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六,卓阳出院。
晏南飞来办出院手续,上一次两人见面,还是在年初一。欧灿也来了,瞟了瞟晏南飞,没说话便直接去病房。
“我做错什么了,凭什么要离开北京,给别人挪地?”卓阳听欧灿说现在就送她去海南疗养,火了。
她本来就瘦,洗过胃之后,最多只能吃些流汁,她又拒绝进食,几天下来,她又瘦了一个壳。两眼火光,人裹在宽大的病号服里,素颜,俨然一个被风一吹就倒的烂民。
欧灿看着她,心直发酸,想着之前的卓阳多时尚多前卫,对晏南飞的怨怼又多了一层。她好言好语劝慰道:“先把身体养好,其他话咱们有机会说。”
“不,我绝不走,我就呆在这儿,看着他们全家团聚、幸福。”卓阳瞪着门外。晏南飞就站在走廊上,背对着她,两手Сhā在裤袋中,像在沉思,又像在叹息。
欧灿叹气,无奈给卓明打了个电话,问是否把卓阳先带回大院?
卓阳当即就拒绝了,“她自己没有家吗?想回娘家住,把事情解决好再回来,我随时欢迎,现在这样算赌气还是找帮手?她是*,感情的事她自己看着办。”
欧灿急了,“她现在一个人呆家中,怎么放得下心来?”
“一个人的生命要靠别人来看管,只是多了一口气,还有什么意义?”那边卓明也发火了,桌子拍得山响。
欧灿为难地看向卓阳,卓阳闭了闭眼,头一甩,“大嫂,别说了,我不会再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我的生命比他们珍贵。”
“你这样想,大姐就放心了,为那些人不值得的。”欧灿附到她耳边悄声道,“绍华的事,你大哥已经处理了。”
卓阳扬起脸,“真的?”
欧灿点头。
“还是大哥疼我。”卓阳红了眼眶,“绍华终于想通了。早该这样,那种女人怎配进我们卓家。以后我会帮绍华介绍优秀的女孩。”
欧灿到没接话,笑了笑,让她去换衣服。
走出病房,沐浴在浅浅的阳光下,嗅着清寒的空气,卓阳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一道身影被阳光拉长,落在她的脚步。她不要回头,都知道那是谁。
太熟悉了,甚至比自己的身体还要熟悉,但又怎样呢?伤自己最深的,都是最最不设防的人。
晏南飞把卓阳的行李放进后备箱,他疏离地向欧灿点了下头。
欧灿想亲自送卓阳回家,后来不知怎么又打消了主意,“那就麻烦你了。”她冷漠地抬了抬眼。
卓阳极不情愿地拉开后座的门。一前一后,他专注地开车,她看着窗外的街景。仿佛他只是个司机,她是搭车的陌生客人。
车进小区后,晏南飞把行李拎到电梯口,按下电梯的上行键。
卓阳目不斜视地看着电梯上方的数字,神情僵硬。两人沉默地进电梯,沉默地上行,站在房门口时,依然是沉默的。
卓阳高傲地抬起头,等着晏南飞开门。
好半天没有一点动静。
她斜过去一眼,撞上晏南飞的视线。
“卓阳,我不进去了。”不知何时,晏南飞手中多了一个包包,“大门钥匙和家里的保险柜密码、所有的资产和各类投资,都在这里面,你不要担心不清楚,我都列了明细。另外,离婚协议我也签了字,也在这里面。你什么时候签好字,给个电话,我们一块去民政部门办手续。车我带走了,那种车型大,不太适合你。”
卓阳狩不及防,神情愕在半空中。
她以为今天他是来。。。。。。向她示好、让步的?
“阿姨应该在里面准备午饭,你进去吧!”晏南飞挤出一丝笑。
他仿佛也老多了,这一笑,满脸都是光芒。
“你。。。。。。”卓阳张了张嘴。
他没有期待她说什么,摆摆手,转过身去。
“晏南飞,你是个混蛋!”卓阳失控地抓起包朝他甩去。
包击中了他的后背,他顿了下,继续向前,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卓阳慢慢蹲下来,捂住脸,泪水决堤般冲出指缝。
一切都如了她的愿,可是她赢了吗?赢了吗?
雷克萨斯缓缓驶出小区正门,晏南飞看了看后视镜,这是最后一次来这里了。心情沉沉的,但不是很痛苦。
人生有很多的岔道口,一旦走错,就再无机会回头。这是他必须承受的结果。
他给卓绍华打电话。也就只有绍华愿意和他说说话,诸盈那边不便打扰,她有幸福的家庭。那个其貌不扬的骆家良,不知怎么,在他面前,总让自己自惭形秽。诸航--他苦涩地叹息,视他如空气。不,人少了空气还不能活,在她眼中,他怕是连空气都不如。
可是,她却是他此刻心中唯一的支撑!
“小姑夫在哪呢?”卓绍华的声音一直都这么礼貌、温和,让人猜不透他的情绪。
“在街上开车。航航在家吗?”他想去看看帆帆。帆帆的表情活脱脱是诸航的翻版,他错过了诸航二十三年,他想在帆帆身上找一点她小时候的痕迹。
“帆帆今天打预防针,诸航带他去接种站。说是还要在街上转一转。”
“嗯!”晏南飞有点失望,伸手摸口袋,这几天,他每天都抽一包烟。
“我刚从部里回来,小姑夫如果没有吃午饭,过来一块吃点吧?”
晏南飞心都快停止跳动了,“方。。。。。。方便吗?”
“当然。”卓绍华笑了。
他几乎是一路驰骋到军区大院,也不知吃了几个红灯。下车时,紧张得手指都有点抖。
吕姨笑吟吟地来开门,说小姑姑和小姑夫很久不来了,让他稍坐会,饭马上就好。
卓绍华和一个工头模样的男人站在院中,卓绍华对着厢房,不住地比划着,男子在本子上画着图。
“要装修吗?”晏南飞走过去。
卓绍华笑着招呼,“帆帆太黏诸航,准备把房间扩了,才挤得下三人。还得给他备个书房,不然以后不知抢谁的呢,诸航也需要个书房的。”
晏南飞记得绍华的大卧室挺大的,本来就是两个房间改建的,他看了下工头的图纸,似乎大卧室仍然要恢复成两个房间了。
他心中一动。
把自己的思路对工头说了说,又听了下工头的建议,方案就算敲定,接着是工期和预算,这些也不烦琐,一会儿就妥了。
卓绍华留工头吃午饭,工头呵呵笑,说和少将呆一个桌,他会紧张到筷子也拿不住,匆忙就走了。
餐桌上仅卓绍华和晏南飞两人。
“你小姑姑今天出院,我们现在已经*离婚阶段,以后叫我叔吧!”晏南飞说。
卓绍华淡淡地笑,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男人聊的话题多,又是政治又是国情,还有世界各国的现状。一下午,两人喝了一壶咖啡,不知不觉,时光就流走了。
阳光已经非常浅薄了,完全被寒意遮盖。诸航还没回来,晏南飞叹了口气,起身告辞。
“我下次再来。”
卓绍华送他到车边,看着路旁高耸入云的大树,说道:“我做事情时,一向不先去想结果,我只用心对待每一个过程,享受每一个过程,那么结果是什么就不重要了。”
“我懂你的意思,只是航航会给我机会吗?”晏南飞忧伤地苦笑。
“每个人都没有权利阻止别人改正错误的。”
晏南飞拍拍卓绍华的肩,窝心地点点头。
“哦,他们回来了。”卓绍华看到小喻的车从林荫道拐了过来。
晏南飞屏住呼吸。
下车的人只是唐嫂和帆帆,帆帆还睡得嘟嘟的。唐嫂说:“今天可玩疯了,去了游乐场,去了公园,帆帆妈妈不知给帆帆拍了多少照片。这不,刚睡着。”
“诸航呢?”
“去大姨家了。”
卓绍华轻轻拧了下眉,觉得有点蹊跷,去大姨那里怎么不带着帆帆?外公外婆不知多想帆帆呢!
他没动声色,送走晏南飞,让唐嫂和帆帆进门,他立刻给诸航打电话。
“对不起,你拨打的号码是空号。”移动小姐甜蜜蜜地回道。
103,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上)
诸航一向认为自己很潇洒,做什么都拿得起、放得下,原来那是少年不更事的懵懂无知。如果心中有所牵挂,是怎么也做不到潇潇洒洒的。
想一会首长,想一会坏家伙,泪水顺着脸颊,像脱了线的珠子,滚个不停。
成功没见过这么小女人的猪,在屋子里绕了一圈,他举手投降。
“拜托,你这样子我很不适应的。如果绍华真的让你那么纠结,那你离开他,投进我怀抱。我冒着和他割袍断义的危险,把你接得稳稳的。然后我们私奔,跑到深山里,我去做个郎中,养只猪不难的。”
“山里人会把你扁死。”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却不忘挤兑他。
“为什么?”
“你是流氓。”山里民风纯朴,怎么愿意让个男人来接生孩子?
成功心口泛出一股腥甜,他真是自作孽不成活,干吗理这只没良心的蠢猪?
“成医生,我们是不是朋友?”诸航抹了把泪,做出一幅楚楚可怜的样。
成功看着一百个别扭,多假呀!“我和女人向来只做情人。”
诸航掷来一把杀气腾腾的眼刀。
“你是个例外。”他恨自己的心软。
“那你答应帮我了?”
成功叹气,“我又不是圣人君子,干吗选择我?”这只猪第一次专程来找他,他还没激动,就给打击了下。她只是找他帮忙,不是因为想他了。
诸航这回是真的很诚恳,“只有你让我敢依赖。”
“别这么奉承我,我挺害怕。你到现在都没告诉我你要去哪去干什么?”
“如果能说,我又何必这么辛苦?”诸航眼眶又一圈圈红了。
“知道了,我不问。”秘密知道得太多,对心脏不好。成功凝视着眼前一脸伤心的诸航,简直就是一部活生生的《山海经》:十八岁少女所生,自己又是个代孕妈妈,还降服了一位少将的心。
猪虽然有不能言的无奈,但绝不会轻易听从他人摆布,他相信她会完胜归来的,那么就支持她吧!
“一个星期传一段视频,多拍几张照片,及时汇报帆帆的情况,出牙呀,说话呀,有没长高啊。。。。。。”唉,到底谁是那小子的爹?“多陪陪绍华,还要看住他不要被其他女人缠上。”
“特别是你妹妹。”诸航记得成玮这个女人呢!
“猪,你别得寸进尺。”
“你没真正爱过一个人,当然不能体会我这种惴惴不安的心情。”时间是愈伤的良药,时间也是掠夺的魔药。分离的每一分每一秒,看不到他的表情,听不到他的话音,触不到他的温度,心就空荡荡了。还有她的坏家伙啊,分开二十天,都和她闹别扭。这一次,他会怨她多久呢?
“猪就是猪。”爱不是一个模式,有些爱是可以高亢地唱出来,有些爱注定一辈子埋在心底深处。
“我该走了。”诸航看着墙上的挂钟。
“一路顺风。”成功倚着桌子,摆摆手。
诸航走到门口,突地又掉头,冲到他面前,嘴巴直扁,“你不准食言。”
如果她的眼泪有一颗是为他流的,他也知足了。“不相信我,你找别人好了。”
“谢谢成医生!”她竟然主动抱了抱他,蹭了他一衣襟的鼻涕。
他看着她没入茫茫夜色之中,这是怎么了,鼻子也有些发酸。
“刚刚那个是猪?”宁檬戴着个大口罩从外面进来。
成功懒懒地挑眉,“猪在猪圈里。你干吗?”
宁檬摘下口罩,“我感冒好几天了。”
“这儿是妇产科,不是内科。”
“现在不是有熟人好办事吗?”
成功翻了翻眼睛,抽了张处方笺出来,龙飞风舞地画了几笔,扔过去。
“你都没帮我量*温,你想害死我?”
“口齿这么清楚,脑子肯定没烧坏。”
“成功,我虽然没有猪那么有个性,但是我。。。。。。也是独一无二的,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我?”宁檬伤心了。
成功定定看了她几秒,绕过办公桌,走到她面前,双手搭住她的肩,“我也是独一无二的,可是她也不喜欢我。这种事没有答案,就是个命。别为我这个流氓难过,走吧,陪你去拿药。”
宁檬眨去眼中的委屈,挽住他的胳膊,“我头有点晕。”
成功低头看看那只指尖发白的手,仿佛积聚了无穷的勇气和力量,他默默同情,没有推开。
春节长假结束,一切部门、单位慢慢恢复正常,北京街头的车动不动又堵得像长龙。
成功特地找了个时间回家吃饭。饭桌上,成玮说了件事,上海有家时尚杂志高薪聘请她去做主(编),她被打动了。真正打动她的不是薪水,而是上海的气候,比北京好得不止一点两点。上次因为诸航的访问,她在《俪人妆》的处境也有点难堪。
“反正我就是瞧那个粗鲁的女人不顺眼。”成玮说道。
“绍华顺眼就好了。”接话的人是成书记。
成功慢慢咀嚼着饭粒,随口问道:“绍华最近怎样?”
“最近的一次演习很成功,上面刚表彰了他。他现在仍然是一边任课一边工作,非常忙。”
“其他方面呢?”猪都走了两日啦!
成书记怔了怔,“人家的家事,你少问。”
“我才没那么闲,我就想他家小子了,晚上去看看。”
成功没预先给卓绍华打电话,直接找了过去。卓绍华下班回来刚不久,正在客厅接待一位客人。
吕姨没把成功当外人,把他也领进了客厅。
卓绍华冲他点下头,他笑笑,在卓绍华身边坐下。
“卓少将,你对这份协议还有。。。。。。哪些意见?”客人像是怕卓绍华,坐姿拘谨,讲话也不利索。
卓绍华瞟了瞟眼前的几张纸,“你这几行字也配叫协议?就凭感情不和、年龄差异过大、相貌悬殊这几个理由,想让我签字,笑话!你让诸航出来,我们当面谈,我们的孩子、财产,这些为什么不提一字?”
“我只是受她委托,她说你看过这协议就自然会明白的。”客人不住地拭汗。
给他一说,卓绍华又拿起那几张纸,看了又看,“这个你先放这儿,我考虑好给你打电话。
“行,行,她说不着急,你什么时候签都可以。”客人如蒙大赦。
“哪个律师事务所的?”成功视力好,隔了两个位置,纸上抬头处的五个黑体字“离婚协议书”,他看得非常清楚。
“驰骋公司的法律顾问。”卓绍华神情很平静,仿佛没受什么影响。
“汗,那只猪。。。。。。”成功咂嘴,斟酌着语句。
卓绍华淡淡地笑,“稍等。”他出去了下,又进来时手里抱着帆帆。
帆帆今天有点无精打采的,任成功怎么逗也不笑,就那么伏在卓绍华肩上,一动不动。
“每天晚上都和诸航闹,一时间,有点不习惯。”卓绍华轻拍着帆帆,眼中浮出浅浅的忧虑。
“到底出了什么事?”成功向帆帆拍拍手,小家伙眨眨眼睛,不知是不是听到诸航这个名字,嘴巴直扁。
哎哟,这小模样,让成功也心疼。
“婚姻想要幸福、想要到老,总要经历一些痛苦和曲折,我们会挺过来的。”卓绍华疼惜地亲亲帆帆,“猪猪比我们辛苦,我还有帆帆陪着,她呢?”
“她这样子,”成功朝离婚协议呶了下嘴,“你觉得她还爱你吗?”
卓绍华偏过头,似乎觉得他这个问题很奇怪。
“除非她特别在意这个人,不然她不会肯受一点点委屈的。”这孩子有掀风作浪的本事,但她妥协了。
心,暖暖的,*的。
成功耸肩,笑道:“我本来还想落井下石,现在,啥都不说。绍华,有啥需要我做的,说一声。”
“谢谢,不过不需要,我们一家三口足够了。”卓绍华说得无比坚定而又自信。
104,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二)
北京城的春色在一阵细雨之后,突然浓了起来。街头的花坛、公园的角角落落,迎春花和一株株红梅开得蓬蓬勃勃,河水流起来是哗啦啦的,周日的广场,放风筝的孩子又跑又是笑。
小帆帆也脱去厚重的外套,小胳膊可以自由他舞动,他甭提多开心。院子里的树吐出绿芽儿,唐嫂早晨都要抱着他去看一下。他出牙了,小小的米粒一般,才露出个头,口水流得比从从前还要欢。卓绍华一回来,他就张大嘴巴,要爸爸看一看。
父子俩仍然睡在客房里,睡前,帆帆会看着他,说“嘟嘟”,他说:不是嘟嘟,是妈妈。
诸航人在哪里,他没有一点消息。离婚协议书不知塞在那个抽屉中,没人催,也没人提,那似乎就是个形式。
帆帆打預防针那天,他去过诸盈家。诸盈呆呆地坐着,脸上却没有悲伤神情。她说,她同意他们离婚。在卓家,航航太委屈。他沉默地在那儿坐到深夜。他查了一下,诸航没有出境证明,没有信用卡使用记录,他反到不慌乱了。
诸爸爸诸妈妈是开春之后回凤凰的,他送他们去的机场。寡言的诸爸爸握着他的手,告诉他,即使航航离开了,但是她的心一直都在这儿。
这个春天,特别繁忙。几大军区建立网络奇兵分处,是他负责。联合国也成立了一个网络安全组织,共同对付网络上的恐怖分子,各国都派出了人员。前几天刚刚破获一帮印度黑客团伙,联合国向中国发来贺信,说中方人员表现最杰出。这个人员不是从网络奇兵是挑选的,目前他所有的资料属于绝密。他听政委飘过一句,说是过五关、斩六将从几百人中考出来的。
出差的日子,帆帆由唐嫂带去诸盈家。血缘的关系,帆帆没多久,就喜欢上诸盈。骆家良烧得一手好菜,六个月之后,小孩子可以吃点奶粉之外别的饭菜,他买来幼儿食谱,把个饭菜调理得有滋有味,帆帆看见他,嘴巴就张得大大的。梓然虽然对帆帆没个笑脸,但是谁都看出他不知有多紧张帆帆呢!
帆帆越来越爱赖在诸盈家了,唐嫂晚上带他回家成了件艰苦的事,每次他都要闹腾好一会。
吃过晚饭,诸盈和骆家良总会抱着他到外面散会步,对他说:我是外婆,骆晏家良接过话:我是外公。
晏南飞去了加拿大的温哥华,在一家电子公司做主管,他和卓阳正式离婚了。没有孩子,财产又没要,两人就是去签了个字。
人生其实不复杂,没有什么牢不可破的东西。婚姻是非常脆弱的,轻轻一碰撞,就会裂开。
卓阳成了个空中飞人,她像找不到支点,只得在空中飞个不停,回北京,她停留不到几日就要走,她说这座城市让她心烦。
欧灿也被她说得心烦,慢慢就倦了,由着她去。她想分点心给卓绍华,卓绍华工作出色,孩子照顾得好好的,她去一趟大院,往那一站,不要外人说,她都觉得自己很多余。
她知道诸航向绍华提出离婚了,人也走了,可是绍华不同意,她要是开口劝一句,卓绍华脸色立马铁青。她挑不出诸航的刺,儿子又不能说,她失落了。
她向卓明抱怨,她是一个不被别人需要的人。
卓明说:你就没反省下自己吗?
她觉得自己没错,是为儿子好。卓明叹气:卓阳那件事你没吸取一点教训,离婚真是她想要的吗?如果你当时不是纵容她,而好好劝慰,她至少过得比现在快乐。晏南飞是对别人犯了错,对她可么咋地。一个男人突然知道自己在这世上有个孩子,他无动于衷,你觉得他还是个人吗?
欧灿直眨眼:难道要卓阳做继母?
和一个人结婚,你只想要他的健康、富有、年青,其他的统统抛弃,可以吗?
欧灿愣了还一会,才答道:你道理讲了一套有一套,那你为什么不拦住卓阳?
这又不是世界末日,做什么来不及?卓明答得高深莫测。
欧灿郁闷了。
周日,卓少华去广州出差,卓明让阿姨打电话给唐嫂,他想帆帆了。帆帆来之后,小孩那惊恐不安的神情全写在脸上,死命抱着唐嫂,谁碰他一下,他就放声嚎哭。欧灿放弃,卓明却孜孜不倦,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帆帆抱在怀里。两人去了书房,把门关得紧紧的,也不知干嘛,出来时,脸上原先挂着泪的帆帆,居然笑出了两朵花。
之后,唐嫂一带他来卓家,他看见卓明,就ⅿⅿ地笑,胳膊张得大大的,让卓明抱。接着,两人又进了书房。
唐嫂说:想不到大首长这么会哄孩子?
欧灿也奇怪,书房里就几本书,还有几幅画,他拿什么逗帆帆呢,他不是个幽默的人。
帆帆七个月时可以坐得稳稳的。
八个月的某一天,天气已经非常暖和了,他只穿了件小布衫,小ρi股撅得高高的,从床头爬到了床尾。
卓绍华想起就在这张床上,诸航曾经向帆帆示范怎么爬,一切历历在目,诸航离开四个月了,一百二十天。他们没有告别,没有送行,也没有联系,可是就觉得心理面还是满满的。他知道,她一直都在,在某个地方,和他一样,思念着彼此。
胸口发烫,喉咙发痒,他进洗手间洗了个冷水脸,出来时,惊出一身冷汗,小帆帆探出半个身子,正努力爬向一边的椅子。
他忙跑上前抱住帆帆,帆帆挺固执,指着椅子,嗯嗯地叫着。他明白,坐过去。帆帆手伸向桌上的笔记本,有一把力气了,把笔记本打开,也竟然摸到了电源。
一看到屏幕上闪出光亮,帆帆兴奋得头动尾巴摇,两只小手直拍,“妈。。。。妈。。。。”
他愕然地看着帆帆,小脸直贴向屏幕,眼睛瞪得大大的,接着,小嘴撅起,转过脸,要他弄。
他缓缓咽下一口口水,“帆帆,妈妈在这里面?”他指着屏幕。
帆帆在他的腿上直晃。
他用力抱紧帆帆,“再给爸爸一些时间,爸爸就能把妈妈从里面救出来,然后,妈妈就不是一个影像了。”
帆帆似懂非懂,但没有闹,而是乖乖的依他紧紧的。
入睡前,晏南飞打来了电话。
“绍华,航航现在哪?”晏南飞气喘吁吁。
“你。。。。。不要急,慢慢说,你看见了什么?”
“我不太确定,刚刚就在路对面,我看见几个人,其中一个我看着像航航,我追过去,他们上了辆车,转眼就不见了。”
坑友们元宵节快乐~~
105,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三)
北京的仲夏天多闷热,俗称桑拿天,在外面走一会,汗便如下雨般,里里外外都湿透。
小喻拉拉黏在身上的军装,佩服地看着前面疾步流星的卓绍华,在同样的三十七度高温中,卓将神情淡然幽远,像身处清凉的山涧,衣衫不仅没被汗浸透,连个皱褶都没有。
“家里都好吗?”卓绍华去南京出差半个月。南京身处盆地之中,也是一火城,不比北京好多少,他是容易适应环境的人。
这次,在南京似乎有点意外收获。
南京军区的网络奇兵是几大军区里他最不烦心的,先前的准备工作做得非常好。负责协助他的同志告诉他,部里二月底在这里搞了个网络信息及防护比赛,所以有些设备配置得比较完善,他问拿第一名的是不是个眼睛大大的年轻女子,那位同志一怔,卓将,你咋知道的?
他神秘的一挑眉梢,“乱猜的。”
“唐嫂今早说帆帆有四颗牙了,脚也大了些,鞋该换大一号的。”终于到了救命的吉普车前,小喻连忙打开车门、开冷气。“成医生昨天带帆帆体检去了,各项指标都超好。”
“成医生?”卓绍华突地发觉成功这大半年在家中出现的频率高了点,而且似乎不是找他。
“成医生今天休息,吕姨早晨就去菜场买他爱吃的基围虾了。”
吕姨连成医生的作息时间表都这么清楚,这频率可想而知大到了什么程度,卓绍华微微眯了眯眼。
成功在院中给范帆帆拍照片,很专业的姿势,一只腿半支着地,腰弯得像张弓。帆帆坐在婴儿车里,小背心、小短裤,藕节一样的小胳膊、小腿露在外面。成功不知怎么逗他的,他把个嘴巴张的大大,那四颗小米样的牙齿,一粒粒清晰地探出头来。
坏家伙已经能听出脚步声了,从院门吱的一声推开,卓少华刚跨进一只脚,他两只手扑腾得像只小燕子,眼睛里再也没有成功了。
“没良心的小东西,白疼你了。”成功嘴里嘟唠着,手里还不忘紧按快门。那只猪最爱坏家伙捕捉的生活照。
镜头前突地多了一张放大的俊容,双臂交叉,拂了拂头发,“也给我拍几张吧!”
成功缓缓地抬起头,讪讪地笑,“绍华,我这破水平。。。。。。”
“只要别把我PS你,其他我没要求。拍吧,然后一块传过去。”
成功嘴巴张成了O型,“传哪去?”
“该传哪就传哪,你要是藏着掖着,这多年的兄弟,就有点伤感情了。”
成功真想仰天长哭,他都是何苦呢,在人家夫妻之间扮演这么个角色,“嘿嘿,绍华,我咋会做对不起兄弟的事?”
“我知道,所以-谢谢了!”卓绍华重重拍了成功一下,真挚地说道。
成功耸耸肩,有点云里雾里 。
网络奇兵各分处的筹建工作已全部结束,卓绍华写了份报告,建议把网络奇兵中目前表现杰出的一些队员分配到个处做技术骨干,这样子,可以让各处的工作尽快走上轨道。他列出的队员里,没有周文瑾和姚远。
周文瑾目前的主要任务还是军事档案的防护升级,姚远是无线电一块,他们的工作都还没结束,暂没有其他安排。
领导们看过报告之后,虽然当时没有立即决定,但没有人提反对意见。
这天,卓绍华从国防大学上完课回来,发觉院中静悄悄的。“爷爷想帆帆,刚刚来车接去了,吃完晚饭就回来。”吕姨从厨房跑出来。
卓绍华在院中站了一会,“吕姨,我出去有点事,晚饭不在家里吃了。”他让小喻把车又开出车库。
“卓将去哪?”小喻问。
他揉了揉额头,说了个地址。
车到了胡同口,他让小喻吧车在路边停下。他步行过去,敲门时,把开门的阿姨吓了一跳,因为卓明身份特殊,任何人过来,都要预先打个招呼,他也不例外。
“帆帆呢?”他温和地对阿姨笑笑。
“刚喂了半碗粥,喝了点果汁,和首长在后院看了会鹦鹉,院子里有蚁虫,首长带他进屋了。”阿姨陪着他穿过影壁墙,向后院走去。
“家里什么时候有鹦鹉的?”
“前几天勤务兵从外面带回来的,帆帆可喜欢了。”
卓绍华点点头,“我妈妈晚上有活动吗?”
“没有,卓阳回来了,她在陪着。”阿姨说到这儿,停了一下,叹出一口长气。
“卓阳剪了个光头,说要到那个庵里做俗家弟子。”
后院的玫瑰开了,香气把夜色熏染得有几丝迷离,微微的夜风吹来,花枝轻轻摇曳,那香气便一会深一会浅。
“她们也在客厅?”隔着纱帘,卓绍华看不清客厅里的情形。
“在客房说话。客厅里就大首长和帆帆,唐嫂帮我洗碗去了。”阿姨掀开纱帘。
“你怎么来了?”卓明正要进书房,听到声音回了下头,脸立马黑成包公。
“阿姨,我还没吃晚饭,请帮我准备下。”卓绍华不接卓明的话,冲着儿子摆了下手。
帆帆破例没有向他扑来,而是嗯嗯地往书房指,很着急的样子。
卓明抓住那小手,不耐烦地催促卓绍华说:“你去餐厅吃吧,我和帆帆下会棋。”
“围棋还是象棋?”卓绍华不紧不慢地问道,“其实帆帆的水平应该不咋样,不如我陪你下个痛快。”
“你的水平就很高?”
“下几盘不就知道了!”他上前,体贴地替两人把书房门整个推开。
帆帆的欢喜毫不掩饰,他看着桌上的电脑,又是笑又是拍手,“妈。。。。。。妈。。。。。。”
卓明暗骂,你个小叛徒。
卓绍华不动声色地看着两人,“爸爸,你原来是在电脑上和人家下棋,要不要我帮你开电脑?”
话音没落,他的手已经按下了开机键。
卓明沉默如山。
帆帆脸上已是一朵快乐的花,噘了个小嘴就想去亲屏幕。“绍华,你想如何?”这小子是信息专家、网络奇兵的总指挥,他若想在这台电脑上追踪某些信息,易如反掌。
卓绍华回身,“我就想知道你给她的期限是多久?”
106,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四)
卓明看着如远山般令他捉摸不透的儿子,第一次生出廉颇老焉的感觉。“站一边去。”他瞪过去一眼。
卓绍华浅笑,摊开双手一直退后至窗台边。这个角度,他可以清楚看到电脑屏幕却又恰保他不在视频的范围之内。
卓明坐下,让帆帆坐坐好。
卓绍华讶异地发现父亲竟然也有MSN。MSN和QQ都是即时通讯工具,QQ相对于娱乐些,易操作些,而MSN的主战场是企业和白领阶层。
卓明的MSN上好像只有一个好友,而那位好友正好在线,一看到他,连忙点开,接着对方要求视频。
卓绍华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当视频慢慢清晰,帆帆欢喜地发出一声惊叫,整个人扑上了屏幕,里面的人也是毫不示弱,立时,书房里叫成了一片,还有夸张的“啵,啵”的咂嘴巴声。
卓明皱起眉,微微斜向窗边,不错,那人还算沉得住气。
“帆帆好看吗?”诸航戴了个兔子帽,耳朵特别地大,直直地竖着。
帆帆伸出手去抓,“要。。。。。要。。。。。”
“等妈妈回来,给你买真的小兔。”诸航晃荡着两只大耳朵,“咱们带小兔去公园玩,带小兔去吃胡萝卜,还让它生个小小兔做帆帆的宝宝,好不好?”
帆帆不明白她在讲什么,只是傻傻地笑个不停。卓明叹着气,抽出纸巾,不住地给他拭口水。
“呃,我发现帆帆今天又帅了点?瞧瞧,啊,是牙齿大了些!帆帆,悄悄告诉妈妈,最近有没有漂亮阿姨去我们家。。。。。。大首长,你怎么咳成这样?”
诸航把目光转向突然咳个不停的卓明,连帆帆也收起了笑意,小眉头一皱。
“你如果没其他话讲,就把视频关了。”卓明没好气地说。
“大首长,你今天表情有点怪。做人别这么较真,最好是保持一颗纯纯的童心,像帆帆这样,多讨人喜欢啊!”
卓明失语了,只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幸好诸航很快又把注意力转到帆帆那边了,她是语言形象、丰富,帆帆是绝对表情配合,像演双簧,真是又肉麻又恶心,毫不在意还有一个旁观者,不,两个。
画面了多了一个男人,金发蓝眼,鼻子挺挺的朝帆帆飞来一个迷人的电眼,拍拍诸航的肩。
诸航站起身,“帆帆,妈妈该去工作了,下周咱们再见!要想我,很想很想。。。。。”
画面消失了。
小帆帆似乎以为诸航躲了起来,慢慢地超前探了探,小手指戳戳屏幕,眼睛转个不停,嘴巴里嘀嘀咕咕。
卓明转身面对卓绍华,等待他的发问。
卓绍华却仿佛没有问题,他抱过帆帆,轻拍着后背,让帆帆趴在肩头,“咱们该回家了,帆帆。”
这太出乎卓明的意料了,“绍华?”
“有事?”
哈,他居然问自己有什么事?“你没有别的事?”
卓绍华沉思了下,说道:“你既然和诸航有联系,那么安排下时间,我去找她把离婚协议给签了。”
卓明额头上青筋直暴,“真的假的?”
卓绍华面不改色地点点头,“离婚是她提的,现在,她也有了新男友,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那是。。。。。”
“那是谁?”
卓明没有错过卓绍华眼中掠过的冷冽一的光,“原来你们称之为伟大的爱情也不过如此尔尔。”
“那如果能确定我们坚定不移,你就收手?”
卓明一愣,“我何时Сhā手你们的事?”
“你没有Сhā手,帆帆为什么会与妈妈分离,我为什么要与妻子隔洋隔海,诸航凭什么用一个假名出现在加拿大的街头?”
“你这样想我的?”卓明重重蹙眉,有点失望。
卓绍华长长地吸了口气,摇摇头,“你是我父亲,我坚信你所做的一切是为我好,所以我告诉自己要冷静,所以我即使我非常非常想她,我都没做出冲动的事。这是你对我处理蓝色鸢尾事件不妥的惩罚吗?”
卓明笑了,是自豪的小笑,不枉他这番苦心,绍华终于开始反省了。
“坐下说。”很多年,两人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聊天了。
帆帆不是很喜欢他们这样的说话方式,用一个接一个的呵欠表示自己的不满,偎着爸爸,想着妈妈,甜甜地睡了。
阿姨把晚饭送在了客厅,卓明抱着帆帆,卓绍华坐下来吃晚饭。
“诸航是块金子,但之前太调皮,蒙了点尘埃,你拼命用块布想去遮那块尘埃,为什么不干脆让她经风经雨,自然的绽放出她独有的光芒呢?那样,谁还会在意她那点小尘埃。你看,她现在多优秀,从六百号精英里脱颖而出,又在联合国网络维和队伍中一鸣惊人,已经是我军中的骄傲。”
卓绍华静静地听着,他不会反驳。蓝色鸢尾不只是替诸航遮掩过去的恶作剧,他还有另一份私心,他想让诸航把周文瑾彻底地从生命里抹去,,以后,诸航就是他一个人的诸航。
在父亲眼中,可能确实是冲动的行为,他承认是不够理智,于是,他才接受与诸航分离的煎熬。
不过,这应不是全部的理由。
“诸航这个孩子,看似普普通通,处久了,就不知觉地被她的个性魅力完全吸引。她其实是亦正亦邪的,就看她愿意被谁征服。现在,我再也不担心了。在我看似强硬拆开你们这件事中,你又找回了从前超常的冷静与睿智,而她也不再任性、冲动,你们都经受了考验。”卓明脸露欣慰之色,“这也算是一个父亲的自私吧,希望子女平安、杰出、幸福。也是一个做丈夫的自私,不愿意妻子成为儿女眼中的仇人。”
卓绍华抬起头,专注地看着父亲。
“你妈妈不是我的部下,我不能下命令或者严词斥责,她就会改变想法的。你要给她时间慢慢消化、琢磨,直到吸收。我不怀疑你会顶不住她给你的压力,也绝不怀疑你保护不了诸航。但是一个是你的妈妈,一个是你的妻子,另一边还有你姑姑和姑父的纠结,婚姻不是一天两天的生活,日日生活在这样的压力之下,你渐渐就会疲惫不堪。你强打着精神去守护诸航和帆帆,他们看着你,会快乐吗?你能彻底与家人反目成仇?人有时候会做傻事,以诸航那个性子,说不定哪天就仗义地离家出走了。我让诸航向你率先提出离婚,就是给你妈妈一面镜子,让她看到,不管诸航在与不在,你都不可能接受其他人的。她毕竟是你的妈妈,慢慢就会觉得你的幸福最重要,诸航是谁家的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卓阳那边也不会把焦点聚集到诸航的身上,他们会意识到是自己的婚姻出了问题。”
“爸爸,我同意你所有的观点,但是帆帆才几个月,就和妈妈分开,会不会太残酷?”
“我当时向诸航提出让她离开的的要求时,我问她是想要一辈子的幸福婚姻还是要暂时胜利的成就感,她说她只要将来能和你、帆帆在一起,她能忍受现在的孤单。你看,她比你懂事吧!不过,你也别忙叫苦,帆帆一周和她视频一次,她没错过帆帆成长的点滴。”
那他呢,她就没有一点的牵挂?
卓明看出他的心思,笑了,“有些事,你以后见了面亲自问她吧!”
“我要去加拿大一趟。”卓绍华的神情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更不像是赌气,而是恳求。
卓明严峻地瞪过去,“作为少将,怎么可以轻易跨出国门,你会让两国外交恶化的!”
“化名或乔装都可以,这个应该不是先例。我知道她在执行任务,我不会打扰她,我就想看她一眼,确定她真的是在那个地方。”已经一刻都无法忍耐了
他说的很平静,却又让卓明动容得无法拒绝,“绍华,这有点冒险。”
“我就是个普通的游客,会非常低调而又周全地处理这件事。
卓明沉思了很久,默默点了下头。
谁不曾年轻过呢?
番外 魔咒(一)
不知怎么,卓绍华觉得自己最近有点不淡定。这样的情绪如被春雨滋润过的荒草,有疯狂蔓延之势。
在伏案工作许久之后,他抬起头喝口茶,猛地撞到秘书来不及收回的打量目光,他挑眉,秘书掩饰地忙转过身去。
这样的情况,如果一次可以当做巧合,一而再,再而三,他就开始质疑哪里出问题了。
“我和从前比较有什么不同吗?”他温和地问道。
秘书并不畏惧,脸还是红了,“卓将的表情比以前丰富多了,有时,会情不自禁地念叨:那个坏家伙,唉!”
秘书把他的语气和表情,学得惟妙惟肖。
他愕然醒悟,问题找到了,就出在那个坏家伙身上。
第一次知道坏家伙的存在,是从佳汐日记里得知的。他脑中不觉得这是个生命,而是一颗荒谬的受精卵。
他无法把佳汐从另一个世界召回,质问她怎么能做出这样荒唐而又没有人伦的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这一切当做秘密,永远咽回肚中,然后找到那个叫诸航的女孩,取出那颗受精卵。
在那所幽静得庭院改成的代孕所中,负责做手术的主治医师,在他慑人森寒、足以冻僵一切生物的目光中,仍然激动地告诉他:那次手术是我从医生涯里最完美的一次,当那颗精子向那颗卵子游来时,他们仿佛相爱很久了,很快结合、配对成功,接着恬然地在母体中着床,都不需要注射保胎针,一切非常契合。
他听不下去这些话,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愤怒而去。
车停在四合院外,都不需要打听,他一眼就看到了那颗受精卵和与之着床的母体。
没想到,他都那么大了……卓绍华怔怔地瞪着诸航隆起的肚子。
房东大婶买了条新鲜的黑鱼,准备熬鱼汤给诸航喝。黑鱼特别凶猛,身子又滑溜,房东大婶还没抓到它,它嗖得一下蹦出很远,房东大婶追着,怎么也抓不到它,眼看就要跳到井台上了,大婶急的大喊诸航帮忙。
诸航倒是利落,抬起一脚,就踩住了鱼尾巴。“大婶,我妈妈杀这个鱼时,都是先把它摔晕再下刀。”
踩在脚下的鱼仍在奋力挣扎着,大婶看了有点害怕,“我干吗要逞能自己杀呢,刚刚在市场让卖鱼的杀,多好啊!”
诸航看着大婶,也不知她是用什么方式弯下腰的,旁边的人看得都很艰难,她问问的抓起了鱼,对准地面一摔,黑鱼乖乖的躺在地上,吐着泡泡,翻翻眼睛。
“好了!”诸航很得意,“哎哟!”她 突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大婶紧张地问。
诸航低头看着肚子,“里面的坏家伙又踢人了。”
大婶用过来人的口吻道:“这么调皮、好动,肯定是个小子。”
诸航淡淡地笑,孩子是男是女,她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
七月的骄阳,在下午也如火般炽热,在院外稀疏的林荫下,卓绍华都忘了呼吸。那颗受精卵都已经会踢人了,他的双脚像有千斤重,离院门不过五步的距离,他却走不过去。
上车前,他又回了下头。诸航用手捧了一掌的井水泼着被残阳烤干的井台,她慧黠的双眸、俏皮上翘的唇角突地用刀一般刻在他的视线内。
车缓缓离开大杂院,他忘了他是为什么而来这儿了。
剖腹产手术时间不长,成功不顾院规,早就给他透露,是个大小子,个挺长。当护士抱着襁褓从产房出来,叫着他的名字,笑着道喜,说除了医生、护士,第一个抱孩子的亲人应该是爸爸,要把婴儿的耳朵贴着心窝。
卓绍华几乎是僵硬地接过襁褓,看着那红红的、皱皱的小脸,有一缕头发覆在额头上,碰到了他的眼睛,那双紧闭的双眼慢慢地睁开。
四目相对?
哇……响亮的啼哭声让卓绍华惊出一头汗,他紧张地看向身后的唐嫂。
唐嫂说:没事,宝宝可能饿了。
他说:快,给他喂点吃的。
唐嫂笑:不,先饿着他点,得把肚子里的胎巴巴出净,再喂奶。
不要紧吗?
不要紧,小孩子生命力强,能饿七天呢!
他奇异地心一揪,像是被谁抓了一把,很心疼,心疼那个脸皱皱的小家伙会饿,心疼他只会哭却暂时无法表达自己的意思。
第一次,真真切切,他觉得这个小东西,不是一颗人工受精卵,是来自他的体内,与他息息相关,有着他的骨血,是他生命的延续。
他笨拙地抱着,去看麻醉刚醒的诸航。
诸航给小家伙取名叫帆帆,他给他取的学名叫卓逸帆。
从医院回到四合院,他对唐嫂说帆帆晚上我来带。
唐嫂嘴巴张得能塞一颗鸡蛋,“卓将,晚上要喂奶,要换尿布,要。。。。。。”
他摆摆手,“我慢慢学。”他已经错过帆帆六个月,如果再疏远,他担心帆帆会当他是个陌生人。
上半夜,帆帆是乖的。下半夜,明明也喂过奶,明明也换过尿布,他突然没完没了地哭,仿佛有多少力气就使多少力气,脑门上都是汗。
他只得起床抱着帆帆在卧室里转,但这样仍然无济于事。
他被帆帆哭得六神无主之时,他也是那么轻叹了声:“唉,诸航。。。。。。”诸航在是不是就好一点呢?
哭声渐弱。
他愣住,接着继续喃喃重复:诸航,诸航。。。。。。
这个名字像是个魔咒,让帆帆重新沉入了梦乡。
他悄悄地吁了口气。
也许在腹中时,帆帆对这个名字太熟悉太熟悉,听到就觉得安全、幸福?
第一次去接种疫苗,护士一针下去,帆帆嘴巴扁得直抖,眼泪在眼眶里转,就是不掉下来。当他看到门口站着的一个身影,喊道:诸航。
帆帆肚子一挺,急促地四下张望,一听到那个带着笑意的声音,立即放声嚎哭。
他不得不承认,在帆帆心中,诸航那孩子远比他重。有点不甘心,明明他爱帆帆并不少。
后来,他慢慢明白,这些并不算什么,令他妒忌的事还有很多。
帆帆早就会站了,不管别人怎么哄,帆帆从不肯挪步。直到周岁那天,为了庆祝他的生日,家里来了许多客人,吕姨还准备了许多礼物,让他抓周。
帆帆如众星捧月般被众人围在中间,院门吱的一声推开了,大家下意识地朝外看去。
一个走了七个多月的人站在院门中,没有风尘仆仆,微微含笑,似乎是刚上街回家。
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帆帆率先发出一声狂喜的叫声:“妈。。。。。。妈。。。。。。”他张开双臂。
她是帆帆的抓周的礼物。
这个晚上,帆帆一直黏在诸航的怀里,连诸航去洗澡他都跟着。卓绍华想和诸航说几句话,帆帆噘起小嘴,要诸航亲亲。
好不容易把帆帆哄睡了,夜也深了、静了。客房与书房早已打通、装修结束,现在是一个大大的套间了。他轻轻抱着诸航走向里面的卧室,几个月的相思已泛滥成灾,他要一点一滴说给诸航听。
灼热的吻刚从耳根移到脖颈,诸航的双手正急促地解着他的裤扣,静夜里,响起了一声铃铛声。
诸爸爸和诸妈妈给帆帆做了一只银子的铃铛,扣在脚踝处,说这样可以哄着帆帆学走路。
两人对视一眼,衣衫都来不及整理,双双跳下床。拉开卧室的门,铃铛声从外面的小床一路响了过来。
他走得很快,重心并不稳,但他一点也没摔倒,一口气冲进了诸航的怀中,紧紧圈住诸航的脖子。
“坏家伙,你会走路了?”诸航欢喜不已,把他抱得紧紧的。
他只着一件内衫,那张小床不高,他是和一只枕头一起滚下床的,不知疼不疼,他倒没哭一声。
理所当然,他上了大床,小手搁在妈妈的心口,小腿搁在爸爸的肚子上,左看看,右看看,ⅿⅿ笑着入睡。
卓绍华伸出手,悄悄与诸航十指紧扣,那是他们在长长的分别之后唯一的亲密。
也不是第一次了,不气不恼,习惯了!
诸航有两个月的长假,大部分时间都给了帆帆。他的相思之苦一直没有机会全部倾诉。
周六下午,诸航换了身运动装,帆帆是同一个系列的童装,两人去体育馆看球赛。他站在这两人旁边,自我感觉不伦不类的。可是又无奈,他实在不放心把这两人扔人堆里。
那天,是上海队与山东队的比赛,诸航是上海队的球迷,看到每一次进球都要跳出啦尖叫,他能理解。帆帆是什么队的球迷都不是,可是诸航一叫,他立马就摇着手中的塑料小手,也噢噢个不停,神情还非常亢奋。这对呣子很快就引起了他人的注意,连摄像师都吧镜头转向了这里,给了他们一个特写。
卓绍华把头别向一边,恨不得与这对呣子划清界限。
解说员在大叫“上海队史上最年轻的球迷诞生了。
诸航抱起帆帆,向众人挥手致意,帆帆笑得那个疯呀,卓绍华按着心口,那里很堵。
他在想,坏家伙的教育是不是让他来抓。
疯了一下午的好处是帆帆真累了,没到家就睡着了。
这一晚,他终于把他全部的相思,用肢体语言,一遍遍向诸航倾诉着。
“分明是正大光明的夫妻,为什么要搞得像。。。。。。”,他轻叹,说不出“偷偷摸摸”这个词。怀中的小女人,仿佛怎么爱都不够。
诸航倦倦地翻了个身,把玩着他的手指,突地抬起头,“光明正大吗?”
他无语。
“偷偷生的帆帆,瞒着爸妈去注册。首长,我们好像不是很光明哎!”
他沉吟了半响,说道:“那下个月去凤凰提亲,怎们从头来起。”
番外 魔咒(二)
下个月也就是新年了,又拖了几日,卓绍华说不如咱们去凤凰过春节吧。
诸航简直被这个消息给乐坏了,第一时间打电话给爸妈,接着又打给诸盈。诸盈正在接待客户,听完她的话,只说了一句我待会回给你。
回电话过来的人是梓然,他改不了称呼,仍然喊诸航小姨,但他到是一直要求帆帆叫他舅舅。
“舅舅”这个词发音很别扭,帆帆看着他,每次都把小眉头皱着,偶尔生生挤出“球”这样的一个字眼。诸航取笑梓然是个球样,梓然气得直喘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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