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我们全家住在南郊的剧团的破烂筒子楼里。楼梯窄且陡,没有灯,家家户户都将蜂窝煤和杂物堆在楼道上。我家在最顶层,水压不够,爸爸每天得去四楼陈叔叔家提水。哥哥有时也会帮忙,拿一只小桶打满水,再洒一半在路上。
哥哥最大的力气用在害人上。他曾趁夜色将二楼的自行车搬到三楼,三楼的搬到四楼,四楼的搬到五楼,只为了看看人们以为自行车被偷时沮丧的脸。
我也是淘气的。一夜之间流行起了跳广场舞,一些没事干的妇女和老太太就在我家楼前的空地上跳,用劣质收录机放垃圾音乐,十分烦人。我往楼下跳舞的人群里丢过好几回鸡蛋壳。
淘气的还有老鼠。成群结队招摇过市,那简直叫做猖獗!没食物可吃时,就啃肥皂啃电线啃木头,竟还啃到了床脚。爸爸和哥哥与老鼠们斗法时,我和妈妈躲在被子里不敢伸出脑袋……
妈妈那时还是小学的语文老师。走在路上常有人喊她“老师好”,那些人各种年龄的都有,与我一般大的奶声奶气的孩子居多。记得有一次妈妈生病请假,家里一下来了二十几个学生来看望她,妈妈苍白的脸上荡漾着幸福的微笑。
说实话,我对爸爸唱京戏不怎么感兴趣,但爱玩他的行头,最喜欢把假胡子别在头上当假发。我最最喜欢的是吃过晚饭后,听爸爸拉手风琴唱儿歌。春日的风雨夜唱《小雨点》,夏日的星夜唱《知了》,冬日的雪夜唱《雪绒花》。至于萧瑟清冷的秋日月夜,那是留给苍凉的二胡的,是留给爸爸独自感怀伤逝的。
后来爸爸不唱戏了,做生意。先是倒卖一点小饰品,之后推销过一阵某品牌的出租车计费器,最后做起了汽车配件代理。自然有磕磕绊绊,但总体运气还不错,家里逐渐富起来,爸爸越来越忙碌,二胡和手风琴都很少碰。妈妈见爸爸太累,便辞职帮忙,很快她也成了个大忙人,可她还是会在睡觉前给我读童话书,还是会检查哥哥的作业。
再后来,我们家搬到了北郊的新房子里。二胡与手风琴盒上满是灰尘,童话书也打包封存进纸箱子里。爸妈工作辛苦,哥哥和我学习繁重,城南的清贫松弛的快乐生活被咔嚓一下剪断了。我不禁叹道:“好想搬回南郊住,好想搬回过去住!”
哥哥笑笑说:“现在也挺好啊!南郊北郊无所谓,一家人在一起就好!”
是啊,过去是好的,现在也是好的,一直都挺好的。只是说,小时候懂事少、想得少、需要负的责任少,更没心没肺,更容易快乐。小时候,我连看家里房顶漏雨都觉得有趣呢!长大了,才渐渐看清一些残酷的事实。看清了房子漏雨并非游戏或诗,而是真实的烦恼;看清了,哥哥的爱情是怎样输给了现实。
但与此同时,我还看到了,通过爸妈的努力,我家大大改善了居住环境;我看到了,哥哥正在努力,有一天他会长成真正的男子汉,终会赢得他想要的爱情;我还看到了,我也应该努力,学好英文,出国,学管理,拿到学位,让家人放心,让他们为我感到骄傲。
还应看到一些更远的事。比如,有一天,我将拥有自己的家庭,我会尽心尽力呵护爱人和孩子,让孩子拥有城南旧事一般诗意的童年。我将愿意为我的家人奉献一切,甚至去跳大腿舞,如果必须如此的话。想来,大可不必去驯养动物,我有一头叫做“生活”的野兽需要驯服。我发过誓,要当一个最伟大的驯兽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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