喃喃道:“只是来了两日,我就觉得我不是自己了。杀了也好。”嫉妒,鄙夷,仇恨,畏惧,所有阴暗的情绪,如暗潮一般在她心中奔涌,她不该来陵安,即便是来了,也不该在这帝王身边,面对那些高高在上的王子皇孙。
“大师还没回我的话,大师去长公主府,是有目的的吧?”绮罗急切地又问,在无碍大师脸上微微幻化的神色中,寻找到了答案。
“小姑娘如此敏锐的嗅觉,实在是适合在那城墙里生活。”无碍大师说道,望向那被青山遮住,只能看到一角的大宁皇宫,苏绮罗敏感,多疑,一点淡蛛丝马迹,也能嗅到阴谋,虽心智不坚,但稍加调教,必会成为那皇城里随心所欲的女子。
绮罗向那边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大师要我玉石俱焚?”为了心中的恨,将自己与仇人绑在一起,然后同归于尽?
“贫僧什么都没说。”无碍大师笑道,“只是不忍小姑娘苦等,如今贫僧便告诉小姑娘一事吧,楼家少爷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绮罗忙问,听了这消息,她心里竟然是先松了一口气,陵安城中诡异浮躁的氛围,楼翼然不来也好。
“因为没有必要,楼侯爷没有必要让他过来。”无碍大师笑道,牺牲可以,但是没有人会做没有必要的牺牲。
“……大师是楼伯父的人?这些世俗的事,大师为何要参与?”绮罗叹息一声问道,心中的一角在楼五叔不是五叔之后塌下,如今另外一角,也随着心中的猜测坍塌。
“出家人六根清净,只是奈何这肉身舍不去,待到将这肉身还给生身父母,贫僧才能真正清净了。”无碍大师双手合十说道,“贫僧知道此事事关楼家,小姑娘不会肆意乱说,只是为了那一茶之缘,贫僧劝小姑娘莫要再等了。”
怔忡间,绮罗幽幽地抬头看向向上的台阶,无碍大师已经转身走了,闻着怀中的佛香气息,吸了口气,她又向下走去。
楼翼然不来,她该如何?
回到紫云观,楼八娘依旧未回来,岑嬷嬷说今日楼八娘被罗家留下了,明日回来。
听了这话,绮罗也并未再问旁的,进了小楼中,见着青青三人,心里后悔当初的决定,想着那时应当强硬地让她们留在襄城,若是一直陪着她在紫云观住着,日后也不好再嫁人。想了下,她便让初一三人跟着她上三楼。怀中抱着那只只会哇哇叫的黑猫,绮罗终于将她的事原原本本地说给初一三人听了。
听她如此说,三人脸上风云变幻,但因此时已经随着绮罗到京城了,便是后悔,也没得办法,便都咬牙说陪着她。
“你们也不必勉强,我放了你们出去,嫁妆也不会少给你们。另外,春芽她也在京城,青青是不认得她的,但是初一十五应当与她十分熟悉的,你们去寻了她吧,也不要她贴钱,你们过去的衣食住行,一应皆由我出钱吧。”绮罗说道,先前还当能在紫云观独善其身,如今看来最后即便能保全自己,也要坏了名声,初一她们无辜,跟着她一路已经受了苦,何苦再让她们跟着。
“我们走了,小姐怎么办?”初一关切地问道,听绮罗说的那样凶险,她也是弱女子一个,说不害怕是假的。况且,这两日看着紫云观中不规不矩的人横行,也知此地不能久留。
“我没事,不是还有楼家罗家的人吗?”绮罗笑道。
初一十五微微咬唇,心里也在犹豫,青青小心地盯着初一十五看,见两人不说话,又想到跟绮罗来往的多半非富即贵之人,抢先说道:“奴婢是不走的,小姐对奴婢这样好,奴婢便是死,也不能将你扔在这虎|茓。”
初一两人听了青青的话却是一愣,那话仿佛在说谁走了就是忘恩负义之人一般。
“我也不要你们愚忠,树倒猢狲散,因为我不敢在苏家直接将实情说出,这才连累了你们过来。如今若要回头也是不能的了,你们各自拿了这一封银子走吧,咱们家的马车还在,你们都将那马车都赶走吧。”绮罗笑道,见三人还不应,又道:“你们出去了或许能帮着我也不一定,你们留下,也只会碍手碍脚,我便是自己躲到了山上,也会担心你们被她们害了。都走吧,或回乡,或在京城里嫁了。你们安心,我也放心。”
“……既然小姐这样说,那我们便走了吧。倘若小姐日后还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又或者小姐从这里出来了,奴婢们还来伺候你。”初一忙道。
绮罗苦笑一声,“这就不必了,谁也不该无缘无故的伺候谁,你们伺候我,我给你们月钱,如今咱们算是银货两讫了,日后你们也不欠我的,不必再说什么伺候我了。只是看在这几年的情分上,倘若能够,在我落难的时候帮我一把吧。”
“别胡说,小姐不会到那一步的。”初一忙道,心里七上八下的,只是听着绮罗说是今上要她出家的,想来,她想出了这紫云观也难,再者说,楼翼然也未必会记得那时的情谊回来找她。
“今晚你们收拾了,明日就走吧,不必再来见我了,免得伤感,到时候大家又要哭一场,叫旁人看了笑话。”绮罗说道,说完,却是自己先哭了。
初一三人无不涕泪涟涟,落着泪,给绮罗磕了头,转身向楼下走去。
见着她们下楼了,绮罗抱着那黑猫,又止不住落泪。一枝红烛燃着,楼八娘不回,便只有她一人,看着那烛火,开着的窗子里,传来一声靡靡之音。
绮罗关了窗子,拿了藏香点上,闻着浓郁的味道,心里静了一下,拿了纸笔默写经书。
写了小半个时辰,放下纸笔,躺在宽大的床上,心里依旧有些浮躁,不一时,觉得体下一热,果然是来月事了。
人家有三月桃花癫,她偏在每次月事来临之前心情起伏不定。
因着外面呜呜咽咽地箫声,一时间,她又想楼翼然不来,她怎么办?
在心绪烦乱之中,忆起今日与何寻之说的话,她又安下自己的心神,倘若他不来,她就去寻他,倘若寻不到,那她就另找生路吧。她不缺银钱,三年后,若是李奕放她走,她就自己走,若是他不放,她就自己逃走。倘若今生,始终不能与楼翼然有个结果,那就找个僻静地方,买一处宅子,落下户籍,然后自己过日子,若是到时候实在熬不下去,招婿也行。
总归,她绝不能让自己这辈子又白活了。
打定主意,虽肚子还在疼,但总归心里不像先前那般空落落的。
第二日,绮罗依旧肚子不甚疼,但也不好出了紫云观,便给了银钱,请一位婆子代她上去给八荒庵送了香油钱。之后便在屋子里,穿了一身道服,又将往日的骑装胡服等皆放进了箱子里锁着,头上并不带冠,依旧只将头发束在头顶。
岑嬷嬷见着她这幅装扮,忍不住问道:“小姐真当自己是来当道士的?”
“嬷嬷说笑了,来这里自然是来当道士的。”绮罗笑道。
岑嬷嬷听她如此说,便也不再说旁的。
楼八娘下午匆匆回来,见着她这幅装扮,笑道:“绮罗,你这是诚心要做女道士了?”
“既然进了神仙的地,就遵着神仙的规矩办吧。天尊还在前面看着呢。”绮罗笑道,随后又低头裁衣裳,“我想着过了几日就去行了那仪式,正式成了天尊的弟子。楼姐姐本就来陪着我的,就不必与我一起了。我还是喜欢看楼姐姐英姿飒爽模样。”
楼八娘笑道:“你都说天尊看着呢,我也随着你一起行了那仪式吧。”本就只是走个过场,这里的公主郡主小姐,哪一个不是想还俗就还俗了的。
许是今日见到了什么人,楼八娘兴致也不高,坐在一边拿了锦帕去抹剑。
“那位吴王……”
绮罗方开口,楼八娘嗤笑道:“那贼子竟敢打我的主意,今日说了些乌七八糟的话,叫我引到巷子里揍了一顿。你若是日后见着了他,也别怕,只管教训他就好。”
“我知道了。”绮罗应道,依旧低头裁衣裳。
楼八娘看她裁的是粗布衣裳,虽疑惑,也并未问什么。
过几日,两人在紫云观行了舍家仪式,因旁人不甚在意,因此这仪式也是草草举行就算了的,行了仪式后,紫云庵中依旧没人约束她们。
接连几日,绮罗觑着楼八娘的神色,猜着她是为了陪她才在紫云观里的,便对楼八娘说她去上头的八荒庵,让楼八娘只管去做自己的事。
楼八娘送了她一回,见那八荒庵十分清净,立着**寺也近,便放了心,出去去找花逢君问个明白。
绮罗在八荒庵中,开始是念经,之后见着八荒庵中的小尼姑要去山上采野菜,便也随着她去。
春回大地,娇花生在山外,那不起眼的野菜却是长在深山无人问津的。
看着地上与野草相似的野菜,绮罗忍不住自嘲,说是李奕不放她,她就自己逃走,如今看来,便是逃走了,她也不一定能逃的远。
因为这种想法,且初一等人走了,楼家的人她不好随意吩咐,许多事都要自己做,如此一来二去,见识到自己的拙笨之处,她更晓得自己的短处。
山上不时地能听到陵安皇宫里的鼓乐之声,那声音,与暮鼓晨钟交缠在一起,让绮罗忍不住去想无碍大师说的话。或许,她当真适合生活在那阴暗的皇宫里,或许她只该生活在青灯古佛下,只是这两样,她都是不乐意选的。
倘若楼翼然对她不好了,她还能像现在这样好吗?
绮罗在心中拷问自己,随后也觉若是楼翼然对她不好,她就真成了身无所长的人了。真华长公主依赖的是皇家出身,她依赖的又是什么?
在迷惑茫然中,绮罗看到她的人生就像那条通往**寺的小路,不能往上,就只能往下。
心里尚未理清楚她该怎么做,但是行动上,她却不自觉地随着八荒庵中的小尼姑一起采野菜,一起下山买米粮。
在今生不曾走过的狭窄巷子里,看到那些朴素平凡的面孔,绮罗第一次觉得,京城,也有不那样奢华糜烂的地方。
在绮罗的预料之内,一直不露面的真华长公主,虽依旧未路面,但是也叫贾嬷嬷过来告诉她,一个紫云观的弟子,成日去八荒庵中修行不好,以后还是不要去了。
听着贾嬷嬷告诉她明日真华长公主宴客,要她也在,绮罗笑着应了。
待到贾嬷嬷出门,觑着做了一半的衣裳,依旧窗外空下的一块地,绮罗自己拿了篮子,向紫云观外走去。
在京城大道上,见着楼燕然走过,看着他身边的华府的公子小姐,绮罗微微偏过头去,独自去了先前随着八荒庵里的小尼姑去的巷子。
巷子里,狭窄的小道边,摆着许多她上辈子不曾见过完整形状的果蔬,她认得这些东西放在盘子里是什么模样,却不认得这些东西带着泥土气息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素手拿起一根菜,又放下。
“这位小师父要什么?”一位卖菜的大婶问道。
“种子,我想买种子。”绮罗说道,她见着八荒庵的师父在庵堂后面种了一块地。
“什么种子?”那大婶又问。
绮罗一怔,她只想着种点东西,做些事情让自己有些事做,却没想过要种什么菜。
“金丝菜,还有莼菜。有幼苗也给她好了。”
听着身后一人说话,绮罗一愣,随后就见到那张与楼燕然相似的面孔。
那大婶望了眼李思谨身上的华服,转身在摊子里翻了一会,竟是将各种菜种都拿了出来,一一放在绮罗的篮子里。
李思谨丢了一粒金珠在菜摊上。
绮罗道了一声谢,站起身来,径自向前走。
李思谨也不多说,只是微微斜着身子跟在她身后。
已经熟悉了的街道上,绮罗驾轻就熟地找到了一家卖织机的百姓家,有些勉强地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拿着那纺机。
李思谨自来熟地接过绮罗手中的纺机,笑道:“你这是要做什么?楼家养不起你,要你自己种地纺线不成?”
“不是。”绮罗简短地回道,再者说,楼翼然不来,她与楼家又有何干系?便是看在楼八娘的情分上,她也不能太依赖楼家。
李思谨嗤笑一声,见着巷子里没人,嬉笑道:“此地无人,倘若本王对你做什么,你便是叫,也没人能听到。”
“此地无人,倘若我杀了殿下,殿下便是想叫,也没人理会。”绮罗冷声说道。
“因为楼八娘楼燕然,你也跟着他们看不起本王?”李思谨冷笑道。
绮罗回头,望了眼李思谨手上的纺机,说道:“我与殿下素不相识,今日殿下做了好人来帮我,多谢了,只是说我看不起殿下,那也是因为殿下先对我有了歹心。”说着,接过李思谨手上的纺机,径自向前走。
李思谨勾着嘴角笑着,又跟着绮罗向前走。
一路到了紫云观中,浦阳公主早在紫云观中等了绮罗一会子,见着她里拿的东西,十分惊讶,后又见着李思谨也在,脸上的惊讶,不一时又转变成了了然。
“绮罗,我等了你许久了。”浦阳公主笑道,“你这里是什么东西?”
“种子,菜苗,还有纺机。”绮罗说道。
“你弄这些东西做什么?”浦阳公主皱着鼻子问道。
“种了菜,纺了线,然后拿去卖。”绮罗说道,进了三春阁,径自向那空地走去,后面的空地上,因要种花,已经松了土。
绮罗与岑嬷嬷说了后,便将篮子放在一边,学着八荒庵中的师太,自己摸索着种菜。
“坑再深一些……不要那样深。”本在一边看,但最后实在看不过去的李思谨说着,竟走来,夺了绮罗手上的锄头,说道:“我种菜,你浇水吧。”
“……好。”绮罗不知李思谨这是打的什么注意,又想只要能种好她的菜就好,因此也不多少跟在后面拿着水漂浇水。
浦阳公主见着他们在一起种菜,心思转了下,只坐在一边看着,另拿着些闲话说给两人听。
“听说你妹妹已经进了五哥府上了,你还不知道吧?”浦阳公主笑道。
绮罗闻言愣了一下,楼燕然先前说过,苏家不管怎样选都要得罪一边,不知苏家选了魏王府,得罪的是什么人。
“我给五嫂去信,叫她多照顾一下你妹妹了。”浦阳公主又笑道。
“多谢了。”绮罗说道,水漂里的水浇在松动的地上,慢慢沁入土壤之中。
浦阳公主又说了一通,听说真华长公主找她,便对绮罗道:“明日见。”
“明日见。”
浦阳公主走了,李思谨手上的锄头依旧在动,在翻好地之后,忽然冒出来一句:“你不会是在学离了紫云观自己怎样过日子吧?”
“……不是,只是找点事打发时间。”绮罗说道,她确实是要盘算日后怎样生活,金银细软虽多,但也累赘,若是到时候走的时候,什么也带不了,岂不是要活活饿死。
李思谨只是一笑,手上的锄头动了下,然后将种子丢进去。楼八娘太狠,他动不了,但是苏绮罗,这样平淡的近乎寻常乡村夫妻的举动,总有一日,会让她对他动心,心甘情愿地跟了他的。
☆、醉后性情
{ }&李思谨的心思,绮罗先前听何寻之提过,又听楼八娘说了一次,对着这一位但凡看得过去的女子,就要弄上手的皇子,她心里是也是看不上的,只是见着他娴熟的种菜技术,又不得不叹服。{shuKeju }
楼八娘晚上回来,听了岑嬷嬷的话,心里怀疑是她不在,绮罗受了委屈,才会如此,因此又要问她,但是见到绮罗比先前更平静的面孔,又觉不是这么回事。
“绮罗,究竟是怎么了?”楼八娘问道,再一次打量绮罗的神情,对着绮罗研究的纺机也是十分陌生。
正试着纺线的绮罗回头,看着楼八娘笑道:“楼姐姐明日去看看吧,我今日种了一些菜,过几日那菜就会发芽了。”
“你会种菜?”楼八娘蹙眉又问。
“……吴王种的,我跟在后面浇了水。”绮罗回道,先前听了楼八娘与楼燕然的话,只觉李思谨一无是处,如今看来,她自己反倒比不上他。
楼八娘微微想了下,笑道:“先前有人说李思谨的母亲在宫里种菜的,我还不信,如今却是信了。”说完,见绮罗脸上满是错愕,又道:“也有说他母亲是借着这宠辱不惊的模样吸引陛下的,也有人说她是对陛下死了心了,宫中艰难,才寻了这个法子与世无争地活命,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
听了楼八娘的话,绮罗忍不住问道:“先前听楼姐姐的意思,吴王母亲的份位不高,应当是住在侧宫的,但是如今又说她在宫中种菜,既然能种菜,她的宫室应该是要大的。”
“这就没人晓得了,总之如今她是独居一所宫院的。”楼八娘摇头说道。
绮罗闻言,苦笑道:“果然这世上不为人知的事太多。”不过,既然李思谨也会种菜,那就是说,他还是孝子的。
楼八娘也笑了,却是没有兴趣追究李思谨母亲的事,说道:“不说旁人,但说你,你是怎样想的,竟会要种菜,还买了纺机回来。”
“比起琴棋&因此心知今日楼燕然又要有所动作。
楼燕然见她应了,又捡着些轻松的话拿来与她说。
一盏茶后,楼燕然离去,绮罗也上楼去洗漱换衣裳,所换的衣裳自然是那格子纹的道服,头上依旧只挽了个髻,对紫云观那花里胡哨的头冠,她是十分不乐意戴的,不管打扮多肃静,那样繁复的头冠戴上去,直接将舍家之人一身的素净压下,剩下的又是奢华。
楼八娘不放心她一人去,自然也是要跟着过去的。
石榴花依旧谢了,无子的石榴花萼径直脱落,剩下的,傲立枝头的,已经鼓起了小小的果实。
绮罗扫了眼,念起楼翼然说他半年后来,心想若是他来了,那时候这石榴应该个个都要压弯枝头了。
穿过游廊,到了真华长公主的屋舍门前,绮罗见到上次被她打花脸的男子,期期艾艾地看着真华长公主的宫女,好声好气地跟她说话。虽听不清说什么,但是那副讨好的表情,一看便知的这男子的目的。
奇怪的,绮罗上一次见着他时的愧疚这次竟是一点也没了,剩下的,只觉这男子罪有应得,倘若当时她反应慢一些,就要被他扑到身上了。
移过视线,绮罗与楼八娘进了真华公主院子内。
真华公主院子里,院门房门打开,院子正中,一足有两尺见方的海水云崖青铜方鼎立在那里,里面青烟升起,随着那青烟,满院子甚至整个紫云观都笼罩在香甜的气息之中。
绮罗心想难怪她在三春阁点了这么多的藏香,那甜腻的气味还在。又看着方鼎纸上繁缛的花纹,心想真华长公主图逍遥自在谁也管不着,只是败坏了道家的门第,却是不该。
进了屋子,就见着偌大的正屋里,除了矮几屏风,并无旁的家具。屏风上的仕女图,一个个妖娆妩媚,举手投足间,仿佛能叫人闻到女儿香的气息。
听闻有人放肆地笑了一声,绮罗与楼八娘对看一眼,晓得这位就是真华长公主了。
果然,一身女冠装束的真华长公主侧着身子,与身边的无碍大师一同走了进来。
虽是女冠穿着,但真华长公主与无碍大师很似那世间最奢华与最简朴的对照。
无碍大师与真华长公主辞别,看到了绮罗与楼八娘,向她们一点头,又坦然向外走去。
绮罗见他衣袂翩翩,微微抿了下嘴唇,猜着无碍大师对真华长公主也如对清池郡主一般,又将注意力放到真华长公主身上。
此时,真华长公主一颗心思全在无碍大师那里,敷衍地对她们摆摆手就罢了。
见着真华长公主蹙起眉头,绮罗也偷偷地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原来到了院子里的无碍大师,又被清池郡主截住,两人说了几句话。
等着清池郡主进来,真华长公主呆着脸笑道:“清池,你与大师说了些什么?”
许是平生又找到了盼头,今日相貌一般的清池郡主很是将自己打扮了一番。六幅的绿绨对凤罗裙,配着攀枝牡丹纨素披帛,头上梳着仙人髻,Сhā着几支玉搔头。
真华长公主打扮虽富贵,但也是女冠装扮,且又比清池郡主年纪大,不及她看着青春,是以,清池郡主竟是将真华长公主比下去了。
“未说什么,只是问问大师何时有空,方便为我解惑。”今日未曾想这样简单就能见到无碍大师,是以清池郡主此时心里想的都是无碍大师,对真华长公主的话,回的也是心不在焉,人也显得有些冷淡。
真华长公主微微蹙眉,随即却是又笑了,招手叫了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公子给她捶着肩膀。
渐渐地,人来齐整了,众人各自落座。
座上之人,除了楼八娘,楼燕然,何寻之,还有李思谨,另加一个卢二公子是绮罗识得的,旁的人,因为先前浦阳公主的介绍,她也知道一二。又因早有楼燕然提醒,因此此时众人或戏谑或打量的神情,她只当看不见,一看研究面前的菜肴。
真华长公主虽不尊道家规矩,但是却常年茹素。因此案几上的都是些素食。
“你看这个做什么?”坐在绮罗身边的楼八娘问道。
“研究是什么菜,”面前那一盏素羹,上面浮着的淡淡绿色,怎么也辨出原样,“楼姐姐知道吗?”
“你当真是入迷了,我也不知这些是什么菜。”楼八娘笑道。
“耩褥草,可入药,也可食用。”隔了一个桌位,楼燕然轻声说道。
绮罗对着楼燕然笑笑,随后在浦阳公主能看到的角度,又做了一个不耐烦的神情。
见着绮罗这副神情,浦阳公主总算是心里踏实了,也给绮罗对了一个万事皆在她掌握之中的神情。
绮罗是不知浦阳公主要做什么,只是见着刚刚跨进屋子里的李思贤,她略有些猜到了楼燕然的算计,心中略安。
“太子,不是说你今日不得闲吗?”真华长公主靠在一小公子身上,慵懒地问道,也没有要给李思贤让位的打算。
“姑姑宴客,自然要忙里偷闲。”李思贤笑道,径自坐在了长公主下手。
真华长公主垂下眸子,随后举着杯子道:“为了莫负春光,大家一同饮了一杯吧。”
话音刚落,众人也将杯子举起。
绮罗看着面前被斟满的酒杯,却有些犯愁。
“绮罗?”楼八娘见她犹豫,忍不住关切道。
“我会醉的。”绮罗低声道。
“……一杯不至于吧?”楼八娘好笑道,随后又接了一句:“那就沾沾嘴皮子吧。”
绮罗一笑,眼角瞄到众人喝了,也跟着举着杯子呡了一小口,却是将酒倒在了袖子里。亏她穿的是道袍,不像春衫那样清透。
“今日见着两位新友,错了,一位是八娘,咱们早就识得的,敢问这位小娘子芳名?”一公子问道。
“她是我襄城旧友,不曾见过大世面,生性腼腆,葛兄还是莫要问了。”何寻之笑道,起身将那公子按住,持着酒壶与他喝了一杯。
旁人与何寻之交好的,听到这其中的回护之意,便将戏弄绮罗的心思收了,只坐等着看别人出头,让他们坐享其成地看笑话。
楼八娘也看出众人神色不对,握着绮罗的手微微用力。
绮罗向她一笑,自顾自去研究那耩褥草羹,吃了一口,呼道:“这是野草,我在山上跟八荒庵的小师傅采过的。”
“不错,能尝出来,可见你跟上头的小尼姑一同出去也是有长进的。”楼八娘笑道。
“这位小娘子听说是苏绾的姐姐,妹妹就这样了不得了,姐姐更该厉害些,不如苏娘子为咱们即兴作诗一首?”此时众人不出头,唯独他开腔,此人便是卢二傻子。
绮罗觑了他一眼,祸害遗千年,摔一下竟然一点病恙也无,“我不会作诗,即兴更是不会。”
“小娘子莫推脱。”卢二傻子嬉笑道,忽指着绮罗袖子道:“怎就湿了袖子?叫我闻闻可有酒气。”说着,竟是要向绮罗袖子上闻去。
绮罗一怒,那里手中的热羹向他脸上泼去,随后却是依旧坐着又去看其他的吃食,不理在一边嚎叫的卢二。
方才热热闹闹的宴席,此时冷了下来。
真华长公主脸色微变,待要开口,却听那边李思贤道:“果然如何郎所说,苏娘子是腼腆了些,不过叫姑姑的宴席冷了场,却也不该,就罚酒一杯吧。”
绮罗闻言,见着楼燕然等人看她,心知李思贤此时出口,也算是为她解围。不管是为了讨好楼燕然,还是看不上真华长公主,总归若是李思贤为她解围,她依旧不喝,就不光是得罪真华长公主的事了。
“多谢殿下。”绮罗起身道,有意将谢谁说的含糊,接过宫人递过来的酒杯,一饮而尽,又躬身谢了几人一回。
待到绮罗坐了下来,楼内八娘见她神色并无不对,心中略安。
绮罗却是觉得自己眼前有些模糊了,随后,眼前的人物又清晰起来,只是却似换了人一般,不想她先前所想那样。
因太子出声,暂时又无人肯出头说第一句话,因此绮罗也落得清净。
宴席上呼呼喝喝,管弦丝竹也无人线上,乐师寥寥地弹拨着。
不一时,楼燕然先是醉了走了,随后有一女子也离去,再之后,浦阳公主,李思贤也先后离去。
因上座只剩下李思谨与真华长公主,旁人更加的放开了胆子。
“听说苏娘子与苏绾乃是双生子,按照古话,双升不祥,养在一起是养不成|人的。只是苏娘子与苏绾养在一处,却也都成|人了,且都风流袅娜,实在是妙啊。不知两位穿着打扮一样,在一处翩翩起舞,咱们看着就算滴酒不沾,也要当自己醉了,只当是眼花了,将一人看成了两人呢。”
“表哥!”楼八娘急唤道,原来刚才说那话之人,却是罗家所出的纨绔,他虽没有才干,也不得罗家重用,但是性喜结交,与真华长公主等人相处得十分融洽。
“古话还说万恶淫为首,这位公子能成一滩污物长成这个模样,可见古人说的没错,若是遵了古训,叫公子重归一团污秽,那才叫做妙。”绮罗说道,脸上并无甚表情。
此话一出,旁人都笑了,那公子脸上青筋暴起,冷笑不止。
“绮罗。”楼八娘原先以为绮罗喝一杯酒没事,如今听着她那话,方知她确实是醉了的。
“听说苏娘子曾与楼家的公子好过,难怪八娘这样的维护她,只是这便宜的弟妹,八娘不知道要护不知道要护多少个,依我说,八娘,你也莫要累到自己才是,弟妹何其多,怎能全顾得来?”被人嘲讽的罗家公子又说道。
楼八娘正要训斥这位表兄,却听绮罗也开口了:“这位公子的便宜兄弟何其多,只是不知公子脖子累不累,要不要将帽子一一摘了?顶着这么多帽子还要给便宜兄弟逗乐,公子高义啊。”
“你!”那罗公子怒道,他的夫人也是位县主,素日里最是羡慕真华长公主等人,也性喜与她们混在一处,他只当不知,也并无旁人敢在他面前揭穿,如今绮罗竟是当面说他绿帽子多,只是若是他夫人在还好,也免得他出手。
“绮罗?”楼八娘又唤了一声。
“不知苏娘子与楼少爷是怎么好的?说出来叫哥哥给你参详一二,也免得将来苏娘子重蹈覆辙,又落得个凄惨下场,却不知那人为何离你而去。”那罗公子说道。
“你跟我来。”绮罗招手道,醉态总算显了出来,脸上酡红,嘴唇似呡未呡。
见她眼中秋水荡漾,罗公子自然是可以过去的,一面得意地瞄了眼种人,一面走来要搀扶绮罗。
“绮罗!”楼八娘叫道。
凑到楼八娘耳边,绮罗低声道:“楼姐姐放心,我带鞭子了。”
楼八娘听她口齿清晰,只当她还没醉,看她的神态却又不像。
绮罗站起身来,不叫罗公子搀扶,自己向外走去。
听着后面起哄欢笑之声,绮罗懵懵懂懂地抬头望了眼面前的方鼎,随后将手伸到腰间。
“苏娘子,厢房在哪边,何必这样急,在此就脱衣解带。”罗公子笑道,心想传言果然不错,这等小娘子最是放荡。又想只是一杯就醉了,且醉后这般神态,果然是个尤物。因又想起当初李思齐赞扬苏绾醉后媚笑之态,心生觊觎,心想待到苏绾到了京城,便要叫她们一同应承他才好。
绮罗却是从腰间将鞭子解了下来,口中道:“弄坏了公主的东西不好。”
“苏娘子……”正要赞绮罗知情识趣的罗公子刚要将手搭在绮罗肩膀上,就觉手背一疼,一道鞭痕如蛇纹般出现在他的手背,血珠滚了出来。
罗公子正要怒喝,却见那鞭子封了他的路。
逃窜无门,罗公子便要向那鼎后躲去,不料刚转身,却是被绮罗一脚踹进了那方鼎之中。
烟灰被砸起,香火戳在脸上,灼伤了因无所事事保养的比女子还嫩的脸皮,险些戳到眼睛中。
待要爬起来,又觉腿上被烙过一般,却是绮罗一鞭鞭抽在他露在外面的腿上。
今日宴客,方鼎是天未亮就开始焚香的,因此边缘也是热的,罗公子鬼哭狼嚎地嚎叫,偏屋子里的人听了走出来,见着了也不拦,只是嬉笑地笑个不停。
俨然是都醉了。
“绮罗?”楼八娘走过来叫道,伸手拉住她的手臂,随后向鼎中的罗公子瞟了一眼,“走吧。”
“好。”绮罗应道,也不闹,回头又抽了罗公子一鞭子,便跟着楼八娘回去了。
到了三春阁,楼八娘叫人给绮罗洗漱换了衣裳,看着她睡了,忍不住笑了起来,怎样醉酒的她都见过,不想今日又开了眼界。
☆、紫云恶女
不说绮罗醉了如何,只说绮罗与楼八娘走后,真华长公主院子里发生的那些事。
几个醉鬼围着方鼎起哄玩笑,闹够了,两个有些清醒的公子才叫人将罗公子从方鼎里拉出来。万幸罗公子只是身上被灼伤了一些,并无旁的大碍。
那边,本因为李思齐,被太子不喜的浦阳公主,此次算是彻底将太子李思贤得罪了。虽说还有另一位公主半推半就的也进了楼燕然的厢房,但她也是机灵的,见着李思齐的衣裳移进来,觉得此事与先前浦阳对她说的有出入,当机立断地趴在楼燕然身上装醉,并口出呓语,叫李思贤也将她当做无辜之人。
既然屋子里的两个人都无辜,那守在外边准备着带人进去的浦阳公主,便是罪魁祸首的。
浦阳公主见着李思贤满脸怒容地瞪她,心中也是不解。但不解归不解,从李思贤身上散发的冷气中,她也知此日后李思贤要视她为眼中钉了。
原本计划逼着楼燕然娶公主的事没成,但是浦阳公主望着身边带过去的几个夫人小姐,也知此事就算不能闹给李奕看,这些多嘴多舌的人却会将此事传出去,此事传的越广,楼燕然越赖不掉,毕竟那位可是个尚未出嫁的公主,与真华长公主她们不同。
正计划着楼燕然终生的浦阳公主不知道,此时,李思贤心中也在为她算计终生。
叫人扶着脸色绯红如桃花一般的楼燕然出来,李思贤看着那脸上被热羹烫起水泡的卢家二公子,心里有了主意。
那边厢,绮罗清醒后,听着楼八娘描述她酒醉之后的事,笑道:“我先前就醉过一次,还是在家里头,那次之后,爹爹就不要我喝酒了。”
酒壮怂人胆,她若是清醒的,必定不敢那样说,那样做。
楼八娘笑道:“平日里不见你说话那毒辣,醉后却是对人寸步不让,不过也奇了,我听你说话很是清楚,且对着我又与对着旁人不同,一拉就走。可见你那时脑袋里还是清醒的,比那些醉后就万事不知的要好上许多。”
绮罗微微蹙眉回想了下,笑道:“便是那时脑袋是清醒的,此时我却是的的确确不知了。只是你那位表兄,我也不愿去赔礼道歉,本就是他招惹我的,我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谁叫你去赔礼道歉了,醉后闹事,咱们刚来陵安的时候就撞上了。谁会当真?就算是当真了,也只能自己忍了。只是往后指不定他会来寻你麻烦,且你说了他夫人,那位云县主,只怕她会来滋事也不一定。”楼八娘说道,陵安果然是极易得罪人的地方。
绮罗闻言,先是担忧,随后忍不住笑了,“楼姐姐放心吧,总归那人不达到目的是不会叫别人将我怎样的,打狗也要看主人,不是我自我菲薄,只是我在旁人眼中实实在在就是那样的。他们敢逗我戏弄我,却是不敢当真将我怎样的。”
倘若李奕的目的就是为了将她带到京城里,然后叫那些权贵弄死,那他实在是枉为帝王。经了先前的事,绮罗也知对于一些人而言,一言一行都是别有目的的,不管弄她到京城做什么,总归鱼还没上钩,李奕是不会叫旁的小鱼小虾吃掉她的。
闹了这么一出,绮罗只当真华长公主不会再请她过去。因此便又静下心来,或种菜纺线织布,或跟着楼家的掌柜去楼家在京城的铺子里学习,过得也算逍遥。
每日醒来,觉得自己即便一人出了紫云观,日后也能过活,心里更是觉得踏实。
只是不出几日,真华长公主又请了她过去。宴席上,见着众人三番四次要她喝酒,绮罗也猜着他们是听人说了她醉后失态的样子,心中冷笑,心想他们将她当猴子耍,那她与他们客气什么。因此将酒倒在了袖子里,人却装起醉,将等着看热闹的一群人,不分男女,不分权贵,拿着鞭子全抽了一通。因她不过装醉,自然不敢肆意伤人,只是将众人面前案几掀翻。虽是得罪的人多了,但那些人本就是她不愿结交之人,因此她心里也不觉有何不妥。
即便楼八娘说过清池郡主人还不错,但不是所有好人都能彼此称朋道友,道不同不相为谋,绮罗与清池郡主等人本就成不了朋友,如此也不算损失。
那些人即便要报复,也不过是再多说些闲话,或者在她周围做些猥琐举动,旁的却不敢怎样。
见着那些人在她醉后四处逃窜,在她醒来后又过来出言戏弄,绮罗也看出他们的龌龊心思,干脆不再装醉,只当自己本就如此,醒时对着他们也不再隐忍,好声好气。只是在外时更加谨慎,酒水饭菜,是一样都不肯吃的。
一日,那罗公子的妻子云县主终究是病好后寻过来了,三言两语,竟是要将绮罗说给一个赵姓的公子。
先前听何羡之提过,绮罗也猜着这位云县主是要笼络那位赵公子才如此说。
当下抛了个软钉子给云县主,然后自顾自地饮茶。
那云县主见绮罗不顺坡下驴从了她,竟出言讽刺她,冷笑道:“还当你是清高的小姐不成?谁不知你与楼家那位的事,也别装什么贞妇烈女,你跟我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绮罗闻言,却也笑了:“我也没说自己是贞妇烈女,三贞九烈我早忘了。若是楼翼然来了,我还跟他好;若是我看上了别的谁,也跟他好。只是你说的那个猥琐人物,我却是看不上的。”
云县主冷眼看她,嗤笑道:“我都未必能随心所欲,你还当自己来这里是享受的不成?”
“我自然不是来享受的。我是奉了陛下的命来此潜心修炼的。”绮罗说道,也无心去怜悯云县主不能“随心所欲”之处,听云县主鼻子里哼了一声,又笑道:“你若是不信,只管去找了陛下来,若陛下说我不是来修炼的,我立马卷了包袱走人。”
那位云县主也不是位能轻易就见着李奕的人,此番句句被绮罗挡回,也只能自己认了。又想先前有位夫人被绮罗激怒,意欲掌掴绮罗,却是不敌她手中的鞭子快,白白弄了一手伤回去。她身子弱,自然更比不上旁人,仆妇丫头也有,但她的丫头上了,罗家的丫头必然也要出手,如此又是跟罗家过不去。一番思虑,只能将此番与绮罗的冲突忍下。
见多了这些人的嘴脸,看穿了他们的心思,便知道其实这些人也不难对付。一个个都是有贼心没贼胆,只敢言语撩拨,在小处上寻绮罗的不是,大的却是一样不敢做的。
绮罗见此,更坚定了只要自己能豁得出去脸,就不怕被人寻不是。
如此,那些人虽说没有熄了心思,但总归都是在观望。所观望之人,自然便是那位看起来与绮罗比较亲近的吴王。他们只等着吴王打开了缺口,再去捡便宜。
绮罗慢慢知晓吴王极善农事后,却也不排斥他,况且李思谨极其乖觉,也知说旁的会惹怒绮罗,因此便只提作物之事。
看着自己种的菜地里慢慢长出幼苗,绮罗心里自然是欢喜的,觑着旁边的花圃,又要把菜地再阔一阔。
正这样盘算的时候,楼八娘在一旁犹豫了许久,方开口道:“绮罗,你对那李思谨是什么心思?他心术不正,你莫要上当才好。”
绮罗闻言笑道:“楼姐姐怎会这样问?”
“旁的人你都撵了出去,独留下他,这……”
楼八娘未说完的话,绮罗自然晓得是什么,因又笑道:“楼姐姐多虑了,他好歹是皇子王爷,我也不敢对他怎样,况且他如今又规规矩矩的,我也犯不上得罪了他。”
“只是,若是日久……”生情,到时候她拦不拦绮罗都是错。
“若说日久生情,楼姐姐怎不说自小便跟着你我的丫头们?她们跟着你我的时日更久,虽有情谊,却怎样都及不上你我的姐妹之情。可见,虽不承认你我势利,寻常处事中,却是无时无刻不拿着势利眼看人的。”绮罗说道,对初一十五等人,她自然也有情,只是主仆之情与姐妹之情确实是不同的。
楼八娘闻言笑道:“莫非你将李思谨当做小厮一般?”
“是也不是,除了小厮,他做个菜农师父也是可以的。”绮罗笑道。
楼八娘晓得她心里有了防备,便不再与她多说,又见绮罗随手涂鸦的纸上,写着的却是哪条道上该如何等等,将剩下的纸张一一看过,心里惊讶万分,忙道:“你这是准备做什么?”
原来绮罗不光叫楼燕然何寻之帮着弄清楚了去鹿鸣关的关卡,便是旁的地方,大江南北,到了哪一处,应当注意谁,应当做什么,她都一一注明标清楚了,尤其是生计之道,更是所述甚详。
绮罗却是看过了修改一番,然后记在脑子里又扔到香炉里仔细焚烧殆尽。
“大江南北,楼姐姐都去过了,我自然也要心生向往。”
“那也不必准备的这样繁复,一个小包袱,一匹马足矣。”楼八娘说道。
绮罗看着她笑了,无碍大师定是与楼家有关系的,与无碍大师在一处,无碍大师自然是要照顾楼八娘;且楼八娘是去游山玩水,她是要在那里活下去,自然与楼八娘又是不同。
“楼姐姐知道我喜欢多想的,总归闲着,多算计算计才好。”绮罗笑道。
她虽也喜游山玩水,但最想的,还是寻了一处安定下来。就如楼八娘玩腻了便可回楼家,她如今是不能回苏了,只能另外再给自己找一处安身之所。
“你若是喜欢,那我与你一同去岂不好?”楼八娘又道。
绮罗闻言,虽感动楼八娘对她的真心,但也知,若是她与楼翼然不成,日后再见到楼八娘也尴尬,不如不见。因此只是笑笑,却不应承。
闻到一股花香,随着春风,两片花瓣向窗子里袭来。
楼八娘神情微动,随后看了眼绮罗,见她一副了然神情,便出了三春阁。
☆、岁月静好
三春阁楼上的花香,接连几日不断,只是,在一次大红的月月红飘落,楼八娘却不出去后,那花香就此消散了,满室里的藏香,将原来的花香也压下,再也分辨不出丝毫。
楼八娘的神情,从先前的愤然,慢慢向释然转变。
绮罗望着她的神情,猜着花逢君应当是将自己不来的缘由告诉楼八娘了。
“绮罗,咱们走吧。”楼八娘叹息一声道,既然是释然,但是花逢君告知她的事,还是如一块石头一般压在她心上。原本忠厚贤良的父亲,在心上人口中成了另一副模样,这事无论如何也不能叫她接受。
“楼姐姐,咱们进来了,要走就不容易了,还须徐徐图之。”绮罗回道,手中的纺机吱吱作响。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当初说这句话的时候,恐怕她也想不到自己有一日,会当户弄起了纺机。
“绮罗,我家……”楼八娘咬住嘴唇,家丑不可外扬,况且这种事告诉了绮罗,怕是会让她更惶恐害怕。
“楼姐姐,”绮罗回头看楼八娘,笑道:“你家是你家,你是你。”
楼八娘闻言,猜着绮罗是早察觉到自家的不对了,脸上的羞愧淡去,最后坐在一边,叹息道:“老九不知道怎样了,他性子倔定是要来的,不知要吃多少苦。”
绮罗脸上微动,随后笑道:“他先前不曾吃过苦头,如今算是老天将他缺的苦都还给他了。”
楼八娘闻言也笑道:“但愿苦尽甘来吧。”
说完了这些,楼八娘也不时常出去了,每日里与绮罗一同将那商贾之术学了个遍,更是在楼燕然的游说下,两人玩笑般自己弄了给小店铺。
因知将来生之艰难,那些风雅的爱好都放在了一边,种菜,习武,开铺子,伤春悲秋的情绪都在碌碌中消弭,只有偶尔夜深人静午夜梦回时,回忆一番,往昔无忧的岁月。
紫云观中来往的女子,日子久了也不喜再来寻绮罗玩。一是因为她们但凡要将绮罗介绍给别人,绮罗就会不留情地当面将她们的私密之事宣扬出来,她们自是不知这些事都是何寻之告诉绮罗的,但确知道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但宣扬出来总归不雅。比如绮罗当着卢大人的面,将卢二教训一通,字字句句直指卢大人养子不教,狠的怕不要命的,这么一个无所畏惧,又无牵挂的女子,谁也不能将他怎么办;二是因为李奕寿辰将近,又有大批新贵涌进京城,既要结交新人,又要准备寿礼,自然将绮罗抛在了脑后。
至于观主真华长公主,自与无碍大师相见后,她竟是将身边的俊男美宠全抛了,一心与无碍大师“钻研”佛法,日日与外甥女清池郡主斗法,更是无暇再去管绮罗的事。
如此,绮罗在紫云观的日子诡异地宁静下来,盛夏即将过去,面对满地绿油油的菜,以及大片黄嫩嫩的菜花,岁月甚至能够说是静好。
李思谨望着满地的黄花,嘴角挂着一丝冷峻的笑,说是要去卖的菜,如今不也成了牡丹芍药一般供人亵玩的花草。
绮罗却是不知李思谨心里的想法,却是罕见地拿了纸笔要将那一地菜花画出来。
“此花虽好,却不入画。外面的芍药开了大片,不如你我去外面游玩,顺便几下春日美景。”李思谨含笑道。
绮罗怔了一下,“若是殿下想去就去吧,只管随意,不用管我。”
李思谨眉头蹙了下,绮罗虽不是冷若冰霜,但这般规规矩矩的,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巧,我衣裳上破了个洞,不如你替我缝补了可好?也算是你还我的情。”
绮罗看也不看,说道:“岑嬷嬷在那边,殿下若是要找人缝补,有的是人。”
望了眼用刀子划破的衣裳,李思谨放开手,笑道:“不用了。”手指放开衣摆,心里又不甘起来,比绮罗更迟一步被他看上眼的都已经上手了,这一个耗费他如此多心思的,却还是这般生疏。
“苏小姐,你……”李思谨方要说,却被绮罗打断。
“殿下不用给陛下的寿辰准备寿礼吗?”
李思谨闻言沉默了一会,随后自嘲道:“我用准备什么?精心的不精心的,总归不过是礼单上的一个名字,未必有人会看一眼。”
不说他,就连旁人的寿礼也未必有人看的。
觑着绮罗的神情,李思谨心想女人都是心软的,正要用自己在皇宫中的委屈来打动绮罗,便见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进来,将话咽下,只立在一边。
“这些都是你种的?”李奕进来,见着那菜地,问的却是李思谨。
“回父皇,是孩儿种的。”李思谨回道,见到李奕脸上赞扬的神情,非但不喜,心中更怒,直将手指深深地掐进掌心里。难道他在他眼中只配做一个种地之人?
绮罗听到李奕的声音,放下笔,也立在一边。
李奕望了眼绮罗的画,忽然笑了起来,指着上面对李思谨道:“你娘亲也这样画过,只是这两年不画了,只看着菜地发呆。”
李思谨心中更恨,面上却依旧是笑:“娘亲怕是画多了,才不想画了。”哪个女人进了宫,不想要万千宠爱于一身,将天下的富贵享遍,他娘亲进了宫,却是在宫中给李思谨种菜。倘若,他娘亲也如苏绮罗一般自愿种菜,那确实是淡泊宁静,只是不是,他娘亲进了宫,是被逼着做做这些即便是在罗家为奴也不曾做过的苦差。他娘亲虽没有份位,但在宫中却是特殊的,除了中宫,她是第二个能叫李奕每月固定过去两次的女人。少年无知时,他也曾为此骄傲过,一心以为李奕是喜欢他娘亲的。可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娘亲心中的怨恨终于爆发出来,她将一切都跟他说了。原来,她辛辛苦苦地去做这些农活,只为了能叫李奕在闲暇时,对着那菜地遐想他若是当初放弃帝王霸业,与枫语远避他乡,如今该过着怎样的男耕女织日子。
“枫语。”李奕心中叹息一声,枫语不过是随口说过,怕是连她自己也忘了这事,不然,她在楼家也该要种地的,如今看来,那段他们共享的岁月,只有他一人在铭记。
绮罗见李奕出神,立在一边也不出声。
“今日是宫中小选的日子。”李奕忽然说了一声,说完,见绮罗与李思谨并不回话,又觉无趣,如是枫语闻言应当要伤心,若是楼燕然闻言应当要微微蹙眉,这两个,终归不是他所思所疼惜之人。
李奕负着手走了一遭,叫太监剪了一些油菜花带回去,随后又蹩了出去。
等到他走后,绮罗出了一口气,随后见着李思谨也是如此,心觉好笑,又提了笔继续再画。
李思谨看着她安静的面孔,笑道:“这样不是很好?何苦像恶妇一般凶神恶煞,何苦出口伤人?”
“他们若是不先伤我,我怎会伤了他们?”绮罗笑道,她就是李思谨下旨过来出家的,谁若说她不是,谁就是抗旨。
“只是这样下去,你将来只怕要做一辈子的道姑了。”李思谨又叹息一声,手里的药丸微微转动,虽说想要绮罗心甘情愿,但是,女人不是也有将身子给了谁,就对谁百依百顺的吗?待到那时,绮罗对他定也是百依百顺的。
“……若是如此,我认了。”绮罗说道,进了紫云观,她的名声就不好了,如今再多一个不好,也没什么。假如楼翼然介意,那也随了他吧,总归她将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他会怎样做,那就与她不相干了。
李思谨一笑,随后道:“我过几日不能过来,父皇大寿之后,又要回封地,不如你与我喝一杯,为我饯行可好?”顿了一下,又道:“以茶代酒,算是你偿还我教你种地之恩。”
“好。”绮罗应道,见李思谨转身去在菜地边烹茶,笑道:“原来你也喜欢自己烹茶。”
李思谨摇着扇子道:“我不喜欢。”喜欢的是楼燕然。
绮罗见他脸色不好,也不与他多说,又自顾自地去作画。
等到一盏淡绿色的清茶放在案上,清香四散,绮罗才知李思谨将茶烹好了。
“我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但愿我回来之时,你仍在此地。”李思谨含笑道。
绮罗闻言笑笑,却不去回他,只端着杯子敬了他,又垂首作画。
李思谨见她喝了两口,却不再勉强,只将自己的杯子放下,慢慢地等药效发作。
“小姐,外头有一个说是与你相识的人来了。”岑嬷嬷唤道。
绮罗闻言,也不知来人是哪个,放下笔,便向三春阁外走,李思谨见她走的匆忙,笔在案几上滑过,拿了那笔,自己在画上添了两笔,待到了外面,却不见绮罗的人,问岑嬷嬷才知绮罗从三春阁后门走了。
因想着她吃了药,便一路向外追去,到了门外,见绮罗立在那里,与一小富之家的女子说话,就极有风度地远远立在一边。
他不知绮罗如今是不吃旁人经手的酒水饭菜,那口茶水早已经吐了出来,只当她见着外人,正在极力忍住。
春芽方才见绮罗吐了一口水出来,也不知她是怎的,只是与她说了几句话。
绮罗笑着接过春芽递过来的东西,随后又将身上带的玉坠等取下来送给春芽,一盏茶功夫后,春芽才回去。
“怎不叫她进厅里说话?”李思谨亲昵地说道。
绮罗回头道:“她家里还有事,况且这里的一个丫头婆子都比她有权势,何苦叫她进来看人眼色。”说着,却是抱了东西又进了三春阁。
李思谨叹道:“你倒是善解人意。”说完,又不住地觑绮罗的脸色,见她神色未有异样,又疑心是绮罗喝的太少,待要再劝,回去却见剩下的茶水,被一只黑猫给喝了。
“这该死的黑猫。”李思谨啐道。
“它是我养的,命硬着呢。”绮罗宠溺地笑道,又寻了事送客。
李思谨见她上楼,岑嬷嬷又堵在下面,无法只得回去。
绮罗上楼,打开春芽送她的东西,其他的东西倒还好,只是一张纸条上写着时间地点,字迹却是楼翼然的。
见那日期是十日之后,地点却是城北,心里又疑惑起来,不知楼翼然是怎样认出春芽的,疑心有诈,只是见那字迹不似做伪,又下定决心要过去。
短短十日,对绮罗而言却是度日如年。
浦阳公主与卢家二公子仓促地定了亲,浦阳公主满脸泪痕地来寻绮罗哭声,绮罗只能苍白的安慰她,内心虽有怜悯,但那怜悯却不足以让她感同身受。
李奕莫名其妙地申斥了太子,又将自己从襄城带来的楼燕然与皇子皇女隔开。
真华长公主与清池郡主的交锋已经放在了明面,两人的剑拔弩张,让京城的名媛贵妇也分成了两派,明争暗斗,原先的亲密瓦解后,渐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两个有权势的艳丽女子,让本就极有声望的无碍大师,一瞬间,名声传的更广。
紫云观外,绮罗不经意地再次见到无碍大师。
如今的无碍大师,眼神越发平静,仿佛波澜不惊地阔海。
“大师。”绮罗唤了一声。
无碍大师嘴角微微勾起,带着一抹浅笑,去看神情已经与出来陵安时不同的绮罗,最终只是一笑,却什么话也未说。
绮罗回头看他,见他步履坦然地向前走,前面张扬的清池郡主坐在马上,微微仰头看他。
最后看了眼无碍大师的背影,绮罗忍不住想,十日之后,不知无碍大师又是何种情形。
十日之后,李思谨也不知自己是怎地,竟在忙中,又偷闲去了紫云观,在动手将花叶上的青虫拿下溺死后,听着小楼内的吱吱声,手心里的药丸转了一下,又丢进了溺死青虫的木桶里。
在做完了每日必做的事之后,绮罗与不放心她一人出去的楼八娘一同骑马出了紫云观,向城北走去。
那一日,是李思谨最后一次见到苏绮罗。
☆、寻常百姓家
在谁也不曾察觉的时候,楼八娘与绮罗离开了陵安。
她们离开之时,三春阁里香炉还冒着袅袅的云烟,纺机上的线还剩下几轮。没有带走一丝一线,金银细软全摆在屋子里,甚至被绮罗爱护的黑猫依旧无知无觉地吞嚼着大鱼大肉。谁也没有想到,她们两个就这样什么也没收拾地都走了。
不说李思谨何寻之花逢君他们诧异,便是暗中看守她们两个的侍卫也讶然无比。唯一一个知情的,便是楼燕然。
看着被粗布包裹的密实的虎符以及鹿鸣关守防图,楼燕然摇头苦笑不已。楼老爷楼五叔挣了一辈子的东西,就这样被楼翼然举重若轻地偷了来,还这般随意地送来给他。
该感动于楼翼然对他的兄弟之情,还是该感叹楼老爷的教子有方?楼老爷用骨肉分离换来的领土,被他用仁义道德教养大的孩子窃了出来,大义灭亲地送给了另一个帝王的儿子。只是不知,楼翼然想要天下太平的这番心思能不能成。不说楼老爷,如今京城的几家眼看着也不安份了,闭门不出许久的宁华长公主门前,也开始熙熙攘攘。这些人,一个个心怀天下,想的念得都是再逢乱世,再让他们做一回英雄。
感慨之后,楼燕然将楼翼然送来的东西包裹着,看着梁上在一处呢喃的燕子,忍不住嘲讽地一笑,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鸿鹄又怎知燕雀之所想。苍穹瀚海,在他们眼中也比不上一处可遮风挡雨的燕巢。
计划过许多次该怎样离开陵安,绮罗是怎样也没想过自己会不带一件衣裳就跟着楼翼然走了。
一盏茶之前,在城北,那片与繁华的城南迥然不同的地方,再见到楼翼然,绮罗只觉得恍若隔世。只是短短的几个月,经历的事却远远比先前的几年还要多。
在想过他会不会来,矛盾要不要他来后,他终究来了,且完好无损的站在她面前。
楼翼然也是并未多说,就要带了她走,而楼八娘也同意了。
一直不敢相信他就这样来的绮罗,懵懵懂懂地就跟着他出了陵安,一路躲避过暗中跟踪的人,上了南下的船,才清醒过来。
“楼翼然,怎么就这样走了?我的猫,还有银子……”那些从苏清远手中抠出来的银子,就这样没了,虽不是小气之人,但这般浪费……
楼翼然只是看着她傻笑,半响道:“放心吧,我……”
“你带了银子出来?”楼八娘挑眉说道,竟是半分不信楼翼然会想的那样精细。
楼翼然愣了一下,随后干笑两声,“哪能带了银子出来,那多累赘,我能自己跑出来就不错了。绮罗,八姐,你们放心,我能挣钱的。”
听他如此说,楼八娘与绮罗嗤笑一声。
听着船外的波浪声,绮罗在身上翻了一下,她有在身上留银子给别人赏钱的习惯,到了京城,赏钱自然比在襄城多,她身上自然也带得多了,这么一番,就翻出了一小袋金瓜子。
楼八娘瞟了她一眼,笑道:“我娘亲当初也说你给别人见面礼,多少都是能拿出来的,果不其然。”
因提到楼夫人,楼八娘的笑脸滞住,楼翼然也有些不自在。
绮罗翻了一下,如今她也知道这些钱能买什么,略算了一下,就算是三人再怎样奢侈,也够她们用半年的,因此又收了起来。
“你是怎么知道春芽的?她怎就信了你,替你传信了?这是谁的船?可安全?”绮罗问道。
楼翼然冲楼八娘笑笑,楼八娘白了他一眼,识趣地转身去了另外一间船舱。
楼翼然见楼八娘走了,便扑过来抱住绮罗。
正等着楼翼然说话的绮罗想也不想一脚将他踹开,沉声道:“你快说啊,别半路叫人追上来了。”
楼翼然一时不察被踹开,坐在地上,托着脸委屈道:“绮罗,你学坏了。”
绮罗鼻子里哼了一声,瞪着他道:“我问你话呢,你不回我就算了,还说我学坏了。”说完,又觉楼翼然会生事,若是从前,那“学坏”两字听在她耳中,不定要伤心成什么地步;哪里能像现在这样浑不在意。
“是福儿姐姐跟我说的,她男人去了鹿鸣关,她也跟着去了。这船是李思远南下给皇帝老儿装寿礼的,没人敢查。”楼翼然笑道,从地上站起来,又坐到绮罗身边伸手去搂她,只是手尚未碰到绮罗,就被绮罗掐了回来。
“你怎么这样了?”接二连三被打回来,楼翼然郁闷地抱怨道。
“习惯了。”绮罗托着脸道,“李思远怎愿意叫你用他的船?”
楼翼然抿了嘴,只是笑个不停连声道好习惯,见绮罗的脸沉了下来,才一五一十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他留着你我又没什么用,不如卖个人情给老十还有何羡之,而且,他知道我把东西给老十了。”
“他怎么知道?又是什么东西?”绮罗又问。
“他一直盯着鹿鸣关的,旁的事他不通,但是五……总归,他对鹿鸣关最关心,那边一点风吹草动他都知道。”楼翼然笑道。
绮罗闻言,心里猜着楼翼然给楼燕然的东西跟鹿鸣关有关,又想看李思谨的神色是知道楼燕然的身世的,李思远的神色就不然。可见他们一个是紧盯着宫闱阴私不放,一个只着眼大处,不去关注那些小事。倒说不上谁更胜一筹,谁更光明磊落。
“绮罗,你有没有想我?”楼翼然趴在桌子上问她。
绮罗瞥了他一眼,抿嘴笑笑,说道:“原本想的,后来忙着想咱们以后怎么过日子,就不想了。”
奔则为妾,如今能不能在一处都两说,还在乎什么妻妻妾妾。只要两个人都好好的,那些小事往后慢慢再论。
楼翼然正要开口,忽听着外面有人惊叫一声,疑心是楼家的人或者李奕的人追来,两人立刻起身。
此时绮罗已经换了一身衣裳,楼翼然也早已经乔装打扮过,两人出了船舱,却见一身船娘装扮的楼八娘指向陵安城里的南山。
南山顶上,**寺最高的宝塔上,烽烟不断,火光冲天,引得运河之上的各个船舱里的人都出来瞧。
楼八娘神色微微一动,随后叹了口气,“但愿无碍大师不在里面。”
绮罗心里也跟着楼八娘这样念叨,转身问楼八娘:“楼姐姐,你可知无碍大师跟你家是何关系?”说完,又去看楼翼然。
楼翼然茫然地看了眼绮罗,握了她的手,也去看楼八娘。
楼八娘纳闷道:“大师跟我家怎会有关系?只是他与我爹爹时常见面倒是真的。”
“管他这么多做什么,总归都与咱们没有关系。”楼翼然说道,感觉到手中绮罗的手指不似以往那般软绵绵,另带着一种韧性,心中微微疼了一下,猜着绮罗的想法,对她微微摇头,说道:“五叔是五哥来着,无碍大师却是与我家无关的。或许是部下也不一定。”
楼八娘听到五哥两字,心中困惑,随后又释然了,扶着船舷,对绮罗与楼翼然笑道:“到了南边,我下船,你们继续往南边走吧。”
“你去哪?”绮罗忙问道。
“去陪着我娘,如今一个人也不在她身边。”说着,又垂下眼睫,不管知道不知道,她任性了一回,独自跑到了京城,如今,楼夫人身边子女皆不在,她总该回去陪着她才好。
绮罗的手微微一颤,楼八娘不是她,这么多年的母女父女之情,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舍弃的。
“八姐。”楼翼然唤道,觉察到绮罗的手一颤,握着她的手更用力,“你代我去跟娘亲赔不是吧,总归我是要带着绮罗走的,绮罗回不了襄城,我也回不去了。”
“我知道。”楼八娘笑道,望了眼楼翼然,眼眶一湿,“你们保重吧,以后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也不必来信。”不管楼家的事成与不成,对于他们两个而言都不算是好事。
“楼姐姐。”绮罗望着楼八娘唤道。
楼八娘看着绮罗与楼翼然,强笑道:“你们也别愧疚,若是花逢君愿意放下他家的事,跟了我走,我也是愿意跟他浪迹天涯的。”
“那……楼姐姐保重。”绮罗说道。
楼八娘搂着她用力抱了一下。
在楼八娘的肩头上,绮罗看着对面华贵却又不张扬的游船上,一身水色罗衫的绫罗颔首立在李思齐身边。
三人回到船舱,又将往昔的事回忆一番。
半夜船到了渡头,楼八娘下船,绮罗与楼翼然也下船,又另了马匹,继续向南走。
行了两日,见到各地僧侣哀嚎之声,更有大批僧尼一路向陵安苦行。
“这位大师,请问你们这是去做什么?”绮罗拦着一僧人问道,便是为李奕祈福,也该是得道高僧如无碍大师那般人去做,不该是这些无名僧侣的事。
那僧人哀声道:“我门高僧在陵安被李家恶女逼迫,欲与之通奸,高僧不愿,后被李家两女合谋杀害。”
绮罗闻言,忙道:“大师说的可是无碍大师?”
“正是。”那僧人哀戚地点头道。
恰在此时,又一僧人道:“这位施主有所不知,那李家的女子败坏纲常,乱了人伦就罢了,如今连我佛门弟子也不放过。因无碍大师离去,又迁怒与旁人,**寺内众僧被公主绑住,竟是齐齐烧死在**寺中,无一人生还。”
绮罗闻言,几欲喘不过气来,这就是无碍大师求的道?
楼翼然见绮罗脸色不对,拉了她走。
绮罗沉默了一路,才道:“大师,这是要引起民愤吗?”上一世,与清池郡主上算是无心,这一世,与清池郡主、真华长公主,就是有意的了。
“绮罗,别想了,他们算计十几年的,哪里是咱们一朝一夕能想明白的。”楼翼然握了她的手说道。
绮罗看着他那张明显比上次见面粗糙多了的脸,忍不住笑了。
听着天上有大雁鸣叫,楼翼然抬头,然后指着一对雁子道:“绮罗,快,追上,我拿这雁子给你提亲。”
绮罗抬头看了眼,笑道:“这是你说的,若是换了别的雁子,我可不乐意。”陵安城中那些人的算计,她看得到,感觉得到,却不愿深陷进去。正如楼翼然,他在鹿鸣关成了楼老爷的左膀右臂,目的也不过是从楼老爷身边套出。
他们终究不是胸怀大志之人。
在他们南下的一路中,铺陈了十几年的阴谋,慢慢被揭出,陵安的李家族人成为众矢之的,太平了几十年的宁国,又开始人心惶惶,民心不安。
大浪来临,他们慈悲又自私,做不了救世之人,只能寻了僻静之所,共筑一处狭小窄仄的小窝,甘愿一生平凡。
在世事的起起伏伏中,在权势的分分和和中,当她与楼翼然在辛苦经营的小家中,听着红颜祸水苏绾,巾帼英雄楼明珠,济世英才何羡之,力挽狂澜楼燕然,以及楼家何家李家那些人的故事,她总是忍不住或笑或蹙眉,或者与有荣焉,或者牵肠挂肚。
他们每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都比她的精彩,只是她心中却有另一个英雄美人的故事。不管,楼翼然是因为对楼家失望,还是不愿负担起父母强加在他身上的愿望,才与她奔到一处再无人识得他们的地方。曾经,有一个人为了她甘愿一世平凡,放弃了逐鹿天下、封侯拜相的机会,如此,他便是她的英雄。
上一世,她被迫平凡,重生一次,她心甘情愿平凡。
【全文完】
0 0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