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打她的脸么?初晨心头火起,冷笑:“你这话,可是说我宁国公府通府不懂规矩?连带着王爷也是不知道这规矩的?”她陪嫁的人可是经过彦信首肯的,再说阿怜不比别人,就是彦信见了她,也是客气的,什么时候轮到这么一个老奴才在她面前作威作福了?
秦嬷嬷躬身弯腰:“娘娘言重了,老奴不敢。”
初晨冷哼一声,沉着脸道:“你既知你是奴才,便该谨守本分,立刻让人去将怜嬷嬷唤来。”
秦嬷嬷站着只是不动,“回娘娘的话,这于礼不合,请娘娘三思。”
初晨气极反笑:“我知道了,想必嬷嬷见过的贵人多了,我这个刚进府的小小王妃在你眼中不算是主子,既是这样,我这里也不敢要你服侍,你退下罢。”秦嬷嬷只是不动。
初晨并不想在她刚进门的第二天就闹出事情来,但人家打上脸来了,她也没有躲着的道理,正在思考要怎样既保全了自己的颜面,又处理了秦嬷嬷的时候,彦信不耐烦的声音适时响起:“怎么了?”
见彦信沉着脸立在门口看过来,初晨不由向他靠过去略带些委屈的道:“您来得正好,这位嬷嬷想是不把我放在眼里,要把怜嬷嬷撵到外边院子里呢。”
春黛忙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彦信皱眉看着初晨道:“多大的事情,主子是你还是她?”
秦嬷嬷一听忙跪倒在地,连声道:“殿下,娘娘,老奴这是老糊涂了,已知错了,还请娘娘责罚。”
见秦嬷嬷的样子,初晨暗自感叹,果然是要当家人发话啊,看来今后她只有好好捧着彦信才会有好日子过。初晨打定主意,只要彦信不触及她的底线,她就天天捧着他。见彦信看向她,秦嬷嬷是他面前的红人,想必他也不想太扫秦嬷嬷的面子的,初晨见好就收,“秦嬷嬷想是糊涂了,便饶了你这一回。再有下次——嬷嬷是老人儿,便不用我说了罢。”
初晨心中拿定了主意,对彦信冷着的那块黑脸也就不觉得那么难看了。二人在桌前刚坐下,就有个穿着粉红衫子的美婢送来一碗黑乎乎的汤药,那美婢跪在二人面前呈上汤药,还没来得及说话,彦信便冷声道:“拿走!”
初晨好奇的问:“这是什么?”彦信的脸色有些紫涨,闷声道:“这是补药。”初晨笑道:“那您便喝了呀!”就要唤那美婢取药,彦信没好气的道:“你不吃,就撤了。”初晨有些莫名其妙,关心他他还不高兴么?再看众人表情古怪,心知有异,也不再多问,却留了一个心眼,想着下来要让春黛去细细打听一下才行。
桌上的早餐着实简单,不过两碗碧糯粥,几碟精致的小菜罢了。不过初晨对于这些向来不是很挑剔,彦信能吃,她为什么不能吃?难道她还能比皇子王爷还娇贵?二人闷不作声地吃完,秦嬷嬷亲手递上了一碗汤,要初晨把它喝了。初晨一闻,一大股子药气。她长年吃药吃怕了的,便推辞自己已经饱了,喝不下云云。
秦嬷嬷道:“娘娘不要小看这碗汤,这汤的方子和所需的材料花了殿下不少的心思。用了不少珍稀药材,又配了最顶尖的食材,用文火整整熬了六个时辰,方得了这碗汤。娘娘体虚畏寒,用这汤最是适合的。饮的时间长了,身子自然安康同泰。还请娘娘趁热喝下。”
初晨还要推辞,彦信道:“你若想以后常常卧病,也由得你。”脸色却是有些不高兴了。
初晨想好歹是人家一片心意,自己再三推辞,倒显得有些矫情了。只得憋着一口气,一气灌进去。刚进了嘴,不但咸的发苦,一大股子药味腥味直冲鼻头,正想吐出来。彦信忽道:“没关系,若是吐了,厨下还有多的,只是可惜了这十两银子。”这碗汤值十两银子?她要吐了岂不是让人骂她骄奢?何况彦信那语气令初晨相信这碗汤她是无论如何都得喝下去的,也罢,反正在劫难逃,她也只得捏着鼻子勉强咽了下去。正要叫丫头拿茶来漱口,彦信已是带了一丝笑容亲手递了茶过来。他皮笑肉不笑的道:“可是不好喝?”
初晨勉强答道:“是不太好喝。又咸又腥,以后不要费心了。”这么难喝,她可不愿意花钱受那份罪。
彦信却皱起了眉,“怎么可能又咸又腥?尝过的都说好喝,就是你说难喝。再说了,总比你天天喝药的好。王太医说了,只要依着这个方子一连吃上半年,身子必然强健起来的,晚上也不容易做梦。”
“半年?”初晨愁眉苦脸,很是委屈,这汤明明就是难喝,那些尝的人都是傻的吗?他不会是为了昨晚的事情报复她吧?但王太医是首座御医,他若打了包票,那就是真的有作用。她一门心思的去猜彦信为什么突然对她这样上心,却没有注意到他怎么会知道她晚上爱做梦。
彦信却一本正经的道:“若是实在不喜欢,改日我让他想想办法,调调味道就是了。”
初晨忙笑:“不必了。”这人就是贱吧,他对她好了,她反而有些害怕。谁知道他又打的什么主意?苏缜不是常跟她说:“我为什么要对猪好?因为我要吃它的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彦信望她两眼,突然就沉默下来。闷了一会儿,站起身道:“我在门口等你!”
初晨刚走到门口,来了一个小丫头道:“王爷说昨夜下了大雪,外面冷得很,宫里不比府里,让娘娘多穿些。”周围的婆子媳妇,丫头听了,神情各有不同,但是都多了一份恭敬。初晨微微一笑,彦信府里姬妾众多,情势复杂得很,他之所以做得这么明显,那是在告诉众人不要怠慢了她,不管怎样,她也承他这份情。
初晨的软轿走到二门,只见彦信穿着件她做的紫色的团花锦袍背对着她立在门口,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见她来了,木着脸打量了一会,皱眉道:“怎么穿的这么红?”
初晨笑问:“我有什么办法,秦嬷嬷说了,这几天就得穿这个。很难看吗?”其实她这身衣服映得她肌肤如雪,眼睛波光潋滟,唇红齿白的,彦信本想说难看,但看着她明眸皓齿,浅笑盈盈的样子就是说不出来。
王府的车比起风府的大了很多,彦信在正中坐下,偌大的车厢他一坐下便显得狭小,初晨捡了个角落坐下,趴在窗口看街上。
“那街上就这么好看?好看得让你忘记了规矩礼仪?”
初晨虽然有些想不明白为何彦信清早起来便和她作对,但因为下了一夜的大雪,天色也还早,街上的行人很少,也没有什么铺子开门,并没什么看头,她也就不和他作对,老老实实的缩回角落里发呆。宽大的车厢里到处都铺了厚实的锦褥,炭盆里的银丝碳烧得红彤彤的,车里很是暖和,初晨坐着坐着便觉得有些困,兀自忍着,她自从中过那次毒以后,常常觉得身子乏累,睡又睡不好,总是觉得没精神。
“你这件披风是从哪里来的?”
“自然是从娘家带来的。”
“你的嫁妆里并没有这个。”
初晨奇怪的望了他一眼,她有些什么嫁妆她自己都不是很清楚,他又怎会如此清楚?
“我送了那么多聘礼,自然要看值不值。”彦信目光闪了闪,神态却是很自然的。
初晨睁大眼睛,虽然知道彦信爱财,但从不知道他居然爱成了这样。心里极度鄙视,还是答道:“是初阳送的。”她爱惜的抚着那油光水滑的皮毛,“这是他亲自打了紫貂做的,整整存了两年才够这件披风,十三、四岁的人,很不容易呢。”
“初阳?就是长得一点不像你们家人的那个?”彦信眯着眼若有所思。
“说什么那?哪里不像了?”初晨有些紧张和不高兴。初阳就是长得再不像她们,那也是她们家的事情,跟他有什么关系?
“说吧,你想替他求什么?”彦信对她的反应状似毫不在意。
初晨笑笑,跟聪明人在一起一点也不伤脑筋。“他说他不想回北地,想去虎啸营。”不过是件小事,想来他会答应的。
彦信沉默了一会:“这件事情没有你们想的简单。恐怕要看父皇的意思,你也知道父皇对你家的态度。”
初晨看他为难的样子也不想再求他,“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她嘴里虽然这样说,眼前却浮起初阳那淡然却带着一点忧伤的笑意,没来由的心酸起来。
彦信盯着她的眼睛,缓缓的道:“事情虽然不好办,但我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不过要看你了。”
“说吧,你要什么?”初晨自然知道他不可能白帮忙,肯定是要索取些好处的。
“啧啧,看不出来你对你这个弟弟还很关心的嘛?就为了这件破貂皮?你若是喜欢,我府里多的是,要多少有多少,件件都比这俗气的红色好看——”彦信阴阳怪气拉着她的披风看,一边看,一边使劲的拉着毛扯,“哟,都在脱毛了,还好意思拿出来送人?”那好生生的貂皮硬是被他活生生的扯下一撮毛来。
初晨心疼不已,不悦的拉开自己的披风:“你懂什么?用钱买来的哪能和自己用心做的比?算了,和你说这些你也不懂。说吧,你到底要怎样才肯?”
“我的披风不值钱,他的就值钱?这件披风如此值钱,你把它拿去送给别人,让别人帮你啊。”
初晨由不得不气,如果她能求别人她还真不愿意求他!简直莫名其妙!她生气的转过头不看他,彦信也不理她,两人一直沉默着到了皇宫外面。
到了宫里,彦信一扫刚才的别扭,亲昵的拉着初晨的手对遇到的每个人都言笑晏晏,还不时用深情的目光含情脉脉的看着她,满脸的幸福和满足,看得初晨一身的恶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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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与云平(中)
瑞帝召见了二人,还态度和蔼的留二人一起用了午膳。见时间差不多了,彦信带着初晨告辞,瑞帝允了,初晨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刚走到门口,瑞帝道:“老三媳妇,你留下来。”初晨心里一慌,有些无措的望向彦信,彦信给了她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握握她的手:“我在门外等你。”初晨眼巴巴地望着彦信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硬着头皮上前再度拜倒在瑞帝面前。
瑞帝望着她久久不说话,初晨暗想看来这上位者为了要拿架子,都爱这样让人长时间跪着总不说话。不过这样做的效果的确是不错的,就像她,跪等的时间越长,她越是心慌,慌什么呢?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就是觉得自己一定是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才会落得这个地步的。可怜她的膝盖受了大罪,地上又硬又冷,而且没有垫子——她和彦信一起跪拜的时候,太监可是放了垫子的,但到她独自一人的时候,这垫子的影儿都见不着了,这就是差别啊。时间一长,她就有些受不住,正在难受的时候,瑞帝终于开了口,神态和声音都很是威严,“老三媳妇,你可知道朕为何留你?”
这当皇帝的人就是不一样,那气势,那威压,一般人简直不能比。她做了什么呢?反正她什么也没做,想来也不会把她怎样。初晨把心一横:“儿臣不知。”
瑞帝冷森的道:“老三媳妇,你可知道,你原本并不是朕心目中的儿媳人选?”虽是三九隆冬,初晨跪在地上却冷汗直冒,“如果不是彦信,你现在已经是万春湖上的一缕幽魂。朕不管你过去怎样,做了些什么,又是谁的女儿。朕既然答应彦信把你指给了他,你就该对得起他,做一个女人该做的事情,相夫教子,否则朕决不轻饶!”这话说得,那彦信就是她的救命恩人啊,她应该对他烧香叩头才能对得起他。要说初晨不恨瑞帝,那是不可能的。这父子二人把她玩弄于股掌之间,一个要她嫁,一个又不要她嫁的。
那个所谓的她身怀巨宝的传言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不过是瑞帝编造出来愚弄蠢人的罢了。在瑞帝的计划里她本来是一颗用后必弃的棋子,她的死活不管是瑞帝还是风氏都不在乎,她更不可能嫁给任何一个皇子。能侥幸活下来,她所求的不过是一片安宁。
她这样一颗毫无价值的弃子,太子是因为蒙在鼓里的才会处心积虑的想将她纳入囊中,但彦信这样精悍的人居然也千方百计的娶了她做正妃,那就值得深思了。她是该感谢他对她的青眼有加呢还是该怪他的多事,扰了她的清梦?初晨怀着复杂的心情恭敬的拜别瑞帝,默默的退了出去。见她安然无恙的走出去,一直等在外面的彦信如释重负的出了口气,皱着眉头问:“怎么才出来?”初晨揶揄的道:“你是不是有些担心我?”彦信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走快些!要拜见的人还多着呢!”
到了栖凤宫,冷后态度平淡的接见了他们,说不上亲热,也说不上冷淡,说了会话,彦信见冷后揉额头,便识相的起身告辞,冷后假意留了会客,见二人坚决要走,便赏了初晨几件还算精致的饰品,打发了二人。出来的时候遇到了已成为太子妃的叶柠,叶柠今非昔比,全身上下的打扮无一不是精致华贵的,她用一种居高临下怜悯的眼神看着初晨。初晨不卑不亢地与她见了礼,对她表现出来的那种高高在上的神情置之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二人又拜见了其他几位有些地位的太妃后便打算回去。那引路的小太监因得了丰厚的赏,有心讨好,便道:“二位殿下,这里离疏影宫不远,这几日各色梅花都开了,美得很。王妃娘娘难得进宫,不妨前往观赏。”
初晨倒是无所谓,彦信道:“既然来都来了,天色也还尚早,那便去吧。你前面带路。”
二人跟在那内侍后面穿过几条游廊,转过几堆假山,远远的便闻到一股幽香,初晨道:“好香啊!”说完突然想起这彦信身上常有的香味不就是这股冷梅香吗?想来此人是极爱梅的,果然见彦信情不自禁的弯起嘴角道:“这所有的梅花中,我最爱的还是白梅。梅花的香味是所有香味中最清雅、幽长的,梅花虽美,可惜总是一些庸人在赏。”初晨暗自撇嘴,这个庸人说的怕就是她吧?
小太监见自己拍马屁无意之中拍对了地方,更加殷勤:“两位殿下,奴才的知道一条幽径,很少有人知道,那条路上的梅花也是最美的,尤其是白梅居多。保证没有受过俗人污染的。”
彦信笑道:“讨巧的奴才!还不往前带路?”他虽然笑着,但初晨就是从那笑容里看出些淡淡的忧伤来。她不禁暗自猜测,这梅花,也不知让他想起了谁?说不定,是一个芳华绝代的佳人?
二人跟着小太监,循着暗香,穿过一片树林,拐过两条小路,果然看见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径弯弯曲曲的伸向梅林深处。那一林梅花,品种繁多,有品字梅、江梅、宫粉、绿萼、玉蝶、朱砂、黄香、洒金,映着昨夜下的大雪,远远望去,很是美丽动人。
初晨见了这林梅花,心情大好,正要进去,却见彦信立在一旁,痴痴的望着林外一株已死去多时的梅树。那棵梅树不与这林梅花相接,孤零零的立在一块空地上,像是有些年月了,巨大的树枝已经枯朽不堪。也不知这繁花簇锦的皇宫中又怎会有这样一株梅树的存在?彦信神色寂寥,悲伤,眼神却是温柔无比,仿佛是看见了那株梅树,又仿佛是透过那株梅树看到了很远的地方,看见了一个朦胧的身影。那一刻,初晨和这个世界与他无关,他完全沉浸在他自己的忧伤里。初晨不曾见过这样的悲伤,让她情不自禁的想要安慰他。
小太监站在一旁,有些发愣。今日这两位主子也怪了些,放着一林盛开的梅花不看,一个偏偏看这死了多时的梅树,另一个呢,倒去盯着人看了。这管理梅林的也真是的,这死了多时的树怎么还在这里留着?也不怕上边怪罪下来。这树在这里多煞风景啊,他可指着多带几位贵人来看梅花,好多得些赏钱呢。改日得跟他们说,砍了这颗树,重新换上一颗活的才是。
林中突然传来一缕箫声,那箫声的技巧听来与彦信颇为相似,初晨不由狐疑的望了彦信一眼。彦信眷恋地收回目光,皱着眉头道:“孤忘了父皇交待的一件急事,马上就要回去做。要不这样,咱们改日再来赏梅如何?”
初晨有些不高兴,早的时候为什么不说,到了这里偏想起来了?难不成是躲什么人?她扁着嘴道:“已到了这里了,什么事情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何况能刚好碰着下雪,也是极不容易的。我要去!”
彦信不耐烦道:“你怎么这样不识大体?这玩乐的事情怎能和父皇交待的大事相比?你走不走?不走我先走了?”说着真的抬脚就要走。
初晨还未来得及答话,就听一声似曾熟悉的娇笑:“咦,二位殿下怎么来了这梅林边,却不肯进来?可是嫌我这个俗人玷污了这清雅之地么?”远远的一个白衣绿裙,披着白色狐裘的宫装美人,手里握着一管碧箫,身后跟着两个宫女,娉娉婷婷,仪态万方的从梅林深处向三人走来。初晨又在彦信脸上看到了他刚才看梅树时的那种神情,但只是一瞬间,他已垂下了眼帘。那引路的小太监早拜倒在地:“奴才见过梅妃娘娘。”这梅妃乃是最近宫中最红的宫妃,宠盛三年而不衰,也算是个有些手段的人物。
梅妃带着一股梅花的冷香,走到三人面前,浅笑吟吟,露出粉腮边的一颗小梨涡,娇媚迷人。意味悠长的道:“三殿下,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否?”
彦信勉强一笑,道:“谢娘娘挂念,小王很好。”说着一把将初晨拖到前面道:“初晨,这位是梅妃娘娘。”初晨和梅妃见了礼,梅妃一双美目放肆的在她身上游走,捂着嘴笑道:“三殿下总是艳福不浅呢。家里藏着那么多的美妾,又得了如此的娇妻,真真是羡煞人也!”
虽是第一次见着这位美女,但初晨直觉这位梅妃对她有很深的敌意,可这敌意从哪儿来,她倒弄不明白。梅妃这一声娇笑,倒让初晨想起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听到过这笑声了。三年前,她随绿绮夫人去紫殿山皇家园林参加樱花会时,被人引到听蝉池的附近,听见有男女调笑,其中一个已知是彦信,另一个女子的声气,不就是这位梅妃么?这样一来,那与彦信相似的吹箫技巧和梅香,彦信的神情和他的躲避,以及这位梅妃的敌意,都可以解释得通了。原来这二人暗通款曲,狼狈为奸啊!
第四十八章 与云平(下)
看着梅妃手里的箫,闻着二人身上类似的梅香,初晨莫名其妙地烦躁起来,心里生出对梅妃的厌恶和彦信的愤恨,还有一点小小的嫉妒,真是一对龌龊的狗男女!不知道这是乱仑么?她甜甜一笑:“娘娘谬赞了。我广陵王府中诸人虽然还过得去,但与这宫中的美人和诸位娘娘简直不能比的。就像今日,王爷和我一起逐宫拜来,像娘娘这样的美人不知见了多少,真让初晨惭愧得不得了呢。你说是吧?夫君大人?”她娇俏的环抱住彦信的手臂,幸福甜蜜表露无遗。
你梅妃自然是美人,但这宫中最不缺的也是美人。果见梅妃拧起眉毛,想说什么却又恨恨的瞪着初晨抱着彦信的那只手,似乎恨不得剁下那只手来。梅妃咬着牙道:“二位既然来了,本宫在梅林中扫雪煮茶,就请二位赏脸一起去赏梅品茶如何?”
初晨对她的愤恨视而不见,转而更紧的抱住彦信的手臂,柔柔的道:“夫君,你不是说,还有事情要做么?我也累极了呢,咱们还是不要打扰娘娘赏梅了,咱们走吧?”
彦信似笑非笑的望着她,慢慢的道:“好。”不顾梅妃哀怨的神情,略略躬了躬身告了辞,搂着初晨的小腰,二人恩爱无比的走出去。
走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刚遣走带路的小太监,初晨便没好气的一把拉下彦信放在她腰间的手,气冲冲的一个人往前走。
彦信无动于衷的望她一眼,“你发什么疯?是你要跟我扮恩爱的,这会子又发什么疯?”
初晨恨声道:“为什么你自己知道!无耻!下流!”
彦信上前一步,环住她的肩头,笑嘻嘻的:“你认出来了?吃醋了?我这不是没理她吗?”
初晨扒拉开他的手臂,生气的道:“你怎么能这样?”她想说他怎么能乱仑?又觉得实在说不出口,改口道:“你若是喜欢这种类型的,在外面也不是不可以找到,怎么能做这么危险的事情?这下子可好,又多了一个想置我于死地的人。”
彦信瞬间变了颜色,冷笑道:“原来王妃是担心孤连累了你!你放心!孤做什么事情必然不会连累了你!”话毕气冲冲的丢下初晨往前走。初晨忿忿的跟在他身后,她并没有怕彦信连累她的意思,但她那话听来就是这么个意思。二人一前一后,冷着脸出了宫门。看门的太监奇怪极了,这广陵王夫妇进去时还一副恩爱无双的样子,怎么出来就是一对怨偶了?
回来的路上彦信几次欲言又止,初晨知他是想问瑞帝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但她不想说。并非是还和他赌气,而是她今天走了太多的路,实在是很疲倦,因此对他略有些焦躁的情绪视而不见,安心的靠在车壁上睡着了。再醒来,她已躺在自己那张华丽的婚床上了。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彦信焦急不安的眼神,“你怎么了?”初晨有些奇怪。
彦信有些着急:“在宫里你有没有吃什么东西?”
“吃了。”他这问题问得奇怪,他和她一起吃的东西,难道他不知道吗?
“吃了什么?他给你吃了什么?”彦信脸色变得惨白。
他是在为她担心吗?初晨望着他,不说话。彦信焦急的晃动她,“快说呀!快说呀!你到底吃了什么?”
初晨想了想:“我们曾和父皇一起用午膳,父皇母后都曾赏我们茶,你没吃吗?”
彦信气急败坏:“笨蛋!我问的是父皇单独召见你的时候,可曾赏了你什么吃的?”
“好像是赏过我一杯热茶。”那是她站起来的时候,瑞帝见她冷得全身发抖,便让郑德喜给她一杯热茶暖暖身子。
“你喝了?”
“我能不喝吗?”初晨回忆起瑞帝阴冷的眼神,不由打了个寒颤。如果瑞帝真的不要她活,她又如何能逃得过去?彦信手一颤,嘴唇发白,眼里流露出恐惧,他在害怕。
初晨静静的观察着彦信的神情,想看出这焦急到底有几分真实。“其实不是父皇给我吃了什么东西的缘故,而是我自从中了毒以后,就经常是这样。”她平淡的说出事实的真相。
彦信的脸色顿时变得黑紫,眼睛也冷飕飕的直往外射刀子,他恼怒的道:“你这是在怪我?故意做给我看?”
“我不过是睡了一觉而已,又怎么是故意做给你看?”她实在太困了。
“你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有你这样睡觉的?”彦信一甩袖走了。初晨看看天色,灰蒙蒙的,不过傍晚而已,他生什么气。
春意小心翼翼的从外面进来,抚着胸口低声道:“姑娘,吓死我了,王爷的脸色可真吓人。”
初晨半靠在床头上,懒懒的瞥她一眼,“有什么好怕的?他会吃人么?这什么时候了?”
春意笑道:“姑娘这一觉可睡得真长,这都第二天早上了。姑娘要起身么?”见初晨点了头,她轻轻拍拍手。
外面走进来一串侍女,春意一边指挥着她们服侍初晨穿衣洗漱,一边说:“昨儿王爷将姑娘抱进来的时候,吓死奴婢了,还以为怎么了。后来请了大夫来把脉,也看不出什么来,只说是大概是太疲倦所以睡着了,但是又怎么都喊不醒,吓死我们了。”说着,眼圈便红了,“王爷对您可真好,晚饭也没吃,整整守了您一晚上呢。奴婢先前还担心,现在看来可放心了。”
春意这是在帮彦信说好话呢,这厮表面功夫倒做的挺足的,初晨不置可否的淡淡一笑:“是啊,我怎么睡成这样?”春意暗自叹了口气。润雨从外面进来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初晨起身对着镜子照了照,道:“先摆膳。”早膳除了菜式换了,仍是一碗粥并几个简单的小菜,但味道都很好,没有了秦嬷嬷的聒噪,初晨心情愉快的用了一碗粥才起身去接受彦信大大小小几十个姬妾的请安。
还未到门外,便闻得香风扑鼻,莺声燕语不绝于耳。小丫头打起帘子,只见一屋子花红柳绿的莺莺燕燕顿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然后在两个女子的带领下齐声与她请安,初晨微笑道:“都起来吧。”初晨昂首挺胸,大大方方的从她们中间穿过走到主位上坐下,淡笑着扫视众人。
只见大大小小共二十多人的样子,最大不过二十五六,最小的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环肥燕瘦,各有特色,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是上品的美人,心中不由暗赞一下彦信的审美眼光。
众姬妾上前端茶见礼,秦嬷嬷在旁一一介绍。其中最出色的有两人——就是先前带着众人给她行礼的那两人。一个叫纤兰的,大约二十来岁,身着嫩黄|色的衫子,系着淡绿的裙子,Сhā一只蓝宝石蜻蜓头花,肌肤胜雪,体态纤弱,淡淡的眉毛,一双勾魂眼,一副欲语还休,我见犹怜的风流样儿;另一个叫怀蕊的,十八九岁,穿着绣工精美的粉色衣裙,头上戴着同色的堆纱宫花,耳边垂着两粒指头大小的莹润东珠,体态丰腴有致,弯弯的眉毛,大大的眼睛,雪白整齐的小米牙,身上带着一股非兰非麝的幽香,据说这香是她天然带着的。初晨暗想,这二人也算得尤物了。
这二人神态中带着不同于其他人的娇矜,其他众姬妾也隐隐分成两派,以这二人马首是瞻,初晨一眼便看出这二人必然是彦信平时最宠的姬妾。也不知她们侍寝后有没有喝那芜子汤?世家大族中,无一不以传宗接代,子孙兴旺为目标,偏这彦信要行此事,也不知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初晨想到那芜子汤,便想到今早春黛偷偷告诉她的,昨日早上那粉衣美婢送来的那碗黑乎乎的汤药就是芜子汤,彦信这么多的姬妾居然一无所出,想必这芜子汤是立了大功的。竟然有人如此明目张胆的送芜子汤给新娶的王妃,大概就是一种试探吧?初晨暗自冷笑一声,真不知道,若是彦信让她饮下那碗汤药,今日这些美妾们又会用怎样的眼神看她这位正妃?
她在看别人,别人自然也在看她。初晨今日穿的是一件正红色压黑边缠枝牡丹纹的衣裙,那牡丹用细细的银线绣成,细小的彩色宝石和珍珠用金线穿了做花蕊,行动时散发着迷离的幽光,她头上戴的是一支点翠镶珠凤凰步摇,以黄金做底,凤身用翠鸟羽毛装饰,其眼与嘴用红色宝石、雪白的米珠镶嵌,两面嵌红珊瑚珠。凤身呈侧翔式,尖巧的小嘴上衔著两串十多厘米长的小珍珠,坠角是一颗翡翠做成的小葫芦。但是精致贵气的服饰并不能掩盖她的清华出尘的风姿,整个人看上去雍容大气中透出淡淡清华,且不论她的身姿气质无人能及,除了正妃,又有谁能穿这正红色?众姬妾看在眼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可也只能无可奈何的暗自神伤罢了。
初晨自知她们的心思,慢悠悠的品着茶,任她们自去品评比较。却听有人低低说了声什么,众姬妾骚动起来,愤愤不平之声不绝于耳。
第四十九章 折竹声(上)
我发现我真的很容易满足。含泪感谢紫荆的打赏,真的给了我很大的激励。努力码字ing——
秦嬷嬷威严的道:“吵什么?在娘娘面前这样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众姬妾安静下来,一个叫舒舒的小妾走出来盈盈拜倒:“禀娘娘,不是婢妾们不知规矩,实是另有原因。”
初晨一笑:“你说。”也不知这犯了众怒的妾是谁,引得众人刚见她的面就想要借刀杀人。
“今日是婢妾们拜见娘娘的大日子,可是却有人仗着自己容颜有特殊之处,又有王爷的宠爱,故意不来,这是大不敬,没有将娘娘您放在眼里呢。”
容颜有特殊之处?初晨不由被勾起了好奇之心,到底有何特殊之处呢?
正说时,有小丫头进来禀报说阳平院的朱姨娘来了,在外面等王妃召见。怀蕊冷嗤:“好大的架子。”
初晨并不理她,只让人唤那朱姨娘进来。那丫头跪在地上,欲言又止,就是不去传话。初晨皱眉道:“怎么了?”
那丫头两股战战,越发说不出话来,初晨心知有异,瞧了秦嬷嬷一眼,秦嬷嬷自去传话带人。再看众人,皆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不多时,门口白影一闪,一个通体缟素,全身上下并无半点装饰的女子盈盈而入。在初晨大婚不过三日,接受众姬妾拜见的这种时候,穿成这样素白,是赤祼祼的挑衅。众人幸灾乐祸,俱看向初晨,且看她如何处置。春黛悄声道:“听说这是王爷最宠的姬妾,那院子的名字都是专为了她起的。”
初晨面无表情的看向跪在脚下的女子,云鬓雾鬟,眉目如画,体态婀娜,神情间自有一股傲然之气。她低着头挺直背脊朗声道:“阳平院朱彩阳拜见娘娘。”等了半日,初晨不曾喊起,她仍然保持同样的姿态,静静的等在那里,微垂着美丽的颈项,就像美丽动人的天鹅,哀哀可怜。此女给她一种很奇怪的熟悉感,但细细看来,初晨确实不认识她。春意悄悄道:“姑娘,此女容颜气质与您略有三、四分相似。”初晨方反应过来,原来人家故意指明的容颜有特殊之处是在这里啊。看这位舒舒说话多有水平,首先点明容颜有特殊之处,其次是深得王爷宠爱,再次是大不敬,没有将她放在眼里,这三条,无论哪一条,都足以让朱彩阳致命。
初晨问:“你可有品级?”她刚才就注意到秦嬷嬷介绍的时候并未提到任何一个人的品级。
那傲然的身姿突如其来的颤抖了一下:“彩阳未曾受封。”这话说出来,众美人一片伤感之色。难道竟然没人受封么?
初晨猜得没有错,彦信的这二十多个姬妾没有一个人有正式的品级,更没有一个能生下子女。初晨自然懒得去猜想彦信的真实意图,当前她要做的就是打杀这些人的威风,建立自己的威信和地位。
“真是可惜了,这样的妙人儿居然没有品级,王爷也着实偏心了些。”
朱彩阳抬起头,略有些不服的样子,初晨又问:“你不知今日是什么日子么?”
“知道。”
“你不知今日不能着白衣么?”
“知道,但彩阳平时就爱着白衣,王爷是知道的。”地下的人倨傲不逊。
立刻就有人出来顶白:“怎么昨儿我还见你着绿衣呢?”朱彩阳并不看别人,也不争辩,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地板。
初晨道:“秦嬷嬷,像这样的,按规矩该如何?”
秦嬷嬷面无表情的说:“故意来迟,穿戴不祥,顶撞主子,按规矩应杖毙!”一个没有任何品级地位的小妾罢了,比奴才高不到哪里去。
初晨点头:“既然如此,就怪不得我了。你是王爷的爱姬,却如此不爱惜自己,置王爷对你的一番爱惜之心于何地!刚才各位姨娘说你这样是对我大不敬,没有将我放在眼里的缘故。我原本想着,今天是大好的日子,诸位就是有什么些微差错,也不想追究。但你做得太出格了些,规矩在这里,我若处置不当,只怕今后难以服众,传了出去,人人都会笑我广陵王府没有规矩,就是王爷在外面也会被人笑话。”
那朱彩阳跪在地上,脸色煞白,却是一句求饶的软话也不曾说。
初晨也不由暗自佩服她这样的硬气,但是要在这豪门中生存下去,只是美貌和硬气就能活下去了么?轻轻放下手中茶盅,“虽然理当如此,但我与王爷刚刚大婚,又时近年关,我不想见血,这杖毙么,就免了。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这阳平园是不必再住了,先将人带去柴房,着人看好了,待我禀过王爷,再行发落!”既然没有品级,想来就是住处最能表明身份地位了,阳平园这个名字的来由和朱彩阳这三个字关联很紧密,剥夺她的园子,也算一个不小的惩罚。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有人给彦信请安,想来是有人去给他报了信。听见彦信的脚步声,朱彩阳露出希翼的目光,众姬妾皆一脸看好戏的样子。彦信没有理睬给他跪下请安的姬妾,甚至没有看朱彩阳一眼,直接走向初晨。
初晨静静的望着他,心中有些害怕他会拂她的面子。彦信却用温柔得滴出水来的目光望着她,走过去拉着她的手坐下怜惜的道:“不是不舒服么,为什么不歇着?”他好像完全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对她就只有关心。
他既然爱演戏,她也乐得陪他演。有些娇羞的笑道:“姨娘们都等着呢。”
“哦!都起来吧。”彦信一副才想起来的样子,喊他大大小小二十多个老婆起来。众美人一起来,就用幽怨的目光看着初晨,初晨打了个冷战,不好,这厮将美人怨全都转移到她身上了,也不知要害她挨多少咒骂。
一声低呼,朱彩阳晕倒在地,初晨淡淡的望着彦信,这样的手段,简单而有效,但也要看人家接不接招。果然彦信皱眉问:“这是怎么了?”
秦嬷嬷上前将事情说了一遍,初晨道:“臣妾想着,年关将近,我二人又刚刚大婚,见了血总是不好。但若不处理,又怕别人笑话,就想先将她拘下去,问问爷的意思,看怎么办才好?”
“爱妃想的很周到,你想怎样办便怎样办好了。你做的事情,孤极是放心。”初晨顿时感到身上的压力又增加了一倍,背心直发寒。
彦信抬头:“你们还不走?还有事?”众姬妾方磨磨蹭蹭,幽怨无比的去了。在众人眼里,彦信为了讨初晨欢心,居然没有为以往最宠的姬妾说一句话,初晨这个新王妃一时风头无双。只有初晨,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凉。
“你可满意?”彦信微笑着望向初晨,初晨摇头,眼睛却瞟到屋里的丫头们早退得无影无踪,顿时紧张起来。
“怎样你才满意?”彦信皱眉。
“全都撵出去了我才满意。”初晨半开玩笑半认真。
“你说的这个有些难度。”
“开个玩笑而已。我的目标可是贤良淑德的为王爷管好王府,管好这些小妾。”这些姬妾中,不知藏了多少各方势力派来的探子,这次撵出去了,下次进来的还不知是谁呢,还不如让她们好好呆着。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是这个道理。
彦信笑,“你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了么?”
“嗯?”
“今天是你我婚后的第三天,该去回门。”
“哎呀,怎么不早说?我什么都没有准备。”
彦信摸着下巴,“反正你也不重视,说了也白说。”
“谁说我不重视?人家会怎么看我呀?”初晨急匆匆的要喊人。
彦信按住了她的肩头,声音沙哑低沉:“时间还早。”初晨回头,一下子便被他幽暗的眼神深吸其中,难以自拔。“我,我还没准备东西。”她腿有些软。
“我昨日便让人准备好了。你不是想让我帮初阳么?”彦信低下头含住她的耳垂,轻咬慢噬,初晨一阵战栗,天人交战了一会,最终咬着唇,期期艾艾的道:“现在是白天。”
“没有关系,我不介意。”大手伸进她的衣襟,握住了她胸前的浑圆,初晨脸涨得通红,又受不住那异样的酥麻,不由轻轻呻吟了一声。彦信打横将她抱起放在床上,低声道:“你这个小坏蛋,昨晚让我受了一夜的煎熬。”细细密密的吻便顺着脖子,一直到胸前。他隔着薄薄的里衣含住那挺立樱桃,轻咬慢噬,初晨又是害怕又是期待,只觉全身力量都被抽走,迷迷糊糊,战战兢兢的,任由他攻城掠地,带她进入那最神秘的欢愉之地。
“我那件紫貂披风呢?”初晨懒洋洋的任春意给她梳头,黑亮柔软的头发几乎要垂到地下,彦信躺在一旁目光炯炯的盯着她看。
润雨手里捧着件秋香色银狐皮裘,犹豫片刻,终是问道:“姑娘,这件不好么?”
初晨摇头,“那是初阳送我的东西,今日回门,我穿着去,他定然会很高兴。”眼角瞟到润雨有些害怕的望向彦信。
“我没给你衣服穿么?那件再好,也忒大了些,你过两年再穿也不迟。你要丢我的脸,就自己回去好了。”彦信的脸色有些不豫。
第五十章 折竹声(中)
初晨最终是穿着银狐皮裘回的门,而且在广陵王府的岁月中,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件紫貂皮披风。
彦信一进了风府的门,就四处张望,也不知在寻谁。直到要吃饭时方忍不住问初晨:“怎么就是这几个人?”初晨明知他是要寻苏缜,却故意装着不知道,装傻:“我们家就是这几个人啊?不知爷是要寻谁?”
彦信只得道:“就是你那大师兄啊,怎么不见他?”他成年以后,和人单打独斗就少有吃这么大亏的时候。
初晨从结婚那日开始,就一直等着他问呢。这厮倒也能忍,硬是没问过一次,直到今日方才问。她微微一笑,“苏师兄啊,他是来观礼的,婚礼结束,他自然回去了。”
彦信目光炯炯地望着她,好奇的道:“你那师兄功夫挺好的。也不知是何方人氏?姓甚名谁?师从何人?你跟他一定认识很多年了吧?我瞧着他挺关心你的。”
“我五岁时,他就在我家里了。不过在我十一岁的时候,他就离开了,前些日子才又来的。他是哪里的人,我也不知道。”
她说的这些好像什么都说了,实际上又什么都没说。彦信眼光闪了闪,转眼看见初蕴在一旁偷望他,忙堆起一个灿烂的笑容,从袖里摸出一根马鞭来,对着初蕴招了招手,“初蕴,你来瞧,喜不喜欢这个?”他拉开那马鞭来挥了挥,那马鞭比常人用的稍细短些,正是孩子用的,镶金嵌玉的,很是精致。成功地吸引了初蕴的眼球,初蕴怯怯地偷瞟了风子瑛一眼,欢喜地咧嘴笑了笑,点点头。初晨瞧着,怎么也不是滋味,彦信那笑就像狐狸似的,也不知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彦信伸手拉过初蕴,和颜悦色的道:“姐夫有一匹漂亮的小马,你想不想看?”初蕴还没回答,王府跟来的下人便变戏法似的,从堂下牵出一匹漂亮的小白马来,那马全身白得没有一根杂毛,体态优美流畅,配上和马鞭配套的华贵鞍具,神气极了。初蕴眼睛一亮,顾不上看风子瑛的脸色,一把就拉着彦信的手要出去看那马。他十一岁,自小生长在崇尚武力骑射的北地,最爱的自然是这些东西,彦信这一招,果然是投其所好。
风子瑛沉脸骂道:“没规矩!”又回头对彦信道:“犬儿无状,还请王爷见谅。”
彦信笑眯眯的:“岳父大人见外了。咱们是自家人,不讲这些虚礼。初蕴,也是我的小弟弟呢。对了,初蕴聪明伶俐,正是一块璞玉,只要好好琢磨,将来必会大放光彩。小婿与北地的廖先生还有些交情,不知岳父大人可有意让初蕴拜到他门下?”廖先生,名知仪,字端叔,乃是有名的名士,他门下轻易不收弟子,管教弟子也极严格,但一旦入了他的门,便相当于贴上了此子有成的标签——他门下出品的弟子品质是有保证的。与那声恭恭敬敬的岳父大人比起来,显然后者更得风子瑛的欢心。他正担心初蕴在家中被绿绮夫人惯坏了,一听说有机会拜入廖先生的门下,那正是求之不得。况且廖先生就住在北地,离风家不远,也可以满足绿绮夫人的一片爱子之心。
初蕴才不管大人的这些事情,高高兴兴地拿着那马鞭,爬上马鞍去试了试,心花怒放,恨不得马上就骑着出去溜达一圈。彦信笑眯眯的道:“初蕴若是喜欢,就与你了如何?今日已晚,明日姐夫再带你出城去好好跑跑。”他多会为人着想啊,知道风子瑛管教严厉,不但给了马,还连出城去玩的事情都搞定了。
初蕴得偿所愿,恨不得大笑三声,对这个王爷姐夫的好感那是与日俱增,连带着看初晨这个爱管他的姐姐也顺眼多了。破天荒地下马对着彦信深深施了一礼,谢过不提。
相比初蕴的兴高采烈,初阳似乎对初晨没有穿那件貂皮披风回门有些失望,情绪不高。彦信问风子瑛和绿绮夫人:“初阳的年纪已不小了,不知二老对他的前程可有什么打算?”初阳的眼睛也明显的亮了起来。最后,又是彦信说,男子汉嘛,不能只是读死书,先去军营里吃吃苦,锻炼一下意志,结交一下朋友,日后再谋其他,轻轻松松便让风子瑛和绿绮夫人允了初阳去虎啸营。彦信还亲口许诺说过了年他就可以进虎啸营,于是初阳也高兴起来。
饭后,彦信捧出了给其他人的大礼,绿绮夫人的是一套玉质罕见的首饰和来自北岐的美容圣品——雪蛤;风子瑛的是一套已绝版了的古籍,他年轻时好武,但沉疴多年,现只爱看书;初阳的是一把毫不起眼的,黑沉沉的弓,但明显的,初阳见了这把弓,眼睛都放出光来,连连说太贵重了,想来也是一把名贵的弓。彦信带着些谦虚说,他也喜欢打猎射箭,改日可以和他一起切磋切磋。于是,皆大欢喜。
初晨冷眼旁观,彦信此次不同以往,似乎在着意的讨好她家里的每一个人,就连绿绮夫人,也被他哄得似乎忘记了以往的恩怨,更别说风子瑛和她的两个弟弟了。
两人一直在风府呆到晚上才回去。在此过程中,彦信是绝对的主角,初晨只是配角。她酸溜溜的道:“你倒是大方得很。”
彦信笑嘻嘻的揽着她,“那不是你的面子吗?没关系呀,以后咱们生了孩子,再赚回来。”
初晨粉脸微红,轻轻啐了他一口,她哪是舍不得?只是看不惯他长袖善舞的样子罢了。
彦信似乎忘记了他那二十几个姬妾,夜夜都守在初晨房里,蜜意绵绵,给她最美的衣服穿,最好的首饰戴,最爱的东西吃。还特意建了个玻璃房,在里面放了各种名贵的花草,支了软榻,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带着她在里面晒太阳,晚上一起看星星;在大雪纷飞的时候,支了火盆,摆上一桌精致的酒菜,二人或是弹琴吹箫,或是什么也不做,单纯看雪,当然也少不了做些夫妻间的运动。彦信对此乐此不疲,美其名曰:培养夫妻感情。也不知他从哪里得来的这些奇思妙想,初晨开始时很不适应,一想到在这四处透明的地方做那种事,她就羞得抬不起头,但心里又有那么几分隐隐的期盼,觉得有人宠,有人陪的日子也是很不错的。
日子这样一日日的飞快过去,转眼到了新年,应瑞帝和冷后的旨意,彦信带着初晨去宫中参加新年晚宴。二人俱都是按品大妆,初晨穿着那沉重的礼服对彦信道:“我最怕穿这个了,重的我挪不动步。”
彦信坏笑:“你若是挪不动步,为夫抱着你走也是一样的。”
初晨啐了一口,作势要去掐他。彦信握住她的手顺势将她往怀里一带,初晨也就猛地一扑,二人一起倒在地上,笑成一团。初晨伏在彦信胸上笑够了,手撑着要起来,彦信紧紧搂住她的腰低声道:“不要动!让我再抱一会。”
初晨白了他一眼,笑道:“你每天每夜都在抱,还抱不够?”手脚并用要爬起来,只听彦信道:“你再动,我不介意让你重新穿一次衣服。”初晨看时,他眸色深沉的看着她,充满了她再熟悉不过的渴望。便乖巧的伏在他身上,将脸贴在他胸前,彦信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哑声道:“晨儿,我对你好不好?”
初晨回头一想,如果不去考虑更深层次的原因,这段时间他似乎确实没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她每天都过得舒心极了,便道:“好。”彦信的胸膛温暖宽阔,心跳强壮有力,她已经迷恋上这种感觉,她直觉自己就是中毒了。她一边不停的提醒自己,彦信是一条色彩斑斓的蛇,看着很好看,貌似很温柔,但冷不防咬你一口,却是极其致命的。一边又贪恋这种温暖的感觉,心底深处只希望永远都这样才好。一时又在嘲笑自己真会麻痹自己,真会自我安慰。
彦信半晌没有说话,正当初晨以为他已睡过去的时候,他突然道:“那你愿不愿意对我好?”
“我对你不好吗?”初晨顽皮的揪着他头发,不依不饶。
彦信低低的叹了口气,又道:“如果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会不会难过?”
“你做过的还少吗?我要总是难过,岂不早就难过死了?”初晨笑着推开他,站起身整理衣服头发饰品。她不是不在乎别人对她的伤害,而是那些伤害太多,多得她不敢去想,不敢去记。只有深夜里,在梦中,那些可怕的回忆和痛苦才会如滔天巨浪般排山倒海的侵袭而来,逼得她无处藏身。在新婚的这段时间里,也不知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再做过从前的那些噩梦。只是,这平静也不知能维持多长的时间?初晨怅惘的叹了口气:“时候不早了,快起来,要不然要误了时辰了。”
彦信闭着眼睛懒懒的道:“你拉我起来。”
第五十一章 折竹声(下)
初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弄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才把彦信拉起来,他又要让她给他重新梳头,整理衣袍。初晨一一应了,彦信道:“如果我们每天都这样,那有多好?”
初晨愣了愣:“只要你想,那肯定能的呀。”
彦信深深望她一眼:“花儿想绽放,但也要看季节啊。”
初晨淡笑:“什么季节开什么样的花,这是无法改变的。”他兴许意有所指,但她却从来都知道事情发展的轨迹从来不因个人的意志而改变。看见彦信有些不高兴的样子,她上前拉住他:“今天是大年三十,不许不开心,要不然一年到头都会不开心的。”彦信勉强一笑,二人相携着一起入宫赴宴。
宫宴进行到一半时,随着瑞帝和冷后的相携离去,宴会气氛达到了Gao潮。太子出神的望着初晨,经常忘了回答太子妃叶柠和太子侧妃金玉露的话。太子的幽怨,叶柠的愤恨,初晨通通视而不见,小鸟依人的贴在彦信身边叽叽喳喳,彦信心情大好,硬要拉着初晨去给太子和叶柠敬酒。初晨也就半推半就的配合他。
没有多时,几个皇子亲贵拥上来围住了太子和彦信,男人们互相斗酒,初晨借口太闷,向金玉露使了个眼色,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溜出去。
外面站着透气的女眷不少,初晨跟相熟的几个闲扯了一会,找了个不太引人注目,又不太偏僻的地方站着等金玉露,让春意远远的看着。不多时,金玉露带了个丫头慢悠悠的走出来,春意上前行礼:“见过金娘娘。”
金玉露傲慢的道:“你不是广陵王妃的丫头吗?你家娘娘也在这里?”
初晨装作才看见她的样子回过身来:“哎呀,妹妹,你也出来透气呀?”
金玉露一边示意自己的丫头远远站着,一边信步走过去:“姐姐,你别来无恙啊。”
见周围没有人注意,金玉露对着初晨展颜一笑:“谢谢姐姐送的礼物。妹妹早就想跟姐姐致谢,只可惜时机总是不对,还请姐姐原谅。”她是太子的人,自然不能和初晨走得太近。
初晨点点头表示理解,“只要你过得好就行了。”她看金玉露的打扮和气色,知道她应该是过的不错的。反观叶柠,虽然打扮华贵,气色反而不如金玉露,想来日子不是太好过。
金玉露是个聪明人,她能够在婚前就能得到太子的信任,给太子传话,想来也明白初晨送她凤形玉佩的意思。金玉露道:“姐姐给的玉佩,妹妹身份地位不配,将它还给了太子。但殿下见怜,让妹妹留下了,听说姐姐还送还了太子一件东西,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也不知金玉露到底知道多少,初晨笑道:“是啊!想必太子也将那翠羽带转交给妹妹了。”她当时是要让太子将翠羽带送给叶柠的,但显然叶柠根本没有得到,既然如此,她何不说句漂亮话呢?
金玉露眼睛闪了闪,“太子是将它赏给了我。不过,听说姐姐曾身中剧毒,至今未能痊愈,妹妹这里有一张药方,也不知姐姐能不能用着?”
接过金玉露手中的绢帕,初晨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低低的说了声:“谢谢!”
金玉露淡笑:“你我姐妹,何必如此客气。我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对了,宁国公府的事情我听说了,令弟若是呆不惯,尽可以跟我说,我还是可以帮一点小忙的。”
初晨心中一动,却不动声色。“那我就先谢过了,不过他这个年纪也该出来锻炼一下,为家族承担些责任了。”
金玉露同情的道:“虽是这样说,但是留在京中做质子,哪里有在自己家里舒服。”
初晨心里顿时明白自己又被彦信骗了一回。想必就是初阳不想留在京都,瑞帝也根本不打算让他回去,必然是要留他在京中做质子的。毕竟风氏久居北地,与当地势力盘根错节,那地方离北岐国太近,现在风子瑛身体也好了,瑞帝又怎么可能放心?彦信倒好,白白的捡了个大人情做。初晨先前心里还有些不舒服,转念一想,他若是不拣这个便宜,那他就不是彦信了,也就随之释然。
那晚彦信喝得酩酊大醉,回去后闹腾了半夜方睡下。他一直迷迷糊糊地喊初晨的名字,等初晨应了他,他又不说话了。初晨一直守着他,困得要死。春意道:“姑娘,您去歇着罢。有奴婢和润露在这里守着,您还不放心?”
初晨想想也是,偌大一个王府,难道还找不到人伺候彦信么。刚答应了,要起身,又被彦信一把拉住往帐子里拖。羞得春意和润雨急急地退了出去。
初晨刚躺到床上,彦信就像八爪鱼似的缠上来,一双手直往她衣服里钻。初晨耐着性子扒拉开他的手,“醉成这样,也不爱惜自家身子。”
彦信伏在她身上,直往她耳旁吹气,低声笑道:“孤这是心里高兴的。晨儿,你还记得先前我与你说的话么?”
“什么话?”
“如果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不会难过?”
“呃?”初晨睁开眼,仔细望着彦信,他是醉着的吗?
彦信闭着眼,却是在等她的回答,“我不知道。或许会吧。”初晨决定还是实话实说。不管爱不爱,她总归是希望他能对她好的。人就是这样奇怪,不管自己对别人态度如何,总希望别人都能对自己好。
“那么你记着,不管我做了什么,最后都是为了你好。你要相信我。”彦信的眼还是闭着的,不等初晨回答,他已翻身沉沉睡去。
不管做了什么,都是为了她好吗?她要相信他吗?其实说到底,他们只是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天而已,他和她并不很熟悉。她不知道他一天在想些什么,在做些什么,和她说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而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熟悉他,他对她来说,除了是她的丈夫以外,就是一个陌生人。他和她,相始于阴谋与算计,他每做一件事,她都会忍不住去猜,他到底要干什么,要算计什么。这样的情况下,她能相信他吗?初晨胡乱的想着,天要亮时方沉沉睡去。
她是正妻,彦信和她新婚燕尔,就是天天呆在她房中,众人也不敢说什么。但时间一长,少不得有些天怒人怨。
初晨对秦嬷嬷旁敲侧击的提醒装作不懂,不管怎样,目前她要想在这王府里安安稳稳的生活下去,就得捧着彦信,顺着他的意。彦信虽然到现在也没有说让她管理王府,但也并没厌烦她,既然他喜欢到她房里来,那她也没有将他撵出去的道理,所以对于彦信的柔情蜜意,她也配合得很,有些时候,就连她都分不清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是在戏中,什么时候是发自内心。
元宵节,初晨和彦信早早便用了晚膳,装扮成最普通不过,只是容貌俊秀些一对小夫妻,随身只带了祝年和春黛两个出去观灯看焰火。
春黛先前还老老实实的跟着后面,只是瞧瞧罢了,并不敢乱走乱摸。后来见彦信和初晨不时的停下来看摊子上的玩意,彦信又发了话,说是不管她瞧上什么,他都买给她,兴趣便空前高涨起来。春黛兴奋的在这个摊子上看看,那个摊子上摸摸,想要这个,又舍不得那个,拿起那个,又舍不得放下这个,就连初晨等人走了,喊她都没听见。而对丫头们最不耐烦的祝年,也难得的好脾气,不但没有出言讽刺春黛,还主动送了两件她喜欢的小玩意,逗得春黛眉眼弯弯的。如此两三次后,初晨算是看出些名堂来了,再加上总是要催等春黛,她实在不厌其烦。想到虽然明里跟着他们的就是这两个丫头小厮,但实际上藏在暗处的人却不知有多少,并不影响两人的安全和方便。于是初晨便跟彦信商量,由祝年陪着春意,她夫妻二人单独行动,大家一个时辰后在鼓楼门口相见,再一起回府。
彦信毫不迟疑的便答应了。初晨把这个事情跟春黛和祝年一说,春黛什么都没想,高高兴兴的答应了,倒是祝年脸微微红了红,对着初晨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如果初晨没有记错,这大概是祝年第一次态度如此恭谨的跟她行礼。她这是不是也叫投其所好呢?怪不得彦信总是喜欢投人所好,原来是好处马上就可以看得到的。初晨看见春黛那没心没肺,笑得见牙不见口的样子,不由生出些羡慕来,脸上便有些黯然。
彦信握住她的手,欢快的道:“他们小夫妻自去逍遥,我们老夫妻且自去行乐。走,娘子,为夫带你去猜灯谜去也。”
街道两旁高高挂着各式各样精致美丽的彩灯,每盏灯下都用纸写了一个谜语等人来猜。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摩肩接蹱,指指点点的,热闹得很。二人一路看来,远远的,初晨看见游人当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要仔细看时,那人已发现了她,对她咧嘴一笑,笑得妖媚无比,正是萧竹衣。他穿着一身鲜艳的绯衣,远远的望着她招手,笑得既妖且艳。
第五十二章 雪如尘(上)
初晨不由觉得萧竹衣的胆子太大,他不知道朝廷正在四处缉拿他吗?也不知上次在妙香山到底是谁救走他的。正怔忡间,彦信问:“你看什么?”她下意识的摇头,指着一盏十二生肖的走马大花灯。那花灯分成了十二面,不同于一般走马灯只有六面。每一面上分别是一个生肖的脸庞。那虎脸上铜铃般的大眼睛,血盆大口,龇着的长牙;那可爱的白兔,咧着三瓣嘴,伸着长长的两粒牙齿;那老鼠贼眉鼠眼,鼠须根根分明;那鸡的尖嘴角,垂下的鸡冠等等,无一不是绘制得唯妙唯俏。灯走起来,上面的动物你追我赶的,看上去煞是热闹有趣。彦信道:“别出心裁,果然有趣。”初晨再回头去看时,人群中早已不见了萧竹衣的影子。
灯下早已聚集了无数的人,多数是夫妻带着孩子的,想来这灯更讨孩子的喜欢。初晨拉着彦信走到那灯下,眼巴巴的望着那灯,彦信笑道:“难道你要和这些孩子争么?”
谁说这灯就只能孩子喜欢的?初晨不服气的瞅了彦信一眼,旁边一个看似灯主的布衣青年笑道:“这灯不分男女老幼,高低贵贱,猜着这迷的,都能拿回家去。这灯有十二个迷,每一面一个谜,差一个猜不着都不行。先前也有一位小姐看上了这灯,猜了半天,又出钱给周围的人,让人帮她猜,可也没猜着。难得的是夫人有一颗童稚之心,夫人不妨一试,说不定跟这灯刚好有缘呢?”
彦信道:“既然这么多人都没猜着,你恐怕也猜不着,我看你还是别猜了,免得被小孩子们笑。”周围的人都大声笑起来,初晨气得红了脸。
初晨一心要给彦信好看,摩拳擦掌的上前去看那灯谜,只见那纸上用簪花小楷端端正正写着十二条谜,初晨指着第一个:“满目秋色扮相思!这不是黄豆吗?”那青年含笑道:“这位夫人看着也是个娇贵的,却比先前那位小姐强多了,居然知道这民间作物,这个对了。”
“天上人间长相思——大豆。残红半落两相思——豇豆。笔下寄相思——毛豆。日后化蝶更相思——蚕豆。倾心相对正相思——毕豆。分离后添相思——刀豆。相思又一年——四季豆。我说这谜怎么的全都是豆子啊?是不是出谜的人爱豆成痴啦?”初晨接着猜了几个都是豆类,不由狂笑,这些谜其实都很简单,但也不怪这些人猜不着。这年头读得起书的非富即贵,没几个接触过农桑,他就是天天吃也不会去记住,而长期接触这些的普通老百姓,又有几个识得字的?
那布衣青年陪笑:“这位夫人说得极对,我的主家正是是极爱豆子的。”不知为什么,初晨觉得这人说话的时候,好像是别有意味的斜瞟着彦信来着,难道他们认识?等她仔细一看,两人俱都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彦信甚至没有多看此人一眼。不由暗笑自己草木皆兵,哪儿能随便钻出个人来都与他有关系?
初晨一连猜了十个,她自己都觉得周围的人看她的眼神不一样了,特别是彦信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不由得意起来。但俗话说的得意忘形,乐极生悲的,就是她这种人。
那剩下的两个谜,她是怎么也猜不出了。“倍加思念,嗯,倍加思念——”初晨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是什么东西,心中只想着又是什么豆,但实在想不出来。只拿眼睛觑着彦信,只盼他能替她解围,彦信对着她手一摊,表示无能为力。初晨沮丧至极,觉得没面子,想走又实在不甘心。
正在那里难过,一条又嫩又脆的女声怯生生的:“这位姐姐,小妹刚好知道下面这两个谜。可不可以让小妹续上这谜?我也不敢夺了姐姐的功劳,只盼姐姐得到灯以后,借我赏玩一个时辰?”
初晨听了这声音,肩头立时便僵硬了,好不容易勉强回头看了,如遭电击。那女子披着件淡绿色绸面的狐裘,不过十五岁左右,一双圆而慧黠的眼睛,雪肤花貌,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意,看上去天真无邪,却是个罕见的美人胚子,就是与初晨比来也不差半分。
见了此女,众人笑:“这位小姐又来了。”那女子身旁跟着的一个小丫头笑道:“我家姑娘就是爱这灯,没办法呢。”见初晨迟迟不答,那少女期盼的望着初晨:“这位姐姐若是觉得小妹唐突,小妹这里赔礼了。”初晨仿佛没有听见似的,愣愣的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少女受了冷遇,脸上有些放不下来,求救似的望向彦信,彦信微微一笑:“君子不夺人之美,这灯也要赠有缘人。这位姑娘既然如此喜爱这灯,我夫妻二人也当成全。若是姑娘能答出下面的两个谜,我娘子当拱手相让,成全姑娘才是。”
少女眼睛一亮,却不马上就出谜底,眼巴巴的望着初晨,彦信推了初晨一下,初晨方回过神来,也没听清二人说些什么,晕乎乎的便应了好。少女高兴的拉着她:“好姐姐,我在这京都就没见过更比你还要美,还要好的人!”
初晨拉开她的手,“比我美,比我好的人多的是,只是你运气不好没有遇上罢了。”
从来没有人对那少女如此冷淡过,她有些迟疑的望向彦信,彦信和蔼的道:“这位姑娘不是要猜谜吗?大家伙都等着呢。”
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倍加思念是番茄,相思十一载是土豆。”那布衣青年高兴的道:“正是,这位姑娘答对了。如此,这灯就归这姑娘了?”说着拿眼看着彦信,见他点头,便将那灯取下来递给那少女。
那少女高兴的谢过二人,提着灯要走,初晨喊道:“这位姑娘留步。”
少女有些忐忑的望向初晨,只怕她反悔,又想到如果是初晨反悔,她也还她就是了。毕竟人家猜了十个,她只猜了两个,就跟人家商量借她玩一会儿算了。想到这里,双手将那灯递过来可怜兮兮的道:“这位姐姐可是不愿意了,那我还你就是了,不过可不可以请你借我玩一会儿?”见初晨不答,又改口说:“姐姐若是不愿意也就算了。”
初晨见她虽然扬着嘴角,双手递过那灯,但一脸的不舍和难过,那可怜兮兮的小样儿让她怎么也狠不下心来。便道:“我不是要反悔,我是想问问你那番茄和土豆是什么东西?”
少女听说她不是要反悔,松了口气,“也不怪姐姐不认识,这兰若是没有这两样东西的。番茄和土豆都是从海外传到海澜的作物,是用来吃的。”
“海澜?你是海澜人?”彦信很好奇。
少女笑道:“我不是海澜人,只不过从小生长在海澜而已。”
彦信待还要和她攀谈,初晨皱眉:“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这位姑娘,街上的好人虽多,但坏人也不少。你一个小姑娘只带着一个小丫头在这街上走,只怕是有些不妥,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少女吐了吐舌头,“姐姐人真好,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再不回去,只怕家里人要骂,这便要回去了。谢谢这位姐姐。不知姐姐芳名,家住何处,以后小妹也好前来拜谢。”
初晨冷淡的道:“我们不过初次见面,我也没有为你做过什么,你不必谢我。”说完拉着彦信就走。
初晨一路上都沉着脸不说话,彦信拉着她手:“你是不是吃醋了?怪我把你的灯送了人?”
初晨垂着头:“我哪有那么多的醋来吃?那灯本来就是有人特意为了她准备的。我怎会怪你?要怪只怪我不识数,非要去抢别人的东西。”
彦信奇道:“这话怎么说?”
见彦信装着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初晨心头火起,一把摔开他的手:“我问你,那灯的主子是不是就是你?那灯难道不是你专门为了某人做的么?倒也难得,既打探清楚了人家的爱好习性,又算准了时间,就连灯谜也是专为了人家量身定做的。是也不是?”
彦信若无其事:“我道是为了什么呢,原来真是为了那灯。你若是喜欢,我让人重新给你做就是了,你要多少都可以。”
他这话便是承认那灯是他专门为了这个少女量身定做的了,放在这里专为了等那个少女上钩。他陪初晨来观灯,陪她猜灯谜,都只不过是陪衬,一切目的都只是为了能博得少女的好感,能和少女搭上腔。
“你又打的什么主意?”若是别的人,倒也罢了,但是这个少女,却是初晨心底永远都不能碰的一根刺。虽然如此,但也不意味着她就允许别人去碰。
第五十三章 雪如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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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主意?就是想帮你一个忙,让你们姐妹相认,然后姐妹相亲啊!”
初晨一口气哽在喉头下不去,不怒反笑:“好啊!我就看你怎么给我弄出个妹妹来。就是我想帮你这个忙,也要人家肯领你这个情!”
“事实在那里摆着,她不认能行吗?”
“她认了也要我肯认才行!”
彦信伸手抱住她低声道:“你一定会认的,你肯定不想让全京城都知道初阳其实不是你弟弟,他这个嫡子的身份其实是假的,是绿绮夫人为了巩固她的地位偷龙转凤换来的。只要你不想初阳痛苦而死,你就一定会认的。”
初晨心里一阵刺痛,鼻头一酸,眼泪就要冲出来,原来这就是他所说的,是为了她好的事情。
“啪!啪!啪!”随着一连串清脆的响声响起,半边天空被各色美丽的焰火映红。红的、绿的、紫的、金色的、银色的,各色焰火以最美最灿烂的姿势绽放在夜空。周围传来人们的欢呼声,但在初晨眼里,却好像是一个无比恶毒的讽刺,在讽刺这段时间里所有她认为的快乐和幸福都只不过是一个谎言,在狠狠嘲笑她的痴心妄想和自作多情。
所有的人都看清了这不过是一个强者和弱者的游戏,她也看清了,但是她却未能留住自己的那一分清醒,还任由自己堕落在那一份柔情蜜意里。看着彦信俊美的容颜,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厌恶和痛恨。垂下眼,掩去眼底的悲伤和痛苦,忍下眼泪,“你要怎么做?”
彦信拉着她走到街角:“你且等着,好戏就要开场了。”
好戏不是就要开场了,而是在他认识她的那一天就已经开场了,只是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会落幕?初晨望着他:“我不许你伤害她!”
“你不是一直都嫉妒她可以过比你好,比你自由的日子吗?我帮你出气,还不好?”彦信口气里有玩笑的成分。
但初晨没有那个心情,冷声道:“我要怎么做是我自己的事情,不要外人来Сhā手。”
彦信一把钳住她的手腕,狠狠的道:“外人?我是外人?”
初晨忍住手腕传来的剧痛,嗤笑:“你不是外人是什么?有谁会这样对自家的亲人?”从这一刻起,他们就永远只能是外人。
彦信冷哼一声:“谁会?这样的人多了。现成的例子就有无数个,你要不要我一一数给你听?你醒醒吧,要讲这些,也得自己先活下来再说!你别傻了,反正你知道我不会害你就行!你要记住,我和你是自己人,她们才是外人!”街上传来一阵喧哗,他略略放松了对初晨的钳制,探头往外看。“你应该也明白的,有的时候,有些做法只是一种手段,只要结果是好的,暂时做点牺牲也不是不可以的。你放心,这只是权宜之计。”
初晨恍若未闻,他们所有的人,都只把她当做一个可以利用的傻子来看待。
街道尽头的人已很稀少,少女高兴的拿着那盏十二生肖的走马灯,拉着丫鬟的手,蹦蹦跳跳的往前走,边走边说:“小金儿,你说灿哥哥见着了这灯会不会喜欢?这灯会,我来了几次了,却从来没有见着过这般有趣的。”
小金儿还没回答,就听见一条粗声粗气的声音淫笑道:“你哥哥我见了非常喜欢!来呀,小美人,让哥哥亲一下!”
一个人高马大,脑满肠肥的锦衣大汉带着一群小流氓挡住二人的去路,众人尽是一副畏亵的样子盯着二女。小金儿吓得面无人色,只往少女身后躲。少女倒是不慌,将手里的灯递给小金儿,指着那大汉娇声斥道:“你这人好生无礼!竟然敢当街调戏良家妇女,想是活腻了!”
大汉哈哈一笑:“大爷我生来就无礼!你这小妞还挺辣的,大爷我喜欢!你若是识相,便乖乖从了大爷,保证你荣华富贵。若是不识相,可别怪大爷我辣手摧花!”说着上前去拉少女,啧啧的道:“好一个美丽的小娇娘!”他手下的那帮小流氓也围上去拉着金儿动手动脚,金儿吓得大哭,直喊:“救命!”可惜街上众人看热闹的不少,管事的却没有。这大汉是有名的恶霸,终日横行街头,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他自己本身功夫不错,手下又养了一群如狼似虎的喽啰,跟官府又有勾连,谁又敢去惹他?
少女后退一步,抽出一把寒光凛凛的短剑来,指着大汉喝道:“快让你的人放开她!不然姑奶奶杀了你!”大汉不避不让,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来道:“娘子饶了为夫罢?今后为夫一定日日为你洗脚按摩!”众人大笑起来,少女又羞又气,粉脸通红,瞪着眼睛一剑向大汉刺去。
那大汉微微一笑,身形一晃,也不知他怎么弄的,少女手中的剑“当啷”一声便落在地上,人也落入大汉的怀抱。大汉搂住少女,只把胖乎乎油腻腻的脸朝少女脸上擦,少女尖声哭叫起来,那小金儿早吓得瘫倒在地,连喊都喊不出来。周围的人看着不忍,虽然叹息,却没人敢上前仗义执言。
初晨看得脸色发白,紧紧抓住彦信的手,指甲深深陷入他的皮肤:“够了!你要我做什么,我答应你就是,快叫他们住手。”
彦信皱眉道:“他们不是我的人,我的话他们怎么会听?难不成你以为你夫君会做如此下作的事情?”
他一点都不急,他的心早已在多年的血雨腥风中变得冷硬无比。不是你,那又是谁?初晨无暇与他争辩,深吸一口气,控制住即将崩溃的情绪,“你要怎样才肯救她?”
彦信笑道:“你放心,你是我的娘子,我又怎会舍得你伤心?为夫这便去救她,不过你要和我一起去。”
少女的哭喊声一声声的刺入初晨的耳中,刺得她心乱如麻,她只盼他早些出手:“我答应!什么我都答应!求你帮帮她!”
彦信深深看她一眼:“你的心太软,这样不好。”伸臂揽住她,身形拔起,向那群人掠去。
“啪!啪!”几声过后,大汉被彦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翻在地,爬起来对着几个小喽啰发一声喊,众人纷纷亮出家伙向彦信砍来。初晨根本不关心彦信的安危,只在一旁抱着哭的稀里哗啦的少女,一边给她擦泪,一边细声安慰。
好一歇,少女方止住泪,却将脸埋在初晨怀里,手紧紧抱着初晨的腰不肯放下来。初晨无奈的问:“你住在哪里?”
少女抽噎着还没说话,就听一个苍老的声音气冲冲的道:“姑娘,你叫老奴好找!”初晨回头一看,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家人一手提着小金儿,一手提着那个灯,满脸愤怒和担忧的瞪着少女。
见着那老家人的神情倒丝毫没有奴才的恭敬,反而是像爷爷骂不听话的孙女一样的威严。少女瑟缩了一下,不情不愿的放开初晨,站直了身子,低着头:“福伯,是我的不是。还请福伯不要生气。”
初晨见那福伯年纪虽大,却身形稳健,眼里精光四射,太阳|茓微微突出来,一看便知是个外家高手。便拉着少女严肃的对他道:“这位老人家,还请把你家姑娘带回去,禀明家主,好生管教,让她无事不要出来。如今这世道,坏人多得很!”
福伯冷冷的扫了初晨一眼,指着还在和大汉等人纠缠不休的彦信:“这是夫人的什么人?”初晨还没回答,少女便抢着答道:“那位大哥是姐姐的相公,福伯,你快去帮他!这些人坏得很!”
福伯瞪了她一眼,吓得少女一缩头,初晨忙道:“你们走吧!她受了惊吓,快些回去的好。”
福伯想了想,向初晨施了一礼:“如此,老奴替我家主人谢过夫人,后会有期。”又对少女道:“你还不过来?”
少女道:“这位姐姐,我还不知道你姓甚名谁,住在哪里呢?以后我怎么谢你?”
初晨淡淡地道:“不必了!”便要走开。
少女道:“你不肯告诉我,我却要告诉你我是谁的,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回报你。我叫——”话未说出口,初晨已走远了,根本不曾回头看她一眼。便顿了顿足,道:“这个人好奇怪,好像很讨厌我的样子,却又来帮我。”见福伯一脸的怒气,便蔫蔫的低下头,乖乖的跟着福伯走了。
彦信还在打斗,这么几个地痞而已,值得他做这么久的戏么?初晨冷漠的看了他一眼,独自向街道尽头走去。
第五十四章 雪如尘(下)
初晨顺着街道走了好长一段路,彦信方追上来。一上来便抓住她的手臂冷声道:“你让我帮你做事,你却不管我的死活,丢下我一人走了,这是什么道理?有你这样做妻子吗?”
“你弄错了,是你自己的事。再说了,你自己乐意,我这个做妻子的当然不能拦着你,这样才能显得咱们夫唱妻随。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夫君?”最后一声“夫君”,初晨拖长了声音慢慢的喊出来。
彦信沉脸看着她:“你在恨我?”
“我恨你做什么?不是自己找罪受么?没有那个必要。”她只是心灰意冷,她恨的是她自己。
彦信冷哼一声,“你能想明白这个,那是最好不过。你刚才有没有和她搭上关系?问清楚她住在哪里没有?有没有和她约好什么时候见面?”
初晨不耐烦的道:“我要和她搭上什么关系?你又没有交待我,我怎么知道要和她约了见面?再说了,你既然能算准她今晚会落入你的圈套,你还不知道她住在哪里?”
这事又哪能是知道人家住在哪里就能随便找上门去的?若是能,他又何必煞费苦心的做那个灯出来?初晨这是明摆着坏他的事呢。彦信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叹口气:“那事儿不是我做的。我只是想浑水摸鱼。”
初晨冷哼一声,不是他,那又是谁?难道是巧合?鬼才会相信。彦信又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要我怎么说,你才相信?”
一朵红色的焰火绽放在城西上空,彦信有些焦急,“今天晚了,你累了,先回去吧。我改天再跟你说。”他轻轻拍拍手,街角暗处闪出两条身影,恭恭敬敬的跟他行了个礼。
“你们二人护送王妃回府。”彦信简单的吩咐了一下,便迅速消失在夜色中,在这个过程中,初晨既没有看他,也没有问他要到哪里去。
第二日初晨醒来,身边是空的,彦信一夜未归。初晨愣愣的望着帐顶发了会呆,也好,无论多么甜美的梦,终归都是要醒的。既然如此,还不如早些清醒的好。
“姑娘,府里来人,老爷和夫人请王爷和姑娘今日过去用晚饭呢。好像是有什么事情要说。”春意一边给初晨梳头,一边偷偷看初晨的脸色。王爷昨晚一夜未归,而且去了哪里也没任何交待,这可是大婚以来第一次。也不知是不是闹别扭了,昨晚二人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问春黛那小妮子,她又什么都说不清。
初晨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春意看不出什么来,只得暗暗叹了口气,只愿是她多虑了。
秦嬷嬷亲自送来汤,“娘娘,喝汤了。”
想起那汤又咸又腥的味道,初晨一阵反胃,皱眉道:“拿走。”
秦嬷嬷道:“这汤若是断了一顿,前些日子喝的都白费了。这是殿下的一片心意,娘娘还是不要让老奴为难的好。”
初晨看了她一眼,姿势表情无可挑剔,就是眼里那倨傲和淡淡的嘲意让人总是不舒服。往日她喝这汤,虽然难喝,却总觉得是彦信的一片好意,喝下去也不是太难受。但今日,她就觉着没意思,不想喝。便随口道:“你放这,我呆会喝。”
秦嬷嬷望了她一眼,初晨以为她定会坚持亲眼看着她喝下去的时候,秦嬷嬷突然笑了:“娘娘,那您呆会记得喝。”说着将那汤放在一旁,笑着退了出去。
初晨只觉得她那笑容诡异无比,更加厌烦起来。秦嬷嬷的影子刚消失在门口,她抬手就将那碗汤泼在了痰盂里。
初晨这一日过得极其无聊,看书看不进去,做什么也觉得没意思。眼看要到晚饭时分,彦信仍然没有音讯。初晨咬咬牙,“春意,给我梳洗,我独自回去。”
到了风府,初晨少不得要替彦信遮掩一番,说是宫里来人宣进宫去了,来不了云云,好在众人也并不是很在意。吃了饭以后,绿绮夫人道:“晨儿,今日唤你来,是要跟你说,我们这就要回北地去了。”
初晨惊道:“这才过了元宵,父亲身体不好,路上怕不太好走,何不等天气暖和了再走?”
风子瑛笑道:“为父已好了很多。这京都虽好,却不是久居之地。这天气么,总归是越来越好的。路远,我们慢慢走,待走到北边,天气已是暖和了,正好一路看着春景去。”
初晨心中有些不舍,却也知道留不住。风子瑛又道:“我这段时间看着,他对你还不错,我也放心了些。你以后要记住,皇家规矩大,委屈多,但只要自己在夫君心目中站稳了,日子便会好过很多。我已经交待了初阳,你若是有什么,多和他说,他自然会帮你。”
初晨都一一应了,待风子瑛去歇息以后,绿绮夫人屏退众人,对初晨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明亮的烛光下,绿绮夫人白皙的脸上已有了细纹,一双黑潭似的眼睛幽深不见底。“你这段时间还过得不错吧?”
初晨默默点头,如果没有昨天晚上的事情,还是过得不错的。绿绮夫人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那就好。我还一直担心他是要借机报复我们呢。看来是我多虑了。”
“什么?”初晨直直的望着绿绮夫人。
绿绮夫人沉默了一会,道:“反正你迟早都会知道,不如我现在就告诉你,遇到事情的时候,心里也好有个底。”
初晨越听越心惊,越听心越冷,禁不住想大笑三声。原来,绿绮夫人和瑞帝,还有彦信的母亲——元后易香雪,冷后四人之间有着这样恩怨交织的过去。彦信被送往海澜做质子,易后的死,都与绿绮夫人脱不了干系。难怪当初彦信一听说她姓风,就想杀她。而他后来千方百计的娶她,也是为了要报复她的吧?真好笑,她的母亲硬将她嫁给了仇人,现在又来告诉她,她的夫君是为了报复她才娶她的。这是要置她于何地?彦信和她的结局,她设想过很多种,但没有一种会是这样——他和她之间隔着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看来他对她真的是太仁慈了呢。
初晨闭了闭眼睛:“母亲告诉我这些,是想要女儿怎样呢?这些事情,也不知父亲知不知道?”绿绮夫人肯定的答复无情地绞碎了她对于亲情残存的最后一丝希望,她感觉在她的胸腔深处,有什么轰然碎了一地,再也粘合不起来。
绿绮夫人叹道:“你是我的女儿。我虽然迫不得已将你嫁给了他,但也希望你不要吃亏,若是以后怎样了,你可以回家来。你为家族做出的牺牲,我们都是不会忘记的。你可记得,你爷爷过世那年,他有一年的时间没有出现在京都吗?我告诉你,他其实是去飓风雪原了,我听说他从飓风雪原带回了一件东西。飓风雪原靠近风家,这件东西只怕与风家有着莫大的干系,你若是能探查到,我也好放心。今后,风氏有你一半。”
初晨起身,毫不犹豫的拒绝了绿绮夫人伸出的橄榄枝:“谢谢母亲的好意了。只可惜我做不到,论理,我是他杀母仇人的女儿,他就是没有报复我,也是不肯相信我的,我又怎能探查到他的秘密?”
“你可想好了!可不要后悔!”绿绮夫人气急败坏,眼里透出些狰狞来。
“母亲,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将来就是死了,也不会再回这个家的。你们走的时候,我就不来送了,以后,我若是死了,你们也不必派人来,只当从来没有生过我这个女儿。”初晨像一根僵硬的冰条,直直的往外走。
绿绮夫人脸僵了僵,着实不甘心:“你会后悔的!”
后悔吗?初晨冷冷的想,她最后悔的是,生为风家的女儿。她最后悔的是,为什么没有在很早以前,就死在飓风雪原上。或者,死在万春湖上,也是极不错的。
初晨独自一人出了主屋,漫无目的地在叶调枝败的花园里乱走,不知不觉走到了角门边。她伸出手,在角门锈迹斑斑的锁上摸了摸,那锁应声而落,轻轻一推,角门吱呀一声轻响,露出灯火凋敝的街道来。初晨伸脚走了出去。
春意等几个丫头在前厅一直等着,觉着时间差不多了,眼看天色已晚,再不走就要宵禁了,初晨也不见出来,急得不得了,王府跟来的其他人等也来催问了几遍。她几人素来害怕绿绮夫人,不敢去催,只得央了阿怜去看。又等了一回,初晨还未出来,却等来了彦信。
彦信进了屋,笑嘻嘻的对着闻声起来迎接他的风子瑛先赔了罪方道:“小婿来接晨儿回府。”
风子瑛奇道:“晨儿还未回去么?她母亲也太不为她着想了。留了这么晚,不然你二人今夜都不要回去了,可好?”
彦信笑道:“不行呢,她吃着王太医开的方子,每日早上必然要喝的,可不能耽搁。”
风子瑛便让人进去催,谁知也是催的人半日也不见出来。他情知有异,便强笑道:“我进去看看这母女俩在搞什么名堂。”
彦信笑道:“我也去。”那口气却是不容置疑的,风子瑛无奈,只得领路,二人走到后院,只见一大帮子人乱哄哄的,满院乱窜。绿绮夫人脸色有些苍白的站在门口,见他们来了,只得低声道:“晨儿不见了。”
风子瑛又急又怒:“不见了?一大个活人会到哪里去?”
绿绮夫人皱眉道:“她去了好一歇,外面还来催。我这才知道,让人到处找了,也不见影子。”
彦信脸色已是绿了,恶狠狠瞪着绿绮夫人:“怎地没人跟着她?为何不早说?”
绿绮夫人还未回答,初阳手里拿了把锈锁跑来:“后边园子里的角门开着呢,我这就带人去寻。”话音刚落,众人眼前一花,彦信已不见了。
角门口久积的灰尘上落了几个纤小的脚印,街上空荡荡的,哪里还有初晨的影子?
第五十五章 黯消凝(一)
呵呵,加更——
初晨出了角门,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走。街上已没有什么行人,从街头走到街尾,伴随她的只有她自己孤独的脚步声。她想哭,但觉得好像没什么可以值得她哭的。
她走累了,随便在街角一家门前的石阶上坐了下来。抚了抚冰冷的脸颊,她好笑的想,听了这样爆炸的消息,她居然没有流一滴眼泪,也没有晕过去。明明这么孱弱的身体,却有这么强的承受能力,是幸运还是不幸?若是她当时就被气得神志不清,或许还是一种幸运?
一声轻笑响起:“堂堂广陵王妃也有如此落魄的时候?”昏暗的灯光下,绯衣美人萧竹衣立在那里似笑非笑的望着初晨。“让我猜猜,是被广陵王抛弃了?还是被谁伤心了?”
初晨淡淡的望他一眼,突然轻笑:“红色的竹子,你愿不愿意陪我坐一会儿?”
“红色的竹子?”萧竹衣挑眉,一脸的茫然。
初晨指指他的衣服,“你名竹衣,却穿绯色,不是红色的竹子是什么?”
萧竹衣大笑:“只要是竹,又何必管它是什么颜色?”他大步走到初晨身边坐下,“这里很冷呢,我知道一个好地方,要不我请你喝酒?”
初晨抬眼,萧竹衣狭长的眼里流露出来的似乎是同情,那笑容也好像很勉强。她叹了口气,“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很讨厌。”
萧竹衣收起笑容,不再看她,“你上次踢了我好几脚,很疼,我一直都记着。”
“哦,你若是记恨,不妨踢回来。”初晨望着黑沉沉的街道,眼里一片幽黑。
“但你没有杀我。”
“现在你可以杀我,我不会反抗。”也无力反抗,初晨此刻倒是有些希望冰冷的刀刃穿过她的胸膛,那或许会让她比现在更轻松。
“要杀你也要先和我喝酒。”不等初晨回答,萧竹衣已经揽着她跃上了墙头,快速奔跑起来。
街道一角,几个喝得醉醺醺的年轻男子互相扶持着,歪歪倒倒地走在街上,一个男子揉了揉眼睛:“妈的,老子眼花了不成?明明看见有人从这上面跑过去,怎地一眨眼就不见了。”
另一个男子笑道:“你小子灌黄汤灌多了吧?”
两人正在笑,只见他们的同伴眼露精光,纵身就往旁边的房顶上跃去,“哎,小付,你要去哪里?”话音未落,年轻男子的身影已消失在重重房檐阴影之中。
初晨从来不知道京都原来有这样一片美丽的竹林,有这样高的一座楼。站在楼上,可以看到京都的万家灯火犹如天上的繁星点点,夜风吹过,空气中弥漫着竹林特有的清香,让人凭空生出些渺小来。
楼的四周,挂满了白色的纱幔,随风狂乱的飞舞。地上铺着一块纯白色的长毛地毯,萧竹衣盘膝坐在地毯上,神色专注地盯着红泥小火炉上烧着的水。火光映在他玉白的脸上,映得红唇更如玫瑰花瓣般娇嫩,为他增添了几分妖艳。
初晨走到他面前坐下,“你在做什么?不是要请我喝酒吗?”
萧竹衣抬眼一笑:“先喝杯水暖暖身子。”
“这水有什么不同?”初晨有些好奇。
萧竹衣不肯说,“喝了你就知道了。”
等到水开了两沸,萧竹衣小心翼翼的将水注入一个白玉小杯,递给初晨,期待的望着她。初晨慢慢啜了一口,细细品了一会,笑道:“这水好像要软些,甜些,其他,我就尝不出来了。”
萧竹衣笑笑:“此水名忘忧。我的家乡传说,只要在这水里加入十分真心,五分祈求,五分祝福,喝的人就会忘记一切忧愁烦闷。你快乐些了吗?”
“谁的真心?谁的祈求和祝福?”初晨冷笑。
“当然是烧水的人。”萧竹衣垂下眼,细细拨弄火炉里的炭。
初晨放下杯子,“给我喝,那可是浪费了。”
“不浪费,天下间,只有你配喝此忘忧。”萧竹衣接过她的杯子,又注满了杯子。
初晨要张口,“嘘——”萧竹衣道:“你再喝一杯试试?闭上眼,什么都不要想,细细的品。”
一杯温热的水入喉,初晨的眼泪不可遏制的流了满面。她笑:“你确定这水真的叫忘忧?我怎么觉得是更忧呢?”
“这水真的叫忘忧。只不过,煮的人心情不变,喝的人要连喝三百六十五天,然后今生忘忧。你要不要试试?”萧竹衣静静的望着初晨。
初晨垂下睫毛,“我该走了。谢谢你的忘忧。”
“想不想害我?”萧竹衣在她身后喊,“我一直都很后悔没有多做几手准备,没能在妙香山时把你带走。记不记得你还欠我一眼泉?我不要你给我泉,我想要你害我。”
“怎么害?”初晨笑,不曾回头。又是一个想用感情来利用她的人,难道她脸上当真写着:“我很傻。”三个字吗?
“让我带你走,害我终生被追杀。”萧竹衣身形一晃,站在初晨面前,对着她夹夹眼睛,魅惑无双。可惜初晨对于他这样杀伤力太强的男子有恐惧症。
“你现在已经被追杀了。”初晨失笑,小心地绕过他。男人长得太美太妖,不是一件好事。
“真的不可以?”萧竹衣不甘心地要靠上她的肩头。
“不可以。”初晨远远地让开。
“那样的家值得你做出这样大的牺牲?那样的夫君值得你守着他?给我机会,我可以比他好一千倍,永不负你。万众瞩目,权势,地位,自由,甜蜜的生活,幸福的人生。他能给的,不能给的,包括一生一世一双人,我都可以给你。”萧竹衣的声音温柔低沉,像一只温柔的手在轻轻抚摸初晨的灵魂,蛊惑着她的神智。初晨痴痴的望着萧竹衣的深情的双眼,缓缓伸出手,就要抚在他的脸上。
萧竹衣眼里迸射出狂喜,初晨的手却收了回去:“你太急功冒进了。”萧竹衣不解的望着她,只见她眼里一片清明,刚才那痴痴的神态早已不知往何处去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大概是练了一种可以蛊惑人心智的功夫吧?但我平生最恨的,就是别人的强迫和欺骗,你这样做,又和他们有什么区别。你的这张牌,打错了。”初晨望着他,眼里满是嘲意。萧竹衣的心思,她不明白,但她明白萧竹衣必然是有所图。男人和女人最大的区别就在这里,多数女人可以为了感情放弃一切,但多数男人却可以为了权势地位放弃感情。难道他以为,他随便摆出一副深情的样子就可以打动她吗?她是缺少真情,但还没有到饥不择食的地步。
“我不是有意的。”萧竹衣的道歉没有一点诚意,“是我错了。反正你现在出去也回不了府,而且也不安全,不如这样,你留下来陪我喝酒?”
初晨望望外面漆黑的天空,叹了口气,抬脸笑道:“酒呢?菜呢?我可是非好酒好菜不吃的哦。”
萧竹衣笑得温柔,“那是自然。这一点我俩人可有共同之处呢。”
薄胎青花的精美瓷器盛着精致的菜肴,温热的酒散发出令人沉醉的清香,二人喝得微醺,萧竹衣道:“你为何不问我是什么人?”
初晨笑:“你为何不问我怎会独自一人坐在街上?”
“那好,你为何会独自一人坐在街上?”
“你先回答我你是什么人?”
二人对视皆放声大笑。
夜如流光飞霞般逝去。
萧竹衣慢慢站起身,向着已然熟睡过去的初晨伸出手。就像是抚摸一件最为精美娇贵的玉器,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微红的脸颊,几不可闻的发出了一声叹息。
“公子?”梳着两个抓髻的绿衣小丫头从楼梯口冒出头来,眼泪汪汪的望着萧竹衣。
“流风。”萧竹衣收回手,微笑,“你来。”
流风擦去眼泪,飞快的跑上来,皱着眉头看向初晨:“我不喜欢这个妇人!”
“妇人?”
“她已经嫁人,不是妇人难道还是姑娘吗?”流风不满的望着萧竹衣。
萧竹衣哑然失笑,“你搜搜她的身上,搜细些。”
“唉?公子,你故意把她弄睡着,不是就想亲手搜她身上吗?怎么事到临头,反而退缩了?”流风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压住嘴角的笑意,一本正经。
萧竹衣愣了愣,流风冷笑:“我还道你是君子,原来是有色心无色胆的懦夫!我若是喜欢谁,只要一有机会,我定然将他抱入罗帐,春宵一度,叫他怎么也赖不掉!”
流风凌厉的目光让萧竹衣瑟缩了一下,他觉得流风仿佛意有所指,他随即摇了摇头,流风不过十岁而已,懂什么?“流风,你是一个女儿家,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以后谁敢娶你?”
“我要谁娶?我要谁负责谁敢不?”流风很彪悍。
萧竹衣头疼地扯扯嘴角,耐着性子道:“流风,负责和真心相待是两回事。你才十岁,不懂这些。”
“公子,你教我。负责和真心相待不同在哪些地方?”流风的白嫩的手攀上了萧竹衣的腰,眼里水雾缭绕。
第五十六章 黯消凝(二)
这是明天的更新,有事,提前发上来——
萧竹衣唬了一跳,敲开流风的手,沉下脸:“你还要不要跟着我?”
流风委屈的望着自己被敲开的手,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萧竹衣轻咳一声:“流风,你快些去搜啊?要是晚了,她醒来,可白白浪费了公子我这些好酒好菜。”
流风的足下仿佛有千斤重,慢吞吞的走到初晨身边,回头正好对上萧竹衣专注的目光,心中一酸,皱着眉头喊:“非礼勿视!转过去啦!”
流风看着初晨粉嫩的脸颊,伸出手狠狠地捏了一把,见初晨痛苦的皱起眉头,心中的郁闷也去了大半,低声道:“还挺滑嫩的。可惜不守妇道。”弯腰在初晨的胸前,腰间到处捏捏,又在自己的身上比划比划,弄了半晌,小脸皱成了一团。
萧竹衣等了半晌,只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迟迟不见流风回话,急道:“流风,天要亮了,你好了没有?”
流风愁眉苦脸的道:“公子,这个女人身上值钱的东西多了去,你又何必一定要找那半截破簪子?随便扯一样,也比那东西好啊。”
萧竹衣冷声道:“到底有没有?”
流风缩了缩脖子:“没有。”
萧竹衣叹了口气:“风府我也去看过了,既不在她身上,那肯定是在王府了。流风,我有事情让你去做,你可能做好?”
流风正在把自己的脚和初晨的脚放在一起比到底谁的更好看,一听萧竹衣有事要她去做,忙站起身,讨好的笑:“公子,你说。”
天将亮未亮,一处僻静的街角停着一张毫不起眼的青幄小车,车帘被掀起,从里面探出一个小丫头的脸来。小丫头梳着双髻,一脸精怪,正是流风,不满地瞪了车里一眼:“大清早的,害你小姑奶奶不得安宁。”说着从车中熟睡的人身上解下一件东西,顺手扔在街道正中,然后道:“老宋,往西走。”
小车刚走不久,一个年轻男子走到街道正中,弯腰拾起那东西,只见宝蓝的锦缎香袋上绣着一只精致的嫩黄|色小鸟,小鸟用金线钩边,米粒大的黑珍珠做的眼睛,红宝石薄片镶的小嘴。小鸟踩着一枝半开的白玉兰,侧着头,半呲着翅,将飞未飞的,黑黝黝的眼睛看着来人,仿佛要活过来似的。在香袋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用银线小小地绣了一个晨字,来人轻轻拍拍香袋上的灰尘,小心地将它放入袖中,望了望小车消失的方向,又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彦信带着一群人借着抓逃奴的名目,到处横穿直闯,但凡是看见年轻苗条的女子,都要跑上前去看一眼,弄得到处鸡飞狗跳的。闹腾了一整夜,天色大亮,也没闹出个名堂来。有人拿了一枝凤形金簪,偷偷递给祝年,说是在城东头城门口发现的。祝年见了那金簪,脸色微变,只将金簪呈给彦信。彦信将那金簪塞入袖中,勉强压下心头焦躁,带着人又往城东门出城去了。
出了城东门,跟着车辙印走了一会,又有人来报,在城西门拣着了一只耳坠。彦信眼里布满血丝,烦躁的道:“去府里跟秦嬷嬷说,让阿怜把得力的人都带出去寻,四边都去,出来时就说是王妃在娘家犯了旧疾,要她去伺候。还有,这事如果传了出去,你们这些办差的人提脑袋来见我。”他一夜没睡,只为了找那个做事不分轻重的女人,她不知道王妃失踪会惹多大的麻烦吗?这事要是落到别有用心的人眼里,指不定还要生出多少事来。
祝年领了令,却站在那里不走,彦信瞪眼道:“怎么还不去?”
祝年凑过去低声说了几句,彦信沉默半晌,道:“此事要紧,顾不得了,快些去。”
青幄小车慢腾腾地驶进城北一处幽深的巷子里,突然停了下来。流风不满地掀开帘子:“老宋!我让你停了么?还不快走?”
老宋歪倒在车辕上,人事不省。流风脸上的不耐烦随之变成了惊恐,四处张望了一下,周围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她壮起胆子:“是谁?藏头露尾的?你小姑奶奶可不怕你!快滚出来!”
一阵微风拂过,车前立了一个大约二十出头的灰衫青年,宽肩长腿,微黑的皮肤,圆圆的眼睛,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小姑娘,你胆子不小啊,敢当街掳人,这是要到哪里去呢?”
流风眼睛转了转:“这位公子,你可是认识车中这位姐姐?我在街上捡着的,不知道她家住哪里,正要将她送去医馆,等她醒来好送回家呢。你若是认识,那就更好了,人就交给你吧?”说着便从车中扯出那犹自熟睡不醒的初晨来就往车下推。
灰衫青年身形一错,忙上前接人。流风得意的一笑,如同一抹轻烟飞快的从车上弹起,就往前跑。刚跑了几步远,就被人抓住衣领,高高地提在空中。
流风挣了几挣,挣不开,只管将脚乱踢:“放开我!大男人欺负小女子,羞也不羞?”
灰衫青年冷哼一声,将流风狠狠掼倒在地,一手扶着初晨,一手伸向流风:“拿来!”
流风坐在地上不起来,一脸的迷茫:“拿什么来?”话音刚落,一只穿着轻靴的大脚就踩在了她手上:“你真的要少爷教你?”那只脚稍微一用力,流风便疼得咬紧了牙,兀自恨恨地瞪着青年,青年圆圆的眼睛里此时闪着寒冷冰凉的光,一点也没有了先前的和气。
流风瞪了一会,最终手敌不过被脚踩带来的痛苦,眼圈一红,嚎啕大哭起来:“你这个坏人!你这个坏蛋!欺负我!”青年的脸更黑了,那脚下也待更用力:“当街撒泼,看来你真的欠人管教!少爷倒要看看,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残了一只手会怎样?”
流风立时收住了泪,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看向两人:“停!你不就是要解药吗?我给你就是,但我要问你,她可是你老婆?”
灰衫青年大怒:“你胡说什么?小小年纪,怎生这样毁人清誉?”
流风眯着眼:“我毁人清誉?那就不是你老婆了,那你就是想抢人老婆!”流风快速说完这句话,见那只脚高高提起又狠狠向着她的手跺下来,急得大喊:“你在大街上搂着别人的老婆,急巴巴的为她出头,你不是想抢人老婆是什么?”
灰衫青年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出来,眼里杀机顿现:“罢了!你这丫头,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是留不得你了!”
流风看着他眼里凌厉的杀气,方才觉得害怕起来:“你不是啊,我说错了,给你!”边说边用空着的那只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琉璃瓶来,见青年伸手来接,她眼睛一转,正要将那瓶子扬手扔到一旁去,却见青年圆圆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往外嘶嘶冒着寒气:“你如果敢扔,我必定剁了你的双手双脚,让你每日在这街上要饭讨食!”
流风一愣,谄媚地将瓶子放在青年手里,青年道:“你先吃!”流风此时已不敢再捣鬼,可怜兮兮地将那瓶子打开,正要往嘴里喂,突然一条低沉的声音道:“你要解药,我给你就是。何必为难一个小孩子?”
流风大喜,正要抛掉瓶子,手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只得握住瓶子,哭巴巴的喊:“公子!”
一身绯衣的萧竹衣立在青年面前,斜挑着眼上下打量了灰衫青年一番,笑了:“付小将军,别来无恙啊!”
灰衫青年正是付原萩,付原萩淡淡一笑:“无恙!不管你是要做什么,此时目的当已达到,若是想要我放了这丫头,将解药留下。”
萧竹衣静静的看了他一歇,见他仍是紧紧搂着初晨,歪着头想了想,笑得灿若春花:“付将军,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看在你是个多情人的份上,给你罢!”说着扔过一个小琉璃瓶,“打开放在她鼻下,不出半刻,必然醒来。”
付原萩面无表情地打开瓶子,放在初晨鼻下,然后耐心等待。他脚下踩着流风,手里搂着初晨,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萧竹衣:“你到底想干什么?”
萧竹衣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扇子,潇洒自如地扇了两下:“我和你想的一样,不过,我比你更勇敢。”
付原萩眼睛一瞪,萧竹衣收起扇子按住他的肩头,摇头:“不要冲动,说起来,你应该谢谢我呢,若不是我,你此刻哪能一亲芳泽?”
伏在付原萩肩头的初晨低低呻吟了一声,睫毛动了动,显见是要醒了,付原萩大喜,萧竹衣神态自若地上前拉起哭的稀里哗啦,犹自恶狠狠地瞪着他的流风,懒洋洋地扔下一张雪白的丝帕:“擦擦,走啦!”
付原萩忙着将初晨扶到车上,并不管二人去留。流风拿着那丝帕捏住鼻子,狠狠擤了一把鼻涕,跑过去将那帕子砸在付原萩身上,不等付原萩回头,一溜烟跑去牵住萧竹衣的衣角。萧竹衣无奈地摇摇头,一把提起车夫老宋,抬脚往前走:“付小将军,有件事情忘了告诉你,你安排在巷口的弟兄被我不小心打翻了,麻烦你记得带回去。”
付原萩僵了一僵,恍若未闻地继续将车上的被子盖在初晨身上,纵身坐上车辕,拾起鞭子,轻轻打在马背上,“驾!”
第五十七章 黯消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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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幄小车出了巷口,几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壮汉立在巷口,羞愧不已:“少爷——”
付原萩冷冷扫视了众人一眼:“跑去郡主府通知一声,打开后门,就说我要送人过去。”
却说彦信一行人乱到中午时候,弄得人仰马翻,也没有什么结果。祝年觑着众人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对彦信道:“爷,这些人从昨晚起就没休息过,也没进过食。这样下去,只怕下午就没精神了呢,这样干活也会打折扣。还有爷也要歇下喝些茶,用些膳才是。”
彦信揉揉眉头,不情愿的应了一声,祝年松了口气,一边发令,一边忙着将早就准备好了的饭食奉给彦信。彦信刚刚拿起筷子,就见府里的一个小厮飞马跑来,见了众人,滚鞍下马,跪倒在他面前耳语几句。
彦信脸上看不出喜怒,只举起的筷子又放了下去:“知道了。什么地方?”
“是娘娘的院子。”小厮刚说完,彦信呼地站起就往外走。祝年过来就给了那小厮一脚,低声骂道:“不长眼的东西!没看见爷在用膳么?等会儿你会死啊?”又高声招呼众人,“大家伙休息好了,继续找!”虽然王妃已经找到了,但还不能马上休兵,得再做会样子。
小厮委屈的揉着被祝年踢疼了的地方,他哪里知道主子们的事?不是秦嬷嬷千叮万嘱让他一找到爷就要赶快禀报的么?
彦信打马回了王府,管家周福正在门口急得团团转,见了他,眼睛一亮,忙上前接过马鞭缰绳,顾不上请安,低声道:“王爷的书房也被翻过了。”彦信顿住脚步,眼神锋利如刀直逼周福,周福害怕的缩了缩脖子,随即垂下眼:“都是奴才的错,爷要打要罚都由爷。”
彦信叹了口气,这事说来也不能怪周福,得力的人都被他抽走了,这偌大的王府,确是防不胜防。他拍拍周福的肩头,“不怪你。”
秦嬷嬷带了一帮亲信的人守住熙和院,见了彦信,方松了口气。彦信接过丫头递过的热毛巾一边擦脸,一边问:“其他院子里可把好了?”
秦嬷嬷一听彦信这样问,便知是不会再报官了,而且还要将此事捂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行。便道:“殿下放心,这事儿除了我们这几个亲信之人知道,其他人一概不知。”
彦信点头:“嬷嬷做得很好。孤这府里还得你看着才牢固。东西可清点过了?”
“回殿下的话,说来也奇怪得紧,这偷儿翻了半日,却什么也没拿走。”秦嬷嬷有些想不通。
彦信眼睛闪了闪,道:“正好,你带着人去把住院子,任何人都不许放进来,孤亲自查看一番,你再带人来收拾。这件事,谁都不要告诉,包括王妃。”
秦嬷嬷道:“郡主府那边,要不要多派几个人过去给娘娘使唤?”
彦信想了想:“不必,郡主不是外人。她喜欢,就让她住着吧。等过几日,孤再去接她。”
青幄小车咯吱咯吱驶进一道朱漆小门,初晨睁开眼,迎面对上一双满含欢喜的圆眼睛。惊愕片刻,她方想起自己还是躺着的,慌忙起身,又发现自己居然披头散发,不由万分羞窘,付原萩见她尴尬,深深望了那满头青丝下粉红的娇颜一眼,低声道:“王妃且忍会。”便下了车。
不多时,一个容颜端庄的婢女拿着一只妆盒上来,先对初晨行了礼,道:“奴婢是郡主身边的小慈,请娘娘梳妆。郡主要陪客,稍后就来。”见初晨微微颔首,小慈拿出一把梳子,上前拢住初晨的头发认真地梳整起来。
梳好头,小慈躬身退下。青幄小车继续向前,来到一处人迹罕至,却精美舒适的小院里停下。初晨低咳了一声,付原萩道:“王妃受惊了,卑职已请郡主派人前往王府送信。王妃不妨放宽心在郡主府住几日,再让王府来接。”
初晨低声道:“多谢付将军,又救了我一次。”她不知付原萩是如何从萧竹衣手里救下她的,但她却感谢付原萩如此细心为她着想。他救下她,却不曾马上将她送回王府,偏将她送到郡主府住,免了许多口舌是非。
付原萩沉默片刻,道:“卑职的命是三殿下给的,为了他,做什么都可以。何况,最后护得你的并不是我。”
初晨道:“不管将军是为了什么,此恩难忘,且容日后相报。”
付原萩爽朗一笑:“些须小事,王妃何必挂在心上?”
初晨摸摸发间、腰间,蹙眉道:“不知将军可曾拿下贼人?”
付原萩见她摸腰间,心中一跳,就要将袖中那香袋拿出来,却又听初晨笑道:“也不知他们将我这些饰物拿去做什么?”心中一松,就莫名地不想拿出那香袋了。
付原萩心中有疑虑,他昨晚一直跟在二人身后,虽然不敢跟得太近,但却看见了初晨和萧竹衣饮酒谈话,也看见了流风搜初晨的身。他原本早就想动手,但因为心中疑虑,所以一直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想探听得事实的真相。后来看见初晨昏睡,而流风又一直拉着她满城扔东西,才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瞅了个机会,才动的手。他道:“请王妃恕罪,那人奸诈无比,功夫太高,卑职无法拿下。”
初晨眼睛闪了闪,犀利的望着他道:“付将军大概早就跟在我们身后的了吧?那你可曾看出来,他们是想要做什么?”
付原萩微微一笑:“卑职不知,卑职清早在城中乱走,无意之中撞见这张车有些蹊跷,便跟了上去,谁知却看见了王妃。车上只一个奸诈无比的小姑娘,也不知是受了何人指使,总是将王妃的东西满城乱扔,卑职本来已拿下她,却又被一武功高强的人救走了。”
初晨淡然一笑,他既然不愿意说那便罢了,这样也好,省了许多口舌。
院门一声轻响,紫苑带着小慈和另一个大丫头立在门口,带着些忐忑,又带着些期盼,低低喊了一声:“三嫂。”
这还是万春湖之后,二人第一次正式见面。紫苑自万春湖侥幸捡的一条命后,早已不复当年飞扬跋扈的性子,为人低调谦和。她在去年春天出阁,嫁的是富阳侯的嫡长子周密,因她在万春湖时立了大功,所以瑞帝特赏了她这座豪华精致的宅子做郡主府。婚后她与周密倒也处的愉快,现在已有了四个月的身孕了,这些初晨都是知道的。初晨望着她那期待的模样,只得叹了口气,对她微微一笑:“恭喜郡主了。”
紫苑眼睛一亮,喝道:“还不快些扶王妃进去?”又回头对付原萩笑道:“原萩哥哥,谢谢你。”
付原萩摸摸鼻子:“谢我做什么?还要麻烦你多上心。你陪着,我先去见三殿下。”
紫苑点头:“我已派人去风府接王妃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从郡主府到了风府,打头的管家递上帖子,声明是王妃早就和郡主说好的,要来接王妃过郡主府住几日。
绿绮夫人正坐立不安的等待初阳回话,心里后悔不该那样刺激初晨。人是在她这里走丢的,若是找不回来,恐怕彦信不会善罢干休。突然听见郡主府派人来接,不由暗暗叫苦,暗骂紫苑来添什么乱,却又只得先出去招呼。
风子瑛昨夜气得旧疾复发,正在那里生闷气,此时听见外面闹哄哄的,心中慌乱一阵后,突然明白过来,马上让人叫春意过来,如此这般的交代一番后,春意领命而去。
好不容易看着郡主府的人并着昨日跟着初晨回府的王府诸人,一大群人前拥后簇地跟着王妃的轿子离开了风府,前往郡主府去了。绿绮夫人拍了拍胸口,唤过亲信去喊初阳撤回还在到处寻人的人,她这里刚弄完,迎面就对上风子瑛的黑脸:“你昨晚到底和晨儿说了什么?让她如此失态?”
“能说什么?无非就是告诉她一些事,让她心中有数罢了,别让人买了还替别人数钱。谁知道她竟然如此不中用,枉自我费了这么多的心血。”绿绮夫人边说边拿起一块帕子,细细擦拭风子瑛脸上冒出来的虚汗,“不是我说她,她也太糊涂任性了些,还好及时找着了,要不然,可要出大乱子。”
风子瑛叹口气:“有些事情,你不要太过了。”
绿绮夫人疲倦地揉揉腰,叹道:“她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不要担心,我省得。哎呀,一夜未睡,这死丫头可吓死我了。”
风子瑛静静望着她,并未像以前那样,一听说她累了就忙着过来温言安慰,只道:“你记得她是你的骨肉就好。”
绿绮夫人闻言惊异地抬眼:“瑛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哪里做得不好,你跟我说呀?我改了就是。”看着风子瑛犀利的眼神,她垂下眼来:“我知道了。”
风子瑛挥挥手:“你下去吧,我有些累了。”
绿绮夫人咬着唇静静的看了风子瑛一会,方道:“你歇着,我等下再来看你。”
风子瑛不答,仿佛是已经睡着了。绿绮夫人幽幽叹了口气,落寞的走了出去。刚出了门,迎面跑来初蕴,初蕴跑得满脸是汗:“娘!今日张师傅夸我了,我射了十箭,箭箭射中靶心。冬天我可以和哥哥一起去猎紫貂了,到时给娘做件衣服穿好不好?”
绿绮夫人一扫脸上的阴霾与落寞,疼惜的弯下去给他细细擦了汗:“好儿子,娘知道你一定行的。你想吃什么呀?”初蕴伏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娘两个笑成一团。
初阳站在角落里静静望着嬉笑的呣子二人,直到绿绮夫人牵着初蕴的手离去,他方走进风子瑛的房里。
第五十八章 黯消凝(四)
风子瑛放下手中的书卷,对初阳绽放出一个温暖的笑:“初阳,过来,坐在爹身边。”
风子瑛拍拍初阳的肩头,“好孩子,已经是大人了。过几日我们就要回北地,你一个人在京中,可要谨慎些才是。你姐姐那边,你多帮着点,你有什么事情,也要跟你姐姐说。京中就是你二人,要互相护持。”
初阳笑道:“知道了爹,您就放心好了。”
风子瑛点点头,“你一向机智踏实,做事情我自然是放心的。但有一事耽搁不得,你大了,还未定亲,若是有心仪的女子,跟你姐姐商量了,就先定下来,不必问家里。”见初阳红了脸要推辞,他正色道:“我这身子的情况我知道,只怕活不得几年了。你母亲虽然聪慧决断不输男儿,到底是个女人,她又过分溺爱蕴儿,我不放心啊。将来我们风家要靠你了。”
初阳掩去眼里的泪花,紧紧握住风子瑛的手:“爹爹不会,爹爹要活一百年。我一定会护得家中周全的。”
风子瑛拍拍他的手:“初阳,我知道你受了不少委屈,你记住,人都无法选择生在什么样的家庭,遇见些什么样的人和事,但多数时候,性格决定命运。大丈夫处事,当心胸开阔。你的性格,爹爹很喜欢,你是个孝顺善良的好孩子。若是你母亲做了什么不得体的事情,你还要多宽容她一些。”
初阳再也控制不住,眼里的泪一下流了出来,拉着风子瑛的手,哽咽不能语,只能低低喊一声:“爹爹!”
风子瑛笑道:“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关于你姐姐,我有话要跟你说。”
“爹爹!”初阳吃惊地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风子瑛,他被风子瑛刚才说的话吓住了。他们家和广陵王居然有这么大的仇恨,那为什么还要将初晨推入火坑?
风子瑛苦笑:“你是不是也在怪我了?”
初阳没有说话,但那表情却是不平的。风子瑛叹道:“我对不起你姐姐。但是我没有办法,广陵王的怨气若是得不到发泄的地方,他日风氏上上下下这几百口人只怕无一幸免。”
“所以她就成了你们缓兵之计的牺牲品,你们就忍心看着姐姐落到那样的境地?她是你们的亲生骨肉啊。”初阳的声音有些颤抖。
风子瑛道:“我首先是风氏的族长,其次才是你们的父亲。这也是我默许了你母亲的缘故,只是你母亲未免心太硬。我看着广陵王对她未必完全无情,我所赌的,无非是祈祷她能得到他的怜惜,然后放过风氏罢了。若是不能,你可看着办,我总不能看着她死去。”
初阳呼地站起身,紧紧握住拳头,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出来,显然在极力压制心中的怒火,良久方低低叹了口气:“原来你和她,并没有什么区别。若是她死了,你们在地下可得安宁?算了,她不是初蕴,想必你们也不会太当回事。”他先指的她是绿绮夫人,后指的却是初晨。
风子瑛的脸突然煞白,眼睁睁的看着初阳走了出去,却无力留住他。
广陵王府内,付原萩向彦信说了事情的经过,只是不自觉地隐去了初晨和萧竹衣夤夜饮酒畅谈的事情,他觉得彦信如果不知道这个,或许会对初晨有好处。
彦信皱眉道:“你也认为萧竹衣是想找到一件东西?”两件事情结合在一起,可以明显的看出,萧竹衣故意让人拉着初晨满城跑,到处扔初晨的随身饰物,目的就是要调虎离山,他好进王府来找东西,但这东西是什么呢?彦信回忆起他检查初晨房间时看见的一些场景。
初晨的房内被翻得乱七八糟,就连床单也是提起来抖过的,翻的人恨不得掘地三尺。虽然故意破坏,但彦信还是细心的发现,那人最感兴趣的,其实是玉器,所有的玉饰都被人细细的看过了,放得也很小心,不像其他金珠银饰乱七八糟的塞成一堆。他的书房么,也是被翻得乱七八糟,但也并未丢失什么。彦信推测,萧竹衣完全可以做到不留任何痕迹,但却故意这样做,那只有一个理由,萧竹衣想利用他的好奇心,找出这件东西来,才好趁机下手。彦信轻轻握住手中的半截玉簪,眸色变深,如果他没有猜错,萧竹衣想要找的,恐怕就是他早就从初晨房里寻出的这半截奇怪的碧玉簪子——只因这簪子不但绿得奇怪,还始终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萧竹衣去了哪里?”
“我原本让人一直跟着,出城三十里后,却被他逃脱了。此人太狡猾。今后,还要多让人跟着王妃才行。”付原萩刚刚说完,就见彦信嘴角抿紧,根据他多年的经验,彦信是动了真怒了,不由暗自为初晨担心起来。
却说紫苑陪着初晨在郡主府等王妃的仪仗时,紫苑见初晨一副愁苦的样子,昨晚发生的事情她多少也是知道些的。却不好细问,装作不在意的问:“三嫂,我很久不曾见过你了。你好像略胖了些?”
初晨笑道:“是,你三哥每日都让我喝一碗又腥又咸的补汤,能不胖吗?”
紫苑见她虽然笑,神情却没有一点寻常女人讲起丈夫宠爱时的幸福神情,反而好像带着些讽刺意味在里面。只得跟着陪笑:“三哥对三嫂的事情一向是极为上心的。他其实真的是个很重感情的人。”
初晨扯扯嘴角,他是个重感情的人,所以才不能忘了那杀母之仇,他要报杀母之仇,当然要对绿绮夫人的女儿上心。便问道:“郡主,我一直都好奇,当年你在画舫上给我用的药到底是什么?为什么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那药?”
紫苑的脸色大变,挥手让小慈等人下去后,道:“三嫂,我知道你终归是不肯原谅我的。我也没指望你会原谅我,你这样子我已经很满足啦。那药,我其实不知道是什么,是上面那个人给我的。”她说的自然是瑞帝。
“那你可不可以帮我找到解药呢?就是找不到解药,能弄个方子或是弄点药来也可以。”虽然知道紫苑身不由己,但初晨也得利用一下紫苑的愧疚之心为自己谋点福利。
紫苑为难的道:“有些事情你可能不知道,那些药的方子和解药,只有那个人知道,因为那些东西都是他亲手配的。除非他愿意,否则他是永远都不可能拿出来的。这事,可能三哥还会有些办法。”见初晨不高兴,她忙补充:“当然,我也会尽力的。只是我不知道能做得多少而已。”
初晨心中一沉,原来瑞帝还是一个制毒高手,既是这样,恐怕她永远都没有希望了。求彦信么?彦信要的就是她手无缚鸡之力,好任由他摆布捉弄,他又怎可能帮她?
这时王妃的软轿进了院子,初晨借着换装的机会和春意对调了过来,堂堂正正地出现在郡主府诸人面前。
昨日跟着初晨回风府的人多数不知道她昨晚失踪的事情,只当她是在风府住了一夜。而春意等几个大丫头却是知道的,还帮着绿绮夫人做了不少掩盖。几个丫头心中惶恐,还要强颜欢笑,绷着的那根弦在一见到初晨后,骤然断了,全身都软了,只因房中还有紫苑等人,强忍着不露出来。紫苑何等精明,见状寻了个借口,把房中闲杂人等全都带走了,只把房间留给初晨主仆几人。
见没了外人,几个丫头围着初晨又哭又笑:“姑娘,您吓死奴婢们了。您怎么会不声不响跑到郡主府来了?”回想起昨夜的经历,几个丫头只觉得不亚于从地狱门口走了一遭。她们是近身服侍初晨的人,若是初晨不见了或是出了什么事,只怕没一个能活得下去。初晨一笑:“我走到角门,见那门上锁锈了,轻轻一摸,居然断了,就想出去看看。谁知道竟然遇上了郡主,就被她给拉来了。你们也知道她的脾气,说什么就是什么。也怪我思虑不周,忘了和家里打招呼,倒让你们担惊受怕了。”
春意等当然知道事情不会如此简单,但也不敢多问主子的事情,主子既然说了是这样,那便是这样。这件事就此揭过不提。
三日后,彦信亲自到郡主府接回了初晨。二人的神色俱都是淡淡的,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初晨失踪这件事。只是到了晚上,屏退下人后,彦信摔了东西。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你知不知道会有多大的麻烦?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彦信恶狠狠地瞪着初晨。
初晨自若地拢了拢头发,并不回答。心中却是冷笑,他会担心她?如果不是她还有些用,他只怕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才解恨吧?有瑞帝在,彦信现在还不能把风氏怎么样,但可以堂而皇之的折磨她,以达到泄愤的目的,这才是他千方百计娶她的原因吧?
“你为什么不回答?”彦信握住她的手腕,“怎么样?又去见他了,为什么不跟他走?还回来干什么?”
“谁?”初晨不知道昨天晚上的事情,付原萩到底跟彦信说了多少。
第五十九章 变霜秋(上)
“你是说萧竹衣吗?真好笑,我为什么要跟他走?还是你希望我永远都不要回来了?”初晨轻轻拿出自己的手,自顾自的上了床躺下。长期与彦信斗争下来的结果告诉她,即便这件事上是她无理,她的态度也绝不能放低。
果然彦信默然无声,仿佛是相信了她真的和萧竹衣没有任何关系,软声道:“你到底怎么了?跟我说不好吗?难道你还是为了元宵节的事情生气?我告诉过你了,那件事只是凑巧,真的不是我做的。”
初晨险些就要说出她已经知道他为什么娶她了,如果他不要这样虚伪,他凶狠地对待她,她还要好受些。她现在的感觉就是,被人微笑着,拿着一把钝刀子慢慢割她的肉,而她却只有默默忍受。她想喊,想叫,但是她不能,她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样才会有活下去的机会。她流下泪来:“我一推那门就开了,哪知道他会在外面等着我?可是,你见了我,什么都不问,就是吼我。”她伏在枕上哭得伤心万分,几乎肝肠寸断,不为别的,只是哭她自己罢了。
彦信仿佛是有些无措,上去搂住她的肩头,把头伏在她背上:“不哭,不哭。我错了,是我不好。我一夜未睡,找了你很久也找不到,你可知道我有多害怕?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彦信温柔地吻去初晨脸上的泪水,初晨闭着眼,咽下满嘴的苦涩,她知道自己不该爱上他,她也一直以为自己不曾爱上他,但直到这一刻,她才清楚其实他已经在她的心中留下了痕迹。她该怎么办呢?她痛苦的想,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是尽量忘了他,尽量不与他发生更深的牵扯。
七日后,风子瑛带着绿绮夫人、初蕴回北地,初晨推病,不曾去送,彦信却是亲自送出了城。
彦信回来,见初晨还在床上歪着,便问:“可好些了?我看岳父的病似乎又重了些,反而不如刚来时那样好了。”
初晨随意应了一声,并不多问,也不见担忧之色,彦信若有所思。
这天初阳来看初晨,初晨留他用午饭,两人在一起却并没有多少话好说。初阳走时,初晨想着把金玉露拿来的那药方誊一份给他带去二条街珍珑轩,找大师兄的朋友看看,也好早日解了她身上的余毒,早些脱离这种生活,这日子再这样过下去,她迟早要疯掉。
打开妆盒下的暗格,初晨的脸瞬时变得惨白。
那药方居然不翼而飞了。她记得三十晚上回来,彦信喝的醉醺醺的,人事不省。是她亲手将这药方放入里面的,这妆盒的暗格也只有她知道。初晨此时只恨自己当时为什么不背下来,失魂落魄的找了一会还是找不到,只得去先打发初阳。
初阳见她脸色不好,很是担心:“姐姐怎么了?是不是又犯病了?”说着伸手去摸她的额头。门帘啪的一声响,吓了两人一跳。彦信黑着脸走进来,皮笑肉不笑的望着初阳道:“初阳来啦?”初阳收回手,有些讪讪的给彦信行礼:“见过王爷。”
彦信笑道:“不要这样客气,我是你姐夫,你喊姐夫就是。”他把姐夫二字咬得重重的。初阳眼神闪了闪,束手道:“是,姐夫。”
彦信回头亲热的搂住初晨,柔声道:“可又是哪里不好了?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瞧?”
初晨挣开他:“我没事。”
彦信坚持不放,望着初阳笑道:“有段日子没见着你了。怎么样?虎啸营还不错吧?如果有什么,记得来跟我说。”
可能是因为知道面前此人实为笑面虎,与风氏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的关系,初阳极为拘束:“是,姐夫。”
初晨瞧着初阳不自在的样子,便道:“初阳,你先回去吧。”
初阳刚走,彦信便收起脸上的笑容,“以后不许跟他这样亲近。”
“他是我弟弟!”初晨被激怒了,难道他要的就是逐步孤立她,再让她默默无闻地死去吗?
“他不是!你我都知道他不是!他跟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彦信咬着牙低吼。
初晨嘲讽的望着他:“那又怎样?不管事实如何,他在我心中就是我弟弟,我在他心中,就是他姐姐那么简单。”彦信的瞳孔一下子缩小:“你是这样想的,你怎知他是不是这样想的?他明明知道你不是他的亲姐姐,反而经常缠着你,送你这样那样的,还伸手来摸你,我倒要问问他是什么居心?”
初晨脑子里嗡的一声响,眯着眼道:“那你倒是说说看,他能有什么居心?”
彦信愣了愣,强横的道:“反正我不管,以后不许他碰你。”他上前一步搂住她,宣告似的低声道:“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初阳出了王府,心绪不佳,便让小厮牵着马先回府,他自己慢慢走着回去。敏感如他,他怎能看不出彦信对他的敌意和初晨隐藏于内心深处的恐惧和痛苦?只可惜他能做的似乎太少。要是苏大哥在就好了,他肯定有办法的。初阳眼睛一亮,直奔二条街珍珑轩而去。
听了珍珑轩掌柜的话,初阳沮丧万分,原来苏缜听说海澜有位神医可解天下之毒,便到海澜寻访神医去了。即便顺利,也可能要一年半载才能回来。看见初阳沮丧的样子,珍珑轩马掌柜道:“公子,可是有什么难事?您说出来,说不定小人也能帮上忙也不一定。”
初阳摇头,他这个事情,又有几人能帮得上忙的?
初阳无精打采地在街上乱走,前面一阵喧哗,有人跑,有人追,有人喊:“抓住他!抓贼啊!”接着几个人向他这个方向奔来。初阳无意惹这些麻烦,侧开身让到一旁。
几个衣衫褴褛的少年疯狂地从初阳面前奔过,其中有一人还不忘踢过一只香蕉皮设阻。衣着华丽的少年追上来,初阳眼睁睁地看着少年踩上那香蕉皮,华丽丽地摔倒在他脚下,想是摔得狠了,半天都没有爬起来。初阳忍住笑,转身要走,那人却拉住了他的袍角,在他雪白的袍子上盖下一个鲜明的灰手印。
初阳皱了皱眉头:“放开!”
那人却抓得更紧了,慢慢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玉雪可爱,满脸是泪的俏脸来。嘟着嘴道:“你不是好人!明明可以帮我抓住那帮混蛋,你不也就算了,偏看着人家摔倒,也不扶。我要看清你是个什么人,日后必然要报这个仇!”
初阳气急反笑:“这位姑娘,你可真会掰。我为什么要帮你抓人,为什么要扶你起来,你是我什么人?”
少年爬起来,眼睛瞪得溜圆:“你怎么知道我是姑娘?”
初阳不耐烦的道:“有哪个男人像你这样爱哭啰嗦?”看清少女的容貌,他突然愣住了,仿佛三九天被人兜头淋了一盆冰水。
少女看见他的样子,还当是被她的美貌所惊,得意的一笑:“看什么?没见过啊?”
初阳失神的问:“你今年可是十五岁?天瑞二年六月初八生的?”
少女惊疑的扬眉:“你是谁?你怎么知道?”
初阳失魂落魄地挣开她的手,急急的走了,走着走着,竟然飞快地跑了起来,就像见了鬼似的。
少女直瞪瞪的望着初阳远去的背影,很是疑惑:“这人可是傻了?咦?他怎么知道我是哪天生的?”
“小姐!小姐!你怎么跑那么快?”一个清秀的小书僮从后面追上来,跑得一脸的汗。
少女从怀中摸出一柄扇,敲敲小书僮的头:“小金儿,又忘了?叫公子。”
“公子,咱们还是回去吧?要是被福伯知道了,会剥了我的皮的。”小金儿害怕的说,这二人正是元宵节时,初晨遇到的那对主仆。
少女打开扇子,装模作样地扇了扇,“怕什么?你不说,我不说,有谁会知道?难得他们今天都不在,咱们吃了晚饭再回去。”正说着,就见小金儿脸色变了,可怜巴巴地望着她身后低低喊了声:“公子爷。”
她暗道不妙,转身就想溜,左脚还未踏出,就被人拎住了衣领,她只得讪笑着回头,迎面对上一张似笑非笑的俊脸:“这位公子,不知你要去哪里吃饭啊?”
少女眼睛眨了眨,娇嗔的伸出手去拉住那人的袖袍:“灿哥哥,凝儿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你请我们吃晚饭?”
那人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要答应我,以后想出来,让我陪你出来,可好?”
少女欢呼着揪住他的手臂,一叠声的催:“快走!快走!”三人慢慢消失在人群中。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店子里,初阳探出头来,面无表情的指着三人对一个小厮道:“跟着他们,看他们住在哪里,是哪里人氏,姓甚名谁,都打听清楚了,爷有重赏。”
小厮领命而去,初阳随意走进一家酒肆,随手扔出一锭银子:“小二,把你们的好酒好菜上来!”小二上了酒菜,初阳瞟了一眼那酒壶装着的酒:“拿坛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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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变霜秋(中)
初晨继续翻找那药方,可惜的是,她到处都找遍了,却连那绢帕的影子都没见。让春意把这屋里所有的丫头喊来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名堂。
遣散了众人,春黛端了杯茶递上来,偷偷的问:“姑娘可是找一张淡绿色的绢帕?”初晨心中一紧,忙看向春黛,春黛道:“刚才人多,奴婢不敢说。初一那天早上,奴婢听见屋里有响动,以为是姑娘醒了,便进去瞧,结果看见王爷坐在床上正拿着一块淡绿色的绢帕看,当时他还望着奴婢笑呢,奴婢也就没在意。”
初晨听了恨得牙痒痒的,初一那日,彦信直睡到吃午饭才起身,说是酒喝多了,不舒服,要多睡会子,哄着她跑进跑出的伺候了他一天。谁知道那厮竟然清早就起来做贼,只能说明三十那晚上他根本就没醉,偏偏装作酩酊大醉的样子来哄骗她。把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了眼里,枉她费了那么多的心思,原来在别人眼里都只是个笑话。
晚间初晨直截了当地问彦信可曾看见那方帕子。彦信爽快的承认他拿了,初晨试探的问:“据说那上面是锥骨蚀心散的配方,你把它还我?或者拿去请人帮我看看?我早些好起来,对你也有好处不是?”
彦信很不屑:“什么配方!那是金玉露骗你的。若是那药方有那样好得,我还不早寻了来?你若是用了那配方,才真真要害死人。”
初晨望着彦信:“所以呢?”金玉露骗她,不是没有那个可能,但彦信也不是什么好人。她两个都不信。
“所以我把它烧了。诺,就是烧在这个瓷缸里的,要不要喊洒扫的小丫头来问?”
“不用了,我还不信你吗。”问什么?他真的要断了她所有的路吗?她不能这样束手就擒,她得给自己留一条活路。她不想因为绿绮夫人做下的事而沦为牺牲品,她想好好地活着。他不是她的,他心里没有她,他只把她当仇人,不要奢望他会对她心怀仁慈,她只能靠她自己。首先要做的第一步,就是离他远远的。
初晨沉默的望着镜子里自己昏黄的影子发呆,彦信则望着她发呆。春意送热水进来,看见二人的样子吓了一跳:“王爷,娘娘,奴婢把热水送来了,是不是要服侍您们休息了?”
初晨机械地拿起梳子继续梳头,头也不回:“不用,我今天身子不舒服,王爷还是到其他姨娘屋子里去好了。”彦信慢悠悠的问:“那请爱妃安排一下,我今夜该去哪个房里呢?”
初晨道:“那是您的事,臣妾不好置喙。”
彦信歪着头想了想,“是到纤兰那里呢?还是到怀蕊那里?纤兰虽然瘦,但是胜在温柔多情;怀蕊脾气不大好,但又胜在软玉温香,你帮我想想?”
初晨梳头的手一顿,带下几根头发来,疼得她直皱眉头。她如花般笑了:“每个姨娘都是美人儿,都是极不错的,臣妾就是有心为哪个说句好话,又只怕其他姨娘会怪我偏心。王爷不如从今天开始,每个姨娘轮着陪一天啊,那样才好,皆大欢喜。”
“我果然没有娶错人,你越来越贤良淑德了。”
“多谢王爷夸奖,臣妾当再接再厉!”初晨毫不客气的回答,彦信冷哼一声,抬脚就走。
初晨放下手中的梳子,她赶走了彦信,她心愿得偿,她觉得自己应该很高兴的,她终于可以安安心心睡个觉了。上了床后,她发现自己居然睡不着,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想了很久,她终于发现了原因,以往总是温暖如春的卧室,今夜突然变得冷如冰窖。她畏寒的毛病一直不好,此时春寒料峭,她裹紧身上的被子,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冷战,喊外面守夜的丫头笑意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笑意战兢兢的说是彦信吩咐的,只要他不在这房中歇息,就不许烧火龙。初晨默然半晌,方道:“给我送个汤婆子,再烧盆炭来。”笑意又出去半晌,方磨磨蹭蹭的回来:“秦嬷嬷说了,娘娘要什么都可以,只这炭不行,王爷特别吩咐过,为了节省开支,夜间一概不许烧炭,就是王爷自己也是没有的。汤婆子也没有。”见初晨脸色不善,她忙低声道:“王爷还说了,若是娘娘需要什么,自可去找他。王爷在怀蕊姨娘那里。”
初晨正要发怒,转眼看见笑意那害怕的样子,突然连发怒的心情都没有了,挥挥手:“你去叫春意来。”
春意一听初晨的要求,吓得跪在地上,连声求饶:“姑娘,打死奴婢也不敢上您和王爷的床。”
初晨怒道:“我连你也喊不动了?你马上来给我暖床。”
春意低声道:“姑娘,您这么个聪明人怎么就犯糊涂了?若是其他事情,休说是要奴婢暖床,就是要奴婢的命,奴婢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但王爷这不明摆着要您去求他吗?你低低头又会怎样?再说了,这人不是被您给赶走的吗?”
“我怎么赶他了?是他自己要走的好不好?”
“你马上去!你若是还要脸面就马上去!”阿怜沉着脸站在门口,“就是不管其他的事情,单这火墙和炭的事情,恐怕不等明日就会传遍全府,到时我看你的脸往哪里搁!来了这么长的时间,连家也当不起来,要点东西还要看奴才的脸色,你这个王妃拿来做什么!你今日没有炭烤,明日就该搬院子,饿肚子了!还有风家跟着你来的几十个人,难道要他们全都被人踩成泥你才满意?”
阿怜说的都是实话,虽然只是些生活琐事,但奴才们惯会从小事上研究出大道理来。这段时间初晨所有的享受都建立在彦信的宠爱上,除此之外,她在这个王府可以说除了王妃这个头衔外,一无所有。她所有的嫁妆(除了风子瑛偷偷给她的以外),也早在第二日就被彦信管制起来,明面上她现在可以说是身无分文。平时这奴才些见着她了吧,莫不点头哈腰,惟命是从,可一到这关键时刻,就是只看彦信脸色,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的。说到底,他从始至终都是防着她的。头一次,初晨无比深刻的意识到此刻的她真的就只是彦信的宠物,她无所依仗,只有哄得他高兴了,她才能过上温饱无忧的日子。罢了,罢了,就是想要怎样,也得先好好地活着啊。求他吧,残酷的现实面前,尊严有时候真的算不得什么。
初晨起床,穿衣,披散着头发,赤脚穿着鞋子就往外走。春意忙追出去给她披上一件狐裘披风,喊笑意在前面打着灯笼领路,自己则和阿怜扶着初晨往怀蕊所住的锁春阁走去。
锁春阁一片灯火辉煌,丝竹之声不绝于耳。看门的婆子见了初晨,惊愕之余,讨好了两句,一溜烟的跑进去报信。初晨也不进去,就站在门口等,一直到那婆子跑出来讨好的道:“王爷请娘娘进去。”初晨方慢慢走进去。春意担忧的看了初晨一眼,但见她乌发如漆,面色如雪,眼神沉静如水,举止越发的娴雅端庄,嘴边甚至还噙着一丝迷人的微笑。她抬脸道:“快些呀,王爷等着,你们磨蹭什么?”
几人进了屋,怀蕊才满脸通红的从彦信怀中挣起身,正在演奏的乐姬也停下来,众人一齐上前给初晨行礼。初晨笑眯眯的握住怀蕊的手:“怀蕊,真是对不住。我有事找王爷,一会儿就走。”
怀蕊还没回答,彦信便对着初晨勾勾手:“你过来!”又指着怀蕊和一干人等:“你们出去。”怀蕊委屈的扁着嘴退出去了。初晨向彦信走去,还未靠近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她垂着眼掩盖去眼里的情绪,走到他身边站住,彦信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将手里的残酒往她口里灌。
初晨挣扎了几下,无果,便一动不动的由他胡闹。幸好彦信喂了她这杯酒后就不再强喂她,只将她紧紧搂在怀中,一杯接一杯的喝。初晨见他实在喝的狠了,只得道:“王爷,酒喝多了伤身,不要再喝了。”心里却想着,他要是喝死了才好。那样,她和他是不是都解脱了呢?
彦信转过血红的眼睛看着她咧嘴笑:“你心里恐怕巴不得我喝死了才好吧?抑或是怕我喝死了,没人给你炭烧?没人给你烧火龙?”
初晨垂着眼:“您误会了,您是臣妾的夫君,是臣妾一生的依靠,又怎能是这些可以相比的?”
“说的好!好个贤良淑德的广陵王妃!这般疼惜夫君。既是如此,爱妃来喂我喝酒?”彦信拍掌大笑,乜斜着眼睛盯着初晨看,眼里有初晨看不懂的悲伤。他悲伤什么?是看见她就想起了他早逝的母亲吗?在他心中,她果然万死难赎其一吗?初晨闭上眼睛,罢了,罢了,只当自己命运多舛吧。
第六十一章 变霜秋(下)
彦信到了最后直接用酒壶往嘴里倒酒,考虑到这厮经常装醉,谁又知道他是否又是试探她的呢?初晨思前想后,还是劝:“您要怎样都可以,就是不要再做这伤身的事了,不要喝了。”
彦信指着他的嘴唇:“怎样都可以?你来亲我?”
初晨皱了皱眉头:“这里?”这是锁春阁,是怀蕊的地方,她可没有无耻到这个地步。彦信冷冷的道:“这里怎么了?我不是你夫君么?你不是我妻子么?”初晨咬咬牙,闭上眼,低头向彦信充满酒味的唇吻去。
彦信的唇冰冷无比,下一刻却变得火热。在他变被动为主动前,初晨忙缩回头:“这是怀蕊的地方,我们还是不要这样了。”看见彦信冻得死人的眼神,她缩缩脖子鼓起勇气补充:“我是说,我们还是回去再——”彦信两眼火热的望着她,粗嘎着嗓子:“你求我?”
“是,我求您。”初晨深吸了一口气。话音未落,早被彦信高高举起扛在肩头往外大步走去。
彦信将初晨扔在床上,随即低喘着压了上去。他狠狠地撕扯着两个人身上的衣物,用力啃咬着初晨的嘴唇、脖子和胸部的柔软。初晨吃痛,却闭上眼咬着牙不肯叫出声来。她越是不肯出声,彦信脸上越发露出野兽般的神色来。他几乎是粗暴地挤进她的体内,狠狠抽送着,撞击着。初晨终于忍不住全身颤抖起来,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彦信停止了动作,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擦去她眼角的泪,嘎声道:“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你就那样不喜欢我?我就那样让你讨厌?你是个没有心的人,你对谁都那么好,为什么就从来不肯对我好?”
初晨没有睁眼看他,她只知道激怒他是不明智的,只会让她受到更多的伤害,残存的理智促使她无力地将手轻轻环抱住彦信的腰。彦信得了鼓励,他欣喜而温柔地亲吻她,低喃道:“晨儿,我的晨儿——”这一次,他耐心地细细抚摸亲吻她的每一寸肌肤,直到她变得柔软而湿润后,他方探入,他得到了初晨青涩的回应,尽管只是一丁点微弱的回应,却也让他变得热情高涨,万分激动,就像饥饿的孩子渴求母亲甘甜的|乳汁一般,他迫切的索求她,一遍又一遍,直到疲惫到了极点,他方沉沉睡去。
初晨觉得全身的骨头都似乎被彦信揉碎,她无力地躺在床上,两眼直直地望着帐顶的阴暗处。屋里又恢复了如春的温暖,只是她再也无法安然的享受这种曾经最爱的温暖,它是那样的热,热得她要窒息。她绝望的想,她到底还是无法做到对彦信无动于衷,他粗暴的时候她尚有勇气对抗,但他只要一温柔下来,她就无法抵抗。如果,她不是他杀母仇人的女儿,那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呢?她不无悲哀的想,不管再渴望,但如果只是如果啊,永远也不能改变事实。身边熟睡的彦信突然动了动,嘴里低声咕哝了一句什么,将手紧紧的搂在她的腰上,又将腿搭在她身上。
初晨看着彦信的脸,在朦胧的纱灯下,他的脸线条分明,又长又翘的睫毛,微微翘着的红润嘴唇,柔和的表情使他看上去没有了平时的冷酷张扬,仿佛更像一个可爱的孩子。突然他皱了皱眉,露出一副无比忧伤的样子来,初晨眼神复杂地看了一会,最终还是把他的手和脚轻轻拿开,悄悄下了床。
她刚离开床,原本熟睡的彦信倏地睁开了眼睛,静静的看着那坐在窗边肩头微微颤动的纤弱身影,一眨也不眨眼。
初晨坐在窗边默默哭了很久,才觉得心里要好过了些。以前的时候,不管她怎样和绿绮夫人作对,绿绮夫人始终也没有短过她什么,下人也给她足够的尊重。今夜的一切让她从来没有如此清醒的看清过现实,在王府,没有彦信的宠爱和欢心,她就没有一切。她从来没有如此的痛恨过自己风家大小姐的这个身份,但她又能如何呢?还不是只有努力活下去,活下去,就会有希望。她一定要等到苏缜寻到药方的那一天,如果等不到那一天,她疯狂的想,在被侮辱以前,她是不是该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床上一阵响动,彦信沙哑的呢喃:“水——”
她几不可闻的低叹一声,伸手摸了摸桌上早已冷透的茶壶,走到门口低声喊丫头送来热水。初晨拿着一杯温水上前将彦信扶起,慢慢喂他喝。彦信想是酒喝多了,渴得厉害,一连喝了两杯,方止住了。初晨起身去放茶杯,温热有力的手臂从她身后伸来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带回温暖的床上,茶杯落在地上一声脆响,摔得粉碎。彦信充耳不闻,只紧紧抱住初晨早已冷透的身子低声道:“以后再不要惹我生气了。”这一刻的他,不复先前的温柔痴狂,他还是那个冷静而强势的彦信。
初晨身子僵了僵,随即柔软下来,温顺的伏在他怀中,低声道:“是,再不会了。”彦信霸道的把她锁在怀里,沉沉睡去。
第二日,府中便传出王妃善妒独宠,半夜跣足散发冲入锁春阁拉走王爷,弄哭怀蕊的话来。春黛将这个事情禀报给初晨,不服气的道:“姑娘应该让秦嬷嬷好生整治一下这些奴才,省得这些人乱嚼舌头。”
初晨放下手中的书:“我能管了流言的传播者,又能管得了那流言的制造者吗?他们爱说便去说,何必自寻烦恼?”这事情本来就是彦信弄出来的,他做之前便想到会发生些什么后果,明明是他要躲着他府中那些姨娘细作,偏生要把这个帽子戴在她的头上。她若是去管了,不是更如他的意吗?她现在就是这个样子了,也不在乎再多这个恶名。
彦信又恢复了日日宿于初晨房中的习惯。没有多久,就有那偏不服气的纤兰仗着自己跟着彦信的时间最长,故意在花园中“偶遇”彦信,好事还未成,刚好初晨经过花园,彦信便跟着初晨去了。纤兰心中不忿,便说了几句难听、对初晨不敬的话,恰被彦信听见了,居然一顿打死了。于是广陵王妃的善妒独宠又传遍了整个京城。从此,府中诸姬妾形同虚设,见了初晨都仿若老鼠见了猫儿,再也不敢在她面前抱怨什么。
相比春意等几个丫头的不平,初晨面对她的这个“恶名”倒不是很在意,难过又有什么用?还不如该干嘛就干嘛,做好自己要做的事情才是正事。
南方的冬天很短,春天很快就来了。这日,风和日丽,院子里桃花梨花开得正艳。初晨心情稍好,便命春黛取出琴来,坐在院子里弹琴。一曲终了,忽听得旁边有人幽然长叹。朱彩阳着一袭白色粗布衣服立在梨花树下,梨花如雪,树下的女子长发飘飘,肤色白得几乎透明,一双眼睛也瘦的凹下去,唯一不变的是那傲人的风姿。
“原来你也不开心。”她直直的望着初晨。
初晨望她一眼:“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不是我,怎知我不开心?”
“闻音知雅意,当日你为何不杖毙我?你就不怕我有朝一日东山再起么?”那日初晨命人将她赶出阳和园,剥夺了她华贵的一切衣饰,送到府中最冷僻的一角关起来,吃了不少苦楚,今日方放出来。
“你一心求死,我又岂能平白无故的如了你的愿。更何况,能够决定你是否能东山再起的人不是我,也不是你,而是掌权的那个人。”初晨纤长细腻的手指轻滑过琴弦,激起一串清越悠扬的琴音。
朱彩阳道:“你怎会看出我一心求死?”
初晨不无嘲讽的嗤笑。世家的女儿,从小耳濡目染的就是形形色色,层出不穷的阴谋诡计,怎会连这个都看不出来。
朱彩阳沉默了一会,突然笑:“如此,当是天意。我只当自己已死过一次,从今后,我便要好好的活下去。”
“你可知我与你一样弹得一手好琴?”朱彩阳幽幽的道,“我七岁便能弹得一手好琴,年岁渐长,慕名来求亲的人有很多,我始终瞧不上,不肯答应。前年春天,我在崇溪边的梨花林里弹琴,有人以箫声与我合奏,那箫声幽幽咽咽,仿佛诉尽平生不得意事,我一下就被打动了,只想安慰这个人的伤心寂寞和痛苦。我循着箫声寻去,看见在溪边的桃花林里,他白衣胜雪,忧伤莫名,傲然而立,回头望着我微微一笑。只那一笑,我便从此忘不了他,只觉得他就是那个我寻了万水千山终于寻到的人,就是那个我等了千年万年终于等到的人。”
“我跟他回了广陵王府,他宠我到了极点,什么都是最好的,专门为我修了阳平院,我以为那是一个承诺。去年八月份的时候,皇上下旨给他指婚,我也毫不在乎,只认为不过是世家联姻,他那么尊贵,我的身份自然是做不了他的正妻的,但我只要有他的心,有他的宠,就足够了。”
“但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不怎么来了,就是偶尔来一趟,也只是和我合奏一曲就走了。我仍然天真的想,也许是他这段时间太忙,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直到那天你进了门,我偷偷的去看你,我才明白,自己不过是你的替代品而已,所有一切都不过是我一个人痴心妄想。”
第六十二章 凝霜雪(上)
初晨以手支颌,靠在琴案上,平静如听一个遥远的故事,“所以,你绝望极了,便故意激怒我,想要借我的手既解脱了你,又让他好好记住你?”
“也许吧,不过我最想看的是,他心中到底有没有我的一席之地,他若是愿意为我说一句话,我也会感激的伏下去吻他的脚。”朱彩阳,真的很爱彦信。
“你错了,你不是谁的替代品,我也不是那独得眷顾的一人。我和你,都只不过是他不同阶段所需要的消遣品而已。”看着朱彩阳疑惑的神情,初晨冷冷一笑,“我告诉你,你错在把自己的一生的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别人靠不住,自己才是最可靠的。你信不信?那天我就是当场杖毙了你,他也不会为你掉一滴泪,更不会在今后的岁月想着你。”
朱彩阳垂下眼睛,有些悲哀的道:“也许你说的有你的道理,但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爱上他的。”
初晨有些迷惑的望着这个外貌与她有几分相似,梨花一般清丽的女子,她瘦弱高傲的外表下,隐藏着怎样热烈卑微的爱情?为了这份爱,她绝望到宁愿去死也不愿自欺欺人的活着,但就是这样,她仍然不悔。
初晨不能理解这种感情,在她看来,这不是傻的么?至少她是做不到的,她爱上的人不爱她,她也很难过,很痛苦,但是她绝对不会去苦苦哀求他什么,更不会为了对方那份虚无缥缈的内疚而付出自己的生命。你自认为轰轰烈烈的爱情,在不爱你的人眼中看来只是负担和笑话。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潇洒的离开?放过自己,也放过别人。“他欺骗了你,你就不恨他么?”
“先前恨的,现在不恨了。”
“为什么?”这样性情刚烈的女子,敢爱敢恨不是她们的共性么?
“我可怜他。你们的合奏我听过很多次,貌合而神离。原来他和我一样,都只是扑火的飞蛾。”
“你是扑火的飞蛾,他倒未必。”彦信只是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潜伏着好伺机咬住他的目标,一口致命。
“你没有爱过人,是不会明白的。”朱彩阳淡淡的转身走了,飞舞的梨花伴随着她幽然清瘦的背影。
她不是没有爱过,而是爱情的种子刚刚萌芽便被无情的扼杀了。难言的悲伤从初晨心底慢慢的涌起,一直涌到她的咽喉,好像是一团棉花,死死的堵住了她的喉头,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来。她只看见自己的眼泪一大滴一大滴的落在琴弦上,被泪水砸中的琴弦发出低沉暗哑的呜咽声,一如她晦暗的人生,就连嚎啕大哭的权力也是被剥夺了的。
晚间的时候,彦信从外面进来,推开门就看见明亮的灯光下,初晨正背对着他绣些什么,连他进去也不知道。彦信轻轻走到她身后,按住她的肩头,在她如玉的脸上“波”的亲了一口,亲昵的道:“在绣什么?”
初晨的脸上飞起薄薄一层红晕,嗔怪的瞪了他一眼:“别闹,再有几针就完工了。”
彦信乖乖的坐在她身旁等着,好不容易才等她收了针,拿起她手中的绣活,只见石青色布料上,淡雅有致的几丛修竹,一块玲珑的山石,一勾带着浅浅黄晕的弯月,带出一个唯美静谧的境界。他好奇的拿起那件衣服,居然是件男子的长袍,心中隐约猜到了些,兴奋的道:“是我的么?”
初晨笑着将那长袍披到他身上:“你且试试,若是合适,便与你了。”
彦信忙脱去外袍,将那袍子穿上,合身之处更胜当年二人大婚时初晨所做的那些衣服,心中不由大为高兴,一叠声的喊丫头小厮进来看,众人皆捂着嘴偷笑,说了一大堆的好话,无非是玉树临风,清新风雅之类老掉牙的话,彦信高兴之极,大赏诸人。待众人退下,初晨笑道:“这件衣服可花了大价钱,你怎么就这样舍得?怎么夸的人倒得了好处,做的人却没人理,这是什么道理?”
彦信搂过她狠狠亲了一口,笑道:“钱算什么?怎能和你用心做的东西相比?至于你的奖赏么,稍后便到!”初晨不知想到些什么,脸突然红了。
彦信笑嘻嘻的道:“都老夫老妻了,还这么爱脸红,可怎么得了?几个朋友约我过几日去凤池山春游,我正好穿这件衣服呢。”初晨听说要去春游,便露出无限向往的神色来,彦信点了点她的鼻子:“想去?”
初晨赌气:“不想去!”
彦信哈哈大笑,“不想去就算了。你还没有去过凤池山吧?真是可惜了,我还说就把它当做是你的奖赏呢。”
润露端茶进来,闻言便笑着央求:“好姑娘,您便应了吧?奴婢们可都想沾这个光呢。”
初晨方点头:“便宜你了!这不算!人家做了多少时候,花了多少心思,你怎么如此轻松的打发了我?”
彦信搂着她:“那你还要什么?只要我能办到的,都给你。”
初晨心里咯噔一下,垂了眼睛:“什么都可以么?”
“自然。你想要什么?”
她想要自由,想要他的爱,还想要——无数个念头千回百转,但没有一个可以让她开口说出来,她最终道:“不许娶左清进门。”
彦信一愣,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神色莫测,“这是你的真心话?”
初晨斜瞟着他,“不愿意就算了,原本一件衣服和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总是不能比的,更何况那美人儿能跟你带来多少好处呢。到底愿不愿意啊?”
“我以为你会跟我要管家的权力。”
“你放心?”初晨嗤之以鼻,彦信千方百计的拿走她的嫁妆,并不是真的那么吝啬爱财;不让她当家,也不是担心她做不好,而是要严密控制她。她只是他手中一个用来报复的玩偶,根本不是他要真心相待的人。这一点,她早就看清楚了,他要是真的肯让她当家那才怪了。
“当然不放心,我的钱可不能给你大手大脚的花掉。”彦信做出一副心疼的样子。
初晨皱皱鼻子,一副“我就知道你这个财迷舍不得”的样子,不依的道:“你说的话不算数,到底答不答应?”
彦信见她那副娇嗔的样子,手便开始不规矩起来,“一件衣服和一个美人是不能相比,不过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但这要靠你自己努力。”初晨知道皇帝定下的侧妃是不可能轻易不娶的,原本她也不过是顺着彦信的心思讨好他罢了,从来就没有抱什么希望。听他这样一说倒有些好奇,忙扯着他问,彦信先拿足了架子,方一脸坏笑的道:“如果你快些给我生个儿子,份量便足够了。”魔爪便向着她衣服内伸去。这一夜,他说不出的温柔缠绵,累得初晨日上三竿方才起来。
初晨起床后,发现彦信居然还在。便有些奇怪,“今日没有事情吗?”彦信温柔的笑:“没有,我看你这段时间又瘦了,听说你胃口不好,特意吩咐厨房每顿都给你做些好吃的。你想吃什么?”
初晨摇头,心里一惊,难道自己真的瘦得这样明显么?那碗补汤,在彦信在的日子里,她老老实实的喝,在彦信不在的日子里,她似乎和秦嬷嬷达成了某种默契,她不问,秦嬷嬷也不端来。她已经知道秦嬷嬷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眼神看她,她是害死她旧主人的人的女儿啊,秦嬷嬷又怎能忍受?初晨下意识的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胸部和臀部,抬头正好对上彦信戏谑的目光,她有些尴尬:“我就是这个样子,你不喜欢就算了。”
彦信微笑着将她轻轻搂住,低声道:“我喜欢,你什么样我都喜欢。但是要生儿子,这样子可不行,得多吃些。”他的眼神深情无双,神情幸福无比,仿佛充满了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初晨看在眼里,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心底,只怕是他入戏太深,戏入骨髓,自己都分不清真假了吧?
初晨看见那些油腻腻的菜,不由打了个冷战,偏彦信不停的夹菜给她,见她苦着脸,便威胁:“你自己不争气,可不能怪我不守信用。”初晨横下心,把眼睛一闭,夹起一条肥大的鸡腿喂进嘴里,彦信满意的笑:“这样才乖。”直到她再三央求,彦信方饶了她。如此两三天后,初晨躺在床上摸着肚子直叹气,对在一旁看书的彦信道:“你若是要我死,就明说好了,不要这样折磨我。”
彦信挑挑眉,“受不了了?”初晨使劲点头,“再这样,我闻着肉味就想吐了。”
彦信放下书:“既是如此,你便要吃好一日三餐,把秦嬷嬷送来的汤都喝完。否则,继续。”
原来一切都不曾躲过他的眼睛。初晨垂着眼睛应好,心底却暗自冷笑,儿子是那么好生的?如果生了儿子,等到那一天她怎么办?儿子又怎么办?如果要她的孩子过她这种痛苦的生活,她倒宁愿他从不曾来到这世上。难道就因为她是绿绮夫人的女儿,她就该替她赎罪吗?她绝不甘心。
第六十三章 凝霜雪(中)
广陵王府后院有一个竹风馆,遍植各种各样的竹子,就连房屋和家具也多由竹子制成,颇为清雅。
这夜,乃是下弦月,彦信拉着初晨在竹林中穿梭,停下指着一处:“你看那里。”
初晨一看,几丛修竹横斜于一勾月影下,一块玲珑的石头斜倚一旁,微风吹过,静谧雅致,正是她给彦信做的那件春袍上绣的图案,便笑:“我当你不知道,原来你这般细心,也不枉我一番心思。”
彦信微笑着却是探究的望着她:“这个地方很不错,却是极其偏僻,你是如何发现的?”
“那日看见房中一副水墨画,觉得意境不错,多看了两眼,秦嬷嬷便道乃是这竹风馆的景色,当下好奇便来看了,我想着那画是你作的,绣出来,想必你也是喜欢的。”
“只要是你用心做的,我什么都喜欢。”彦信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锦盒:“我寻了很久,方寻得这件东西,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初晨暗想:“只要是钱,我也都会喜欢的。”嘴里却娇嗲的抱怨:“你第一次送我东西。”
彦信懒懒的笑:“我送你的东西多了,只不过你从来没有多看过一眼,更没有记在心上。”他指的是初晨房中摆设的那些各种各样的稀罕物。
初晨不以为然:“你从来没有说过送给我,我一直以为我只有看的权利。”打开那个锦盒看了一会,道:“这么小的簪子呀?”
彦信从里面拿出小小一根通体碧绿如意头的玉簪来:“你当真看不出来?”
其实初晨看第一眼的时候就认出来了,她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仔细看了一会,方道:“和我小时候戴的一根已断了的簪子很像。只是你又怎会知道?”
彦信颇有些得意:“你不要管。你只说你喜不喜欢?”初晨干巴巴的道:“喜欢。”她那簪子原本是白玉的,是她小时候最为心爱之物,可惜在飓风雪原她用来刺雪狼神时被折断了,只剩了有花纹的半截。因为蘸了雪狼神的血,才被染成碧绿色的。当时她虽然年幼,却隐约觉得此物的珍贵难得,舍不得丢,将它偷偷藏在身上,多年来,更是隐隐将它当成了护身符,这件事情就是绿绮夫人也是不知道的,只是彦信又从何而知?难道是那次在万春湖上见着的?她隐约觉得,彦信应该不只是送她一枝可以唤起她儿时黑色记忆的簪子那么简单。
彦信道:“我见你把那半截簪子宝贝似的藏在身边,就想着要为你重新做一根好的。你拿出来,咱们比比看可一样。”
“结婚那日拿了下来,不知收到哪里去了。”
“我二人成亲至今,还没有交换过信物呢。若是我帮你找到,你便和我交换,好不好?”
看着他炯炯的目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反正他都不可能找着,初晨莞尔一笑:“好。”好字刚说出口,便见彦信眼角眉梢都透出喜色来,心里咯噔一下,正觉得不妙,果不其然,彦信从脖子上拉起一根红色的丝线,那丝线下端系的,可不就是她视若珍宝的那半截簪子么?带着迷茫的神情,她喃喃的道:“你从哪里找到的?”那东西她藏得极好,就是春意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刨出来的?
彦信咧嘴一笑:“你想是心事太多了,自己的东西藏在哪里都忘记了,多亏为夫帮你记着,要不然多可惜。这半只簪子虽然残缺,但是那玉色却很特别,你不觉得吗?”说着将那枝小小的簪子给她Сhā在头上:“你可不准反悔。”
看着月光下彦信俊美无畴的恶魔笑脸,初晨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除了绝望还是绝望,她想不出在他的面前她还有什么秘密可言,她甚至可以预见自己今后的人生都是灰色的。她苦笑:“不反悔。”彦信见她怏怏不快的样子,体贴的道:“可是累了?咱们回去吧?”
这日,彦信并着初晨轻车简从,只带了祝年,春意等三四个丫头小厮坐了两张外表普通的车前往凤池山游玩。
宽大的马车上Сhā着五彩的风车,窗外春光明媚,路旁的田里是青青的麦田和灿烂亮丽的油菜花海,初晨斜靠在彦信怀中,兴奋的呼吸着新鲜甜美的空气。彦信溺爱的拂拂她的碎发:“还没疯够么?”初晨摸出一粒梅子喂进他嘴里:“不过是逛了会街,又怎么疯了?”
凤池山是京城附近有名的春游之地,上有兰若最有名的凤池书院,兰若的官员半数以上皆出于此,充满了浓浓的灵秀之气。初晨一下马车,对着面前的一片五彩缤纷、浩瀚的花海,狂喜的大叫提着裙子就冲了进去。见她如此失仪,春意正要制止,彦信却道:“不必管她。”春意偷偷看了彦信一眼,见他丝毫没有不悦的神色,方放下心来。
初晨从来就不知道京都也有这样的地方,回头望去,只见彦信远远的望着她笑,一切美得如在梦中。
初晨在花海中狂奔一气,才觉得累了,忽见前面有一林美得如幻如梦的杏花林,回头看去,彦信等人的身影尚还未见,有心想要进去,又隐隐有些害怕。正自踌躇间,却听一条圆润清脆的女音唱到:“去年涧水今亦流,去年杏花今又拆。山人归来问是谁,还是去年行春客。”初晨听到那歌声,慌慌张张的就回身要走。
“咦?姐姐!姐姐留步!”身穿杏色罗裙的美丽少女从杏花林中追出来,大喊大叫。初晨只装作没有听见,不防那少女来势极快,已拉住了她的衣袖。
“姐姐这么讨厌我吗?”少女眨着一双圆而慧黠的眼睛,微张着粉红色的小嘴委屈的看着初晨。初晨看见那张还略带着些婴儿肥的俏脸,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心乱如麻。大概是她的脸色太过苍白,神情太过迷茫无助,那少女惊异的喊道:“灿哥哥,你来瞧瞧,这位姐姐是怎么啦?”
远处一条温润的男声宠溺的道:“可是你又调皮?吓着人家了?”那少女连声道:“我没有,我没有,我在这唱歌来着,看见这位姐姐进来,我不过是太高兴,和她打了个招呼,她就这个样子了。”
“对不住,内子身子有些不妥。”不等初晨回答,彦信的声音突然响起。初晨瞥他一眼,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来的。
“白某观这位夫人的脸色,恐怕是心中郁结太深,又受了刺激所致。”随着温润的声音响起,一个身材修长,风姿卓越的年青男子从花林深处漫步而出,若有所思的看着初晨彦信二人。不等他走到众人面前,那杏色罗裙的少女早迎上去抱住他的手臂,笑眯眯的瞅着他:“灿哥哥,你帮这位姐姐瞧瞧嘛?那盏灯就是她帮小凝儿赢的,那晚上也是他们救的我。”
杏衫少女娇滴滴的求着那男子,男子神情极为尴尬,哪有主动要求给人看病的大夫?先不说人家看得上看不上你,就是看了,若是看好了也就不说了,若是看不好,那不是自找难堪么?那男子亲昵的捏了一下她的鼻子:“你看看你,总是这般毛躁。这位公子和夫人非富即贵,什么好的大夫没见过?我这半吊子的手艺是要我拿出来让人笑话么?”
那杏衫少女拉着他只是不饶,那男子无奈的对着彦信抱了抱拳:“小妹无礼,还请贤伉俪不要见怪。”那杏衫少女想是平时被娇惯狠了,不识人情世故,听他这样说,不由柳眉倒竖:“我劝你给她看病,是为了报恩,哪里无礼了?”那男子怒道:“你懂什么!还不快住手!”少女见他发怒,眼圈便红了,嘴一扁,委屈的道:“你凶我!”
那男子满头冷汗,尴尬不已,只偷偷拉住少女,对着彦信二人讪笑。彦信微微一笑,对那男子抱拳道:“相逢便是有缘。既然这位姑娘认为兄台有此妙术,自然是有她的道理的,小弟斗胆请兄台为内子诊治一二,不知可否?”那男子露出为难的神色来。
此时初晨面色已渐渐恢复了正常,看那男子衣饰极为精致讲究,气质不同凡响,脸部轮廓与兰若人相比更为深邃一些,就是眸子的颜色也微微透着些紫色,想来不是兰若人,便拉着彦信:“我没事,还是不要为难这位公子了。”
彦信温柔的笑道:“无妨,你这段时间身体和心绪不佳,我早跟你说想要儿子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叫你不要太急,你总是不听,让你看大夫,你又不肯。我看着你瘦了这许多,心里很是难过。我看这位兄台必然精通歧黄之术,既然今天刚好碰上,正好请他看看,也好排解你心中的郁闷。”他的声音很小,却刚好让那二人听见。初晨眼睛瞪得溜圆,只看着彦信,她什么时候想儿子想疯了?把她说得就像什么似的。彦信叹了口气,做出一副“你就不要强颜欢笑了”的样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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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凝霜雪(下)
男子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来,少女却拍着手笑:“原来是这个呀!你们运气真好!姐姐不要难过,我一定让灿哥哥为你好好看看。我黄四叔黄四婶成亲多年没有孩子,灿哥哥三剂药便让他们生了个大胖小子!还有周嫂嫂、王姐姐——”她说得又急又快,脸上一点忸怩的样子都没有。那男子脸色通红,想要制止已是迟了,只得将她拉到一边低声训斥:“小姑娘家懂什么!也不知道害羞!娘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且看我回去收拾你!”少女吐了吐舌头,缩到男子身后,又偷偷探出半个头对着三人做鬼脸。
彦信一听,大喜过望,急切的对着那男子深深一揖:“既如此,还请兄台支以援手,小弟必不忘恩!”初晨看他那样儿,倒真的像想儿子想疯了似的,不由皱眉,却不知她这一皱眉在那两人眼中倒真是她想儿子想得辛酸无比,不由对她多了几分同情。
一只温软的小手悄悄握住了初晨的手,却是那少女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摸到了她身旁,少女对着她安慰的笑笑,圆圆的眼睛里全是一派天真和同情。初晨平时最不喜陌生人与她有肢体接触,今日被这少女握住手,却怎么也反感不起来。暗暗叹了口气,无奈的望着那少女笑笑。
那少女笑道:“哎呀,姐姐,你笑起来可真好看!”转眼又对着那男子瞪眼怒道:“你看什么看?我有让你看她么?你天天看我还看不够吗?”那男子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只得苦笑着向彦信告罪。彦信哈哈一笑:“令妹倒是天真无邪得很!”少女道:“谁是他妹子?我是他老婆!”末了又补充一句:“还没过门,但迟早的事。”
那男子擦了一把冷汗,作势怒道:“你越发没个样子了,你再这样没规矩,我以后不带你出来了!”少女嘟嚷道:“那你也别想出来了!”二人旁若无人的在旁吵闹起来。初晨望着二人虽然吵吵闹闹,实际情深意切的模样,若有所思,彦信突然道:“你也像她那样好不好?”初晨装着没听见,她明白彦信是要她像这少女对这白姓男子一样一往情深,心想:“我若是像她一样,只怕你更不会把我当人看。”
那边二人争吵已告一段落,那男子对彦信抱拳:“鄙人白鸣灿,这是我的,咳,未婚妻陆宛凝。”彦信谎称自己姓严,名恒,初晨是他的妻子陈氏。白鸣灿给初晨号了脉:“夫人只是身体偏弱些,并没有什么问题,平时注意调养调养就行。我这里开一个方子,只要好生按方服用,最多不超过三个月,保证二位得偿所愿。”他言辞表情都是十二分的自信,想来是极有把握的,彦信宝贝似的将那方子贴身藏了起来。
白鸣灿坚决的谢绝了彦信再三的邀请和谢意,只说是权当感谢他们帮陆宛凝的谢礼,径自带着陆宛凝飘然而去。陆宛凝走前拉着初晨:“陈姐姐,我很喜欢你。我们会在弯眉山庄住到夏天,你若是有空了,记得来找我玩。”初晨心不在焉的应了。
彦信拉着初晨的手往山上慢慢走去,几个丫头小厮随着马车远远的跟着,二人一路无话,到得一片山洼处,当真是桃红柳绿,溪水淙淙,春光明媚,又平整又避风,端的是春游的好地方。十来个衣衫鲜亮的贵族青年男女早已在那里高声笑闹,有初晨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
众人见着了二人,俱都笑:“三哥和三嫂这时候才来,该罚!”便有人递过两个大杯,彦信也不推辞笑眯眯的喝了,初晨看着那满当当的一大杯酒,正要去拿,旁边伸过一只手拿走那杯子,却是彦信:“她这几日身子不太好,我替她喝了。”他此举自然又引得众人一阵起哄,又有那眼尖的人道:“三哥身上着的衣服可是三嫂亲自做的?我一看就知必然出自三嫂之手,一件衣服就将你收买了么?”
彦信穿的正是前几日初晨做的那件绣了竹子的春袍,听得众人夸赞,略有些得意的假意谦虚了几句。众人只是不饶,初晨无奈喝了半杯才算了事。
众人一起射覆、行酒令、烧烤、放纸鸢,玩得不亦乐乎。初晨一点心情都没有,勉强打起精神敷衍了下,便独自坐到一旁的树荫下去歪着。彦信知她心情不好,也不打扰她,只吩咐春意小心伺候。初晨正对天边一缕云彩发呆,随着一阵香风,有人轻轻在她身旁坐下。
没想到紫苑也来了,“你怎么也来了?身子那样重,郡马也肯放你出来?”初晨掩去眼里的忧思,望着紫苑淡淡一笑,随手递过一杯热茶。
紫苑握住茶杯,甜蜜的笑:“他说是要多动动才好生产,喏,他不是也跟来了么?”
初晨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一个中等身材的文弱书生正陪在彦信和付原萩的身边侃侃而谈,偶尔瞟紫苑这边一眼,都是满眼的温柔。
“你真幸福。”初晨羡慕无比。
“难道你就不幸福?三哥对你那么好。谁不知道你府内一众姬妾全都形同虚设,你是三千宠爱在一身呢。”紫苑说完,见初晨脸色煞白,不由住了口,略带些焦虑:“你怎么了?三嫂?要不要我喊三哥过来?”
初晨一笑:“不必。我经常听秦嬷嬷提起先后,对先后那样的奇女子很是向往,你可不可以跟我说说先后?”
紫苑沉默,很是犹豫。初晨也不急,笑眯眯的望着她:“你三哥这个人的性格你也知道,看着一天笑嘻嘻的,实际上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从来不说出来。我想知道他从前的事情,也好清楚什么是该避讳的。府里的女人,实在太难缠了。”
紫苑一听,原来是为了争宠啊,这种心情她理解,她看看左右:“这样啊,今天不方便,改日我请你过府去玩,我再跟你细说。”然后笑眯眯的望着初晨,“我就说嘛,以我三哥那样的人才,你怎么可能不动心。这样才对,不枉三哥对你的一番深情。”
初晨扯开话题:“你生产的日子是什么时候?”
春雨濛濛,初阳淋着细雨,徒步走到广陵王府,王府的门房一见是王妃的兄弟,谄媚的笑着上去给他打伞,他会掉几句诗文:“大公子来啦?沾衣不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公子爷好风雅兴致。”初阳黑幽幽的眼睛看他一眼,扔给他一块碎银:“王爷回来没有?”
门房欣喜地将银子收入袖中,他特别喜欢宁国公府的这位大公子,对他们这些下人,出手真的很阔绰,真不愧是百年世家出来的子弟。他讨好的笑道:“您运气好,爷半个时辰前才回的府。您是要先去见王妃呢还是?”
初阳道:“不必,我先见王爷,姐姐那里我等会再去。你去帮我通报一声,看王爷是否有空?”
门房喊过一名小厮,让他将初阳迎到到花厅奉茶,他自己亲去找祝年通报去了。
初阳是第一次走进彦信的书房。一进两间,坐北面南的房子,不大,收拾得很简朴紧凑。南面靠墙摆了一长排的黄花梨木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书籍。书籍种类很杂,有兵法,有策论,有诗词,有杂书,甚至还有医书。靠西边的墙上挂着一把黑沉沉的铁弓并一壶白翎金箭还有一把长剑,东边摆着两把黄花梨木的椅子和茶几,墙上挂着一幅瑞帝御书的狂草“不言而信”。房中除点缀着几盆奇兰,再无任何装饰。
初阳正在打量房内装饰,就听彦信在里间道:“可是初阳来了,进来罢。”
初阳应了一声,进了里间,里间与外间的简朴方正稍有不同,多了些温润精致之气。湘妃色的竹帘,几盆盛开的奇色杜鹃摆放得错落有致。临窗一张黄花梨木的大书案,案上放一架白玉笔架,一方端石日月长方砚,一个朵云纹单柄玉洗,一对金猊兽镇纸压着一叠玉版纸。两旁都是书架,几张配着淡淡葱绿色锦垫的黄花梨木椅子散而不乱地摆放在书案对面的墙角,可见这是彦信日常与心腹议事的地方。
彦信立在书架前对着初阳微微一笑,仿佛早就料到他要来,他指了指椅子示意初阳坐下:“你来啦?孤等你很久了。”
初阳坐下:“你到底想怎样?”
彦信走到案前坐下,笑得温润如玉:“是孤要问你,你到底想怎样?”
初阳垂下眼,望着青砖地面一阵沉默,“我很荣幸能跟着殿下做事。但是,我有条件。”
“你说。”彦信有把握一切的自信和能力。十五岁的少年,虽然聪明能干,但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一只刚刚出窝的小鸟,尚不能与强大的他对抗。
第六十五章 烟雨寒(上)
“我们的事情,不要扯进她。如果你有什么怨恨,由我来替你完成,求你不要伤害她。她和这事情无关。”初阳困难地求那高高在上的姐夫,他不敢看彦信,只怕被拒绝,从他被少女抓住袍角的那天开始,他前十五年的人生就只是个噩梦。而那个无情地打破他的梦的人,就坐在他的前面,毫不掩饰脸上的得意和张狂,他却无力与之对抗。
彦信的脸冷下来:“你凭什么和孤谈条件?难道,你做的这个选择,不是为了你自己?不是为了你那从未谋面却因你而丧生的亲生父母?你我之间的事,跟她又有何关系?”
初阳也冷下脸:“怎么没有关系?她是我姐姐!”
彦信嘲讽而恶毒的笑:“她是你姐姐?她是你杀父杀母仇人的女儿!你不想报复她吗?如果,她悲惨无比的死去,你的心里会不会好过一些?你九泉之下的亲生父母会不会走得安心一些?有我帮你做,你不会更高兴?”
初阳对上彦信的眼睛:“她是无辜的。我尚未到丧心病狂的地步!我可以有另外一种选择,只要她好,我可以放弃一切,毕竟对我来说,为两个从未见过面的死人报仇,又怎比得上锦衣玉食,仆从如云的世家公子的繁华生活那样来得实际?”
彦信望了他好一歇,意味深长的笑了:“其实你早就猜到了是不是?只是你偏要学那乌龟缩在壳里,假装你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做那恶毒女人的儿子,继续过着国公府大公子的奢华生活。继续假装你是她的弟弟,继续向她献殷勤,心安理得的享受她的关心爱护,在你心里,她真的就是姐姐,一个无辜的女人那么简单?你可知,你根本没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我只要伸出一个指头,轻轻一按,你就会灰飞烟灭——”
初阳握紧拳头,愤怒地瞪视着彦信,彦信的眼里有洞察一切的嘲意,他最终败下阵来,他终究敌不过老谋深算,从腥风血雨里走过来的彦信。他颓败的垂头:“是,我知道我没有和你谈条件的资格。但她在我心中,就是我的姐姐,如果姐夫答应我的要求,我会让你知道,得到我,物超所值。”
彦信满意地点头:“你若是真的为她好,最好不要经常去烦她。她有我,就够了。”
初阳抬头,这算是一个承诺吗?彦信淡淡望着他,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初阳失望地垂下眼,这一步,他迟早都要走的。尽管他万分不想走,但别人总会想方设法地逼着他走。既然如此,他何不早些走,也为自己夺得一分先机呢?
初晨捏着鼻子饮下一碗怪味无比的汤药,好不容易才止住胃中翻滚上涌的气息。她痛苦的想,也不知秦嬷嬷是不是心中痛恨她,却又暂时不敢把她怎样,所以只能用这样变态的方法天天折磨她的味觉和胃?
自从那日听紫苑讲了彦信母后的旧事,知道那曾得到全国一半以上的兵马支持,辅助瑞帝上位强国的奇女子却是落得那样悲惨的结局——呣子分离,儿子为质,生死堪忧,自己为挚爱的夫君所猜忌,终日以泪洗面,最后在冷宫中泣血而亡,死的时候,身边只有秦嬷嬷一人和凄风苦雨而已,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生前所有的荣光都随风而逝,就连唯一的骨血也不得见最后一面。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只是因为瑞帝的猜忌——易后的功劳和名声太大了,竟然有隐隐超过他这个正牌皇帝的趋势,叫他怎能不心慌?再加上两个女人的嫉妒——冷后是因为爱上那个凤座和太子的宝位,绿绮夫人却是为了报当初易后借着手中的权势和才能把瑞帝自她手中抢去的一箭之仇。
五岁的孩子经过千辛万苦,九死一生回到家中,却永远不见了那个最疼爱他的人,只见到一座冰冷的墓碑和一个再也不能称之为家的地方,还有无数仇视,冰冷,鄙夷的目光,他又怎能不恨?初晨想,也不知道到了撕破脸的那一天,彦信会怎样对待她?她到底是应该和别人联手提前灭了他呢还是偷偷的溜走比较好?
彦信风风火火的走进来。她一看他那沮丧的样子,便暗自好笑,彦信以为她给他做那件绣竹的袍子是有什么其他特殊用途的,暗暗让人在竹风馆守了整两个月,将那假山周围翻了个底朝天,连耗子都没有逮到一只,他当真以为她那么傻么?这只不过是调戏他的第一步而已,让他事事都怀疑,事事都扑空,等到有一日,再警惕的狮子也总会有麻痹放松的时候。
彦信蹭到她身旁:“你闷不闷?想不想去弯眉山庄找陆宛凝玩?”
“不想去!”初晨干脆的拒绝,当她是猴子么?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任他戏耍。她不要陆宛凝也成为他报复绿绮夫人的工具。天真可爱的陆宛凝有着那样阳光灿烂的生活,从内心深处来说,初晨的确非常嫉妒她,但叫她把一朵还未来得及开放的花骨朵就此折断,她做不到。
彦信冷下脸来,“要是有人看见那陆宛凝,肯定会说她比初阳更像你一家人。”
初晨淡淡望他一眼,并不答话。
彦信沉默了一会道:“那白鸣灿不是说绝不会超过三个月么?为何别人都是一个月就有了,咱们这都过去两个月了,怎么还不见动静?”那药方他一拿回来,就请太医看了,又找了几对夫妇做实验,果然是极灵验的。但初晨这里,就是迟迟不见动静。
“我怎么知道,反正我每天都好好吃药,吃饭,喝汤的。兴许,我不会生呢?”秦嬷嬷一天全权负责她的饮食问题,每样东西都是秦嬷嬷盯着她吃下去的,是没法作假的。
彦信露出一个笑脸,轻轻搂住她:“不要紧,咱们不是才成亲半年么,兴许是太急了也不一定。”
初晨温顺的靠在他怀中:“儿子这么重要么?是不是我生不出儿子,你就要娶左清了?”
彦信一愣,随即温柔的道:“你不要多想,好好把身子养好就是。我们明日再去弯眉山庄,再让白鸣灿给你看看,好不好?”他的语气颇有些哀求的意味在里面。初晨心知自己就是一口咬定不去,他最后也会有办法让她去的,既然如此,不如应了。见她答应,彦信不由搂紧了她,直到她呼疼才放过她。
初晨有些紧张的看着白鸣灿,白鸣灿自从给她把过脉以后,就一直皱着眉头不说话,看向她的眼神却是无比的犀利。初晨心中七上八下,除了哀求的看着他以外,没有任何办法。彦信看上去倒比她还要急,紧张的问道:“白兄,怎么样?”
白鸣灿清了清嗓子,欲开口说话,初晨一颗心险些要跳出嗓子来,只听白鸣灿道:“尊夫人的脉象明明是很健康的,我这方子也应该没错呀,怎会出现这种情况?这样的情况,我也是头一次遇到,请容我多想两日,你们后日再来吧。”初晨刚站起身来,彦信对她使了个眼色,她只得硬着头皮问:“不知陆妹妹可在?”白鸣灿望了她一眼:“她出去了。”
彦信难掩失望,却听门外一声轻笑,一个粉红色的身影蹦进来:“我没去!我听见陈姐姐来了,怎会舍得出去?”陆宛凝亲昵的晃着初晨的手,笑得没心没肺。初晨扯起嘴角:“我带了些好玩的小玩意,和你一起玩。”陆宛凝眼睛亮晶晶的笑道:“好啊!好啊!我们还等什么,走啊!”
初晨出门时,听见彦信道:“我有几件上百年的珍贵药材,还请白兄帮我看看,怎样才能最大限度的发挥它的作用?”他这一招投其所好,果然白鸣灿充满兴趣的说:“快拿来我看看。”这样一来,二人间的距离仿佛立刻近了一大步。初晨难掩心中的担忧,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陆宛凝很快被初晨带来的几件内府制作的稀罕玩意吸引了注意力,不等初晨问她什么,竹筒倒豆子似地告诉初晨她和白鸣灿住在海澜国的一个岛上,隔几年就会来这弯眉山庄住上一段时间。初晨强打起精神,听她一个人叽叽喳喳的讲些趣事和风土人情,心里觉得从未有过的平静安宁。
大约一个时辰后,有人来唤初晨,说是彦信让她回去了,陆宛凝依依不舍的拉着初晨的手:“陈姐姐,你什么时候再来找我玩?”
初晨道:“一切要看夫君的意思。”如果不出她所料,这只怕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真没意思,你什么都要听他的,烦不烦?我灿哥哥就什么都听我的。”陆宛凝撇嘴,初晨垂下眼睛淡淡一笑:“不是所有人都有你这个福气的。”
“我觉得姐姐也很有福气啊!严大哥人又长得好看,又有风度,又有钱,对你又好,难道你不幸福吗?”
“他对我自是极好的。但是我若是不肯听他的话,他就不会理我了。”
“你跟他吵呀!我只要一跟灿哥哥吵,他每次都会让我的。”
这夫妻间就是要吵架也得看值不值得吵,能不能吵起来。初晨苦笑:“傻丫头,那是因为白先生喜欢你,心疼你,所以不愿意你不高兴啊。”
“难道严大哥就不喜欢你吗?如果他不喜欢你又怎会娶你做妻子,又怎会对你这样好?”
看着陆宛凝天真无邪的眼睛,初晨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得道:“他娶我是为了其他原因,对我好,也只是为了他自己。”想了想,又道:“陆妹妹,请转告白先生一句话,京城风光虽好,到底不如故土,若无其他要事,还是早些回去成亲的好。”
她这话说得突兀,陆宛凝还要问,却见彦信已来了。初晨望着她笑笑,向彦信走去,她只得带着疑问闭上了嘴。
彦信伸手去拉初晨,好似无意的将她的袖子往后一褪,刚好露出初晨手上那只苏缜送的玉镯来。夕阳照在那温润的玉镯上,折射出奇妙的七彩光线来。晃得陆宛凝眼睛一眨一眨的:“陈姐姐,让我看看。你这镯子怎么和其他镯子不一样,怎会折出这样的光?”
不等初晨回答,彦信已笑眯眯地从初晨腕上褪下那镯子递在了陆宛凝手里。陆宛凝一边翻去覆来的看,一边啧啧称奇。她望着初晨讨好的笑:“陈姐姐,你这宝贝在哪里买的?”
又是不等初晨回答,彦信就答道:“这不是什么宝贝。不值几个钱的。只是稀罕些外面买不到罢了,我家里还有,陆姑娘喜欢,就送你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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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烟雨寒(中)
初晨闻言大惊,苏缜送她的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他替她做主了?不等她开口阻挡,彦信轻轻在她耳边道:“不想让她难过就闭嘴。”
陆宛凝欢喜的笑起来,又看看初晨,见初晨弯着嘴角,并看不出不高兴来,她摸摸头,想了想,到底道:“算了,我不要,会被灿哥哥骂的。”
彦信佯作生气:“都说了不值钱了。难道你和你陈姐姐的交情还值不得这只小小的镯子么?你们帮了我们那么大的忙,我也没说要给你们多少钱啊?你这是瞧不起是不是?”
陆宛凝忙摇手:“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彦信笑道:“不是那就好。收下吧?”
陆宛凝咬着唇为难的站了一会,突然想起什么,高兴的道:“你等着,我也有东西给你啊,也是外面买不到的。”她低声跟小喜儿说了两句,小喜儿从内室端出一只精美的紫檀木盒来。
陆宛凝打开盒子,梨花白的缎子上静静躺着两颗指尖大小,晶莹圆润的粉红色珍珠。珠子形状大小一致,颜色纯正,在夕阳下闪着温润神秘的七彩光。饶是初晨见多识广,也不由被这两颗珠子的美丽所惊呆。可以说,她一看见这两颗珠子,就被它迷上了。
陆宛凝笑眯眯的道:“漂亮吧?这是鲛人泪所成的珠子。一般鲛人泪珠都是白色的,从来没有过粉红色的。姐姐拿去镶对耳环吧?”
彦信脸色大变,睚眦欲裂,直瞪瞪地望着那珠子恶狠狠地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陆宛凝被他眼中的疯狂吓得后退一步,初晨忙拉住彦信:“你怎么啦?吓着陆妹妹了。”彦信反手握住她的手,力气之大几乎捏碎初晨的手骨。初晨咬牙撑住,对陆宛凝温颜道:“妹妹不要怕。夫君一向见了稀罕的东西都是这个样子,有些失常,让你笑话了。”
此时彦信已经恢复了平静,对陆宛凝抱拳道:“陆姑娘,在下刚才失礼了。只因这珠子与我一位故人心爱之物有些相似,我多年不得她的消息,心中很是挂念,刚才见了此物,失态了,还请你多多谅解。”
陆宛凝松了口气:“是这样啊,严大哥刚才的样子太可怕了。就像要吃人似的。我这珠子的来历,说来恐怕与你那故人没有任何关系,要让你失望了。”
“我十岁的时候,跟着家里的商船去出海。有天晚上,月亮极好,我听见有人唱着优美的歌,我跑出看,见着一位美丽的鲛人坐在礁石对我挥手。我不知怎么地,就跳下了海,她当时身上有伤,我偷偷泅回船,拿了伤药给她,她抱着我和我说了一晚上的话,到天亮的时候她送我回去,给了我六粒这种珠子。我送了两颗给我娘,自己留了两颗。”
彦信的神情明显地放松下来,他好奇的问:“那你可还记得那鲛人是在哪一片海域出现的?”
陆宛凝的神情顿时变得警觉起来,“我不记得了。”
彦信笑道:“真的不记得了?你把这么稀罕的珠子拿出来,就不怕被人追问吗?那鲛人给了你这个,就不怕被人发现了去捕杀她?”
陆宛凝神色严肃地抿紧了嘴,握紧了拳:“你什么意思?我是看陈姐姐是个好人才给的她。其他人我可从来没有说过,记不得了就是记不得了,不要就算了!”
彦信咧嘴一笑:“不要急呀,陆姑娘。我问你,那位鲛人的名字可是叫明珠?黑头发黑眼睛,会讲兰若话,会穿衣服会梳头,和你见过的所有鲛人都不一样,是不是?”
陆宛凝迟疑的看着彦信,半天方道:“她已经不穿衣服不梳头了。你认识她?”
彦信伤感的道:“她救过我的命。我刚才看见珠子,还以为她不幸怎样了。”
陆宛凝松了口气:“你放心,她很好,没有人敢伤害她。”
彦信眼睛一亮:“这是怎么说?”
陆宛凝烦恼地皱眉:“你不要问了,反正你知道她安全就是了。你们不是要走吗?还不快走?”
初晨默默的望着二人,有些黯然,她不知道这位叫明珠的鲛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从彦信的样子来看,必然是与他在海澜那段时间的经历分不开的。彦信从来不肯和她说他以前的事情,想必是他一想到从前就会控制不住的想弄死她吧?
看着彦信和初晨的马车消失在暮色中,陆宛凝刚转身,就对上白鸣灿的温柔的笑脸。陆宛凝叹气道:“多好的一个姐姐,怎么半点不得自由!什么都要听她夫君的,没意思。她那个夫君,看着倒是一表人才,温文尔雅的,其实霸道得要死,让人讨厌。”白鸣灿道:“不是所有人都有你这个福气的,你就知足吧你!”
陆宛凝抱住他手臂,睁大眼睛奇道:“咦!怎么你们都说一样的话?”
“谁?”
“那位陈姐姐呀!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很亲近,心里不自觉的总想让她开心些,你帮帮她吧?灿哥哥?”陆宛凝又开始撒娇。
白鸣灿头疼的抚着额头,眼角瞟到陆宛凝皓如白雪的手腕上一汪水样的碧色,脸色凝重:“你从哪里得来的?”
陆宛凝笑眯眯的道:“陈姐姐给我的啊!可惜只有一只,好看不?”
岂止好看,就是花大价钱也未必买得着。白鸣灿皱眉:“你怎能随便收别人的贵重礼物?我平时跟你怎么说的?”陆宛凝道:“我怎么是随便呢?是陈姐姐不是别人啊?再说了,我也送了她两粒粉珠啊,那东西也贵重得很啊,她也没吃亏。”
“她没有推辞?”
“没有,她喜欢得很。”陆宛凝骄傲的道。
陆宛凝又得意的把初晨送给她的那堆精致的内府制作的玩意拿出来献宝,又面红耳赤的拿了一个大红缎子的肚兜来在白鸣灿面前晃了晃:“陈姐姐亲手做的,说是将来我和你成亲她肯定去不着,送我这个。我从不知道这么小的地方还能绣这么多的小娃娃,而且绣的这样好,你看,连娃娃的眉毛和头发丝都看得清呢。”
小小的肚兜上,用七彩丝线和金线银线精心的绣了百子图,系带上缀着两只彩玉精工雕琢的小小鸳鸯,整件肚兜上一个线头也看不见,一眼便看得出做的人确实是下了很大功夫的。白鸣灿看着这份礼物,只觉重逾千斤,正想让人把它送回去,看着陆宛凝高兴的样子,不知想到了什么,暗暗叹了口气,把肚子里话又咽了回去:“你也觉得她不开心吗?”
陆宛凝点点头,认真的道:“是啊,我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就觉得她很不开心。灿哥哥,她是怎么了?是想要孩子的紧么?你帮帮她好不好?对了,陈姐姐让我转告你,京城风光虽好,到底不如故土,若无其他要事,还是早些回去成亲的好。”
白鸣灿皱眉沉吟,风家的事情,他心中是有数的。他也猜到了彦信二人的身份,这两个人的态度他看得很清楚。一个千方百计的要和他们扯上关系,一个千方百计的想撇清。不过可以看出来的一点是,这位风家大小姐良心还不坏。初晨的身体状况他检查过,练过武的身子,很健康。除了体内有余毒未清外任何问题都没有,根本不影响生育,他给的那药也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为什么会一直没有孩子呢,必然有人为的干预在里面。而这个人肯定就是风家大小姐自己—人家不愿意生,这孩子又怎么能怀上?孩子的事情他倒是管不了,但既然她这样对陆宛凝,有个忙他倒是可以帮帮的,最起码,余毒他是可以帮她清除干净的。
想到这里,白鸣灿苦笑道:“小凝儿真的要我帮她?如果我们真的帮了她,以后可能就再也不能来这京都了,你也见不着兰姨了,你也愿意?”
陆宛凝傻傻的问:“为什么呀?帮了陈姐姐怎么就不能来京都了?还不能见兰姨?”
白鸣灿觉得有些事情没有必要和她说清楚,便含糊的道:“你这位陈姐姐的夫君,可能是个身份很尊贵的人,咱们帮她,可担着大风险,要是运气不好,可能就会得罪一些人,咱们就不能再来京都了,那自然也见不着兰姨了呀。”
“那兰姨可以去其他地方见我的对不对?”
白鸣灿已知道她心中的决定,便道:“小凝儿是不是一定要我帮你这位陈姐姐?”
陆宛凝点头:“嗯,我一看见她就喜欢她,这京都每年都来,我早就厌烦了。”
“凝儿,你今年秋天就满十六了吧?我们回去以后禀明父亲和母亲,明年春天就结婚可好?”白鸣灿爱怜的将她搂入怀中,心中暗自发誓一定要好好爱惜她,让她终身不知道这世上的丑恶艰险。凝儿还在襁褓中,就被送到他家给他做了童养媳,他从小就知道凝儿将来有一天会是他的妻子,而他也从小就喜欢这个粉妆玉琢,精灵古怪,却善良可爱的女子。他千方百计的对她好,他怜惜她刚刚生下就被父母抛弃,怜惜她没有兄弟姐妹,他只想把自己最好的一切都给她,他要让他的凝儿,比世上的女子都过得幸福。
第六十七章 烟雨寒(下)
彦信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你那个小妹妹跟你说了什么?”初晨垂着眼:“她说她和白鸣灿住在海澜国的一个海岛上,每过几年的春天都会来这里住几个月,其他就没说什么了。”
彦信拉起她的手,“你那百子肚兜的礼物送她了?”
初晨将衣襟一翻,露出大红色绣着百子嬉戏的图案的肚兜来,“我什么时候说要送她了?我这是自己为自己绣的啊。”
彦信盯着她,初晨毫不示弱的回视,那百子肚兜她偷偷做了一模一样的两个,防的就是这个。他千方百计的揭她的伤疤,不就是为了利用这层关系吗?她又岂能轻易让他如愿?只要有一分希望,她就要传递给白鸣灿这个信息,让他带着陆宛凝走得越远越好,当然如果能让他大发善心帮帮她那是最好。
彦信泄气的叹了口气,“你可知道,这白鸣灿是什么人?”
见初晨不答,他又道:“海澜有个万龙岛,可以说海澜百分之五十的海域都是它的势力范围,白鸣灿就是万龙岛岛主的第二个儿子。此人对于医学方面的天赋极为惊人,从小就扬名海澜。我刚到海澜的时候就听说他了,只是没有想到有一日他居然也会和我有所交集。我若是能得到万龙岛的助力,有些事情会好办得多,今后你也不用担心别人再来给你气受。可惜他防备太严,我原想着若是能借助你和陆宛凝的关系,那会好办得多。谁知道你——”
初晨向来都知道彦信的野心不小,见他吃瘪,心中暗乐,嘴里却假惺惺的:“那你为何不早说,我还一直以为你又打什么坏主意。”
彦信万分复杂的看着她,低低的叹了口气:“我在你心中就有那么坏吗?”
初晨想:“不是你在我心中有这么坏,而是你本来就有这么坏。”无论什么人,一旦和彦信扯上关系,必然是不得安宁的。不管怎么样,她都不愿意让彦信打破陆宛凝目前看来还平静幸福的生活。
过了两日,彦信果然亲自去寻白鸣灿。白鸣灿递给彦信一盒丸药,坚决谢过了谢礼,只推说初晨送与陆宛凝的那些玩意和那只镯子早就超过这个价了,而且二人帮过陆宛凝,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再收谢礼。又委婉的表示,他和陆宛凝要回海澜,可能这一生都不会再来兰若了。对方的意思很明显,就是不愿与他们再有任何瓜葛,彦信也不勉强,拿了药便自行离去。
彦信回到广陵王府,正好看见春意提着个包袱,红着眼睛跟着个年青男子出去了。问了秦嬷嬷方才知道,春意有个哥哥发了财,寻到了风府要赎她回去,听说春意陪嫁到了王府,又去求了阿怜,初晨想着春意已经二十一岁了,便放了出去,给了春意一对金镯子并几件衣服,还问她要了200两银子给春意做嫁妆。秦嬷嬷说完,见彦信脸色阴沉得吓人,便道:“殿下,可是有什么不妥?待老奴让人去将她喊回来?”
“不必了,既是这样,你便再配两个一等丫鬟服侍王妃,天天看着,无论何时,她身边都不许离人。再让人跟着春意和她那个哥哥,查清楚了来告诉孤。”
彦信进了房,只见润雨、润露和春黛三个丫头都在,眼睛红红的,见他进来请了安,奉了茶,便退了出去。初晨亲手服侍他换了衣服,天气已有些热了,初晨那双雪白柔嫩的手带着些冰凉在彦信的脖子上,手臂上轻轻划过,带来一丝舒适的凉意,彦信握住了那手,初晨淡淡的笑笑,虽然没有抽回手,但那笑容里的疏离是轻易便可看出来的。
自从那次二人闹别扭,彦信停了她的火墙后,她便变得温顺乖巧,着意讨好。彦信也刻意和她温柔怜爱,一段时间后,二人竟然也好像回到新婚时情形,似乎也有了几分甜蜜,但自从凤池山春游回来,二人好不容易融洽些的关系又总是隔着一层什么,说不出的别扭难过。
初晨看着锦盒里的那些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褐色丸药,温顺的捏起一粒,当着彦信的面吃了下去,彦信笑眯眯的道:“吃了药,咱们该出去散步了,你身体太弱,成天坐着可不行,要多锻炼锻炼。”
二人在花木茂盛的花园里慢慢走了一个时辰,其间彦信一直拉着初晨的手不放,他手心里全是冷汗,初晨不舒服至极,几次想缩回手,彦信只是不准。回到房里,只见秦嬷嬷领着两个十五六岁容貌清秀的丫头立在门口给二人行礼。秦嬷嬷道:“娘娘看这两个丫头可还满意?”
初晨知道是春意走了,上来补缺的,见那两个丫头都是眉清目秀,秀气文静,恭恭敬敬的样子,也不多说便问了名字,留下了人。从这天起,这两个丫头一个唤作柳青,一个唤作柳叶的除了彦信在的时候,无时无刻不守在初晨身边,倒连润雨、润露和春黛都好像没有她二人靠前了似的。为此三个丫头没少在初晨面前嘀咕,初晨冷眼旁观,也不多说,由得她二人去弄。
如此又过了一个月,初晨的月事又如期到来,彦信脸上虽然看不出什么来,却是借着由头狠骂了那两个丫头一顿。初晨也不劝,反而倒是说几个陪嫁丫头年龄都大了,想把她们配人,问彦信可有合适的人选。彦信脸色变了变,最终道:“府里倒有几个合适的人,改日你瞧瞧?”
最后把春黛配了彦信身边的祝年,成了有些脸面的媳妇子,开始管些事情。润露配了个家境不错的侍卫小头领,自出府去当太太了。倒是润雨,死活不肯嫁人,怎样都要守在初晨身边,初晨淡淡地道:“随你,青春不过就是这几年,将来不要后悔。”润露与春黛一出去,初晨房里又添了三个丫头,清一色的十五六岁,都以柳字开头,柳眉,柳絮,柳枝,再加上原先的笑意,这几个丫头将初晨房里围得铁桶似的,无论什么人,什么物事都必须经过了她们这里才能见得着初晨。阿怜看了直摇头,初晨却是不以为然,彦信不就是对她不放心吗?她就让他彻底放心好了。
这日彦信早早回了府,从榻上拖起还在午睡的初晨,说是带她出去吃晚饭,初晨少不得强打起精神,由着几个丫头拾掇了一番,再跟着彦信上了马车。初晨见那马车窗子上换了雨过天青的纱窗,从里面看外面看得一清二楚,从外面里面却是什么也看不到,街上的热闹看得清清楚楚,不过这种改变对她来说,并不能引起什么兴趣,懒懒的瞥了一眼,便斜靠在车中的靠枕上,闷着一句话也不说。
彦信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以往你不是最爱看这些的么?怎么今日一点兴趣也没有?你且看看,若是有什么喜欢的,我让人去买来?”初晨扯扯嘴角,“兴许是天太热了,午觉没睡好,身子软得很,没精神。”
“你这段时间怎么了?怎么老是睡觉?”
初晨怏怏的道:“这不没事做么,我又不会伤春悲秋,不睡觉做什么?”实际上是,她吃了白鸣灿的药,肯定要悄悄消化掉,让内力流转四肢百骸的,睡觉自然是最安全的借口和方式。
彦信倒笑了:“你以前没出嫁的时候,也是一天睡觉?你那时候不是就爱弹弹琴,绣绣花,看看书,写写字,作作画的么?怎么现在这些一样都不弄了?”
“这些都不是我最爱的。我最爱的,也是经常做的,便是练功。”
彦信有些讪然:“要不你和秦嬷嬷一起学着管管家,忙起来就不老是想着睡觉了。”
初晨皱眉道:“不了,她管着就挺好。我怕烦怕累。”彦信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皮,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们的晚饭是在一家新开的叫第二楼的经营北方风味的酒楼吃的。初晨吃到了自己以前在北地时最爱吃的饭菜,不由多吃了一碗饭,心情也好起来,看向彦信眼神也不知不觉柔和了许多。彦信见她吃得高兴,便温柔的道:“你若是喜欢,我们便将这个厨子带回府里去,天天做给你吃,好不好?”
“不必,不要为了我一个人坏了人家酒楼的营生。”
“怕什么?本王看得上他是他的福气!”说着就要喊人去办这件事情。
初晨吓了一跳,忙拉住他:“我若是想吃,什么时候吃不到?还正好出来晃晃,透透气呢。何必为了个人口腹之欲害了一大帮子人都没吃的?还要害了人家的营生。你若这样做了,我吃着也没意思。”
彦信似笑非笑的望着她:“随便一个外人或是一个贱民,你对他们都如此心软体贴,怎么偏对我就这样狠心?”
初晨笑道:“你让我往东我不敢往西,让我坐下我绝不敢站着,就是生怕你生气发怒伤身体,我对你还不够体贴吗?”她现在可比彦信口中说的那条狗还没脾气呢,还要她怎样?
第六十八章 声渐远(上)
彦信眼里冷光一闪,冷哼一声,想说什么到底还是忍了下来,强笑道:“我有好东西给你。”拿出了两瓶水晶瓶装着的葡萄酒,说是海澜那边的人从海外贩来的,一瓶就价值千金。初晨以前也尝过这种酒,不过因为珍贵难得,只喝过一小点点,只记得酸酸甜甜的,有些涩苦,劲也不太大,很好喝。便放下正喝着的白酒,高兴的喝了几大杯葡萄酒。彦信一直都不怎么喝,初晨很快便有些朦胧:“你为何不喝?”
彦信笑眯眯的:“这酒难得,晨儿爱喝,就留给晨儿喝。”初晨嘲讽的指着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大方了?不过也是,我那许多的嫁妆当然值得你这两瓶破酒!”
彦信听了也不生气:“你喝多了,不要喝了。”初晨夺过他手里的酒杯:“你才喝多了,让开!”又灌下几杯酒去,也没注意到自己喝的已经不是葡萄酒,而是白酒了。晕晕乎乎的抚着额头:“今天喝的真高兴。这酒的劲儿真大,我困得很,要回家。”
彦信温柔的道:“晨儿要回家啦?你喊我一声,我便带你回家。”
初晨勉强睁开眼睛看着他,伸出手笑道:“王爷,带我回家。”
彦信却迟迟不肯上来扶她,见她不解的望着他,道:“你不能喊我王爷,重新换一个别人都不会的叫法。”
初晨想了想,又娇声唤道:“彦信,夫君?”
彦信还是不肯上前,无比期待的道:“你喊我一声信哥哥?”
“信哥哥?”初晨的眼睛都要闭上了。
彦信上前一步搂住她,低声道:“再喊一声?”半晌怀中的人儿都不见动静,一看却是已经睡着了,不由苦笑一声:“灌多了些。”
晨曦透过粉色的纱帐,粉色的被子只盖到男人的腰际,露出宽阔厚实的胸膛和紧实有力的腰部,小麦色的肌肤散发着丝绸般的光泽,挺秀的眉毛下一双眼睛紧闭着,长而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挺直的鼻梁,好看的唇角微微翘着,好像主人梦里也在笑似的。初晨按着突突直跳的头痛苦的醒来,落入眼里的便是这么一副活色生香的图画,她神色复杂的看着彦信,见彦信的睫毛动了动,怕是要醒了,她忙闭上眼。
一只手伸过来拉着她的手,放在一个火热坚硬的突起之物上,初晨一颤,忙不迭的缩回手。耳边传来彦信的闷笑声,他翻身一压,紧紧的贴在她身上,火热的坚挺紧紧抵着她的下身,恶意的轻轻摩擦着,暖暖的气息吹在她的脸上脖子上,激起一串鸡皮,初晨顿时觉得呼吸都困难起来,她睁开眼,正好对上彦信深邃的眼神。她结结巴巴的问:“你不去上朝么?”彦信把头窝在她肩头低声笑道:“我特意向父皇告了几天假,这几天哪儿也不去,就在这芳琳苑陪着你。”
“芳琳苑?”初晨有些回不过味,她什么时候来的?
“是啊,你没认出来吗?这里是你原来住的听涛居。”彦信一边说话,一边不忘轻轻咬着初晨雪白粉嫩的脸蛋和脖子。初晨迷糊的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是听涛居没错,但他们什么时候来这里的?怎么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口渴。”初晨睁着大眼睛无辜的望着彦信。
彦信低叹了口气,翻身下床,未着寸缕,赤祼健壮的身子线条优美舒展,在晨曦的光影中散发着强烈的男性魅力。初晨眯着眼,偷偷看去,她第一次认真全面地观察他的身体,彦信身上有许多疤痕,但没有破坏他的整体美感,反而给他增添了一种特异的魅力。彦信取了水,转身回来,初晨忙收回目光,喝完水,彦信又重新贴着她躺下来。初晨有意无意的用手抚摸着他背部那些伤疤:“这些是怎么留下的?”
彦信舒服的微闭的着眼,似不在意的道:“记不太清了。”他显然无意和她深谈这些事,但是他就是不说,初晨心里也大概有数。皇子是天潢贵胄,又有什么人有这样大的胆子敢伤害他呢?想来和他小时候到海澜做质子,回来后又饱受诸皇子的欺压是脱不了干系的。他既然不愿意说,她也没有多大的兴趣一定要知道。只是,她的心里却是极失望的,他那样的防着她,又或许,他想起来就忍不住恨她?
她收回手,正要翻身睡去,彦信像块橡皮糖一样粘着她,全身都贴了上去,把头埋在她胸前,含住她的茱萸,含糊不清的道:“真好,原来你住芳琳苑的时候,我每次来看你,就每时每刻都幻想着总有一天要在听涛居和你一起。小晨儿,再唤一声信哥哥好不好?”
初晨被他一舔一含,全身早酥软无力,搂住他的脖子低低喊了一声:“信哥哥——”彦信翻身,轻轻地将她托起放在他身上,双手握住她的纤腰往上一托一带,满足的轻叹了一口气。他的姿势动作向来多种多样,但初晨总是觉得害羞。这样的姿势,又让她脸红得要滴出血来,却仍是乖巧地主动吻上他的唇——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是那么远。
彦信亲取了帕子给初晨净身,见初晨脸红耳赤的,少不得又调笑一番。收拾完毕,初晨闭着眼睛靠在彦信肩膀上养神,忽觉得手腕一阵沁凉,睁眼一瞧,原来是只通体晶莹的碧玉镯子。抬头正好对上彦信深情款款的目光,“喜不喜欢?这只虽然比不上你送给陆家妹子的那只,但我也寻了许久呢,待以后,我再寻好的给你。”
初晨淡然一笑:“喜欢。”
彦信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喜欢便戴着,就是睡觉也不许取下来。”
二人午后方起身,初晨见进来伺候的丫头都眼生得很,手脚倒是轻巧灵活,人也机灵。便道:“我的东西都在府里,要不让人去取些来?再让那几个丫头跟着来?”
彦信躺在窗前的美人榻上看书,眼皮都不抬:“你要什么这里没有?叫她们来做什么?有人服侍不就行了?难道她们服侍得不好?”
“可那药不是没带来么?”
彦信指指桌上:“你看那是什么?我昨儿带着来的。”
既然他准备得如此充分,初晨笑笑也就不再坚持。彦信不声不响的将她灌醉了带来这里,把她和她熟识的一切东西和人都隔开,看来是下了决心,一定要她怀上孩子了。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是他起了疑心的表现。初晨先前很是有些发愁,但随之一想,这孩子有那么好怀上么?若是天意当如此,躲也是躲不过的,到哪步再说哪步的话好了。二人在芳琳苑渡过了还算快乐的一段时间。
自去芳琳苑回来,彦信总是用满怀希翼的眼神看着初晨,看得她毛骨悚然。可是初晨的月事还是又来了,彦信当时便不高兴,接下来脾气也有些暴躁,除了初晨,阖府上下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就惹着他。
这日因着下雨,空气有些潮湿闷热,初晨有些心不在焉的伏在桌上看书,听得外面门响,以为是彦信回来了,习惯性的问柳青:“是爷回来了吗?”
柳青去看了进来,脸色有些不自然:“不是爷,是风吹了院门。”初晨看了她一眼,见她脸红得像什么似的,心中一动,却是不动声色的道:“刚才是谁在外面?”
柳叶答道:“是润雨。”柳青忙瞪了柳叶一眼,笑道:“娘娘,您前日描的那个花样甚是好看,可不可以再给奴婢瞧瞧?”见初晨没有抬头的道:“在我妆台的那个描金盒子里,你自去取。”柳青方松了口气,自去屋中取盒子,出来时却不见了初晨,只柳叶一人在熏衣,不由急道:“娘娘呢?”
柳叶道:“娘娘说闷得慌,扶着柳眉和柳絮出去逛了。让我在这里等着熏衣呢。”柳青顿了顿足,暗道要糟,忙追了出去,剩下柳叶莫名其妙的站着发呆。
却说初晨扶着柳眉和柳絮出了门,顺着游廊边看雨花溅落,边慢悠悠的向着润雨的屋子走去。她住的这院子是主院,原本就极大,游廊曲曲折折的,一路上也没见着几个人。走到一半,只见长廊的围栏上丢着一只纳了一半的鞋底,正是她大婚时润雨做给彦信的那种鞋底,便让柳眉拿起来给她看。柳眉见初晨眼里透出一股幽黑且冷的光来,心底隐隐有些害怕,却见初晨平静的道:“把它放回原处。”又慢慢的向前走去,才走到一个拐角处,只见一个小丫头探出头来,见了初晨一行人,礼也不行,惊惊慌慌的向前跑去,初晨冷冷的道:“抓住她。”
第六十九章 声渐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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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眉身形一晃,轻轻便将那小丫头抓在手里,初晨对柳絮道:“你把她送去给王娘子,让她好好管教一番,这么没规矩的奴才怎么也放进院子来。”转身又带着柳眉继续往前走,走到离润雨的屋子大概两丈远的地方,就听见彦信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隐隐还有润雨低低的哀求声。
柳眉一颗心一下子紧缩起来,只见初晨静静的立在那里,脸上无喜亦无悲,只一双眸子黑的瘆人,便有些害怕:“娘娘,这里风大雨大,咱们回去罢?”初晨静静的又立了片刻,平静的道:“走吧。”
二人走不多远,迎头碰上跑得鼻尖冒汗的柳青,柳青见了二人,喜出望外,急巴巴的喊了一声:“娘娘?”初晨望她一眼,奇怪的道:“跑这么急做什么?没点规矩。”柳青细细打量一下初晨,见她神色如常,暗自松了口气,上前扶住她:“娘娘,这会子雨住了,池子里的荷花最是好看,娘娘若是要透气,奴婢扶着你去?”初晨想了想,道:“也好。”
三人在池子边上看了一会荷花,柳叶急匆匆地跑来道:“娘娘,爷回屋了,让娘娘回去呢。”初晨转身往回走,回头见几个丫头挤眉弄眼的,便道:“你们怎么了?一个个眼抽筋啦?我让秦嬷嬷给你们治治?”几个丫头吓了一跳,屏声息气,不敢多言。
柳絮正在门外急得团团转,见了初晨一脸的担忧。丫头打起帘子,初晨一看,一地的香粉和碎瓷片,彦信坐在椅子上,面沉如水,眼里蕴藏着暴风雨的气息,见她进来便厉声命丫头们都下去。初晨勉强按捺住心虚,对彦信仿佛要吃人的目光努力做到视而不见,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淡淡一笑:“什么事情让你发这么大的火?可是润雨服侍得不好?”
彦信不说话,死死瞪着她。初晨无所谓的坐下去,拿起先前看的书继续看,仿佛忘了这屋里还有这样一个人。“风初晨!”震天一声怒吼,吓得初晨手里的书掉在了桌子上,她闭了闭眼,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对彦信的凶狠,要说她不怕那是假的,但怎么也不能输掉气势,她强作平静的抬眼对上彦信因为愤怒而变得扭曲的脸孔。
彦信双目赤红,上前一步,死死握住她的肩头,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初晨强忍痛意,故作不在乎的望着他。两人一言不发的对视了很久,彦信颓然放手,指着她声音嘶哑的道:“你,你好!”孔武有力的手掌高高举起,初晨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却迟迟不见那铁掌击打在自己的脸上。“呯”的一声巨响,彦信将桌子击得粉碎,疯了似的将屋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遍。初晨紧抿着唇,苍白着脸,静静的站在屋子的中间,也不躲避飞溅的碎瓷和木屑,只是冷冷的望着地板。
柳青一边命人去把住院门,不准人进出;一边让人去请秦嬷嬷和阿怜。待秦嬷嬷和阿怜闻讯赶来,屋里早一片狼藉,彦信正怒气冲冲把初晨往外拖,初晨钗斜鬓乱,衣服上沾了许多的茶渍和粉痕,脸色惨白,神色却是平静得出奇。
秦嬷嬷上前拦住彦信:“殿下,有话好好说,娘娘身体娇弱,可经不得你这样折腾。”阿怜冷冷的横在前面挡住路,道:“王爷,请您放下我家姑娘。我家姑娘就是再有什么不是,也当坐下来慢慢说。是走是留,是死是活,总有个说法。您这样,大家能有什么体面?”
彦信抬起头,双眼血红恶狠狠地瞪向二人:“滚开!你们可知她做了什么好事?本王要问问宁国公,是怎么教的女儿!”
秦嬷嬷和阿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向瑟缩在一旁的几个丫头,只见几个丫头一脸的惊恐,并看不出什么来,只得可怜巴巴的望向初晨。初晨脸色苍白,静静的道:“二位嬷嬷让开罢!这事你们还是不要管了,随王爷的意。只是我父母都回北地了,宁国公府只有一个弟弟在。不知王爷是要去府里呢,还是去宫里?你也不必拖我,我陪着你去就是了。”
她这样一说,彦信回头看向她,凶恶如同地狱的魔鬼,狞笑着道:“本王倒是小瞧你了,险些上了你的恶当!我若是将你带去宫里,闹得满城风雨,岂不是如了你的愿!我告诉你,风初晨,不管你愿不愿意,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一把拖住她就往屋里拖。他要撕开她的心来看看是不是石头做的,为什么冷硬如此?
初晨疼得眼泪都掉了下来,这下倒是真的慌了神,苍白着小脸,死死抓住门框,对着阿怜绝望的哭喊:“嬷嬷救我!嬷嬷救我!”彦信手上略顿了一顿,再下手却更是凶狠,干脆弯下腰去使劲掰她的手。初晨顾不得,一口咬在他手上,彦信疼的倒吸一口凉气,伸手去拉初晨头发,方让她松了口,手早被咬得鲜血淋漓。丫头上去给他裹伤,反被他一脚狠狠踢翻在地,又不管不顾的上前去扯初晨,二人扯作一团,秦嬷嬷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连一句劝的话都没有。在她看来,这个女人早就该被这样收拾了。如果不是彦信拦着她,她早就下毒毒死初晨了。那个贱人的女儿,也配怀上殿下的骨肉?
阿怜心中着实不忍,几欲上前,她功夫极好,彦信对她也颇多忌惮。他一边去掰初晨的手,一边吼道:“怜嬷嬷,你若是不怕这事闹大,你只管来!你上来一步,本王就打她一巴掌,看你这个娇滴滴的小姐禁得起本王几巴掌?”
阿怜虽然不认为彦信真的会打初晨,但禁不住初晨的可怜样儿,左思右想,左右为难,想上去,这里是王府,明里暗里的高手不知有多少,自己就是倾尽全力也未必能将初晨从彦信手里救出,就是救出了,又能怎样?要不救吧,听见初晨哀哀的声音又着实让她抓心挠肝的疼。正踌躇间,彦信已将初晨拖进了屋,将那门紧紧闭上。屋里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闷响和清脆的布帛撕裂声,以及初晨压抑的抽泣声和尖叫声。
秦嬷嬷拉着阿怜道:“你不要担心,你没看出来么,爷虽然生气得很,但也没把她怎样,要不然也不用等到这时候了。”阿怜只得对着几个丫头怒喝道:“到底怎么回事?”
听了几个丫头的话,连阿怜也闷了头,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明明是彦信看上了润雨,初晨知道了也没说什么,怎的倒是彦信大发雷霆?阿怜黑着脸杀进了润雨的屋子。弄了半天,也没从润雨那里问出什么来,只得提心吊胆的等着守在初晨屋外的丫头回信。
却说初晨被彦信拖进房里,她不知他到底要把她怎么样。心中害怕之极,无论碰到什么都去紧紧抓住,就是不肯进里屋。彦信拖了一歇,也累了,坐在地上呼哧呼哧直喘粗气。初晨坐在地上,歇了一会,见彦信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便壮着胆子偷偷瞟他一眼,谁知刚好与彦信的目光对上,彦信双眼血红,恶狠狠地瞪着她,眼里的恨意和愤怒一览无余,吓得她一个哆嗦,慌乱地垂下眼睛。转眼又想,她没有做错,为什么要心虚?
“你怕了?”彦信嘿嘿冷笑,站起来又去拖她。初晨看他的眼神不对,一把抓住桌腿,惊恐颤声道:“你要做什么?”
彦信狞笑:“如果你要在这里,我也不怕。”蹲下去就开始撕初晨的衣服。初晨察觉到他意图,惊慌失措的挥舞着双手乱打一气,只是她的体力又如何是彦信的对手。“刺啦”一声,她胸前雪白的肌肤顿时暴露在空气中,彦信喘着粗气狠狠地搓揉她的左胸,声音嘶哑地道:“我要看看这里面那颗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就是一块石头也应该被捂化了。”
初晨泪流满面,他那样对她,刚刚还和她的陪嫁丫头好过,也叫做捂她的心吗?她从头上拔下一股金簪抵在彦信脖子上,冷厉的道:“拿开你的脏手!不然我杀了你!”彦信仿佛第一次认识她,眼里带了初晨看不懂的情绪,定定的看着她,反而把脖子往那金簪上递了两分:“你杀啊,只要刺下去,就一了百了了。”
初晨咬牙把金簪往前一使劲,彦信的脖子上沁出一颗血珠来,只要往前再送半寸,他马上就会倒在她面前,可是彦信那样悲伤地看着她,那是怎样的眼神啊,就是装的,也让她心碎了,初晨手一软,金簪啪嗒落到地上。彦信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向着内室走去。初晨再也忍不住,尖声哭喊起来:“放开我,你这个疯子,把你的脏手拿开!不要碰我!”彦信充耳不闻,手上的动作却是不停。
门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打开,彦信神态疲惫,双眼血红的走出来,看也不看众人一眼,径自去了。见他一走,众人忙奔进屋子,不由被屋里狼籍的样子吓了一跳,阿怜更是掉下泪来。只见初晨哭的两只眼睛如同桃子一样红肿,披头散发的,嘴唇也被咬破了,红肿不堪,手上,身上全是淤青,只披着一件白色的单衣缩在床角里。
众人低叹一声,王爷的脾气真是糟糕,说翻脸就翻脸,原本这么受宠的王妃,千娇百媚的人儿,被他给折腾成这个样子。待屋里重新收拾完毕,初晨的身上也收拾好,涂上了药。她看了看阿怜亲手递过的一碗粥,淡淡的笑笑,居然接过来喝了,沙哑着脖子道:“嬷嬷,谢谢您。”她这样平淡的态度,阿怜倒有些惊疑,道:“姑娘,您若是心里不痛快,就不要忍着。要多想些好的事情,少年夫妻老来伴,哪有不磕磕碰碰的时候?再说了,王爷虽然很生气,其实也舍不得把您怎样。您到底做了什么让王爷不高兴的事情,说出来,老奴说不定也能为您排忧解难一二。”
初晨笑笑,他们的事情恐怕谁来也解不了,再说了,她们若是知道她做的事情,还不知道会怎样看她呢?只怕也会说她活该,说她大逆不道吧?便问:“润雨还在外面跪着?让她进来见我。”
第七十章 声渐远(下)
柳叶嘴唇动了动,柳青严厉的瞪了她一眼,她方出去将润雨唤了进来。润雨自昨夜起便一直在外面跪着,因跪得太久,有些站立不稳,初晨道:“扶着润雨,给她看个坐。”
润雨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哭道:“姑娘,是奴婢的不是,奴婢鬼迷了心窍。”
初晨道:“从今天起,你就是姨娘了。叫你们将润雨姨娘扶起来,给她看个坐,没听见么?”回头对着润雨叹气:“看你说的,服侍爷原本就是我们的本分,你怎能说是鬼迷了心窍呢?以前我就问过你,你一直不肯跟我说,白白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以后你不要再叫我姑娘,和其他姨娘一样,就叫我娘娘。你再住在这里也不妥了,回头我便让秦嬷嬷给你单独收拾个院子。”
她这是要断了和润雨十几年的主仆情分了,润雨张了张嘴,突然反应过来,扑上去抱着初晨的腿:“姑娘,奴婢错了,真的错了,您饶了奴婢这一回。”初晨看着润雨,润雨跪在窗前,几缕阳光透过窗棂,斜斜的照在她的耳旁,头发上,映出淡淡的一层金黄。在她耳后的发际上,有一条拇指长的疤痕,因年代久远而呈现出一种惨白色。可以看出她曾故意将头发往那边压了压,但始终遮不住那疤痕。看到那个疤,初晨的目光闪了闪,最终轻叹:“怎么会是你?”
那是初晨八岁时,因学琴时总也弹不好一个音符而激怒绿绮夫人,绿绮夫人随手抓起身边的一个玉如意向她砸去,当时她本可以让开,但犯了倔的她就是不让开,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如意向她的额头飞来。其时十一岁的润雨刚好从外面进来,见此情形,想也不想就飞身上去挨了那一下,绿绮夫人那一下,力气极大,润雨受了一击,立时鲜血横流,晕倒在地。在初晨扑到她面前时,她还挣扎着道:“姑娘,不可再犯倔。”润雨在床上躺了二个多月才好,伤好后就终身留下了这个疤,她原本就不多话的性格也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初晨垂下眼:“你放开,好歹我们主仆一场,你脑门子上还留着为我受的伤。这以前的事情就算了,我也没有什么能耐护得住你。你自求多福罢,下去!”润雨只是不放手,初晨皱起眉头喝道:“还不扶润雨姨娘起来?”
柳青上来扶起润雨,劝道:“姨娘不要这样,既然得偿所愿,应该高兴才是,好歹也留些体面儿。”润雨听了这话,看向柳青,见几个丫头脸上都是浓浓的不屑和轻视。她偷偷喜欢彦信很长时间了,如今可以说是得偿所愿,但她心头就像压上了一块重逾千斤的大石,想哭又哭不出来,想笑却又笑不出。回头哭道:“姑娘,您不认奴婢,奴婢还是要认您的。王爷他,真的是为了您好,您莫要辜负了他一片心。”初晨怒喝一声:“滚!”柳青忙将她拖了下去。
初晨闷坐了半晌,方道:“你们下去,怜嬷嬷留下来。”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还是柳青道:“娘娘和嬷嬷谈罢,有什么槛过不去的?若是有什么需要,奴婢们就在门外。”说着带了几个丫头下去,还体贴的掩上了门。
没有了外人,阿怜没有了那许多忌惮,上前一步拉住初晨的手,急道:“小祖宗!你倒是说说,到底是怎么了?昨儿不还好好的吗?”
初晨指了指凳子:“嬷嬷,你先坐下。”
阿怜虽然急,但也只有坐下耐心等待。
初晨道:“他是在怪我不肯为他生孩子呢,嬷嬷可知昨天他砸了的那粉是做什么的?想来你也猜到了。”阿怜既惊且疑,白了脸道:“姑娘,你做的这事情也太大胆,太,太大逆不道了,不怪王爷会生那么大的气。你这叫老奴说什么才好?”初晨若是想要平安的坐稳这个广陵王妃的位子,子嗣是绝对少不了的,姑且不论彦信是不是真的想要初晨好,但初晨有了孩子总比没有的好。
彦信的心思,她这几个月都是看在眼里的,就连彦信怀疑初晨动了手脚,总是暗暗让人监视搜查的事她心中也有数。她也曾经怀疑过,也偷偷查过,但也没查出什么来,便只当初晨真的是运气不好,没成想,初晨的胆子真的这样大,心思真的这样冷绝,竟然在每日用的香粉里下了避孕的药,就那样明目张胆的天天摆在众人面前,任谁也不会去怀疑那盒粉有问题。
初晨道:“嬷嬷什么也不必说,我和他,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和风氏的恩怨,我已经知道了,你不必再瞒着我。他娶我不是因为喜爱我,我嫁他也不是我本意。他对我的好,无一不是在算计我。别的不说,我来了这府里,可有过半分的尊严?身为嫡妻的任何权力我都是没有的,不要说管家,就是我自己的嫁妆,我又如何做得半分主?就是打发一个丫头,也还得伸手向奴才要钱。”
“若是没有如他的意,我就合着该冷死,该被人耻笑?他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我只有讨好他,合了他的意,我才能过这锦衣玉食的好日子,我的一切,包括生命,家族的荣辱,都是他高高在上的赐予我的。而且,就算是我事事都顺从他,最后他又肯放过我吗?我也不是要和谁赌气,我只是觉得,若是有了孩子,难不成要他和我一样没有尊严,奴颜媚骨的活着?我既不能很好的照顾他,又何必让他来到这世上受苦呢?”
见阿怜想说什么,她又道:“你可知道,前些日子,我给他做了那件衣服,他说要赏我,带我去春游,其实是带我做什么去了?他其实是听说海澜万龙岛岛主的儿子白鸣灿带着一位姑娘那日要去游凤池山呢。还有元宵节时带我出去玩,也是为了和那姑娘搭上话。”
阿怜的脸突然白了,喃喃的道:“姑娘,他到底要做什么?他怎么会知道的?那位,那位姑娘还好吧?”
初晨道:“你也害怕了不是?我也不知他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事的。不过,这事本来就瞒不过有心人。她当年既然做下了,就应该考虑到总有一天会东窗事发。我也算是想通了,我自己不幸也就算了,何必让其他人都和我一样?那位姑娘,我很喜欢。我要不是想着这事若是被初阳知道,还不知会怎样伤他的心,我根本就不管这闲事。”
阿怜松了一口气,“姑娘能这样想,那是最好不过了。”
初晨道:“他总是往我心里捅刀子,总是威胁我,这样的人,也配做我孩子的爹么?我傻了才会跟他生孩子。”
阿怜奇怪道:“姑娘,上个月你们不是去了芳琳苑么?你是怎么做到的?”她问的是上次初晨没有机会带粉去,又吃着配来的药,怎么也没有怀上。
初晨沉默了一会道:“我也不知道,兴许是我的运气太好吧。”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没有怀上孩子,但她大胆地猜想,这事,必然与秦嬷嬷脱不了干系。也罢,秦嬷嬷不想要她有彦信的孩子,她刚好也不想要,送上门来的助力,她何苦不要呢?她没有告诉阿怜的是,白鸣灿偷偷帮了她一个大忙,这个忙大得出乎她的意料,带给她无比的惊喜。
阿怜叹了口气,本来她还想着彦信未必真的对初晨无情,若是有了孩子,二人的关系兴许会好些,但既然老天都不帮彦信,难道这两人真的其实是有缘无份?想了想,阿怜道:“这事情我要去告诉夫人。”
初晨道:“你告诉她做什么?白鸣灿已经知道了,如果不出我所料,他们此生都不会踏进这京城了。我看白鸣灿对她,可是宝贝得很,以万龙岛的势力,必然会护得她周全。还有,如果你真的为我好,不要我早早死掉,这孩子的事情就不要告诉她。”她虽然说要与绿绮夫人脱离关系,但如果绿绮夫人知道这事,还不知道会Сhā在中间捣些什么乱呢,事到如今,她是坚决不肯要那孩子的。
阿怜想了一会,答应了初晨。初晨心里松了口气,不知为什么,她下意识的觉得彦信必然会将这事情瞒得死死的,只要阿怜的心偏向了她,以后她做事的时候会轻松不少。
“可是,你以后的日子怎么办?”阿怜不无担忧。
初晨有些失神的望着窗外,低声道:“还能怎么办?到哪步再说哪步的话吧?”
香粉里有避孕药的事情,她是谁也没有告诉的,也不知润雨到底花了多大的功夫才猜到的?不过在她做这事情的时候,她就有心理准备,甚至隐隐有些期盼能看到当此事暴露时彦信的气急败坏和歇斯底里。彦信这样骄傲的人,又怎会容忍得了别人这样对他?吃了白鸣灿的药,她身上的余毒已经清除得差不多,功力也恢复了大半。她现在所差的就是一个合适时机,可以让她一劳永逸地合理消失在众人眼前。
夜里彦信没有来,初晨自然也不想见到他,她一想到昨日彦信用刚刚碰过润雨的身子来碰她,她就恶心得想吐。但显然她屋子里的几个丫头却不这么想,对她比平时更多了几分谦恭顺从,一个个都显得表情沉重,就是那笑也看着是拼命挤出来的。晚饭送来,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并没有出现克扣或是质量下降,看来彦信这次并没有打算在这上面苛刻她,初晨暗暗松了口气。相比丫头们的担心,她倒好,晚饭也比平时吃得多,还让丫头们给她拿些消肿利水的药物来敷她那肿的难看无比的眼。
第七十一章 风惊竹(上)
初晨早早便上了床,几个丫头坐在外间用饭,柳叶小声道:“娘娘今日倒还多吃了一碗饭,这不是太难过了,化悲痛为饭量了吧?”
柳青低声喝斥:“说什么呢?主子的事情也是你议论得的?这么多的菜还堵不上你那张臭嘴?”
柳叶委屈的道:“我这不是担心娘娘么?到底是怎么了,我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
柳眉想是隐隐知道了什么,担忧的道:“这次的事情,我看王爷是动了真怒,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善了的。不过我们要记住,只要王爷一天没有发话,我们就该像以前一样的尽心尽力的服侍娘娘,不该管的事情一件也不要管。也不要像有些人一样,尽想着拣高枝,攀龙附凤就行了。”
几人想到初晨这次的事情不管怎样都与她那个陪嫁丫头润雨脱不了干系,正所谓家贼难防,不由都叹了口气。柳枝道:“不知那丫头是怎么讨了王爷的欢心的?我看她那长相,虽然不错,但差这院子里其他的姨娘们不少,更不能和娘娘比,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
柳絮冷笑:“你管她做什么?难不成你也想做姨娘?”
柳枝大怒,呸了一口:“我便是再下贱,也没到总想着给别人做姨娘的地步!”
柳青不耐烦的喝道:“你们这是嫌娘娘还不够难过,要吵醒她,给她添堵么?”柳枝二人方住了嘴,几人各怀心思,俱没有心情用饭,草草吃了些,便定下让柳青和柳眉守夜,其他人便都散了。
柳青心里有事,在临时支起的铺子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原本就是个聪慧的女子,在几个柳中,她可以说是领军式的人物。王爷和王妃的事情,她心中隐约也是有数的,这二人平时看着柔情蜜意的,但总是夹杂着那么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在里面,就像演戏似的。
说是王爷特别宠爱王妃吧?没见哪个丈夫对妻子防范得这样严的。说是不宠吧?他又何苦处心积虑的想要王妃为他生孩子,也没怎么去其他姨娘那里,就是王妃做下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他居然也没把王妃怎样。王妃也是,难道不知道子嗣对女子的重要性吗?为什么就是不肯生孩子呢?明明知道润雨对王爷有企图,干嘛还要放任呢?她看着王妃不是那种懦弱的女人,难道她还有什么别的打算不成?想了半夜,也没想出个头绪来,生怕初晨夜里睡不安稳需要热水,便披衣起身去拿热水。
到了最外间,只见黑暗里有人直直的坐着,一动也不动,吓了一大跳,正要喝问,就听彦信的声音道:“是我。”柳青又惊又喜,惊的是怕彦信不肯放过初晨,又来闹,那样她们这些奴才可有得受了;喜的是,彦信到底还是来了初晨房中,这是不是说明事情还是有转机的?忙从屋里端出蜡烛,只见彦信脸色疲惫,眼窝发青,默默的坐在桌边,说不出的孤寂落寞。
柳青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彦信,心里有些发慌,说话也有些不利索,结结巴巴的道:“王爷,可要歇息?奴婢服侍您梳洗?”
彦信半天没有答话,柳青站得有些僵硬的时候,他指了指面前的凳子:“你坐下。”柳青正想说自己不敢,看了看彦信的样子,不敢多说,侧着身子,ρi股挨了一小点点凳子坐下,恭敬的低着头等彦信示下。
又等了很久,彦信道:“我对她不好么?”
柳青想想,小心地回答:“王爷对娘娘,那自然是极好的。”
“那她为什么不肯为我生孩子?”
他这话问得突兀,柳青是未经人事的姑娘,身份又低,虽然深得信任,但对于主子这样的秘辛,她打心底是不想知道一点的。她脸色通红地跪倒在地,只是磕头:“王爷误会了。娘娘怎会不愿意为王爷生孩子?只是机缘未到,日后两位主子必然是儿女成群,子孙满堂的。”
彦信的眼神仿佛飘到很远的地方,良久方低声苦笑:“是孤为难你了,你起来吧。”
柳青站起来,很有些手足无措。彦信看着那突突直跳的烛火:“你们一如既往的小心伺候,她身边不能离人,我不在的时候,要在里屋打地铺。她用的东西,每样都要经过你们的手。她想要什么,都尽量满足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第一时间告诉我。”柳青垂手肃立,答了声是。
彦信又坐了会,起身往屋里去了。睡梦中的初晨看上去很是委屈无辜,长而柔顺的乌发洒了一枕,细眉微蹙,眼皮还有些红肿,微微嘟着嘴,下巴尖尖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放在胸前,衣袖滑到肘部,露出手臂上的点点乌青。彦信伸出手,想要抚平她微皱的眉毛,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初晨浓密的睫毛动了动,睁开了眼睛。看见他,眼里微微滑过一丝惊恐,接着又像受了惊的刺猬似的,竖起全身的刺:“臣妾不知王爷深夜到访,未曾远迎,还请恕罪。”彦信一看到她那冷冰冰的模样,心中大怒,眼里喷出火来:“现在知道了?起来服侍我洗漱。”
初晨恭恭敬敬的道:“是。”伸手去取自家外袍,彦信轻狂的道:“不要穿外袍,本王就喜欢看你这样儿。”
初晨平静的看了他一眼,“是,一切谨尊王爷的吩咐。”她掀开被子下床,露出只穿了白色单衣,曲线玲珑的身子,镇定的接过柳青递来的热水,绞了帕子,走到彦信面前:“臣妾服侍王爷洗脸。”
彦信大马金刀的坐着,任初晨拿着帕子在他脸上轻轻擦洗,对柳青和柳眉道:“你们出去,不喊你们不许进来。”柳青担忧的望着初晨,只见她脸上除了平静还是平静,就像是平常恩爱夫妻中妻子给丈夫洗脸那样再平常不过。
初晨蹲在地上仔细擦干了彦信的脚,垂着眼道:“已经洗好了,请王爷安歇。”彦信指着他的下体:“还有这里没洗呢。你不想我刚刚幸过润雨不洗就来碰你吧?”他满意的看到初晨的脸变得煞白,嘴唇也微微颤抖起来。
面对彦信的羞辱,初晨紧紧握住拳头,就连指甲戳破了掌心也不觉得疼。彦信也不急,耐心的等着。良久,初晨深吸一口气,伸出颤抖的手,去解彦信的腰带,刚刚摸到腰带,手就被彦信一把抓住:“这就是你要的?你还真是贱!”
初晨反而平静地绽放出一个迷人的微笑:“王爷不就是喜欢贱人么?我若不贱,你又怎会喜欢?请王爷放手,让贱妾服侍您呀。”
彦信就像见了鬼,张口结舌的望着她,半晌方猛地将她挥倒在地上,大吼了一声:“滚!”
初晨自若的从地上爬起,对着他盈盈一礼:“还请王爷示下,贱妾该滚去哪里呢?是暂时滚呢,还是永远滚?王爷说清楚了,贱妾才好去做呀?”
彦信看着初晨好看的嘴唇一张一合,露出里面雪白整齐的小米牙来,瞬间血红了眼睛,指着初晨哑声道:“你——”最终一拳捶碎了桌子,上好的磁器滑落在地,乒乒乓乓一阵脆响,碎瓷飞溅得到处都是。初晨眼睛都没眨一下,她脸上笑着,眼里的轻蔑却是一点也没有掩饰,就那么赤祼祼的嘲笑着彦信,好像在说:“你也就那么点儿能耐。”彦信突然溃不成军,逃也似地冲出门去。
彦信前脚刚走,柳青和柳眉后脚就冲进房里,只见初晨已躺回床上,闭着眼睛道:“把地上收拾了。”柳眉鼓足勇气问:“娘娘,您,您还好吧?”
等了半天,也不见初晨回答,柳青偷偷拉了拉柳眉,二人轻声收拾了,悄悄退了出去。
一连两个多月,都不见彦信的影子,初晨一如既往的过着她的日子,有时候甚至还和几个丫头有说有笑的,跟她们讲些北地的风土人情,言辞间偶尔流露出对大海的向往。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她饭量增加了,身体也强壮了些,脸上也有血色了,每天早睡早起,必然到院子里走上两个时辰。闲的时候,就做针线或是看书,那琴一概不摸。她每日只在自己的院子里活动,轻易不肯出院门一步,也不见其他人,就连原来服侍她的润露和春黛来求见,她也坚决不见,只是和阿怜的关系更亲密了。柳青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就是抓不住要领。
八月,冷后下了懿旨着太子妃叶柠主办她的寿宴,让太子侧妃金玉露从旁襄助。太子妃将来是一朝国母,是要受万民景仰的,冷后此举本来是为了让叶柠好好露一回脸,好树立太子妃的威信。谁知道,准备工作才开了个头,叶柠就病倒了,反而是让刚刚传出有孕的侧妃金玉露主理了全部筹备工作。明眼人都知道,这太子妃病得不是时候,得的却是心病。
第七十二章 风惊竹(中)
七夕加更——吼吼
太子妃为人有些清高古板,自和太子大婚后,就不是很受太子的宠爱。自侧妃金玉露入府,太子妃就更是不受太子的喜爱了。金玉露此人,出身虽比不上叶柠尊贵,但胜在家私千万,可以给太子金钱上源源不断的支持,而且本人虽非绝色,却颇有才气,性格外向坚韧,见识堪比男儿。惯会揣测上意,待人接物又很是宽厚得体,很快就得到了上至帝后、太子,下至太子府诸人的喜爱,硬是把叶柠这个正妃的风头给比了下去。偏生她又谨守本分,别人对叶柠端着十分礼,她就端着十二分礼,让叶柠一点错处也找不出来。
叶柠心中郁结万分,还指着自己肚子若是争气,早日生个嫡子出来也好,谁知太子每个月也只是初一、十五会去她殿中,平时影子也不见,她这肚子怎么能鼓起来。正焦虑时,骤闻金玉露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派人下了几次手都未成功,直气得她一口气憋在心里,就有些神思不属,身体不妥起来。初始还只是小病,但太子只来了一趟就匆匆离去,也不曾宽慰她,只是要她快些好起来,不要耽误了冷后的寿宴才好。这一激,这病原本只有三分也有了七分了,更没有精神打点寿宴的事情。
而金玉露呢,拖着怀孕的身子,除了尽职尽责地打点好分内的事情,还每日去给叶柠问安请药,将不属她分内的事情都原原本本的报知叶柠,毫不贪功,也不擅权。这一来,所有的人都在夸她知礼守礼,贤淑温婉,太子也隐隐把她当做知己的样子,越发倚重她,叶柠这病就更难好了。
等到冷后的寿宴的这一天,金玉露的声望在京都的贵族圈子中也达到了最高峰。
寿宴这日,初晨作为广陵王正妃,是无论如何都要与彦信一起出席的。初晨盛装打扮后,坐着软轿来到二门时,彦信已经在车里等着了。
初晨扶着柳青的手上了马车,只见彦信一身紫色的大服坐在暗影里,神色冷峻,并不看她一眼。初晨将自己的衣裙仔细拢好,小心的拣了个角落坐下,并不挨着彦信。彦信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一阵冷似一阵,初晨直视前方,只当他透明。
二人各怀心思,车内有看不见的暗流汹涌。马车起动不久,突然来了一个急刹车,初晨不防,一个踉跄险些摔下去。彦信下意识地搂住她的腰,初晨一颤,彦信搂在她腰间的那只手仿佛若烧红了的烙铁一般,烙得她全身都不自在。所幸彦信的手并没有在她的腰间停留过久,很快就拿开了手。她只觉得天气太闷热,这车厢太狭小,彦信身上的那股熟悉的味道充斥着她的所有感官,逼迫得她透不过气来。
好不容易,车终于停了下来,初晨暗暗长出了一口气,等到彦信下了车,她忙离开这个让她喘不过气来的车厢。初晨伸出手,柳青正要来扶她,彦信抢先一步把初晨的手握在他手里,接着不等初晨踩上踏脚凳,长臂一伸搂住初晨的腰,将她凌空抱下了马车。宫门前全都是当朝权贵及其家眷,无数的人都在看他们这对夫妻,有人羡慕的小声说他们好恩爱。也有人低声笑:“再恩爱生不出儿子来也是白恩爱。”
不知是不是错觉,初晨觉得彦信握着她的手似乎颤抖了一下,再看彦信已经换上了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初晨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任他拉着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向殿门走去。只有彦信和她自己才知道,她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彦信讽刺的望着她一笑,在她耳畔吹了一口热气,低声道:“你好久没碰男人了,很激动吧?如果你邀请我,我今晚会考虑临幸你一下。”
初晨愤怒的瞪着他,狠狠的抽手,彦信紧紧拉着她的手,冷声道:“你不想大家都没面子吧?”初晨望着迎上来的其他权贵的笑脸,只得硬生生的咽下这口气,配合地摆出最灿烂的笑容来。
宴席开了不久,彦信便不见了影踪。大约是受了太子侧妃怀孕的刺激,一大群贵夫人将初晨围住,不停地打听她怀孕没有,听说她还没有身孕,均表示遗憾。又有好事的人,旁敲侧击的问广陵王府可有其他喜事,为什么这么久了,不见广陵王府传出喜讯?言下之意便是初晨好妒,自己生不出来也不准别人生,没有妇德。初晨根本无心招架,头痛无比,如坐针毡,有心要走,又找不到彦信,一连派了几拨人去找都找不到,也不知这厮到底跑哪里去了。
初晨先前还以为他又去找梅嫔去了,但她的目光穿过人群,看见梅嫔正循规韬距地在冷后身前伺奉,这才打消了这个念头。金玉露看见初晨的尴尬,特意走过来跟她打了个招呼,这帮贵夫人被金玉露吸引,这才放过了初晨。
初晨刚松了口气,冷后便起身入内,接着就有宫人来宣广陵王妃入内觐见冷后。初晨正在猜测到底是何事,抬头正对上梅嫔不怀好意的目光,不由暗暗叫苦。便知定然是梅嫔在冷后面前说了她什么坏话,冷后向来不喜她,曾多次想除掉她,这下她可有得受了。虽知只要有瑞帝在,冷后其实也不敢要她的命,但她实在不愿为了某人去受这个罪。对柳青使了个眼色,让她快去想办法找彦信。宫人催得急,初晨只能暗盼冷后不要太为难她,硬着头皮整装入内觐见冷后。
初晨进入内殿,冷后高高地坐在殿首的凤椅之上一脸惬意地闭目养神,叶柠正在为她按摩头部和肩部。也难为她拖着病体做这伺候人的活,还能始终面带微笑。初晨叹了口气,大家都活得挺累的,谁又知道原本就心高气傲的叶柠此刻心里是否在滴血。
初晨忐忑不安地给冷后行了拜见之礼,原以为冷后会像以前一样装作不知道,会让她跪很久。谁知这次冷后倒干脆,她刚行完礼便让她起了身,还让宫人给她看了座。这样一来,初晨越发有些惊疑不定,她直觉冷后其后必然有大的动作。
冷后对叶柠挥了挥手,示意她停下。叶柠走到下手坐下,初晨看着她与从前有了很大的不同。她的背脊挺得很直,身子是越发瘦弱了,苍白的脸色用胭脂也盖不住,但是那眼神越加的坚定冷冰,不笑的时候,整个人犹如一堵冷冰的墙,看来她这段时间受的打击着实不小。叶柠那冰冷死沉的样子与金玉露那雍容温润的气质刚好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初晨倒有些明白太子为何不喜欢她反而去喜欢容貌出身都不如她的金玉露了。
初晨正在观察叶柠,冷后突然道:“老三媳妇。”初晨忙起身肃立,恭恭敬敬的低着头答了声:“是!”
“老三媳妇,你和老三大婚也快有一年了吧?有喜了吗?你父皇昨日还问起这事,本宫也关心得很。”冷后貌似关心,实则不怀好意。
“谢父皇母后挂心,儿臣惭愧。”初晨貌似羞愧的低下头。冷后这话问得太假了,若是她有了喜,宫中焉能不知?而且彦信子嗣无出,冷后恐怕是最高兴的人了。
“哦,你无喜。”冷后慢条斯理地轻啜了一口茶,又道:“可曾召太医看过了?若是身子不妥,还要早些诊治才好。皇嗣可是大事。”
“回母后的话,太医已看过了,儿臣的身子并无大碍。”
“你的身子无碍,”冷后点点头,渐渐切入正题,“本宫怎么听说你王府里众多姬妾这么长的时间居然也一无所出?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初晨冷汗直冒,冷后这怕是要跟她算她专宠善妒的帐了,还要把广陵王府无子嗣的帽子一下子扣在她头上。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儿臣不知。”
“啪!”冷后白皙纤长的手掌一下子拍在茶几上,怒喝道:“你说你不知道?本宫问你,身为皇子正妃,最重要的一条是不是延续子嗣?”
叶柠的脸越发惨白,紧抿着嘴,一双眼睛黑幽幽的瞪着脚下的青砖。初晨忙跪倒在地,低声答道:“母后息怒,都是儿臣的错。”
冷后重重地哼了一声,冷声道:“本宫听说,你日夜专宠,不让广陵王进其他姬妾的房间?是不是有这回事?”
初晨答道:“儿臣不敢。”
冷后大怒:“你还敢狡辩?!这事所有的人都知道,偌大一个王府,几十个姬妾形同虚设,居然一无所出!就凭你这一条,就可以休了你!你看看你,哪有一点身为皇室媳妇的尊贵样儿?就和那民间的妒妇有何区别?”
初晨认命的叹口气,对方明明早已经认定是她的罪,只不过是喊她来走个过场而已,辩争又有何用?难道她又能告诉冷后说王府里的姬妾之所以不育,那是因为彦信给她们饮了芜子汤?还不如识相点,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算了。正要把全部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却见一个宫人急匆匆地进来在冷后耳边悄悄说了几句,冷后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兴奋,皱着眉头沉吟起来。
第七十三章 风惊竹(下)
冷后沉吟不多时,便有宫人疾步进来禀称瑞帝让皇后娘娘马上到甘露殿一趟。冷后脸上带着些微狞笑,起身正正衣冠往外走。走到门口,才想起还在地上跪着的初晨,命令:“你一起去。”语气根本不容辩驳。初晨隐隐看见叶柠望向她的眼中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在里面,她懒得和叶柠计较,女人没有丈夫爱是很悲惨,值得人同情,但自己上赶着要做怨妇,那就是自找苦吃了。
冷后点起全副鸾驾,浩浩荡荡地向甘露殿而去。那传讯的宫人见状,脸上露出些不以为然的神色来。初晨看在眼里,暗自揣测此事定然又与彦信那厮脱不了干系,瑞帝应是要冷后低调前去,而冷后此举,却是故意要去看彦信的笑话的。初晨相信,如果可以,冷后必然想把外面所有的贵妇都带了一起去看彦信的笑话。也不知那厮到底做了什么丑事,引得这样大动干戈的,初晨心中由不得生出几分担忧来。他二人现在是拴在一起的蚱蜢,要是谁不好,另一个也休想逃得掉。
一进甘露殿,初晨就感受到里面压抑阴沉的气氛。瑞帝一脸阴沉地坐在殿首,彦信跪在地上,垂着头。他发髻有些乱,紫金发冠上镶嵌的珠子也不知到哪里去了,一身大服也颇不整洁,半边脸是肿的,嘴角还沁出些血来,想来是受了掌掴。一个身材娇美的宫女伏倒在地,看不清面目,发乱衣散,全身簌簌发抖。一看这副情形,初晨已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冷后走到瑞帝身旁坐下,一脸惊奇:“皇上,这是怎么回事?”
瑞帝沉着脸,指着彦信,声音有些发抖:“这个小畜牲!居然干下这等丑事来!”这一句便是宣布彦信果然干了见不得人的丑事。初晨看向彦信,却见他虽然面无表情毕恭毕敬地跪在那里,但眼神中透露出的信息却是不以为然。
冷后眯着眼看向那个宫女,惊奇的道:“这不是臣妾宫里的珠儿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宫女伏在地上,口不能言,哭得一塌糊涂。
瑞帝厌恶的道:“就是因为是梓童宫里的人,所以朕才召你前来。此等不守宫规,勾引主子的贱婢,乱棍打死了丢出去。”
那宫女一听,手脚并用爬到彦信身边,抓住他的衣袖,哀哀苦求:“殿下救命啊!殿下救命啊!刚刚您不是还说要带珠儿回府的吗?”
彦信甩了甩衣袖,冷冷地望向前面的地砖,仿佛只是甩开一只苍蝇那么自然。
瑞帝拧眉正要发作,冷后对他低低说了句什么,他才看向初晨道:“老三媳妇,你也来了?”
初晨忙上前在彦信身旁跪下,低声道:“儿臣见过父皇。”彦信的身上浓烈的酒味熏得她直皱眉头,也不知他到底是真的喝下这许多酒去呢,还是用酒来浇的衣服?
瑞帝道:“老三媳妇,你看这事怎么处理?”
初晨道:“儿媳不敢置喙,一切全凭父皇做主。夫君这样,儿媳也有错。只求父皇饶过夫君的错,儿媳愿与夫君一起承担罪责。”
瑞帝冷冷看了她一会,道:“你说的都是真心话?彦信做下这等丑事,你不介意?”初晨善妒的流言,他也是听说了。
初晨又叩了一个头,诚恳地道:“儿臣心中自然是不好过的,但夫君他贵为皇子,身份高贵,奴才们不顾规矩礼仪廉耻,千方百计地讨好引诱,妄想登上枝头做凤凰也是有的。圣人尚会有失误的时候,夫君他是凡人,年轻气盛,又怎会不犯错?夫君虽然有错,可也是儿臣的夫君。他平时待儿臣如珠似宝,儿臣又岂能因他有了些微错处而心生嫌隙?还请父皇明鉴。”反正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至于瑞帝能不能听进去,那是她无法把握的。
瑞帝沉吟片刻,脸色却是好多了,道:“老三媳妇,你很会说话。也罢,这小子已被朕狠狠地打了一掌,就不再施廷杖了。彦信,你先前所辖的事情都不要做了,回去闭门思过。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来见朕,你可服?”
这是要削彦信在朝中的权了,冷后心头一乐,她稍微设了个局,彦信就落入了圈套,这可不是老天都在帮她吗?
彦信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规规矩矩叩了一个头,沉声道:“儿臣谢父皇不罪之恩。”
初晨刚松了口气,瑞帝严厉敏锐的目光又投向她。初晨心中一抖,不会吧?瑞帝这也是要和她算彦信至今没有子嗣的帐?但是彦信刚刚做了这样的事情,想来瑞帝也知道其实她根本就不能左右彦信,如果瑞帝真的要以此来责难她,她也是没有办法的,那便听之任之好了。她这里刚刚打定主意,瑞帝的目光却掠开了,望着彦信道:“选个日子,让左清进门吧。”
彦信低低的应了声:“是!”又再度谢恩。
瑞帝闭闭眼,挥手,却是一句多话也不想说的样子。
初晨上前扶起彦信,这人前,该做的还是得做。连她都看得出这是一个局,彦信又怎会落入这个圈套?算了,彦信这厮的心思一向难猜,她也懒得去猜测,总归他最后不会吃亏就是了。不过,如果不是他这桩事,这次冷后恐怕是轻易不会饶过她的——她倒是因祸得福了。
一路无话,二人刚走到宫门口,宫人便挟了先前那个宫女来,说是皇后娘娘赏广陵王的。
初晨此时方仔细打量那珠儿一番。只见她低眉垂首,面上犹带着些惊惧之色,娇怯怯的立在一旁,颇有些弱不胜衣的楚楚之态。也不知冷后到底跟瑞帝怎么说的,一个犯了宫规的宫女不曾被打死了事,反而还要送进王府,这算是什么事?冷后心思忒毒,明知此女招了彦信和初晨的嫌,就是进了王府也是死路一条。她却偏偏不肯弄死此女,而是要借二人的手除去这条命。初晨一边暗自叹气,一边看向正主,且看彦信到底要怎样。
彦信却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儿,见他久久不说话,初晨只得出面接下这烫手山芋,随手扔在丫头们的车上带回府了事。不管怎么着,人是退不掉的,总不能就这样立在这宫门口供人参观啊,只能先带回去再慢慢处置了。
上了马车,初晨这才借着灯看清楚了彦信脸上的伤。瑞帝这一掌掴得极重,半边脸都是肿的,嘴角青紫了一片,还有些血渍,白色里衣的领子上还沾着些胭脂的痕迹。彦信见她看来,挑衅的回望着她。
初晨说不出心里的感受,只觉得万分可笑,不管他做了什么,她都得捡来背着,到了,他还一副我有理,我怕谁的表情。得,人家心里不爽,她也别讨这个嫌了,她淡淡的转过脸,懒得看他。
谁知彦信倒还不饶她了,眯起眼找茬:“怎么,看我不顺眼?不想看?”
初晨本不想理他,但又不能不理,只得耐着性子看着他道:“王爷若是累了,不妨先休息。回府以后,让大夫过来上点伤药就好了。”
彦信恨恨的道:“看见我挨打,你高兴得很吧?”
初晨垂下眼,“我哪儿敢?”
“你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你只怕巴不得我死了才好吧?”彦信的声音提得老高,眼睛也瞪得老大。
初晨实在无语了,人家自己赶上去找打,末了这仇又要算在她身上。打是打不过人家,赖也赖不过,势力没人家大,声音也没人家大,脸皮也没人家厚,她还有什么可说的?耐着吧。干脆闭紧嘴,由得他去闹。
彦信的脾气实在坏得很,见她不耐烦理他,嘴里冒出一大串低声的咒骂,伸手又砸了车上的小几并上面的瓷器。初晨冷眼旁观,只道这个男人要么就是做戏给人看,要么就是得了失心疯或者发酒疯,更是懒得理他。
彦信闹了一歇,想是累了,方安静下来。只恶狠狠的瞪着初晨,不发一言。初晨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假装掀开帘子看到哪里了,刚掀开帘子,就被一只手猛地将那帘子抢过去狠狠拉好。初晨刚回头,转脸就贴上一张火热的唇。
初晨只觉那张嘴充满了酒臭味和残存的脂粉味,厌恶无比,不假思索,抬脚就对着彦信一脚踹过去。这一脚正好踹在彦信的小腹上,可能是彦信不曾想到她会踢他,也有可能是喝多了反应有些迟钝,总之是被她踹了个正着,一下子摔出去狠狠砸在车壁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唬得外面伺候的祝年一叠声的问怎么了。
初晨冷冷的望着彦信,打算如果他再来,她就再给他那么一下,反正他左右是喝多了的,没多大力气,也没她灵活。彦信捂住肚子大口大口地喘气,突然咧嘴笑了起来,笑得欢快无比,对着外面喊了一声:“孤无事。”祝年虽然有些疑惑,但也不敢再问。
初晨看着彦信的笑容,直觉就是——他不是傻了就是犯贱,总之不可理喻。
车进了王府,初晨没有看彦信,径自扶着柳青的手下了车。她这里还没站稳,就见彦信生龙活虎地从车上跳下来,跟在她身后就往里走。祝年结结巴巴的问那个珠儿要怎么处理才好。
彦信不耐烦地道:“问王妃去。”
初晨挑挑眉,看着要哭出来的祝年,叹口气:“交给秦嬷嬷。”秦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人,对付这样的人和事想必是轻车熟路的,她又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刚走了几步,又被秦嬷嬷拦着说了几句话,等她这里刚弄好了。彦信已换过衣服,重新收拾妥当出来了,看见她也不言语,一叠声的让人备马,他要出去。初晨叹了口气,自去歇了。彦信这一去,又是多日不见。
第七十四章 叶萧萧(上)
这日,风初阳突然来看初晨。王府里的人虽然都知道这段时间王爷和王妃在闹矛盾,而且王爷已经很久没有见王妃了,却也不敢怠慢,忙着禀报了彦信。接到的回话是王爷很忙,让直接回禀王妃。
初晨倒是见了初阳,半年多不见,少年又长高了一大截,肤色也黑了些,气质凝练了不少,看上去竟然是个大人了。
初阳一见着她便仔仔细细的瞧了个遍,见她脸色红润,心情也似不错方露出笑来。姐弟二人说了一个时辰的话,又一起用了午饭,初晨将自己给他做的衣服交给了他,便送他走了。其间,几个丫头都陪在身边,初晨一点回避她们的意思也没有,就连那衣服,也是由柳青去取了,直接递给初阳的,初晨自己碰都没碰过。
彦信听柳青详细的汇报,皱着眉头道:“你说王妃从始至终就没有避开过你们?她平时做那衣服的时候,你都看着的?衣服你检查过了?绣的什么花纹?用的什么料子?”
“回王爷的话,奴婢始终没有离开过王妃,做那衣服的一针一线都是经过奴婢仔细检查的,衣服也看过了,没有什么问题。都是家常穿的,是极平常的细棉布,绣的也是很简单很寻常的花纹,做工倒是很精细。哦,对了,娘娘自己也做了两件呢。”
彦信一听倒是极感兴趣,只怕初晨给初阳做衣服是幌子,给自己做倒是真。“是什么样子的?”
“也是很普通的细棉布,一件白色的,一件淡绿的,没有绣花。”
彦信想了想道:“你回去,顺便喊秦嬷嬷来一趟。”
“孤让你派人跟着春意那丫头,结果怎样?”彦信看着几上一盆开得正艳的掬花,不知不觉,要入秋了啊。
秦嬷嬷答道:“那丫头跟着他哥哥往丘城去了。她哥哥在那里开了家张记布庄,这段时间在到处托人说媒呢。”
丘城离京都大概有五六百里,不过是个小城罢了,却是去海澜必经之地。海澜,丘城,秋天,秋衣,春意,彦信脑子里亮光一闪,好像有什么要联成一条线,他抿紧了嘴唇,“日夜监视风府和张记布庄,每天有些什么动静都要报给我。”回头见秦嬷嬷仍然在那里站着,便道:“嬷嬷还有事?”
秦嬷嬷下了决心,道:“殿下,您身份金贵,这世间原本没有什么东西是得不到的,但有些事情也不要太强求了,为了这看不见摸不着的事情而坏了自家的大事,那可有负先后的期望。先后她死得冤啊。”
彦信冷冷的道:“本王知道了,嬷嬷累了,下去休息吧!”
秦嬷嬷不甘心地退下去,又听彦信在身后道:“嬷嬷,若是有些事情做不过来,不妨早日养老去罢。孤在京郊给你买了个小庄子,很是不错,你有时间不妨去看看。”
秦嬷嬷闻声转过来,老泪横流:“殿下,您这是要赶老奴走?”
彦信淡淡的道:“嬷嬷你劳苦功高,孤又怎会赶你走?只是你年纪大了,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太勉强的好。”
秦嬷嬷心头打了个突,她这些年所做的任何一件事无一不是为了彦信,彦信所吩咐的事情她也无一不是办得妥妥帖帖。只有一件事,她每日都在初晨的饭食里面加了避孕药,她不认为她做错了,她只知道,那个贱人的女儿不配怀上先后的子孙骨血。天知道,那日她看见初晨因为没有怀上孩子而被彦信骂,她心里有多么的痛快。想到这里,她道:“老奴不累。”
彦信不耐烦地道:“你是老人。孤不想说重话,但同样的事情,只能有一次。你最好记住,孤才是那个做决定的人。”
彦信这样明确的谴责之意,对于秦嬷嬷来说是第一次。她垂下头,恭谨的道:“老奴知道了。”她心中更恨初晨了。彦信好像真的对初晨动心了,如果初晨不死,有怎能对得起先后?
夏末的午后,透过天青色的纱窗,可以看到湛蓝的天空和雪白的云朵,一只蝴蝶自在的停在一朵早开的**上安然享受花朵的芬芳和甜蜜,几枝半开的粉色月季在窗前随风一颤一颤的,寂静的院子里偶尔传来几声蝉鸣。
重重纱幔中,氤氲水汽带着玫瑰花的芬芳,金漆的红木桶里装满热水,水面飘洒着鲜艳娇嫩的玫瑰花瓣。初晨闭着眼睛半躺在桶里,脸颊和嘴唇热气熏得嫣红,只露出两个圆润如玉的肩头和两条雪白的手臂来,由几个丫头服侍着洗澡。
丫头们的手轻柔有力,恰到好处的按摩着她的头、肩头、手臂,她一贯是个爱享受的人,若不是觉得今天给她按摩的这个丫头手略有些粗糙了,她已经要昏睡过去。
“你停手,柳叶来按,水冷了些。”她简短的吩咐。那手顿了一下,停止了按摩,热水缓缓的注入,温暖宜人,她舒服轻叹了一声,却发现那粗糙的手又在她的肩头轻轻按摩起来,她发怒了:“没听见我的话吗?柳叶呢?”
那手没有停,反而打着圈向她的胸部摸去,初晨打了个冷战,猛地睁开眼睛,正好对上彦信专注而放肆的目光。
“你做什么?”她下意识的缩进水里。丫头们一个都不在,他什么时候进来的,她一点也不知道。
彦信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专注的看着她的胸部,更把手向着桶中她雪白的身体伸去。初晨如果想要躲开,必须祼着身子从浴桶中出来,她自问没有那个勇气。但现在的情况如果不逃似乎更为不妙,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幅无所遮拦的画,任由彦信肆无忌惮的打量观赏。咬了咬牙,看了看离她最近的一块丝布,正当她打算不顾一切的逃走的时候,彦信终于站了起来。她刚松了一口气,又惊恐的睁大眼睛。
彦信姿势优雅的慢慢脱下自己的衣服,一直脱到再无可脱之物。看着他一步一步向她走来,初晨的脸瞬间变得煞白,今天,是她的周期的中段,也就是说,是最危险的时候,这段时间她已无药可用,而且这段时间因为彦信久不到她房里来,秦嬷嬷也没给她吃那些稀奇古怪的汤了。如果她和他同房,很有可能受孕,这是她最不想要的结果。
她飞快的从桶中弹起,风一样的奔向那块最近的丝布,但也只不过跑了两步而已,整个人就跌入一个火热有力的怀抱。“你这个疯子!让开!我恨你!”她最终失态的尖叫起来,拼命挣扎、捶打,眼泪止不住的顺着脸颊、脖子流下来,一直流到胸上。彦信低低的喘息着,舌尖顺着她的眼泪流过的地方轻轻的,热情的,执着的舔下去。终于初晨不再挣扎,睁着空洞失神的眼睛望向天花板,仿佛这不是她的身体,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彦信僵了僵,最终还是将她放在床上,放下帐子,坚定的轻轻覆了上去。
一连几天,彦信都来初晨房里,整夜整夜不停的索要。初晨几乎吃不下任何东西去,眼泪已经轻易流不出来,日日躺在床上,面对墙壁发呆。再忍忍吧,再忍忍就有机会了,她暗自跟自己鼓气。
终于这晚彦信没来,听柳眉来报说是去了润雨的屋子,无论是初晨还是丫头们都暗自松了口气。丫头们这几日神经高度紧张,没一个吃好睡好的。柳青端了半碗热羊奶,柔声道:“娘娘,您喝了这半碗奶,好不好?这样下去,这身子——”让柳青意外的是,她话还没说完,初晨就起身将那半碗奶喝了,还让她再端些吃的来,她原本想着不知要怎么劝才行,谁知初晨根本不要她劝,她实在看不透这王妃到底在想些什么。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初晨又恢复了从前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每日到院子里散两个时辰步的习惯。
初晨夹起一片鸡肉,刚喂进嘴里,突如其来的恶心让她猝不及防,吐得翻江倒海,呛得眼泪直流。旁边伺候的丫头吓着了,柳青突然想到什么,忙跑出去喊人。
送走大夫后,彦信笑眯眯的走进房里时,初晨已从床上坐起,淡然的对着镜子整理头发。彦信走到她身后,轻轻拥住她先在脸上亲了一口,方高兴的道:“晨儿,咱们要有孩子了。”
“嗯。”
“晨儿,你累不累?要不要上床歇着?”彦信忽略她的淡漠,热切的望着她笑。
“不累。”
“你饿不饿?想吃什么?”
“不饿。”
“你闷不闷?想去哪里玩?”
“不闷。”初晨从始至终都在专注地整理自己的头发,并没有看他一眼。彦信也找不到话说了,气氛顿时变得沉闷无比。
第七十五章 叶萧萧(中)
柳青从外面进来:“王爷,秦嬷嬷有事要禀报。”
彦信叹了口气,对初晨道:“你好生将养,我会经常来看你。”他正要走,却听初晨淡淡的道:“王爷留步,臣妾有话要禀。”
他略带些惊喜:“晨儿快讲。你我夫妻,不要如此多礼。”
初晨回过头来,眼神清亮,“臣妾这里很好,王爷这些日子太忙,没事就不要过来了。侧妃就要进门,只怕到时又会冷落其他姨娘,这段时间王爷还是多去陪陪她们的好。”
彦信的瞳孔缩了又缩,几乎咬着牙道:“你听谁说的?”
初晨微微一笑,“臣妾并不需要谁来告诉,恭喜王爷双喜临门。”她不过是根据这些日子下人们的表现和彦信的反常猜测左清应当就是最近要进门了。其实她一直都明白,不管这孩子怀得上还是怀不上,左清都是一定要进门的。左清的身后,站着兵部尚书,站着很多的力量。这个力量,是风氏远远无法与之比拟的。其实在瑞帝心里,左清才是那个真正的儿媳人选吧?而且,左清进门,不过是个开始,以后,还会有更多身份地位尊贵的女子一个接一个地进门。而她,根本不打算和这帮女人为了这个男人拼得你死我活。
“时间定在半月后,我原本想着你身体不好,就不打扰你了。既然你知道了,到时候你可要尽你主母的职责。”
“听说王爷迎了侧妃之后就要去北地巡视边境?”
“是,第三日就要出发,爱妃有事?”
初晨眼睛闪了闪,似乎流露出些高兴来,转眼又消失不见,摇头道:“没有,只是大婚不久父母就带着幼弟回了北地,很久不见他们,有些思念罢了。到时请王爷帮臣妾带些礼物,略尽孝心罢了。可否?”
彦信没有放过她一闪而逝的高兴,冷笑道:“我怎么觉得你听见我要走,似乎很高兴?”她思念她的父母幼弟?是谁在她父母走的时候,装病不去送的?
初晨垂下眼睛:“您多虑了。”
彦信冷冷的道:“你不关心我什么时候回来?这是一个妻子应有的态度?”
“请问王爷什么时候回家?”初晨从善如流。
彦信想了想,道:“多则一年,少则半年。”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初晨,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
初晨除了眉尖微微挑了挑,其他倒没有什么可疑的,她略带了些遗憾:“若是一年,那可看不见孩子出世,真是遗憾呢。”
彦信扯扯嘴角:“你若是担心这个,那倒是好办,我的第一个孩子,我无论如何都是一定要亲眼看着他平安出世的。”
初晨不以为然的笑笑,若是这个孩子等不到你回来就没有了呢?那便又如何?
彦信又坐了会儿,吩咐众人好生侍候后方才去了。
“王妃这几日在做些什么?饮食可好?”彦信靠倒在椅子上,懒懒的问。
柳青垂手肃立:“回王爷的话,娘娘这几日与往常一般,就是饮食不好,吃什么吐什么,还有晚上会偷偷流泪。”
“可有什么人来拜访过王妃?”
“那位紫苑郡主来过,娘娘先前说不见,后来不知为什么又改了主意,二人相谈甚欢。”
“相谈甚欢?她们都谈些什么?”
柳青有些为难的道:“郡主的脾气不太好,一直在骂人。”
“骂谁?”
“骂未来的侧妃娘娘,好像她们以前就不对盘。”
“王妃怎么说?”
“娘娘阻止了郡主。但奴婢看她的样子,大概是根本就没往心里去。郡主就骂娘娘没出息,问她是不是忘了金玉满堂的故事了,忘了自己当初怎么说的了。娘娘说,她从来就既不想做金,也不想做玉,能做一缕自由自在的风最好。”
彦信皱眉问道:“什么金玉满堂?”
“奴婢也不知道。”
彦信疲倦的揉揉眉:“你下去吧,好好盯着。”
柳青的身形刚刚退去,重重帐幔里走出一个谦恭的身影,“主上,紫苑郡主去找了几个海澜来的商人。郡主身边的高人太多,说些什么,属下不曾打听得。只看见郡主走的时候,好像很忧愁的样子。”
彦信无意识的用笔在纸上划着,她到底要做什么?
大红灯笼高高的挂着,整个王府一片喜气洋洋,今天是彦信迎娶左清的日子,初晨早早便起了身,精心打扮后由秦嬷嬷和阿怜扶着在前厅招待客人。其他的杂事她是一概不管的,也轮不到她管,她的作用无非也就是充充门面,在别人面前表演一副贤良淑德的贵妇风貌。不管别人的笑容或是话语中含着什么意思,她一概只把它当做是耳旁风,听过就算了,倒是付原萩一脸担忧的望着她,她只当没有见着这个人。没有人注意到,阿怜在宴会举行到一半的时候,消失了将近半个时辰。最后一个客人走了,初晨方缓缓笑酸了的腮帮子,坐上软轿回到自己院子中。丫头们大气也不敢出,只怕她心中不好过,迁怒于自己。初晨当然知道她们在怕什么,也懒得说明,她笑了一天,累的要死,就想早早睡觉。
第二天早上,她还是早早起身装扮好了,等着左清前来敬茶。是彦信亲自陪着左清来的,左清穿着一身粉色的衣裙,脸上带着红晕,无限娇羞,看向彦信的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炽热爱意。彦信的脸色自然也是很好的,亲热的拉着左清的手,两个人看上去就是郎情妾意,蜜里加糖。
左清敬完茶,初晨让她坐了,送了一对精致的珠钗并一对成色很好的镯子,笑道:“妹妹,这些东西是我早早备下的,也不知妹妹喜不喜欢?”
左清笑眯眯的道:“娘娘备下的东西,清儿自然是喜欢的。清儿这里也有敬献给娘娘的一些东西,请娘娘笑纳。”说着递上一份礼单,初晨让柳青接了,又说了几句让左清好好伺候夫君,早日为王府开枝散叶之类的套话,便让她退下了。左清走时,只拿眼望着彦信,彦信像没看见似的,坐在椅子上不动。初晨只得提醒:“王爷,左妹妹刚来,不熟悉环境,是不是请王爷陪着左妹妹一起?”彦信面无表情地望着她:“本王乏了,要在这里午休,爱妃若是有空,不妨陪清儿一起游游?”
初晨还没答话,左清忙道:“娘娘有了身孕,怎能劳累?娘娘还是陪着王爷好了。清儿就不打扰王爷和娘娘休息了,清儿告退。”她的脸上看不出有丝毫不满,言辞得当,进退有度。左清痴恋彦信的事情,在京都的贵族圈子中从来不是秘密,难得她此时表现得如此的贤良淑德。什么时候,那个什么都写在脸上,咋咋呼呼,遇事定要争一时之长短的左清也变得如此的进退有度了?初晨暗暗叹了口气,大家族的女儿,生来就注定不能天真纯洁的。
彦信又温柔的望着左清笑道:“清儿,你昨天累了一天,晚上都没怎么休息好。你回去休息一下,晚上我会过来和你一起吃晚饭。”他生怕别人不知道昨晚是他二人的洞房花烛夜一样,重重地强调左清“晚上都没怎么休息好。”
听了彦信的话,左清的脸色绯红,容光焕发,含羞似嗲的先瞟了彦信一眼,然后偷觑着初晨。却只看见初晨刚好将手中的美人团扇拿起来遮着脸,根本看不清她到底是什么神情。初晨当然知道彦信当着她和左清说这些话的目的是什么,无非就是要她难过。要说她不难过那是假的,不管爱或不爱,有谁会对自己的丈夫当面和别的女人调情而无动于衷?但是她的性格就是这样,越是难过,越要忍着,越是笑得比谁都灿烂。根据她从小得来的经验,对不爱你不在乎你的人来说,哭是最没有用的东西,白白让人笑话,白白给人添些茶余饭后的笑料。
丫头婆子退了个干干净净,房里又只剩下初晨和彦信大眼瞪小眼。初晨清了清嗓子,道:“王爷还是三日后要走?”见彦信点了头,便又问:“不知行李可收好了?”
彦信冷冷的扫她一眼道:“这不是妻子分内的事吗?怎么你倒还来问我?”
初晨微微一笑:“平常人家,自然是妻子的事情。但在这府里,臣妾就是想做,也是帮不了忙的。要我收衣服,也要知道那衣服在哪里不是?就是知道那衣服在哪里,也得有钥匙来打开箱子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呢?王爷?”她不管家,自然不管这些事情。
彦信冷哼一声,闭目养神。
初晨又道:“臣妾这里准备了些东西,还请王爷带给臣妾的父母和兄弟。”说着从箱子里取出了几个包袱。她要做的,就是千方百计扰乱彦信的视线,让他猜不到她到底要做什么。
彦信扫了一眼,“都是些什么?”
初晨打开包袱,一个装的是两套锦衣,一个装的是男女各两套共四套家常袍子,一个装的是两套小男孩穿的家常衣服。初晨指着那锦衣道:“这是臣妾闲着做的,父母要过寿了,按北地的规矩,这父母过寿时穿的衣服要由女儿亲手做的,这便是了。至于其他这几件,是给二老和小弟弟平时穿的。”
彦信眼里一缕精光闪过,“你不是恨他们得紧么?这段时间怎么总是跟他们做衣服?”
初晨淡淡的道:“养儿才知父母恩,生我养我都是父母。臣妾从前不懂事,现在知道了,当然要尽为人子女应尽的孝道。”
彦信冷笑,“你若是真的要尽孝道,就应该恪守本分,想想怎样才不给家里惹祸,添麻烦!”
“臣妾不明白王爷的话,难道臣妾做了什么不守本分的事情了吗?还请王爷明示。”
彦信拂袖而起,怒冲冲的道:“你既然这么爱做针线,何不为自家丈夫和孩儿做几件衣服?总想着给别人做,你心里究竟置我于何地!”
初晨静静的道:“这父母和兄弟又怎会是别人?王爷并没有说您需要臣妾为您做衣,否则臣妾又怎会不做?”
向别人讨来的还有什么意思?彦信一脚踢飞一个凳子,怒冲冲的走了。
彦信走的这日,天阴沉沉的,略有些凉,初晨带着一大群女人站在门口送彦信。左清一双眼睛通红,婚后不过三日,彦信便要远离,叫她如何不难过?其他姬妾则各怀心思,但没有人是高兴的罢了,只有初晨,尽管她极力控制,仍然隐藏不了眼里那一抹喜意。彦信看在眼里,脸色不由黑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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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号:1273317
她只是个平凡的都市打工族,是这个繁华都市里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庸庸碌碌地过着自己的每一天,直到那天,忽然被人从三十六楼推了下去……
从此,她平凡的生活被打破,开始碰上了那些不可思议的事,遇上了那些不可思议的“人”,接触了隐藏在这繁华都市里,那不为人知的世界……
修炼成妖的鬼,力量莫测的兽,爱财的猪,神秘的空中花园,还有还有……
第七十六章 叶萧萧(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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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彦信已经坐上马车,初晨道:“咱们也回去吧。”回头一看,左清哀怨的望着她,见她回头忙垂下眼睛。彦信要走关她什么事?这样哀怨的看着她做什么?算了,安慰她两句吧,正要开口,就见祝年小跑着到她面前打了个千:“娘娘,王爷请您过去。”初晨犹豫了一下,问道:“你可知是什么事?”祝年看着自己的鞋尖:“小的不知。”初晨只得背着几十道嫉恨的目光扶着柳青和柳眉向彦信的车走去。
到得车前,祝年打起帘子:“王爷,娘娘来了。”
“进来说话。”彦信的声音平静无波。
“娘娘请吧?”祝年安好凳子,柳青和柳眉扶着初晨上了车。
“王爷还有什么事情要交待臣妾的?”初晨皱起眉头,做出一副疲倦的样子。彦信伸手扶她坐好,挥退众人,目光灼灼的望着她:“你不是要带东西回北地么?怎么不见你让人拿来?”
初晨暗暗松了口气,道:“臣妾以为王爷太忙忘了这事,东西已经交给初阳让他另外想办法了。”
她如释重负的样子落在彦信眼里又是别有意味,彦信从袖中掏出一份礼单递给她,笑道:“既然这样就算了。不过我自己也给岳父岳母准备一份礼单,你看看如何。”
初晨没有去接,勉强笑道:“多谢王爷想的周到,王爷做的事情必然是妥帖的,臣妾就不看了,以免耽误王爷启程。臣妾告辞。”初晨急急忙忙的提起裙子要往外走,她的心思不在这上面,她管他送宁国公府什么。
“爱妃不要忙啊,孤不是要你现在看。马上就要启程了,你坐好,咱们在路上慢慢看,差什么路上再添也不迟。”彦信牢牢握住她的手,将她往他怀里带。
初晨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睁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彦信,彦信没有看她,威严的下令:“走!”
马蹄敲击在石板路上清脆的“达达”声惊醒了初晨,她怒道:“王爷怎么可以和臣妾开这样的玩笑?我怀着身孕,不宜长途旅行,你要带我去哪里?停车!”没人理她,车继续往前快速的跑。
彦信道:“如今北岐要派使团来,若是朝廷明目张胆地让人去巡边,恐怕会引起些误会。刚好爱妃的家在北地,我又曾经说过,一定要看着这个孩儿平安出世,父皇便让孤带着爱妃一道去省亲。”
“可是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再说了,北地的大夫哪里有京都的好?我一点准备都没有。”这绝对是借口,初晨很愤怒,但是眼前的局势是她根本无力改变这一事实。
“哎呀,我忘了。真是对不起哈。至于大夫嘛,你放心,难道北地的女人就不生孩子了?”彦信一点愧意都没有,有的只是得意洋洋。
“我什么都没有带,这样吧,我先回去收拾一下再来追赶王爷?”初晨试图与他商量。
“不用,你的东西早都收好了,你看丫头们都在后面的车上呢!”彦信掀开后窗上的帘子,后面车上柳青掀起帘子望着她们嫣然一笑。初晨倒是想明白为什么左清会用那样哀怨的眼神看她了,感情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啊!
初晨情急:“不行,我就这样走了,初阳不知道,得让人去给他送个信。”她的计划可不能被他给打乱了。
“没关系,我已经让人去说了。”彦信好整以暇。
初晨冷汗直冒,突然捂住肚子:“哎呀,我肚子疼,快停车。”
彦信坏笑着往她衣服里摸去,嘴里道:“我瞧瞧?我瞧瞧?可是我儿不听话?待为父教训教训他!”
初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按住衣服赌气道:“我知道你恨我,不想要我平安生下这个孩子,想要我在这路上奔波而死是不是?那就随你的便罢。”
彦信阴阴一笑:“你真的怀孕了?我还真怀疑呢。”
初晨奇怪的看着他:“你什么意思?不是你亲自听大夫说的吗?怎么这会儿反倒来问我?不是我怀孕了难道是你怀孕?”
彦信冷哼一声:“还有精神和我争辩,你不疼啦?”
初晨想说自己疼吧,自己的样子却是挺直了腰,眼睛瞪得很大,一副精神奕奕的样子;想说不疼吧,又有些尴尬,一时语塞,干脆反身斜靠在靠枕上,背对着彦信,闭上眼不说话。彦信得意的一笑,探头喊道:“快些,天黑前一定要赶到荞山镇。”
车厢里有一股好闻安心的味道,初晨不知不觉就放松了,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迷迷糊糊中有什么又滑又软,清凉芬芳的东西轻轻拂过她的嘴唇,很是舒服惬意,她微微张开嘴,含住那东西,只觉得满嘴生津,不由轻轻吮吸起来。那东西偏生可恶,不让她含住,只在她嘴里调皮的乱跑,她气愤极了,一口咬了下去,看你再跑!只听一声闷哼,她满嘴的血腥味,接着有人狠狠推开她。
初晨被惊醒,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的一幕。自己和彦信衣衫不整,彦信嘴角沁出血来,恶狠狠的瞪着她,不用想她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由心情大好,哈哈大笑起来。彦信瞪了她一眼,却也没有说什么,忍住火烧火燎的痛,用冷茶漱了口,皱着眉头自下车换骑马去了。
一行人马终于在天擦黑时到了荞山镇。从进入荞山镇开始,他们就算是进入了绵延千里的荞山山区。荞山镇不大,只有一条不长的冷清清的街和几十户人家,但就是这么一个小镇,因为是交通要道,从豪华的大客栈到中低档的小客栈一应俱全,大大小小共十来家。彦信这次出行,有百十来个人,十来张车,七八十匹马。这些人中除了王府有限的几个仆从外,多数是扈从的官员和侍卫,他们原本想着荞山镇上这么多的客栈,想必一定住的下他们。谁知到了才知道事实和他们想象的有很大出入。
付原萩是先前派出来打前站的人,他愁眉苦脸的说是北岐国的使团提前到了这里,礼部派来迎接的官员就包了这里最好的客栈。除了王爷王妃和几位大人可以住进最好的那家客栈外,其他的人都只有打散住到其他小客栈去,再要不然就只有露宿了。
国家大事为重,再有人不愿意,也只能听从安排。柳青刚扶着初晨下了车,彦信将一顶帏帽兜头给初晨罩上。低声道:“北岐国的使团在里面。你好生跟在我身后,最好不要做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若是有人问,就说我是陪你回北地省亲的。”初晨暗自白了他一眼,既然怕她出来抛头露面,又何必设计赚了她来。虽然这样想,还是老老实实的跟在他身后。
走进大堂,“唰”的一百多道目光向众人扫来,甚至有几道目光放肆的在初晨和两个丫头身上上下逡巡,初晨终于明白为何彦信要她戴帏帽了。北岐国气候寒冷,民众多以游牧为主,多数身材高大,性格粗犷豪放彪悍,崇尚武力。她不是第一次见着北岐国的人,但那都是些普通的老百姓,多穿着皮毛粗麻,为人淳朴。今日这些人算来都是北岐的贵族了,却见他们除了身材要比兰若高大些外,衣着打扮的华贵程度与兰若贵族不相上下。只是看人时的那神态,那眼神都是赤祼祼的毫不掩饰,直勾勾的,让人觉得很是无礼。
礼部一个官员急匆匆的过来给彦信问候行礼,两人窃窃私语了一阵,那官员便让礼部的一个小官员来带着初晨和丫头们上了楼,彦信则去和北岐使团的正使燕擎山见面叙话。
初晨跟着那小官员往楼上走,迎面撞上一群衣饰更为华贵的北岐贵族,在这帮人当中,她居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脸孔——又是萧竹衣!初晨虽然以前就觉得萧竹衣不是普通的江湖人,但是她也没有想到他是北岐国的人啊。是了,北岐国姓为萧,她那时候之所以没有把萧竹衣和北岐联系起来,那是因为萧竹衣文雅的风度气质与北岐人的彪悍粗放相去太远,而且他的一口兰若话又说得流利无比,不像北岐人带有一种怪怪的音调。
萧竹衣和一群人跟在一个身材高大肥胖的老人身后,对待老人却没有其他人的那种恭谨,相比来说,老人对他似乎还要恭谨些。礼部的那小官员见了这群人,恭恭敬敬的上前打了招呼,初晨才知道那高大肥胖的老人就是北岐国使团的正使燕擎山。燕擎山是北岐的左相,号称兰若通,北岐派这么一个德高望重的三朝老臣来,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但就是这样一个重臣,居然对萧竹衣如此恭谨,那萧竹衣的身份当真是耐人寻味。萧竹衣以北岐国使团成员的身份明目张胆的出现在兰若,又是为了什么呢?
初晨因戴着帏帽,可以肆无忌惮的观察这些人,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萧竹衣似乎也认出了她,果然在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望着她笑了一笑。萧竹衣这一笑,笑得极为明显,就连柳青和柳眉也注意到了,初晨表面上无动于衷的沉稳的往前走,实际上心里却有些莫名的焦虑,隐隐觉得似乎要出点什么事情。也不知道阿怜事情办得如何,到底跟上来没有?她花了这么多的功夫,终于说动了阿怜站在她这一边,她不能再功亏一篑了。
第七十七章 半残红(上)
空气中有陌生的异动,初晨睁开眼睛,她的床前立着一个人影,是萧竹衣!萧竹衣穿着一身领口和袖口用紫貂皮做装饰的锦绣华服,原本悠然自得的仙人风姿中又添了几分富贵之气,好一个浊世佳公子!
不过初晨现在没有心思欣赏他的美态,“你来做什么?你怎么进来的?”初晨警觉的握紧拳头,打算一有不对的地方就大声喊叫,萧竹衣上次把她弄晕满城的乱跑,这次不知又安的什么心。
萧竹衣只一眼便猜到她的想法,他朝她挤挤眼:“不要紧张。守卫你的人太累,睡着了。广陵王现在陪着使团的人喝酒,无暇分身,你喊也没用。”
是了,他既然敢大摇大摆的走进来,必然是有所依仗的。初晨眨眨眼,“你想干什么?”她总觉得萧竹衣望向她的眼神里包含着同情和怜悯,这让她极为不安,“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我在看死人。”萧竹衣嘴里吐出话怄得死人,“民间在传说,广陵王棒打鸳鸯,横刀夺爱,抢走了太子深爱风家大小姐?婚后快有一年,广陵王妃至今拒绝同广陵王行夫妇之礼?为的就是要为太子守身?难得这位广陵王也是个情痴,居然为了这位王妃收起了花心,不但不生气,反而千方百计的讨好她,一心一意只想得到美人心。”
“你知道这是假的。”初晨从来不知道民间还有这样的无稽之谈。她对萧竹衣接下来要说的话更感兴趣了。
萧竹衣笑笑,“是啊,是假的。大家都知道广陵王为了讨王妃的欢心而使所有的姬妾美人形同虚设,但就是这样,广陵王妃也还是不肯让他近身。要不然,为什么这么的长时间,王妃还是没有怀孕?广陵王因此受到皇帝的申斥,皇命难违,只好娶了兵部尚书之女左清做侧妃,以便开枝散叶,延续香火啊。可怜那左侧妃,进门就不得宠。婚后不过三天时间,广陵王便携着王妃去北地省亲了,将她一个人扔在家中,红颜未老恩先断。这广陵王当真是个情痴啊!博得了一干少女的芳心。民间有一首歌谣是这样唱的:生女当如风氏女,嫁人当嫁广陵王。”
初晨冷笑:“听你这样一描述,这广陵王还真是一个情痴呢。这广陵王妃却也太不识好歹了。”
萧竹衣点头道:“民间正是如此说的。我还有一个故事,你听不听?”
初晨知道自己不应该再听下去,但是她仿若着了魔一般,拼命的想知道接下来,他还会讲什么故事。
看见她点头,萧竹衣道:“今天晚上,这里会起一场大火。而在京城,一场针对太子的绑架行动也会付诸实施。”
“那你应该去告诉店家和礼部的官员,让他们好生防备,你来告诉我做什么?”
“这场大火中,会死两个人。绑架太子的那场行动也会伪装成是太子自己实施的。”萧竹衣静静的望着初晨,黑黑的眸子里满是悲悯。
初晨悲哀的想,到底这一天还是来了吗?这应该就是她逃走的最好机会,可是她为什么这么害怕?
“死的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你,另外一个是服侍你的丫鬟。而另一个活下来的丫鬟,将会亲眼看见,太子协同广陵王妃私奔,被服侍王妃的丫鬟发现,苦苦阻拦,王妃失手打死了丫鬟,然后纵火毁尸灭迹,造成王妃丧身火海的假象。而明日清晨,将会有最适合做证的人看见,广陵王妃和太子殿下装扮成一对平民夫妻,坐着马车往海澜方向去了。再过几日,民间就会传出,彦宁太子不爱江山爱美人的佳话。太子既然不愿意为国家背上责任,既然要抢走自己弟弟的妻子,他自然也就不配再当这个国家的继承人。皇室为了掩盖这样的丑闻,就会在适当的时侯宣布太子病故,那个可怜的受害者,被自己的兄长和妻子背弃的广陵王彦信,就成了兰若最有竞争力的皇储人选。”
“这个故事一点都不好玩,也不好听。”初晨感到呼吸极度困难,从知道绿绮夫人是彦信的杀母仇人那天开始,她就有心理准备,但这一刻真的来临的时候,她的心是那么的痛,痛到她几乎无法呼吸。也许,在她内心深处始终都残存着那么一丝希望,希望彦信对她不是真的那么无情吧?
“故事么,不管好不好听,好不好玩,它都只是一个故事而已,当不得真。广陵王妃听过了就算了,不过,我说过的那句话,无论什么时候都依然有效,王妃但有所求,无所不从。竹衣告辞。”
“慢着,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个?”初晨低着头,灯影里并看不清她的表情。
“为了一句承诺。如果我说的是真的,请你答应我一个请求。你放心,绝对不会让你做害人的事情。”萧竹衣对着初晨略一拱手,姿势优美的从窗户跳了出去,只剩下初晨一个人坐在昏暗的灯影里发怔。
就在她听萧竹衣讲民间的传说的时候,彻骨的寒意就早从她的脚底渗透至心底。原来,彦信每天喊着要她生儿子,甚至为此和她翻脸,都是做给旁人看的,实际上她就是不做手脚,她也是怀不上孩子的。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她没有用药的那几个月她还是没有怀上孩子,枉她还一直以为是自己的运气好,就连老天爷都在帮她呢。那么,她并没有怀孕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了?他为什么没有戳穿她?原来只是没有必要啊。她就快是一个死人,戳不戳穿她又有什么区别呢?
外间传来柳青和柳眉的声音,初晨喊了一声,问二人去哪里了。柳青说是使团有人醉酒吐了王爷一身,她们送衣物下去给王爷,刚好耽误了。初晨心中有数,这只不过是萧竹衣的调虎离山之计。他的话,她不敢全部相信,也不敢一点都不信。
夜很深的时候,彦信才带着一身的酒味回来。柳青二人伺候彦信洗漱了以后,彦信便让二人自行下去安歇。柳青故意落在后面把北岐使团中似乎有人认得初晨的事情说了,彦信淡淡的道:“孤已知道了。”
彦信进了屋,只见初晨已经睡得很熟了。她背对着他侧卧在床上,小巧的头微微偏着,乌亮的长发泄了一枕,白色的里衣松松的垮在肩头,露出一截雪白的后背和圆润的肩头来,隔着被子犹可清晰的看见她曼妙的曲线。彦信走到床边坐下,只见她睡得两靥微红,长长的睫毛犹如蝶翼,一张粉红色的小嘴微微嘟着,靠近了,一股淡淡的幽香萦绕在鼻端,闻得他口干舌燥,一团火就从小腹处熊熊燃起。
彦信小心的含住那两片粉红柔嫩的花瓣,试探的轻轻吮吸着里面清甜的芬芳甘香。初晨无意识的叹了口气,张开了嘴,彦信的舌头毫无障碍的进入了她的口腔。刚刚接触到她的丁香小舌,彦信全身都像着了火,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对她的渴望。初晨睁开眼睛,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的抱住了他的腰。彦信得到了鼓励,急躁的将阻隔在两人中间的衣物一古脑的扯开,迫不及待地与初晨祼裎相对,激动青涩一如刚通人事的毛头小子。
彦信火热的吻一时如密集的雨点一样重重落在初晨的脸上、唇上、脖子上、花蕊上,一时又如一片轻柔的羽毛一样轻轻划过她的肌肤,让她浑身情不自禁的战栗着,同时也渴望着,彦信感觉到她与往常不一样的目光,低低地热切地喊着:“晨儿,晨儿,我的晨儿——”他紧紧的拥抱着她,恨不得把她整个揉进他的怀中。初晨感觉到了他不同以往的热情,以前他和她欢爱的时候,热情中总带着些探究,不像现在这样全无保留。兴许是因为,这是最后的晚餐吧?她有些悲哀的想,就是最后一次,让她尽情的放纵自己吧。初晨反手搂住彦信紧实有力的腰,目光闪闪地望着他:“让我来——”
“晨儿——”
“嗯——”
“晨儿——”
“嗯——”
如此两三遍后,伏在彦信臂弯里几次被吵醒的初晨终于睁开眼睛道:“你想说什么?”
彦信闷闷的笑了一声道:“没什么。就是高兴。”
黑暗中,他的声音充满了轻快:“你今天有些不一样,这样很好,我很喜欢。所以,我决定原谅你了。你以后记得就要这样,夫君才会喜欢。”话音刚落,他感觉到怀里的初晨身子一僵。
初晨讽刺的一笑,他们还会有以后吗?“原来你这样小气,过去这么久的事情了还好好记着。”
彦信道:“过去的事情我已经忘了,我是说最近的事情,你可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初晨沉默片刻,“我没有怀孕。”
彦信反身逼视着她:“过去的事情我们不再提了,好不好?我们以后会有很多的孩子的。我只要你答应我,以后再也不会欺骗我。现在,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没有?”
他总是这样,当真是戏入骨髓难自辨了吗?初晨叹口气,低声道:“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彦信轻轻亲了一下她的鬓角,眼里却闪着寒光,“我要你记住,只要你不背叛我,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
“我在你心目中,是什么?”到底是谁背叛谁?说不上。他给她她想要的一切?在她化成灰以后?用纸烧给她吗?
彦信毫不迟疑:“是妻子啊!你是我的妻子啊!我们是连在一起的,荣辱与共。”
原来只是妻子,不是爱人啊,初晨说不出的失望,她抱着最后的希望问:“那你可不可以也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要欺骗我?”
第七十八章 半残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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彦信沉默了,初晨知道他的答案,他做不到。她只是他杀母仇人的女儿,她和他的命运,从生下来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注定。
彦信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补救似的说:“我答应你,会一直对你好的,只要我活着,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你当然不会让别人欺负我,因为要留着给你一个人欺负呀。初晨默默的想,让我在睡梦中静静的死去,死前都认为你是对我好的吗?她没有答彦信的话,翻了个身,低声道:“我累了。”彦信反手搂住她,托起她的臀部,把腰一挺,从后面再度进入她体内,“晨儿,让我再要你一次。我怎么要你都要不够。这一次,你一定要给我生个孩子。”初晨带着些悲哀和绝望,第一次喊他的名字,“彦信,你爱我吗?”
彦信笑:“我当然爱你。如果我不爱你,怎会费力娶你?你呢?你有没有一点爱我?”
初晨叹了口气:“我曾经以为我不爱。”结果她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心,爱了不如不爱。
彦信欣喜若狂,紧紧搂住她,狂乱的在她耳旁乱吻:“我的晨儿,我的晨儿。我爱你,爱你啊。”他的手摸到初晨的脸,初晨的脸湿湿的,“你怎么了?是我太用力了吗?”他紧张的停下动作。
“不是,我是太高兴了。我一直以为你不喜欢我。”初晨反过身把头埋在他怀里,贪婪地大口吸着他身上的味道。
夜半,窗外传来两声鸟叫,彦信睁开眼,看了一眼初晨,她的呼吸绵长而平稳,睡得很熟。彦信低头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顺手在她的昏睡|茓上一按,随即穿好衣服,推开窗户轻巧地跳出。窗外传来柳眉的声音:“爷,都安排好了。”彦信低声道:“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静夜无声,原本熟睡的初晨睁开了眼睛,直愣愣的望着帐顶,她在等,等什么呢?她也不知道,或许是在等那个人回来,或许是等那个人来喊她?直到一阵浓烟慢慢地顺着门缝、窗缝透进来,她方抬眼看向窗子。透过窗缝,可以看见通红火光夹杂着滚滚的浓烟向这边席卷而来。再不走,可能就真的走不了了,那个人,终究是不会来了,他要的就是她死啊,他要用她的生命来祭奠他最爱的母后,要用她的名誉来铺就他成功的路,辅助他走上权力的巅峰。
初晨飞快的抓起衣服穿好,随手绑了一下头发。她走到外间的时候,一条黑影手里拿着什么狠命地向她刺来,借着火光,她看清了柳眉那张年轻的脸。“柳眉,你是被派来最后终结我生命的那个人?”初晨没有被刺中,却痛苦地捂住了心,她等到了彦信的刀子。尽管她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脱身,可是她不曾想到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她的心会这样痛,甚至恨了。
温婉可人的柳眉还是那么一副温婉可人的样子,甚至她眼里还隐隐含着泪光:“王妃,你是个好人,柳眉不想害你,但我欠主子的太多,完不成主子的命令,我家人就要遭殃。只愿来世,我不要再做人的奴婢。”柳眉举起匕首再次向初晨刺来。初晨道:“柳眉,我还不想死,所以我只能成全你。”反手将柳眉手里的匕首倒刺进她的心窝,柳眉扶着墙壁笑着倒了下去。
初晨后退了一步,决然地把柳眉抱到床上,褪下腕上的碧玉镯子给她戴上,将油灯打翻在床上,点燃了纱帐,从桌上打开妆奁盒,拿出里面一只银簪,打开窗户,毫不迟疑地往外跃去。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很快就吞噬了她曾经住过的这间上房。
初晨刚走了不远,迎面扑来一个人,抓住她的肩头,急切的说:“娘娘!可找到您了,快跟奴婢来!王爷在楼下等着您!”
初晨直直的望着灰头土脸的柳青,冷笑:“他等着我?他是怕我没有死,想让你把我弄死吧?”
柳青张了张嘴,“娘娘,您误会王爷了。难道,柳眉没有跟您说清楚?她呢?”
初晨道:“说清楚了,说得不能再清楚了。所以我不能跟你走,我还没有活够!”一掌就向柳青拍去。
柳青闪身躲过,急得跺脚,“娘娘,这事说来话长。您先跟我下去,再让王爷跟您细说,好吗?难道王爷还会害你?”见初晨不为所动,浓烟烈火又滚将而来,她咬咬牙:“娘娘,奴婢得罪了。”一指如风,迅速向初晨点来。
柳青的功夫是极好的,初晨也没有把握能否战胜她。斜刺里冲来一个人,是萧竹衣,“你快走!我替你善后!”初晨知道以萧竹衣的性格,断不会留下后患,柳青必然凶多吉少。柳青是个好姑娘,可她是彦信的亲信,今天,不是初晨死就是柳青死,初晨也顾不得这么多了,转身往远处跑去。
柳青在身后喊:“娘娘,你不要受奸人蒙蔽!你这样怎对得起王爷?”
萧竹衣冷笑:“你们王爷哪里又对得起她半分?”
初晨刚出了客栈,就听见一阵冲天的喧哗声,无数的人声,马嘶声,火焰的哔剥声,房屋的垮塌声,还有水浇在火上的刺啦声夹杂在一起,给这个热闹的火场更添了几分繁华。有很多人来回奔跑着救火,她甚至听见了祝年吼着喊救王妃,还有彦信在吼叫她名字的声音。周围都被烤热了,炽热的热浪一波波的席卷过来,但是初晨只觉得冷和累,她此刻只想离开。拢紧了身上的斗篷,低下头,尽量找人少的地方走。
只差几步,她就可以离开这里,就可以永远地离开这些让她揪心的人和事。但是有人喊:“前面的那个人站住,要到哪里去?喂,说你呢,没听见吗?”脚步声伴随着佩刀击打在铠甲上的声音向她走来。果然防范是很严的,初晨不敢回头,要离开,很简单,她只需要足尖在地上一点,就可以离开。但是那样,就会暴露自己的身份,从而暴露自己没有死的事实。但如果不那样,后面的人也会抓住她,怎么办?
“怎么了?”付原萩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付将军,这个人很可疑。”发现初晨的是她们此次出行扈从的军士,其实他很怀疑这个用斗篷从头笼到脚的人很可能就是纵火犯,要不然住着这么多贵人的客栈怎么会突然起这么大的火,而且里面的贵人没几个逃出来的?
“知道了,你快去救王妃。这里交给我。”付原萩带着些不耐烦,那个人怏怏的应了声好,下一秒却倒在了地上。很快有人出来抱走了尸体。
初晨漠然的看了一眼,动了动脚,继续往前走。
“你要去哪里?”付原萩很快移到了她身边。
初晨没有说话,身形微动,她只能趁付原萩还没有看见她脸的时候,用最冒险的办法逃走了。
“不要动!有人在看这里。没有我,你出不去。你如果不信我,也没有其他选择吧?你跟我来,我送你出去。”付原萩言简意赅的道明了来意。
初晨犹豫了一下,最终跟在付原萩的身后,二人不紧不慢地离开了这片嘈杂之地。
“你要去哪里?”黑暗的街巷深处,拴着一匹配齐了马鞍的骏马。付原萩的脸色很苍白,尽管他极力控制,但握住缰绳的手还是在一直不停的颤抖。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一件什么事情,他在背叛他的主人兼朋友,他在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做赌注。但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选择放她走。
初晨紧紧握住马缰,仿佛要抓牢别的什么东西一样,抬起头,目光敏锐的望着他:“这是不是另一个圈套?你是他的人,为什么要帮我?”
付原萩的眼里有怜悯,也有同情,还有她看不懂的情意,唯独就是没有虚情假意。“如果我告诉你,这只是一个意外,你愿不愿意相信?他其实真的很爱你。”
“他这样的爱?对不起,付将军,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承受不起。难道他的打算不是借此机会打击太子?是不是明天就会有人看见我和太子私奔了啊?你会这样爱你的妻子吗?”见付原萩不说话,初晨又接着说,“你当然不会!更何况,我这个所谓的王妃,还是他杀母仇人的女儿!如果你真心怜悯我,就让我走!如果你要替你的主子除去我这个祸害,那就动手吧!我虽然打不过你,但也不会窝囊的死去!”
付原萩想劝初晨,却发现他找不到话说。因为,的确是有谋士给彦信出了这样的主意,利用初晨除去太子,这样可以一箭双雕——既除去太子,又可以彻底打压风氏。但彦信当时并没有表态,他也猜不到彦信的心思到底是怎样的,只能单凭京中行动的开展和今晚的突变来判断,彦信,也许真的是对初晨动了杀心。他此时应该做的事是,毫不迟疑地把初晨抓住交给彦信处置,但看见那张苍白伤痛的小脸和那双绝望的黑眼睛,他又怎能下得去手?他颓然放开缰绳,“你走吧,我今晚没有见过你,你也没有见过我。愿你今后平安喜乐——”他胡乱地在身上摸了一歇,摸出一个荷包,“里面有银票和几两碎银,小心些,后会有期。”
初晨犹豫了一下,接过那荷包,翻身上马,扬起鞭子,冷淡的从嘴里丢出一句:“后会无期,我永远也不想再见到你们这些人。”清脆的马蹄声敲击着青石路面,一缕淡淡的幽香随风而逝。付原萩静静的站在原处,紧紧握住怀里那个绣着嫩黄|色小鸟的宝蓝香囊,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个身影,方转身往人多处走去。
萧竹衣把柳青的尸体抱起来,扔进初晨曾经住过的房间,拍了拍手,一条黑影闪出来:“少主,遵您的吩咐,里面全都安排好了。”萧竹衣点点头,正要走,火光烟影中有人影晃动,有人喊:“晨儿!晨儿!你在哪里?你快出来!”萧竹衣想了想,一努嘴,一条黑影递过一只坛子,他把坛子使劲往那个方向一砸,随着一声脆响,火舌一下窜起一人多高。萧竹衣冷冷一笑,纵身往外逃去。
第七十九章 半残红(下)
兰若皇朝天瑞十八年秋,瑞帝三子广陵王彦信携新婚不到一年的王妃风氏初晨前往北地省亲,路遇北岐使团,共住一所客栈。半夜,客栈被奸人放火焚烧,除广陵王、北岐使团正使和极少数随从外,王妃及北岐使团其余共一百四十四人全部罹难。这场事故牵涉面之广,引起政治格局变化之大,前所未有,兰若、北岐、海澜三国均搅入其中,开始了长达十年的战乱纷争,兰若皇朝史称荞山之变。
相对于皇室的讳莫如深,民间有几个版本暗地流传。关于那位国色天香的广陵王妃还活着的有两个:一是王妃与太子彦宁早就山盟海誓,是广陵王横Сhā一脚,棒打鸳鸯,太子不爱江山爱美人,借着这把火,带着王妃私逃了,之后还有人在看见两个人手牵手坐船到海澜去了,后来又被皇室派人追回,太子被幽禁,王妃被赐死,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二是广陵王与王妃其实不和,火是王妃放的,那具尸体其实是王妃的侍女,王妃自己则趁乱私逃了,不知所踪。
关于王妃已死去的版本,也有两个,一个是皇室放出的:海澜为了破坏兰若与北岐结盟,派出奸细放火烧使团所居客栈,目的是为了引起两国纷争,海澜好坐收渔利,王妃只是运气不佳,刚好碰上而已。另一个是民间传说的:广陵王与王妃一个英明神武,一个貌美多才,乃是神仙眷侣,可惜深受当朝皇后和太子嫉恨,不惜与海澜勾结想阴谋陷害二人,广陵王侥幸逃出,王妃却不幸罹难,当真是人间一大憾事。老百姓根本不管你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他们只管这故事狗血不狗血,能不能在茶余饭后给他们添些谈资。
四个版本中,传说最广的是最后一个。因为在出了此事后,广陵王曾三天三夜守着王妃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不吃不喝不睡,拒绝承认王妃已死,不肯将王妃的遗体下葬,为此遭到瑞帝的申斥。王妃下葬那一日,当原本丰神俊朗的广陵王形容枯槁憔悴,强忍悲伤愤怒,踉踉跄跄地出现在送葬队伍前头,并在王妃墓前流下眼泪的时候,他打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接着广陵王病重,一个月后,他坚强地再度出现在世人面前时,形销骨立,不成|人形,然目中的坚韧更甚从前,从此无人见其笑容。
瑞帝亲封广陵王侧妃左清为正妃,彦信言其正妻永远只有风氏一人,恳求瑞帝收回旨意。瑞帝不许,广陵王跪在宫门两天两夜,上不曾收回旨意,反而赏赐十名绝色宫女为广陵王姬妾,令小黄门将其强制绑回府中。一时间,大江南北都传遍了原本冷酷好战,曾救黎民于北岐十万骑兵铁蹄下的广陵王原来是个痴情种子,王妃的死给他平添了几分悲情Se彩。
彦信地位高贵,是英雄,而且是容貌英俊的悲情英雄,他毫无悬念地得到了民间极大多数人的同情和支持,而冷后和太子名声、威信都遭到极大的破坏和挑战,甚至危及到了太子的地位。不过,政治这个东西,名声固然重要,但怎么也比不上真刀真枪的。所以广陵王如果要想一举打败太子,还有关键的一步要走。那就是彻底置太子于死地,再把所有潜在的对手彻底击败。
是年冬,北岐以荞山事件要求兰若交出凶手,并以九皇子萧摩云为帅,陈兵十万于两国边境。兰若朝修生养息时间并不长,国力财力都不允许其大规模地开战。所以,此次事件,必然要推出一个替罪羊,而且这个替罪羊的身份地位都必须要适当。太重,会让兰若没有面子,太轻,不能让北岐满意。
朝中的太子党和广陵王派互相指责,互相构陷,力图趁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将对方置之死地,为己方获取最大的利益。瑞帝退后一步,先出兵,边打边谈。
在这个敏感时期,领兵的大将人选成了关键,这既是捞功劳的好机会,也是让人万劫不复的好机会,关键是看操作的人怎样做。彦信有着对阵北岐的辉煌战绩,是大多数人甚至百姓心中的首选人物,大家都以为瑞帝必然是会让其挂帅的。然而,当朝廷诏书下达的时候,却让大多数人心中凉了半截。太子彦宁为兵马大元帅,威远侯付南付将军为副帅,领兵十万,即日开赴北地。彦信什么也没捞着,不仅如此,天天躲在王府中称病闭门不出,显得很是心灰意冷。
而此同时,有人自京中偷偷前往海澜神龙岛。
太子踌躇满志领了十万兵马前往北地,原本要求的是一个月内必须赶到。前十日还基本顺利,到了第十一日,军中兵士多发痢疾伤寒,不能行军。太子心慈,亦想在军中博得一个爱兵如子的好名声,命令原地休整,同时密报进京,请求宽宥些时日。瑞帝心中已是不喜,待到大军好不容易到了北地,又因太子自持身份,与北地各大世家不合,导致军民关系紧张,不能得到当地粮草物资的支持,军中用度紧张。且其军中多数人为南方人,不习惯北地天寒地冻的气候和枯燥单一的饮食,受到有心人士的煽动,竟然有军士外逃。
待众人捕回外逃军士,军士泣求,称家中男丁早就在战争中死完,家有八旬寡母,寡嫂五个,孤儿七八个,都只靠他一人供养。太子当场落泪,竟然命令将此人放走。大将军付南跪求其严执军令,被斥狠毒无人性。自此,每日都有逃兵,军中人心动摇,军士背称太子为活菩萨。
太子对军队的控制力越来越弱,急需一场战争树立自己的威信,不听付南苦劝,亲自上阵,急功冒进。落入北岐九皇子萧摩云的圈套,折兵三万,自己只带了数十骑狼狈逃回北地。消息传回京中,瑞帝大怒,连骂:“竖子误我!竖子误我!”瑞帝派人至彦信家中探病,末几,宫人回,言广陵王整日带了诸姬妾泛舟湖上,对着残荷吟诗作对。并送上广陵王奏请封朱氏彩阳为侧妃的折子,折中称他不知能活到哪一日,须得为身后留下一男半女披麻戴孝,朱氏有功,已有孕在身,请上看在父子之情上册其为侧妃。瑞帝气得摔了杯子,他自然知道彦信表现出的这副意冷心灰,自暴自弃的样子,是要逼着他给死去的风初晨一个交代,但他目前是怎么也不可能满足他的,想用彦信代替太子带兵的念头暂时作罢,索性满足他的要求,让朱彩阳做了侧妃,却派了人至北地申斥太子。
同月,海澜海上霸主万龙岛岛主白起风为二子白鸣灿举行婚礼。晚宴时,有客奉上二粒粉色大珠要求面见新娘陆宛凝。晚宴毕,陆宛凝不入洞房,反而冒着瓢泼大雨跪在白老爷子的门前哀哀哭泣,只求白老爷子为她亲生姐姐报仇。
天要亮时,白夫人才自房中而出,扶起陆宛凝。白老爷子与白鸣灿密谈半日,末几,召入陆宛凝。一日后,客自万龙岛返兰若。
半月后,有人在大朝时上疏死谏,言荞山事件原为冷后、太子密谋,利用万龙岛牵线搭桥与海澜皇室相互勾结,旨在除去彦信,挑起北岐兰若两国战争,借机谋反上位。人证物证俱全,一时朝野哗然。瑞帝大怒,叱问冷后,冷后喊冤流泪而不能辩,随即,冷后被囚秋叶宫。太子彦宁被密召回京,兵马大元帅由六旬老将朱石暂代,朱石一上任,首先挨家挨户亲自上门拜见北地各世家大族,达成共识,北地军民同心抗敌。其次高挂免战牌,只守不打,拒不出战,北岐与兰若陷入僵持状态。
天瑞十九年一月,太子幽禁秋叶宫中而待废。太子正妃叶柠彼时有孕五月,惊闻此事,情绪激动,胎位不稳。其表妹广陵王正妃左清前往探望,送上手抄金刚经一部为其祈福。叶柠观摩经书良久,当夜,流产,产下一已成型的男婴。太医断言,太子妃此次受创极大,终其一生都不可能有孕。
二月,太子侧妃金玉露产子,瑞帝大喜,亲赐名为睿,特赦太子前去看望金玉露呣子。太子见了金玉露,只言自己冤枉,金玉露誓言定要救出太子,还太子清白,两人抱头痛哭。叶柠闻讯前来,哭诉自己遭遇,太子不耐,言:“睿儿不也是你的儿子么,你哭什么?是怕孤死得不早么?”叶柠回宫后两天未进水粮,第三日,洗手亲做羹汤与金玉露姐妹言欢。
三月,金玉露外出活动,意在为太子洗涮冤情。叶柠扼死婴儿睿,携莲子羹入宫面圣,以头抢地,血泪横流。瑞帝心软,允其面见太子,太子与叶柠共用莲子羹,皆暴毙。
太子侧妃闻讯,疯不能辨人。冷后缠绵病榻,不问外事,只吃斋念佛。至此,太子与广陵王之争结束。
四月,广陵王彦信出任兵马大元帅,于飓风雪原与萧摩云十万铁骑鏖战飓风雪原。双方胜负未分之际,海澜皇长子羽池率二十万兵自两国南部海岸线登陆,势如破竹,不过月余便深入两国腹地,三国大乱始。瑞帝临危封彦信为太子,全权负责兵马战备,与此同时,西北沙漠中一个叫西上的小国渐渐崛起。
上卷庭院深几许完。
第一章 残月当楼(上)
作者有话说:鉴于有部分读者提出对朱彩阳和左清受宠的部分有些不明白,也考虑到原来的写法有些晦暗不明,现在就第一卷七十九章和本章关键地方做了适量的补充说明,如果有兴趣的亲可以看看,不感兴趣的亲请无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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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若天瑞十九年六月,广陵王彦信被封为太子。
左清所居淳勤院里到处张灯结彩,左清穿了太子妃品级的服饰,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喜气洋洋地等着彦信的到来。今天,是她人生的重大转折点,她终于扫清了前面的一切障碍,登上了这个万众瞩目的位子。而前太子妃叶柠,还有那个一直压在她头上的风初晨,都如同一缕青烟一般消散在这人间,从此再不能对她造成任何威胁。她要与彦信一起渡过余下的几十年人生,生儿育女,享尽人间幸福快乐。
夜已过三更,彦信迟迟未来,秦嬷嬷的脸上有些不安,“娘娘,殿下想是太高兴了,还在前面陪客人喝酒?老奴去看看?”
左清还未答话,就听一缕熟悉的箫音从初晨原来居住的熙和院那边传来,正是那首《长相思》,她的心头一阵闷疼,险些喘不过气来,看了看周围面面相觑的丫头婆子,挤出一个大方得体的笑容:“王爷思念姐姐,今晚想是不会来了,你们伺候我歇息吧。”
左清心里恨得要死,自从风初晨死后,熙和院不曾被彦信关闭。里面的东西和陈设一应不许改变,一切都维持她离开的那天早上的情形。曾经有一个洒扫的丫头不注意,把原来半卷放在桌上的,风初晨看了一半的书合拢,这个婆子就被彦信打了个半死,自此,没有人敢随意动里面的东西。院子里面服侍的丫头婆子一个不变,一个不少,待遇与原来没有什么不同,每天晚上仍然灯火通明,与任何一个拥有女主人的院子完全没有两样,唯一不同的就是里面的女主人是个死人。除了彦信和里面值守的下人以外,其他人等一律不许入内,就是她也不行。左清知道王府里的人轻易不敢从外面经过,尤其是晚上,他们都觉得鬼气森森的,里面有一双眼睛在看着王府里的一切。左清发誓,总有一天,她一定要烧了这座院子。
秦嬷嬷告辞退去,就有陪嫁的丫头愤愤不平地上来:“太过分了,一个死人而已,居然还敢如此霸着王爷。”左清大怒:“掌嘴!大胆的奴才!怎敢对先王妃大不敬!”那丫头低呼一声,跪在地上,左右开弓用力抽打自己的脸颊,边打还边认错:“奴婢错了,再也不敢了!”
左清指着她对周围诸人道:“都看清楚了?谁敢对先王妃不敬,打死了拖出去喂狗!”周围人跪倒一片,都说是她贤良。
彦信从外面进来,正好看见这一幕场景,淡淡的问了一声:“怎么回事?”秦嬷嬷跟上来正要禀告,左清忙制止,“没有什么大事,臣妾伺候王爷更衣。”
彦信淡淡望了左清一眼,将手伸开,等她替他宽衣。左清被他这一眼吓得够呛,只觉得冷冷地刺进她心里边去,看透了她一切所思所想。
清晨,左清亲手奉上洗漱用具,伺候彦信洗漱。洗漱完毕,有人送上芜子汤,左清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彦信轻抬眼皮:“不必了,今后都不必再送。”左清抬起一双饱含惊喜的眼睛,轻泣着哭倒在彦信怀里,彦信轻轻拍拍她的背脊,柔声道:“哭什么?好好养好身子,早日为孤生个儿子才是。你从明日起,便让秦嬷嬷帮着你打理府里的事务吧。”又道:“朱侧妃那边,你要多上心。不几日孤又要启程到前线去,恐怕要些时日才行,你是主母,这府里,你要打理好。”
左清哭得更凶了,她等这一日,等了多少年?吃了多少苦?朱彩阳自怀孕以后,一直多得彦信宠爱。左清眼看着她就要母凭子贵,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彦信一直给她服用芜子汤,她哭着问过他好多次为何如此偏心,彦信只道:“时候未到,孤是为你好。等你当上太子妃的那一天,孤自然会让你如愿以偿。”为此,她主动请缨,利用叶柠对她的信任,把掺了下胎药的墨汁亲手写了金刚经送给叶柠,因为再没有人比她更知道叶柠表面温吞,实则疯狂的性子。她为彦信除去彦宁立了首功,这一天,在她坚持不懈的努力下,终于来到了,她要让所有的人都看着,只有她左清才配得起彦信。
从多少年前,还是个孩子的她跟着父亲去迎接刚刚击溃了北岐十万铁骑的彦信那一天开始,她就疯狂的爱上了他。他不过十多岁的少年,却已龙资凤表,穿着银甲,坐在高头大马上,犹如天神降临,从此,她的呼吸只为他,她的欢笑,她的梦想亦只为他。她日夜把那翠羽带系在身上,大家都笑她爱显摆,却不知,那是因为她知道那翠羽带是他从海澜带回来的,上面有他的指纹和气味啊。只要那翠羽带系在她腰上,她就会觉得是他用他那双有力的手臂紧紧搂住她的纤腰,她那个时候就会觉得无比的幸福。
好不容易她长大了,离她的梦想越来越近,可是,斜刺里杀出了个风初晨,夺走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她怎能不恨?还好,上天待她不薄,他是她的了,他终于属于她了。朱彩阳那个贱人么?不就是仗着自己长得像风氏么?等彦信走了,她的命还不是在她手里捏着的?左清笑得吃饭都没有兴趣,丫头碧玉进来:“姑娘,秦嬷嬷来了。”
秦嬷嬷走进屋里,先向着左清行礼,左清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亲手扶起她:“嬷嬷,休要如此客气。”只要把这个彦信最信任的嬷嬷给伺候好了,还有什么她左清不能做到的?
秦嬷嬷看看周围,左清会意,对诸人挥手:“你们退下吧。”又笑眯眯地邀请秦嬷嬷坐下。
秦嬷嬷站得笔直,并不肯坐下:“娘娘,老奴今天来是有事要禀告,有人闹着要见娘娘呢。”
左清若无其事的道:“是什么人如此大胆?”
秦嬷嬷笑:“老奴也不认识此人呢,不过此人哭喊他妹子死得冤枉。”
左清讶然道:“那到底是谁?嬷嬷处理不就行了么?”
秦嬷嬷自怀里摸出一只锦囊来在左清面前晃了晃,“娘娘,这是从那人身上搜出来的,老奴想着,那人贫苦不堪,又怎会有这样富贵的东西?想来娘娘认识此物,就带来了。”
左清摇着头:“嬷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会认识此物?”
秦嬷嬷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来:“娘娘不知啊,那更好了。老奴先前还担心这事要是和娘娘有关,那就不好了,既然这样,老奴也就可以放心地把这东西交给殿下,殿下自会处理。对了,那人的妹子,好像是先前风娘娘跟前服侍的,好像叫柳——柳什么?咦,人老了,脑子不好使,等老奴再去问问他去。”
秦嬷嬷作势要走,左清“啪”的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抱住秦嬷嬷的腿,哭喊:“嬷嬷疼我!”
秦嬷嬷慈祥的笑着扶起她:“娘娘啊,您这是做什么?折杀老奴了。”
左清顺势起来,紧紧抓住她的袖口:“嬷嬷,您心肠软,知道我要的是什么,难道您真的要看着仇人的女儿占着这个位子?对您又有何好处呢?”
秦嬷嬷冷笑:“娘娘这话,老奴可听不懂。老奴只知道,忠心为主,殿下说让老奴干什么,老奴就干什么,倒是娘娘可能不太了解殿下的性格啊。”
左清狼狈不堪,退缩了一步,“嬷嬷,我知道自己的本分了。以后,再也不会有同样的事情发生。一切当以殿下的意志为先。”
秦嬷嬷点点头,把锦囊收回怀中,“这东西,放在娘娘那里不安全,还是老奴替您收着的好。娘娘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
左清恶狠狠地瞪着秦嬷嬷远去的背影,手里的锦帕都要绞碎了,“老货!总有一天我要看你死无葬身之地!”碧玉从后面走上来:“姑娘,那个东西还要吗?”
左清咬牙切齿地:“为什么不要?拿来我看。”
碧玉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从里面拿出张用朱砂画着符文的黄纸来双手递给左清,“奴婢花了一千两银子从妙香山的天音寺求来的,那师傅说,不管怎样的恶鬼、冤魂,只消用此符贴上镇压九九八十一天,必然魂飞魄散,永不得超生。”
左清眯起眼,拿起符纸左看右看一会,微微的笑了,“今天晚上,你就去把这事办了。注意要贴在让人看不见的地方,呵呵,活着不让人舒服,死了亦不让人安宁,让她永世不得超生吧!”有了这道符纸,想来她夜里不会做那可怕的梦了吧?
碧玉一听,背心都冒出冷汗来。太子不是下令不许其他人等进入熙和院吗?就是连自家姑娘这样的身份也不得入内,何况她一介小小的侍女?如果此事败露,以太子那样暴虐的性子,她还不得死无葬身之地?
左清见她犹豫,眯起眼:“怎么?你不敢去?”
碧玉忙双手接过:“奴婢虽然害怕,但为了姑娘,愿意肝脑涂地。”
左清这才满意地笑了:“你放心,你做的这些事情,我总会记着你的功劳的。做好这件事情,还有一件大事要你去做,若是做好了,你哥哥就是出来当个一官半职也不是不可以。”
秦嬷嬷停在淳勤院外的花影下,回头看着淳勤院门口大红的灯笼,冷冷一笑:“蠢货!前面一个大火坑等着她往下面跳,还不自知,还真以为这太子府就是她的天下了。殿下若是会让你这样恶毒的女人展翅飞天,我就把我的秦字倒过来写!”
碧玉刚出了淳勤院院门,迎面就遇上以前在风氏王妃面前伺候的柳叶。柳叶笑着对她招手:“碧玉,秦嬷嬷找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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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残月当楼(下)
一年多前,荞山镇外——
初晨逃出荞山镇不过两里路就遇上了阿怜,阿怜对她做了个手势,表示人已带到。阴影中缓步走出一个面容普通的中年男子,初晨一见他就语带讥讽:“原来是您老人家啊?你倒也是一诺千金,来兑现你的诺言了。你是来帮我收尸的?”就是因为他在妙香山上的临时倒戈,才害得她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她要让他加倍还回来。
中年男子叹了口气,“你又何必这样冷嘲热讽呢?我原来答应助你逃走,却因为阿怜而临时改变了主意。那是因为我们都以为你会好的。你跟我走吧,我负责安全把你送去一个隐秘的地方,那里将会有人教导你,不出三年,我保证你能比现在强上十倍。这样我们能两清吧?”
初晨的神情略略放松下来:“你确定,独绝?”
独绝轻轻笑了:“小风,难道一次意外就让你对我失去了信心?我可不愿没完没了地为你的一次救命之恩付利息。”
“如果过了三年,我没有达到你说的那个高度怎么办?”
独绝翻了个白眼:“我都说保证了,你还要我怎样?”
“保证?你怎么保证?你一直陪着我?要不然三年后我到哪里去找你?”谁知道这三年她会遇到些什么情况?
独绝不高兴地说:“什么你啊我的,我好歹也算是你长辈。如果真的是那样,你可以在天下英雄面前骂我是龟孙子,可以了吧?”
初晨摇头:“我在英雄面前骂你是龟孙子有什么用?反正你掂量着办,如果是师傅不好或者是因为其他原因,我没有达到你说的那个高度,那么你就要为我做三件事情。你敢不敢答应?如果敢,就发誓。你也别怪我不信任你,我可是被你害惨了。”
独绝张嘴结舌,直瞪瞪的望着初晨。这个女人狡猾得很,三件事情,如果其中一件事情是要他做她三年或者五年的保镖,他是不是也要答应?那他不是吃死大亏了?
初晨与他相识在五年前,因为他当时被仇家追杀受了重伤,受了她的救助恩惠。他当时看她慈眉善目,温柔细致,以为她是观音菩萨转世。谁知道,她狡猾如斯,不过几剂伤药,一点干粮并两袋水的代价,她摇身一变就成了他的救命恩人。一封密信就让他千里迢迢从飓风雪原来到京都,成了助她逃婚的秘密武器。虽然最后他背弃了诺言,但现在看来,他即将付出的代价远远大于当初应付出的代价。独绝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怎么当初就不能忍忍,偏偏被她那样清纯美丽的笑容给迷惑了,放心地接受了她的那些东西呢?
他的表情没有逃过初晨的眼睛:“你不会是又要后悔了吧?我就知道你是唬我玩。”她回头看向阿怜:“嬷嬷,你看我说不能相信他,你偏不信,还说什么他最可靠。”既然独绝这么听阿怜的话,她怎么能不好好利用呢?
阿怜还没开口,独绝已经对着天空发誓了。他回头望向初晨:“你满意了吧?”
初晨没有理他:“嬷嬷要连夜赶回去吧?”阿怜必须再回王府呆一段时间,否则会引起人怀疑的。
阿怜刚走,独绝就问初晨:“我免费帮你做一件事情,要不要我替你杀了他?”
初晨没有吱声,反而重重地打了马一鞭子,率先向前奔去。独绝眼里闪过一丝不明意味的光芒,打马跟上:“小风,你想不想哭?”
初晨不防他会用如此直接的方式点破她此时心中的感受,她摇头,“我今后不会再哭了,我要让想要我哭的人去哭。”
独绝呵呵一笑:“你知道我这么多年为什么可以一直独绝于天下吗?那是因为我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啊!今晚我们喝酒吧?”
一直以来初晨都以为独绝是个话不多的人,和他相处多了才知道他有多啰嗦。听到他安慰的话,心中涌过一阵暖流:“我喊你大伯吧?”
独绝道:“不行。”见初晨脸色一黯,又道:“不过你可以喊我一声叔叔。”他摇头晃脑:“大伯,听上去好像我有多老似的,叫叔叔。人家还没成亲呢。”
饶是初晨心中难过,却也被他那故意做出的滑稽样逗得开怀。
一月后,无名小镇上,一家客栈二楼红烛高照,独绝酩酊大醉,用筷子敲击着碗低唱:“人生有几?念良辰美景,一梦初过。穷通前定,何用苦张罗?命友邀宾玩赏,对芳樽浅酌低歌。且酩酊,任他两轮日月,来往如梭。”歌声苍凉凄切,唱着唱着竟潸然泪下,伏在桌上哭得不能自已。初晨斜靠在窗边,望着苍茫夜色中的点点星火,神态幽黯。她耳边还回荡着独绝对她吐露出的秘密,原来阿怜脸上的伤,就是独绝划的。但细问到深处,独绝却怎样也是不肯讲了,伤心人,不止是她一个。独绝不过一坛酒就醉成这个样子,想必也是因为伤心人饮伤心酒,醉的要快些。
店小二轻轻敲了敲门:“客官,请问可要添些酒菜?”
初晨方想起夜深,歉然道:“小二哥,麻烦您搭把手,把我大伯扶进房里去吧,这里撤了就行。”她递过一块碎银,小二笑眯眯地谢过,初晨看着小二那双细白纤长的手,若有所思,神情自若地帮着安顿了独绝。
初晨把身子并头一起深深埋入水中,任眼泪不停地流。为什么,她明明那样恨他,却无时无刻不在想他?她无数次的对自己说忘了以前的一切,也竭力不去想他。可是她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就是偶尔睡着了,她也恍惚是在他温暖有力的怀里,却又突然惊醒,想起他不爱她,她只是他的仇人,他要她死。他是她心头那永远也解不开的毒药,日日夜夜她都在受折磨,而他却在那里软玉温香抱满怀,争霸天下,日益位高权重。为什么她的人生,总是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就悄然转弯呢?她把手放在小腹上,里面有一个生命在成长,他和她血脉相连。她凄然一笑,无数次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地预防,却在诀别的夜晚,得到了这样一份礼物。
理智告诉她,这个孩子她不能要,她不知道她能给他一份什么样的生活,能不能给他幸福。一直以来她都认为,如果要她的孩子从小就生活得不如意,那么他就没有来到这世间的必要。
但每每想到真的让他离开她,她又舍不得。将来他会是和她最亲的人,她无法做到亲手去扼杀这样一条与她血脉相通的生命。她痛苦的想,她到底该怎么办?
店小二伏在窗前刚用手指蘸了口水化开窗纸,初晨就披散着头发,胡乱裹着丝袍,夹杂一股热腾腾的水汽用刀抵住了他的腰眼。
店小二抬起头,憨实的脸容上露出一个不协调的媚笑来,轻轻将刀推开:“哟,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一个月不见,你功夫长进了不少啊,看来我也要再去找个好师傅才行。”
初晨收回手中的刀:“再找一个师傅教你如何偷看别人沐浴吗?”
店小二挺直了身子,整个人的神采气质全变了。那麻布衣服在他身上穿着,仿佛也成了世间最好的料子,他摸摸鼻子,丝毫不见羞窘:“你若是觉得吃亏,嫁给我好了。”
“萧竹衣,你脸皮可真够厚的。”初晨转身往屋里走。
萧竹衣跟在她身后,看上去很是委屈:“你答应过的,我苦苦找了你一个多月。”
“我答应过你什么?怎么我不记得?”初晨坐到床上用布巾擦头发,刚刚出浴的她面若桃花,一身轻便的丝袍勾勒出美好的曲线。萧竹衣眼眸深沉,只盯着她看,初晨嫣然一笑:“你看什么?”
“我看一只小狐狸怎样勾引我。”萧竹衣抱着手斜靠在门上,眼神不曾挪开半点。
初晨的笑容僵硬在脸上,不自觉地拉紧了衣领,“谁勾引你?”这个男人,为何永远都那么自我感觉良好呢?不过,利用他作为她的助力,貌似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萧竹衣明显不是她能控制的,所以还是离他远一点的好。
萧竹衣走过去,接过她手中布巾,包住她的头发,轻柔的擦起来:“你勾引我。但我喜欢被你勾引。”他的指尖有意无意地抚过她小巧精致的耳垂,温热的呼吸吹进她的脖颈,初晨如遭电击,劈手夺过丝帕,像躲避洪水猛兽似地一个箭步窜到了窗边。刚才她竟然恍惚有回到从前的错觉,每每她洗了头,彦信也是这样轻柔地给她擦头发,故这样有意无意地挑逗她,嘲笑她的敏感。
萧竹衣望着瞬间空了的双手,眼里闪过一丝黯然,随即扬起嘴角坏坏地笑了:“你可还记得欠我一个承诺?如今我可要你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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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水寒风似刀(上)
我记得你想要什么?”
“你跟我去北岐?”
“你是北岐的什么人?”
“这重要吗?”
“不重要”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等我想去的时候必然会去”她又没答应过他什么时候兑现这个诺言
“你——”萧竹衣笑成一朵花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你怎能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初晨笑起来,“在这世上,你是我最佩服的人”她指着他:“萧摩云,北九皇子,俊美无双,其母林贵妃,为兰若人自幼随世外高人于山中静修,练就一身绝好的武功竹和世人难出其右的计谋,江湖人称竹衣公子荞山镇火灾的受益者和操纵者之一,现在你倒来跟我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萧衣微微一笑:“不错,我就是萧摩云看来你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笨,可为什么在天彦信面前,你就那么没有脑子呢?难道真的是爱情令女人愚蠢?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你来跟我说说看,此次火灾我怎是最大的受益者和操作者?难道你不认为,最大的受益者和操作者其实是你夫君吗?其次就是你了我就算在中间做过什么,都只是为了你呀”
初晨当然不打算告诉他,她是蒙的
北岐这位九皇子生来命运多舛其母林贵妃生他地时候因难产而死去他不吃奶妈地奶成日哀啼不已眼看就要夭亡北岐皇宫外来了一位仙风道骨地道人言道他有法子救这位小皇子但小皇子需得随他到深山中静修直到十八岁才可以回到宫中到时可展凌云之志造福家国否则克父克母自身亦不得安宁长寿
北岐皇帝笃信道教听了这话再加上爱妃难产而死就有了五分相信让人抱出小皇子后道人只在他头上摸了一摸小皇子当下便停止了哭泣望着道人一笑道人让奶妈过来喂奶小皇子也就乖巧地吃起奶来众人皆以为奇北皇帝相信了道人地话并请道人赐名道人说此子聪慧摸了一摸便乖了且将来必定壮志凌云不如就叫摩云罢!自此萧摩云被道人带走直到几年前才回到北岐皇宫长得一表人才颇有仙人风姿智谋权术北岐无人能出其右初晨早在北地地时候就曾经听在北岐经商地商家将此事当做传奇故事来讲只是她当时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和这个传说中地主角有了交集
初晨仿佛不曾听见萧摩云地讽刺关于彦信地一切她都尽量选择忽略顺手将半干地头发了个髻拿起一根银簪别上她就是再蠢也猜得到北岐会利用此次地事件大做文章不过这些家国大事和她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于是答非所问:“我何德何能居然能见着北岐人眼中天仙一样地九殿下?”
萧摩云眯起那双狭长地眼睛轻轻按住她地肩头初晨挣扎挣不开“你还不是我地对手刚才我是故意让你知道我来了地如果我真地想看你你以为你躲得开?”萧摩云伸手自初晨头上取下那根银簪“我好歹也算是帮了你地忙这个就算谢礼吧?”如果不是有独绝跟着他早就把她直接掳走了还用得着跟她这样费口舌吗?
初晨伸手去夺银簪他早有防备一个旋身便到了门口留下一串笑声:“不过是一枝普通地簪子而已你怎地这样小气?”
初晨立在门前对他招手:“这簪子你拿了会后悔的,还是还我的好”
萧摩云笑:“要我不拿也不难,你跟我走不就是了?”
初晨也笑:“等独绝醒来,我跟他说,看他的意思罢?”
“既是这样,我还是拿簪子的好,等将来见了广陵王,我就跟他说,这是你给我的定情物”萧摩云似极怕独绝,一溜烟地走了
待萧摩云走远,初晨方从怀中摸出另一根银簪来,细细抚摸着银簪上精工细刻着的流云花纹她恍若又回到了那个烟雨濛濛的早晨那个早晨,彦信用这根银簪偷偷换走了她妆盒里的一根一模一样的银簪,他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可他不知道的却是,她向来最爱在这些首饰中藏东西,每样东西的轻重变化都在她心中她偷偷打开了这根银簪,却发现被彦信设计弄走的那半截碧血浸透的玉簪恍然就藏在里面,彦信脖子上带的那个,是假的
他真狡猾啊,骗走她的东西,又将这东西重新放在她眼皮子底下,如果她和别人去偷,就只能得到那根假的可是这样一来,她更好奇这半只簪子的秘密了所以,她也装晕,
适的时候,她带走了它,它本来就是属于她的,它就\密,也应该属于她为了以防万一,她也弄了几根一模一样的来带在身上鱼目混珠,萧摩云拿走的那只也是假的
这簪子只能与她小时候在飓风雪原上刺伤的那只雪狼有关,莫非,飓风雪原上有个天大的秘密吗?雪狼神,又与那个秘密有什么样的关联呢?
萧摩云站在楼下,一动不动望着那窗里的倩影,也不知看了多久,直到那屋里黑了,什么都看不见,他方转身一回过头就看见流风提着一盏气死风灯站在廊下,满脸是泪,恨恨地瞪着他
萧摩云微微一笑,对她招手:“流风,去给公子端点好酒好菜?”
流风怒道:“我不要叫这个破名字!”
萧摩云愣了愣:“你怎么了?”
流风狠狠地将灯笼砸在地上,哽声道:“你怎能这样对我?你知不知道你当初给我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是多么的欢喜?但你只是想起了她,因为她姓风,所以你就让我也跟着她叫风吗?她是早晨初起的清风,可以吹进你的心里,我却只是一团在墙角打转,惹人厌的乱风,你怎能这样不公平?我恨你!”流风跺跺脚,哭着跑了
扔在地上的灯笼被火苗烤着,腾地燃烧起来,火光把萧摩云美丽精致的脸映得忽明忽暗,他蹲下去,认真的将灯笼上的火扑灭,一条黑影掩在暗处低声问:“少主,流风跑出去了,要不要属下去追?”
萧摩云望着地上的灯笼,像看一件复杂无比的东西:“由她去她既然呆在这里不快活,就由她去”
“可是少主,流风她知道的太多了”
“让人把她送回北岐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她出来”萧摩云突然伸脚踩烂了那被烧了一半的灯笼,如果,世上没有独绝这个人,那该有多好?他辛苦谋算了这么久,怎会在最后关头突然冒出来这个人?“我要知道关于独绝的一切”他对着阴影里的人丢了一句
“少主——”阴影里的人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道:“少主,主上已经让人来催了下个月就要动兵,催您快回去呢”
萧摩云淡淡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初晨烦恼地发现,她和独绝走到哪里,萧摩云的身影就会出现在哪里他也不过来和她打招呼,就那么远远地望着她,聚精会神,专注得像在穿针一样无论她是在吃饭,或者是在喝茶,又或者是在说话,他都那样看着她,到了最后,她全身不自在,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她提议让独绝去吓唬萧摩云,但独绝说他和萧摩云的师父有极深的渊源,他不好这样无事生非,初晨郁闷得想买一块豆腐撞死更要命的是,萧摩云身边一个十来岁,梳双髻的小姑娘总是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紧紧盯着她,初晨从小姑娘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分明看到了恶毒的杀意她想不出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个小女孩,但她下意识地记住了这个女孩子的面容和声音
这个秋天,没有秋高气爽,反而常见的是缠绵不断的秋雨在离北地不过几十里的悦来客栈,初晨开始了第一次晨吐天气不好,悦来客栈大堂里只有初晨、独绝,还有萧摩云那一帮人初晨和杜绝坐在窗边的位置上,萧摩云照例坐在离她两张桌子远的距离,她只要一抬起头,就可以看见他的脸和专注的眼神
店家端上饭菜,还来不及动筷子,初晨就捂住嘴跑了出去她不愿这样狼狈,但喉头冲出的酸辣感让她根本忍不住,只来得及奔到廊下,就吐了个天昏地暗有人轻轻拍她的背,细心地递过丝帕和漱口的温水,她回头,刚好对上萧摩云温柔而担忧的眼神,初晨刹那间泪流满面
“你?”萧摩云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初晨强笑:“昨夜感染了风寒”她尽力让自己自若地离开,她不能让他知道这个秘密,他是兰若的敌人,也是她肚里这个孩子的敌人如果他知道了这件事,定会利用这个孩子来做无数的文章,她不能冒这个险
萧摩云在后面大声喊:“你不要担心,我愿意负责的,让我和你一起养大他吧?”
初晨踉跄着停下脚步,回头,萧摩云望着她得意而妖艳的笑,“你没听错,我那晚不是冲动,是真的喜欢你”他这话说得,任何人听了,都会以为初晨和他有了什么芶且之事,而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就是他的
正文 第四章 水寒风似刀(中)
四章
初晨无暇去想萧摩云话里的歧义,因为她看见流风站在走廊尽头,怨毒地瞪着她的肚子,她相信,如果流风的眼神是刀,已经把她的肚子剖开,把那还不成型的生命拖出来剁碎了初晨打了个冷战,再看,流风已经不见了
初晨恐惧起来,她下意识地护住她的小腹,她再没有可以失去的了萧摩云看见她的脸色越来越惨白,身子越来越站不稳,忙纵身去扶她初晨飞快地往旁边一闪,尖叫了一声:“别碰我!走开!”
萧摩云嘴唇瞬时惨淡无色,瞬间却又笑得如同盛开的芍药一样妖艳:“你后悔了?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卖啊,孩子都有了,难不成你要让他一出生就没有爹吗?”
大火起的那天晚上,他一直在等初晨来找他,可是他却听见彦信和她两个人缠绵**,让原本冷静自持的他平生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疯狂的嫉妒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明白初晨在他的眼里不再只是一颗可以利用的棋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再也忘不了眼前这个浅妆素裹的女子的一颦一笑?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一想到她,所有的清醒和淡定都化作无边无涯,疯狂的占有欲?从来没有人会对他的美貌和气质还有才华无动于衷,为什么她连他碰她一下,她都视为蛇蝎?而那个男人,如此伤她,她却不肯忘怀?他哪一点比不上彦信?
心中的嫉妒像毒蛇一样咬噬着萧摩云的心,他上前一步,“你不要忘了,他根本就不想要这个孩子,在他心中,你们的存在会是潜在的威胁,如果他知道了,肯定会无情地派人杀死你们而我,却愿意做你孩子的爹,把我最好的一切都给你们,你怎么就看不明白我的心呢?”
看见初晨摇摇欲坠,绝望的模样,萧摩云有些后悔,他不应该这样伤她,可有些话,如果不跟她说清楚,她就会永远抱着幻想,而他也永远得不到她
“我家的事情不劳这位公子操心”冷峻的声音响起,独绝有力的手臂扶住了初晨,初晨如同落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浮木一般,牢牢抓住独绝的手臂她知道要坚强,不能在这个时候示弱,但她真的撑不住了,她不知道她和孩子的明天会是什么样的
独绝冷睨着萧摩云,从嘴里吐出一句:“以后不要再让我看见你,否则,我会让你灰飞烟灭”这一刻的独绝,普通平实的五官绽放出无以伦比的霸气和杀气——他是那个江湖上公认的天下第一萧摩云不曾退缩,但也不敢再上前一步他就那样站在那里,看见初晨一步一步离开他的视线,消失在濛濛秋雨中
深夜,萧摩云抚摸着手里的银簪,那上面还残留着初晨的发香,他拿出一柄匕首,在银簪上比划比划,轻轻切了下去不出他所料,银簪是中空的,里面藏着半截晶莹剔透的碧玉簪子萧摩云伸出雪白如葱的手指,轻轻捏起它,对着灯光细细的看,眼里露出狂喜的光来,就是它,他终于得到它了门被人轻轻叩响,萧摩云收起手里的东西,又将那断成两截的银簪用荷包装好,方出声:“什么事?”
“禀少主,流风不见了还有京里传来消息,广陵王昨日傍晚召见付原萩,夜里付原萩只带了两个亲随出了京城,但我们的人只跟了十里地就跟丢了,不知他们目的何为”
萧摩云眯起眼睛“再探”流风这丫头想来是醋意大发不过这种事情以前也发生过很多次她自己气够了自然会回来但这一次他却是猜错了
一座名不见经传地山里有几间新盖起来地茅草屋初晨和独绝就住在这里独绝问她想不想要这个孩子得到她肯定地答复后他说他们要去地飓风雪原深处地孤月峰荒凉贫瘠不适合孕妇居住等到孩子生下来后再去于是他们选了这个地方住下来等待孩子地出世萧摩云很久没有出现过了但初晨心中有不安地感觉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她害怕又会出现什么不能掌握地突发情况
在一旁打坐地独绝感觉到了她地不安安慰她:“不要怕有我呢
”初晨感激地望着他:“叔叔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独绝对她很是关心爱护特意买了一个小丫头和一个照顾过孕产妇地妇人来照顾她山里地生活虽然清苦寂寞但她享受到了从未有过地宁静和幸福她经常想为什么独绝不是她地父亲呢?
她问独绝:“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惹上了她意味着无休止地麻烦她不相信独绝会意识不到这个
独绝笑:“为了你地救命之恩和我地承诺啊”
他没有说真话,初晨看得出来就算是为了承诺,他也完全不必做到
致周到她不想不明不白的受别人的恩惠,“其实|吧?”
独绝愣了一下,“就算是为了她吧”
“那你们为什么不在一起?你为什么要划伤阿怜的脸呢?”他不肯说真话,但不要紧,她有的是耐心和时间,她可以慢慢的挖,总有一天,她总会知道真相
独绝站起身来:“眼看大雪就要封山,我们的食物储存还不够我想着这几日宰猪的人家比较多,趁着天早,我去弄些新鲜的肉食”山里偏僻,住户本来就分散,加上他们为了安全故意远离村落,这给他们的生活带来很大的不便,而且山里人生活贫困,食物不丰富,独绝往往要找上很久才能弄回需要的粮食和蔬菜
独绝是享誉江湖的高手,如今却要为了她成日操心这些油盐酱醋初晨歉然道:“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独绝摆摆手:“你以后少算计我就可以了”
“少奶奶,您喝这个猪脚汤是我昨天用了一只兔子和一只野鸡才从山那边换过来的”马婶脸上堆着笑,殷勤的递过一碗漂着厚厚油层的浓汤
初晨皱皱眉,“太油腻了”
马婶拿个勺子撇去油层再递给初晨,“这还嫌油?你看看你,四个月的身子,都不怎么看得出来,还是那么瘦像你这样是不行的,不养壮了身子,将来可怎么有力气生孩子?”
初晨微笑着拿个小勺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汤,突然小腹里传来一阵异样的蠕动,她停下来去摸小腹,“马婶,我这里好像在冒气泡似的,不知是怎么了”马婶告了个罪,伸手去摸,笑得眉眼弯弯的:“恭喜少奶奶,这是小少爷在里面动呢”
“真的?!”初晨简直不敢置信,随即眼泪汪汪,她小心地捧着小腹,那是一种多么奇妙的感觉啊,她简直无法形容此刻她心中的激动她干脆利落地抬起碗,一口气喝下半碗汤,她要为了她腹中的小生命多吃一些
马婶笑着道:“不要急,慢些,慢些”
初晨看到碗底的几粒花生,很是奇怪:“你从哪里弄来的花生?”这地方不产花生,必须要到一百里以外的集镇去买山里人的钱稀缺得很,又怎会舍得去买这个东西?
“用二斤棉花和虎子老婆换的”马婶低声道:“虎子老婆偷偷告诉我,她男人从捕兽坑里救出个当兵的来,那当兵的给的”
初晨一愣,“当兵的?这里怎会有当兵的?”莫非是北岐和兰若打起来了?可是,这里离战场远得很,而且又偏僻,当兵的怎么也到不了这里呀
马婶担忧的道:“说是北岐蛮子又出兵了,我们这边打了败仗逃兵多得很,也不晓得哪天会打过来到时候我们可怎么办啊?”
打了败仗?逃兵多得很?难道战事已经紧到这个地步了吗?初晨也有些担忧了,女人最怕乱世,特别最怕乱世还要生孩子“是谁带的兵?有了逃兵都不管吗?”她始终是兰若人,听见自己国家打了败仗,很是不高兴
“这个就不知道了,只盼菩萨保佑,不要打过来哦这好日子才过了没几年呢”马婶收起碗,边念叨边出去了只剩下初晨在那里胡思乱想,胡乱担忧
夜深了,独绝犹不见回来初晨放下手里做的小衣服,问守在门外的小丫头翠儿:“老爷回来没有?你打着灯笼去外面看看,让马婶烧些热水备着”今夜很是寒冷如果独绝回来,肯定很想洗个热水脚
翠儿不过十三四岁,正是贪睡的时候,早伏在外间炕上迷了一觉,听见问,忙抬起袖口擦去嘴边睡觉流出的梦口水,迷迷糊糊地道:“奴婢这就去看”
翠儿推开门,一股刺骨的冷风灌进来,外面在下冻雨,她冷得一激灵,清醒了不少,望了黑洞洞的院子一眼,低声骂道:“好个马婶,老爷不在就这么懒,连院子里的灯笼也不点”她想去点了灯笼再出去,又想起这屋里的灯笼白日就被马婶拿出去了好在院子不大,翠儿摸索着往前走了几步,就被地上什么东西绊得跌了一大跤,摔了个狗啃屎,蹭得一身的稀泥,她用没有染上泥的手背揉着ρi股破口大骂:“马婶!马婶!你扔些什么在这院子里呢?绊着了少奶奶咋办?”
喊了几声也不见马婶回答,她只得暗道倒霉,地上绊人的东西却是一定要尽早顺开的,否则老爷回来必定不会饶她
她的手碰到绊着她的那个东西,圆圆的,摸上去像马鬃似的,有些温热,还有些湿漉漉的,粘糊糊的,夹带着一大股子血腥味,也不晓得是什么翠儿又摸回屋里,从桌上拿起油灯,用手小心地挡着风,走出去看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灯光一照,翠儿的油灯砸落在地,惊恐万分地怪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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