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哥哥本来有一个挺正常的理想:当飞行员。我敢打赌,至少百分之九十的男孩子在他们的少年时期都做过当飞行员的梦。但哥哥念高中时学校来了招飞名额,家里死活不答应他去报名。妈妈一个朋友的丈夫就是飞行员,在一次例行演习中飞机失事,机毁人亡,妈妈不想看到自己的儿子重蹈覆辙。哥哥抗争了一下也就放弃了。我一直疑心他后来报考哲学系是对爸妈的变相报复。但看他读大学后没有像著名的尼采同学一样痛苦沉吟精神错乱,反倒成天乐不可支健康向上的样子,我想,或许,哥哥是真的喜欢哲学吧。
爸妈问我打算读什么专业,我说随便啦,只要不是物理系化学系就可以。爸爸说,那就学管理吧,只用很少的数学知识,学出来后的出路也好。妈妈说,是啊是啊,管理学出来最有出息,数理化学得再好的天才,不也得让管理者组织调配才能发挥才能吗?——我这种连自己都管不好的人,怎能去管别人?但我对爸妈的意见并无异议,不管学什么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无聊,因为我觉得有意思的专业大学里根本没开设。
我梦想当一个驯兽员,而这世上似乎没有一所大学有驯兽系。我还一直很想知道,马戏团的驯兽师们都是在哪里学到这门手艺的?
小学三年级时,我第一次明确了自己的驯兽员理想,这与一个叫余振威的男生有关。余振威是隔壁班一个漂亮小男生。他长得实在太好看了,大眼睛长睫毛很像个新疆人,据说他婴儿时的照片曾印在饼干筒上打广告。就因为相貌,这个人见人爱的小男孩早早戴上三道杠当上大队委,实际上他的成绩并不算优秀。没办法,小学的女老师们都爱死这个漂亮学生了。余振威还是校合唱队的领唱,而他的歌喉其实也很一般。我也是合唱队的,但从没和他说过一句话,只是安静地站在后排,看着余振威乌黑浓密的头发发呆。
让我生出理想的事情是这样的:三年级的春游是去市郊的动物园。有一个竹篱笆围成的场子里养着一只孔雀,很多路过的人都会挥舞一下花手绢或者鲜艳的衣裳,可那只骄傲的孔雀压根儿不把人们的小把戏放在眼里,没有一点打算开屏一争高下的意思。可是,当余振威走过去时,孔雀竟然开屏了!——当时竹篱笆旁没有旁人,我看得一清二楚,非常肯定,孔雀开屏绝对是为了与余振威媲美!然而,待我凑过去想仔细观赏时,那只死孔雀,竟然立刻收起它的尾巴,不屑地走开了。太伤自尊了!
当时,幼小的我暗自发誓,一定要成为一个伟大的驯兽员,让所有的动物都臣服于我,要让斑马狐狸考拉松鼠剑齿虎响尾蛇丹顶鹤猫头鹰树袋熊一齐向我致敬,才不稀罕这只势利的孔雀来点头哈腰。到时候我要把孔雀排挤到臭水沟里当浮游生物,看它还怎么开屏!
初中时我与余振威念的是不同的学校,后来我们又考入了同一所高中。我俩依然不同班,但高中已乾坤大变,这时的他和我一样默默无闻,因为,几年过去他还是瘦瘦小小的个头,漂亮脸孔带点女气却不帅气,成绩平平亦不爱运动,属于极不打眼的男生。失去外貌的优势后,余振威颇有点虎落平阳的味道,我能从他佝腰含胸走路的姿势上感觉到他内心深深的自卑。不得不感慨,美丽最容易被摧毁,帅哥是不经老的。若此时的余振威再走到孔雀的面前,会见到开屏的景象吗?
这时候,我依然想驯养动物,不再是一时负气,愿望却更为强烈,因为我觉得与动物们打交道会比较单纯,比起与人类的交往可以少动许多脑筋。既不奴役动物也无需提防动物,而是平等地与它们做朋友,多炫多有意思啊。
我想养两头狮子、三只老虎和四匹小豹子。全要公的,因为动物和人类相反,多半是雄性的比较漂亮,我希望我手下的伙计们个个形态修长英姿飒爽。我会拥有一根皮鞭,但它永远不会落在小兽们的身上。皮鞭是从我手掌心里长出的尾巴,只为帮助我具备一个与我不会说话的朋友们相同的特征。如果它们偶尔要偷懒,我会随它们去;但我还是会督促他们练习花哨亦管用的本领,以及保持最佳体重和皮毛的光亮。若它们不听话,我会拍着它们的肩膀说:“Hi,再这么懒下去你会找不到女朋友的!”我猜这些老实敦厚的伙计们一定会被我的话吓到的,然后它们会乖乖地美体修身去。呵呵。
驯兽员之梦我只对哥哥一个人讲过。他听了后说:“你该去考广播学院。”我问为什么,他答:“这样你就走上了赵忠祥的道路,毕业后有望主持《动物世界》。”——哼!
我知道,这个梦想有点无厘头,永远实现不了,只能叫做幻想、妄想、胡思乱想。但,准我瞎想一下,还是可以的吧?
说起我们凌家还真有趣。我爷爷是大地主的儿子,典型的纨绔子弟,什么烧钱就玩什么,把名下分得的财产败光后丢下妻儿离乡,一去不返。可爷爷的五个儿女们个个自立自强,勤劳干练,各自打拼出了一番事业,成家后都过得很体面。再轮到我们这一辈,又颓了,虽没堕落到吃喝嫖赌抽的份儿上,却也没一个干正经事、有出息相的人。大约父子之间的关系皆是如此,逆向生成,反向增长,这一代攀上了山峰,下一代便跌向了谷底。这盛衰交替的规律倒是维持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或者还应称之为一种宇宙守恒原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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