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郑凯志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睡过这样一个好觉了,没有噩梦,也没有惊醒,睁开眼睛的时候不是满眼的黑暗,而是满目的天光。
他迷迷糊糊地听到楼下有细碎的声音,渐渐清醒过来后,眼前是空无一物的天花板,90°全景玻璃落地窗外是披着红霞的天空。虽然窗外有树叶沙沙作响,但室内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他闭了闭眼睛,忽然有种还是在家的错觉,清晨醒来听得到厨房里做菜的声音……做菜?谁在厨房?
他猛地坐了起来,伤口的疼痛感将一切迅速拉回现实,抬起缠满纱布的左臂,渐渐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警局前混乱的一幕,伤口剧烈的疼痛,她忧心忡忡的表情……他记得丧斌送来药和注射剂,他给自己注射了一针镇定剂后才睡下,这时候已经是……窗外的天色晨暮难分,他穿了衣服下楼,走到最后几级台阶的时候却忽然站住了。
半开放式的厨房里站着一道瘦弱的身影,她穿着粉红色的围裙,握着菜刀在砧板上念念有词地剁着肉馅:“真是的,送几块肉和青菜过来就以为没事了吗?我自己不会去买啊,我现在肯接受你给的肉不代表我原谅你,我让你进门也不表示我要跟你妥协。乔伟业!”
菜刀嘟嘟的声音忽然加快,他听着听着便忍不住笑了。那叨叨的抱怨声不断,可脸上分明不是生气的表情。倒像是一个埋怨的主妇在念叨着家长里短。
“自己做了那么多的坏事,结果倒要我替他来还!乔伟业的女儿?乔伟业的女儿怎么了,我得过他什么好处……”
忽然听到砰的一声,池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跳了一下。吓得芷珊跌落了手里的菜刀,她呀地大喊一声,往后跳了一步,脚底打滑险些跌倒,幸而有人从背后扶住她,握住她的手说:“我看看,有没有伤着?”
芷珊呆了一下,转身看向郑凯志,说:“你怎么下来了?”
“现在几点了?”
她看了下时钟,说:“五点半啊。”
“早晨还是傍晚?”
“……”芷珊忍不住说道,“当然是傍晚啊,你没看到天在一点点地暗下去啊?”
“所以,我还不该起来。”郑凯志淡淡地笑了一下以示回应。他转身去捡掉在地上的菜刀,又把从池子里扑腾出来的鱼捡起来丢回池子里,这一系列的动作虽然都只是由没有受伤的右手完成,却做得极流畅熟练。
芷珊看得有些呆了,这才想起来他还是病号,忙拉着他到沙发旁说:“你坐着就好,不要你动手。我包馄饨给你吃,桂姐说你不适合大鱼大肉,馄饨最好了。”
他忽然拉住她,忍着笑说:“剁肉陷还要念经吗?”
芷珊睁大眼睛抿着嘴,脑筋一转,说:“念经超度一下嘛,吃了才安心。”她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后,才转身走到灶台前继续剁肉馅。
“你去过超市了?”
“没有啊。”芷珊仍然埋头剁着肉馅。
“那冰箱会自己长出肉来啊?”
芷珊放慢了剁肉馅的速度,想了一下,说:“他刚才是送过东西来,不过我没理他。”说着又砰砰砰地剁起肉馅来。
郑凯志摇头道:“这是他送来的肉,不是他的肉,你用得着这样千刀万剐吗?”
“谁让他当年抛弃我跟妈妈啊!妈妈临终的时候,他都没有赶回来。亏得妈妈那么爱他!他就只知道在外面玩女人,我恨他恨他恨他!”
郑凯志握住她握刀的手,说:“可是,你却答应替他还债给我,可见你还不是那么恨他。”
“没有,我恨他。”
“你恨他?”
“恨他。”芷珊执拗地转过脸去,忽然又回头看着他说,“你干吗帮他说好话啊?”
“因为我想吃肉啊。”他指了指砧板上的肉说,“俗话说吃人的嘴短,我不光吃了他的,还住了他的房子,还霸占了他的女儿。”
芷珊面颊微微一红,低头咬着嘴唇。
“而且一码归一码,昨天晚上他救了我弟弟是事实。”
她停下手里的活儿,说:“那是因为我说如果他不帮忙,我可以用自己把你换回来。我没想到他会真的答应,我有点没想到……他那么在意我。”她无声地扬了扬嘴角,说,“这大概就是人家所说的血浓于水吧。”
“那你还把他千刀万剐了?”
芷珊砰地一刀剁了下去,说:“不千刀万剐的肉馅不好吃。”
酱油馄饨端上桌,像模像样的还有几根葱花。郑凯志仔细端详了一阵,犹疑地看着芷珊。她趴在桌上像观察小白鼠一样地看着他说:“怎么不吃啊?”
“我不吃葱的。”
“还真挑食。”她用筷子夹去葱花,又催促他快吃。郑凯志小心翼翼地拿起勺子舀了一个馄饨端详起来。芷珊嘟着嘴说:“又没有下毒,你怕什么啊?”
“我是在看,这馄饨哪里像你爸爸……”
“你就当这个馄饨是那个浑蛋,一口吞下去吧。”她伸手一推,馄饨就送入了他口中。她关切地看着他近乎被噎住的扭曲表情,似乎好久好缓过劲来。
“怎么样?好不好吃?”芷珊趴在桌子上,整个人几乎都要扑到上面去了。
郑凯志苦笑道:“你说了那么让人倒胃口的话,还问我好不好吃。你自己尝尝。”他指着碗里的馄饨说。她正要拿起勺子,他忽然抬起她的下巴吻了过来。她吓了一跳,本来就有一条腿跪在椅子上,这下显然跌下去了。
他伸手按住她的手,慢慢地稳住她,这才笑了一下:“好吃吗?”
“嗯……”她认真地舔了一下嘴唇说,“蛮好吃的啊。”
他坏笑起来,芷珊才恍然大悟,指着他说:“郑凯志,你居然敢给我设套!”
“乔芷珊,你还可以再笨一点。”
老宅的冬天有些荒凉,因为偌大的房子里只住了两个人,所以桂姐逢周三、周六都会过来。偶尔乔伟业也会跟着桂姐一起过来,不过每次他来,芷珊都拉着郑凯志躲在楼上不肯下来。没几天,乔伟业令人搬来几株梅花种在了院子里,其实香港的冬天不是很冷,也许根本看不到花开。她却还是常常在客厅的窗前盯着那几株梅花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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