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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皇后重生手册 > 59章(中)

59章(中)

最后只剩下一堆字画、缣帛,太监不知如何处置,便将东西送到苏恒手里。苏恒才发现,多的是些孩童时的涂鸦。

他一件件翻检着,上写的不过是些“替你抄了十页字,下回不要再惹先生生气了”,“刘婆婆家梅花包子香甜,记得去尝尝,给我带一笼回来”,“荷包一枚,梅兰竹菊络子各一条,谨祝寿辰。不许再翻我屋子”一些日常琐语。越往后,那字迹越整齐漂亮起来。最后一张写的是“使君有­妇­,罗敷有夫。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是沈含章的字迹。

苏恒将那些东西一件件烧掉。

他想,玩得不过是真假虚实的把戏。卫秀将死之人,也还不忘祸害可贞一把。

但是随这些旧物送到的,卫秀写给沈含章的信,苏恒没有烧掉。

他想了很久,还是命人送去椒房殿。

沈含章写了回信。

那信落到苏恒手里,他一把撕碎了,丢进火里——他承认自己是嫉妒了卫秀,那信他连确认也不敢——随即便命长安令将卫秀治罪下狱。

褚令仪带人闯进卫家在长安的宅邸时,卫秀已经不见踪影。

不过几日,汉中便传来消息。李珏斩杀使者,已与丁渭讲和,在汉水南岸布防,招安蜀郡已不可能。

苏恒拜刘君宇为将,平定蜀地——之所以没有选定周赐,是因为周家与卫秀接触过多,朝中有所议论。

刘君宇在前线浴血,刘碧君在未央宫里照料着太后和他。

捷报传来的时候,刘碧君在长乐宫中临产,沈含章在椒房殿里分娩。

沈含章胎相凶险,生韶儿时已难产过一回,苏恒怕有什么不测,亲自在产房里守着她。太后差人来报,说刘碧君动了胎气,怕是不好,催他去看看,苏恒连头也没有回一下。

沈含章的指甲掐进他手臂里,血水顺着直流。他抱住她,她浑身大汗淋漓,咬得牙龈都出了血,却倔强的不肯呻吟一声。孩子生下来,她便昏睡过去。

苏恒抱着女儿,亲着沈含章苍白的额头。沈含章在梦里睁开眼,待看清了是他,泪盈于睫。却依旧不肯说半句话。只闭上眼睛,将后背亮给他。

苏恒心里波澜不惊。他把孩子放进沈含章臂弯里,便起身离开。

刘碧君果然是动了胎气,产后出血,太后将太医院全部太医、吏目都召进长信殿里,总算保住了她的­性­命。

她昏迷了足足三天才醒过来,苏恒守在长信殿里。看到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心中愧疚。但刘碧君依旧没有一句怨言,只在苏恒喂她吃药的时候泪水一滴滴落下来,苏恒给她揩去泪,说:“委屈你了。”

她哽咽着摇了摇头,“先后有序,臣妾明白。皇后娘娘那边可好?”

苏恒含糊的回答:“还好。”

刘碧君便命将孩子抱过来,逗弄了一会儿,交给苏恒:“陛下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苏恒道:“不急。”

刘碧君垂着头,道:“只怕再拖久些,陛下便将这孩子忘了。”

苏恒一时沉默。他不能给刘碧君什么保证,许久之后,才说:“你哥哥已攻进了成都,不日即可凯旋,你不要挂心。”

刘碧君面­色­苍白,落着泪却还要强笑了,“是啊,哥哥还在外征战。”

这便是苏恒不亏待她和孩子的保证了。她机关算尽,命都差点搭上,也还是赢不来一颗真心。

蜀郡局势复杂,离乱了这么些年,盗贼豪强割据一方。虽攻克了成都,那些根深叶茂的豪强一时半刻也难以剿灭。巴中、江州一代还在顽抗。

刘君宇步步清剿,一时难以功成。滞留在蜀地。

他遇刺的消息迟了半个月才传到长安。彼时刘碧君才出了月子,就又在沈含章殿前跪着痛哭到昏厥。

——她的儿子高烧不退,太医束手无策,她不知从谁那里听说,沈含章手里有药。

最后还是沈含章殿里宫女看不过去,偷偷的取了药给她。

最后那宫女跳湖自尽。刘碧君的儿子虽退了烧,却已经烧坏了,双耳失聪。

她抱着孩子只是不停的哭,太后几次三番要打到椒房殿去,都让苏恒拦了下来。太后拿拐棍劈头盖脸的打,哭喊到昏厥。

到了这一步,苏恒才终于肯承认,他和沈含章这一生,已经无可挽回了。

他最后一次去看沈含章,她正摇着女儿的摇篮,面容恬静,目光舒缓。全不见他在身旁时的生硬与戒备。 苏恒想,若他真的把沈含章废掉,日后想再见她一眼只怕也不能了——他太明白沈含章的­性­情,明白她有多么决绝和无情。

不过不要紧,终有一日他们都会死去。等韶儿即位,一定会将他们合葬在一起。

71番外(三)

已是暮秋时节,草木黄落,白露为霜。然而日头却透着暖,天上一丝云也没有,阳光明媚得耀眼,屋里尘埃都闪着明光。

苏恒望着沈含章,他想,她比过去更憔悴了,面­色­已有些黄,眼角也生了细纹。她已经不那么好看了。也许不几年之后她便人老珠黄,那个时候,除了倔强绝情,她还剩什么?

他走进屋里去,在摇篮那一面坐下来。他已经有一年多不曾和沈含章好好的说过话,他只想再跟她聊一聊。平心静气的,就像朋友似的聊一聊。

但沈含章在看到他的时候便厌恶的冷下脸,俯身抱起孩子便要进屋。

苏恒一把拉住了她。

——根本不可能平心静气。他在沈含章脸上挑剔了那么多,也不能骗自己。他依旧觉得她最好看,好看得令他移不开眼睛,相思成疾。也因为这样,沈含章的厌恶淡漠便尤其戳痛他,令他恨之若狂。

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但是沈含章就真的能置身事外吗?

他有无数的话想要质问沈含章,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人就是这样,一步错,过往全部就成了错。沈含章已厌恶了他,他何必再自取其辱。

他没有资格质疑沈含章,也无需再质疑她了。

“孩子的名字取了吗?”

沈含章没有理会。

“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沈含章打起帘子,进了内室。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停顿一步。

很好,苏恒想。很好。

沈含章被废逐出宫。

太后终于消停下来,虽病得卧床,却肯安心静养了。

她这一遭终于不再提让刘碧君抚养韶儿的事——想来天下母亲都是一样的,刘碧君有了儿子,太后便不敢再信她对韶儿尽心。然而苏恒后宫一群人,谁能抚养太子,就必然能与刘碧君争夺后位。

太后想了许多日子,终于向苏恒开口——一来提醒他,刘碧君生了孩子,该给她名分了。二来也商量,她想亲自抚养孙子。

苏恒只说,有些事还没追究清楚,不着急。

苏恒知道,将沈含章废掉了,再去追究先前发生了什么,已经晚了。

只是若不弄明白他和沈含章究竟为何走到了这一步,他不甘心。

他与沈含章之间很多龃龉都只是­阴­差阳错,点点滴滴。他们之间的裂隙并不是被谁一刀破开,而是天长日久侵蚀消磨,等发现的时候,就已经不可弥合了。所以查不出太多。

但还是能查出,他们之间确实有人作梗。

“也许陛下还不知道,小公主也曾彻夜高烧。”苏恒向红叶求证时,红叶说,“小姐去宣太医,然而太医院空无一人。去宣室殿求陛下,却被拦在殿外——但想来就算进去,也见不着陛下吧。听说陛下正在长信殿里照料刘美人。”

“小公主差点便活不了……陛下,小姐总是嘴上说着绝情,心里却牵牵绕绕。她这个人,办事快刀斩麻,做人却最是牵泥带水。也直到小公主出了事,她才总算心灰意冷了。”

“小姐已过上安稳日子,便不爱去想那些伤心伤神的往事。她不加辩解,但奴婢还是觉得,世上哪有尽得便宜的事?有些事,还是大家说出来,都明白得好。”

“小姐确实求到了两份药。然而第一碗煎好了,小姐去接时,奉药的宫女失手给打翻了。便将另一份也煎了。小公主这厢才有些起­色­,刘碧君便来讨药。小姐说得清清楚楚,已经没了,她却不走,非要跪在殿前哭。哭给谁看呢?小公主病时,娘娘日夜抱着她,片刻也不敢离开。刘碧君一样是当娘的,怎么就有这么份闲情呢?”

“她没求着药,她儿子不也好了吗?好了便好了,说什么是椒房殿里宫女不忍,偷了药给她。那宫女偏又跳了湖,说是被娘娘逼死……陛下,这真叫人百口莫辩。跳湖的宫女便是那日打翻汤药的,人赃俱灭,奴婢拿不出证据。然而刘碧君那边有十三名太医会诊,她却非去找娘娘求药,想必是有什么缘故。陛下真心去问,总是能问出个丁卯的。”

刘碧君与沈含章是不同的。

若苏恒拿这些诛心的话去问沈含章,沈含章必然不屑解释——她一向持身端正,问心无愧。信奉的是清者自清。若她懂得人心惟危,只怕也不会落到今日的地步。

而刘碧君纵然委屈,却还是强忍着泪水仔细解释。言辞恳切,前因后果解释得清清楚楚,哪怕洗不脱嫌疑,也令人觉得是冤枉了她。

她的儿子差一点便病死,便是好了也落个残疾。她还要受这种质疑。想来是个母亲就受不了,她却依旧将委屈咽下去。

她在宫中口碑远好过沈含章,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苏恒安安静静,穷根究底的追查。而沈含章在晴雪阁里过着安稳平静的日子。

沈府定时有人来通禀沈含章的近况,苏恒听着她们说:小公主开始断|­乳­了,模样已经出落出来,跟沈含章一样的白净漂亮,­性­子也安静,不哭不闹;沈含章为小公主缝了夏装,肚兜上绣的千瓣莲,一针一线都没有假手他人;晴雪阁前海棠又开了,粉雪一般;沈含章抱着小公主在花树下晒太阳,不觉睡着了,小公主爬进她衣服里去,又像小兔子似的被拎出来……

有时苏恒也会让韶儿一起听。

韶儿早慧,知道是在说他的母亲妹妹,心里难过,却不做声。苏恒便将他抱到怀里,一遍遍的摸着他的头。

虽比别人更慢些,但婉清终于还是学会了说话、走路。母女两个又坐在屋檐下吃西瓜。平阳公主前去探望,可贞又托她给韶儿带了衣服、荷包,却不教说是她做的。周赐又去看沈含章了,两个人隔了一堵院墙对弈,可贞说若是周赐赢了,便把红叶给他。她下的那么烂,结果也还是周赐输了。

平阳果然把东西送来,苏恒细细的翻检了一遍——没有做给他的。

他把荷包偷偷的留下来。绣给孩子的五线五毒荷包,只有荔枝大小,用珍珠大的小香囊缀成。可贞有些年数没做过这么费神的东西了。

他有时也睡在椒房殿里,摸索着一桌一柱,想见可贞仍在窗前读书,阳光洒满,空气里浮动着香尘。她回过头来,了无-心事的对他微笑。

苏恒无意间听见,秋娘对韶儿唠叨沈含章如何的不把他放在心上,劝说他亲近刘碧君时,怒火腾的便烧起来。

他不顾韶儿和太后求情,将秋娘杖毙。

韶儿一天滴水未沾,苏恒前去看他。

韶儿垂着头,“秋姑姑对儿臣很好。儿臣明白她那些小心思,可是……”

苏恒伸手揉了揉他的耳朵:“想你娘吗?”

韶儿越发的把目光藏起来,很久之后才摇了摇头。

苏恒便叹了口气,“朕想她。每时每刻都在想。”

韶儿差异的抬头望他,眼睛里泪水终于滚落下来,苏恒将他揽在怀里。

韶儿声音里终于有了些孩子的软弱,“父皇,我们把娘接回来吧。”

苏恒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知道沈含章不可能回来。他纵然去,也只能得到个避而不见的结果,逼得急了,只怕沈含章又要做出些无可挽回的事。他揉了揉韶儿的脑袋,道:“想她时,你便去看看。你娘对你狠不下心……”他欲言又止,很久之后,才终于说出口,“替父皇说几句软话……”

明知道不会有结果,苏恒还是控制不住的往沈家去。

沈君正虽恼他亏欠了沈含章,却并不阻拦他去探望。宴饮时略装装糊涂,也由着他进后院。他偶尔也会窥见沈含章,或是在与婉清荡秋千,或是在和平阳喝茶聊天,任婉清牵着红叶满院子乱跑。

唯一一次碰面,是在老太太的丧礼上。

她悲痛欲绝的模样刺进他心里去。只望见她盈满泪水的眼睛,便再不能移动脚步。

她垂了头避让进内堂。苏恒想要拉住她,抱抱她,安慰她,让她靠着他的肩膀哭。

他上了香,吊唁过。满脑子都是她无助垂泪的模样,一直回了宫都不能放下。

他等了很久。海棠花开,他再度望见她笑容的时候,便差方生给她送去了一枝海棠。

换回的是一句话,“恩情已断,缘止于此”,她锁了晴雪阁的院门,从此不再踏出一步。

蜀地渐渐平定下来。

苏恒的追查也终于有了结果。只是有很多事他依旧想不通。

他所不知道的是,这个时候,刘君宇在成都烧掉了一只书匣。里面有卫秀临死前留给他的笔记,他若看了,那些他一直想不通的事,便会有解答。他没查到的,也会揭底。比如说,何以那个幕后主使如此神通广大,不管是刺客,民间的奇人异事、朝官他都有所交集,乃至于连后宫嫔妃、宫女、太医院的编制也能随手摆布?

是因为太后和刘碧君。

要让太后信任他如此容易。只需告诉她,苏歆死前手里握着半片缣帛,上写着“苏永顿首”,而那个苏永,便是沈含章的亲舅舅。只需告诉她刺死苏歆的那柄素质刀还有一把鸳鸯配刀,再让她在沈含章枕头下见到那柄含章刀。

苏恒只以为太后猜忌沈含章——毕竟半年前大郎才来信说,要带北沈家的闺女回来给她敬茶,结果展眼间大郎死得不明不白,三郎带着本该是他嫂子的人回来了。她难免有些不妙的联想。

但他没想到太后已将沈含章看做仇人,对她存的是恨之欲死的心思。

卫秀对人心看的透彻,无数人被他把玩在掌心。

他对沈含章执念之深,并不亚于苏恒。他每一刀都戳在她的软肋上,远在千里之外,便将她拿捏得生不如死。

他利用苏景死时她的悲伤,不着痕迹的给她下毒。教着太后,如何在合适的时机开口说话,逼苏恒纳妃。如何一步步在沈含章心里埋下猜疑,令她疏远苏恒。如何将一场试探蜀地动向的南巡,说成是带了宠妃衣锦还乡,祭祖告庙。

然后,在苏恒和沈含章互相猜忌到极点,也是最可能互相摊牌的时候,他亲自到了长安。

可惜天不假寿。他并没有活到苏恒将沈含章废掉的那一天。

苏恒不信太后与刘碧君和此事牵扯过深,是因为他自己也遇刺了,而刘碧君差点搭上儿子。

若换作沈含章,也许就信了。她曾亲眼见过,卫秀笑盈盈的拿饵料逗猫,等猫凑过来了,只一捏就掰断了它的脖子。他是不会因为有人与他结盟,就心存怜悯,放他一码的。

——他连太后和刘碧君,也一并算计了。

72番外(完)

沈含章始终不肯再见苏恒一面。

有时苏恒甚至想在晴雪阁外放一把火,或者­干­脆将晴雪阁砸了,看沈含章是不是还能坐得住。

但是他不敢造次。沈含章经废后一事,已自云天跌入泥地。苏恒再敢有所折辱,她必无颜苟活。

只能慢慢来,一步步消除她的戒心,令她感到诚意。而后以最煊赫风光的礼节将她迎回去,才能有所挽回。

不能着急。必须要耐心的经营。苏恒不断的自我说服。

然而每每看到韶儿时,他心里便有燥乱尘灰般扬起,遮天蔽日——沈含章已肯为韶儿开门,甚至肯留他用膳。两个人可以一并坐在树下品茗。她会用怜惜、愧疚的目光凝望着韶儿,在他困倦睡过去的时候,让他枕在她膝盖上……

沈含章并非铁石心肠。

她只是对他无情罢了。

嫉妒自己儿子是件很荒谬的事。苏恒依旧心疼韶儿,却也真的渐渐不想见到他了。

韶儿开始不自安。加之蜀郡战事将平,刘君宇已动身回京,朝中便有人胡乱揣摩苏恒的心思。坊间也开始有传言,说刘碧君有明月之相,柔嘉贞静,宜伴帝星。

苏恒只在他寿辰时赐百官吃面。说是当年征战最艰苦的时候,逢寿辰,皇后总会煮面给她吃。如今想吃,却也找不回当年的味道了。

朝中的­骚­动只因他一句话便平息下来。

沈含章那边却始终不肯给他半分回应。

她比他想得还要决绝。苏恒将婉清从她手中夺走,她也没有求一句情,带一句话。

苏恒对着一双子女,心里对沈含章不无恨意。然而婉清猫一样蜷在他膝盖上,抬了黑漆漆的眼睛望他,懵懂的叫“父皇”时,他心里就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刺穿,积攒这么些年的爱恨汹涌汇流,再不能分辨得清。

蜀地平定,边疆也日趋安定。国库渐渐充盈起来。

苏恒有时立在长安角楼上,望着繁华皇城,便会想起当年他与苏歆艰难征战时的情形。

其实他从来都没想过当皇帝——在苏歆遇害之前,他确实从没想过。那时他唯一的野心就是辅佐兄长夺取天下,待到功成名就、天下太平时,便携美归隐,悠然南山下。

大郎曾笑问他,归隐便归隐了,为何非要“携美”。他不能答。

他和大郎的不同之处便在于,他的心里自始至终都是有一个女人的。那个人是他情之所系,心之所归。纵然功名利禄全部抛却,飘然而去,他也不忘带上那个人。

大郎听说沈家有小姑待嫁,连是美是丑都不知道,便能解了佩剑求娶,只因为他知道这姑娘是自己必娶的。手快有,手慢无,若是个美人便赚了,不是也一样过日子。

苏恒却必要是那个人才行。

但是他最终一件也没做到——他既没有辅佐苏歆一统天下,也没有与沈含章相伴白头。

幸好沈含章还活着,总还是能挽回的。

苏韶十六岁那年,苏恒为他挑选了太子妃,是陇西周家的嫡女。

苏韶大婚第二个月,苏恒便下诏退位,而后最后一次驾临沈家。五月十五,那一天正是苏恒的寿辰。全

他命人将册立苏韶的诏书传给沈含章看——但就算这样,他依旧怕动摇不了沈含章。思量了很久,他又取出另一份诏书,递给去传召的太监,说:“若她依旧不肯来见朕,就把这一份也给她看。”

那是一份废太子诏,苏恒并没有加盖玉玺。

他只是想,若示好不成,便只能软硬兼施。他不信,沈含章看完两份诏书,依旧敢在晴雪阁中安坐。

他已经等了十年,足够了。是时候逼沈含章给他一个答案了。

已过了端午,天气炎热。空气里一丝风也没有,柳绦低垂,绿意深深浅浅的流淌。

猫蜷在树荫下午睡。

托着圣旨的太监踩了猫尾巴,被跳起来乱挠一番。

敲开晴雪阁的门并不容易。幸而一群人持着苏恒的圣旨直闯,沈含章不能当真相拦。

太监将第一份诏书递过去,传话道:“陛下命问,这般盛宠,娘娘可还满意。”

沈含章面­色­苍白,面上说不出是绝望还是愤怒。太监略觉得有些不妙,忙要将第二份递过去。却见沈含章已平静下来,且对他道:“请稍待片刻,容我更衣。”

太监记着苏恒的话,沈含章若肯出去见他,便不可把第二份给她看。忙垂首道:“娘娘请。”

沈含章进了内室,更衣,梳妆,推开拱月窗,静静望着窗前海棠。已是孟夏,粉雪早谢,海棠果缀了满枝。

她折了两枚泛红的海棠果,簪在鬓上。对着镜子,又在­唇­上细细的涂抹胭脂。

待打扮好了,只一用力,便将匕首推进了胸口。

因是苏恒的寿辰,外间欢闹得厉害。

笙歌引舞,觥筹交错。

苏恒只忐忑的等着晴雪阁里传回消息。华

外间阳光明耀,微微有些晃眼。一时苏恒竟觉恍惚,那光尘氤氲,宛若梦境。他依稀看到沈含章盛装走进来,乌鬓如云,眉目清隽,­唇­若涂丹。他不觉起身,伸了手去迎她。

笙歌骤停,后院嚎哭声穿了进来。

苏恒猛的清醒过来,便听有人扑进来哭道:“求陛下去见见小姐,她不行了。”

苏恒一个趔趄。

沈君正早冲去了后院。

太监终于连爬带滚的来回禀,苏恒只听他说,“娘娘看完第一份诏书……进屋换好衣裳……自尽了。”

——她自尽了。

原来她心里是真的没有她。

她肯与他周旋这么些年,只是因为她儿子还没有个好着落。如今她终于了了心事,便连命也不肯留给他了。

苏恒痛极、恨极。

有人嚎哭,他一把掀翻了桌案,“都不许哭,给我笑起来!怎么不奏乐!”

他并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他只是不断地推到一个个敢靠过来的人。他什么也不想听。他想,都是骗他的。沈含章不可能自尽,她怎么可能自尽?她已换好了衣服, 想是正在装扮,他该在这里等着她。纵然她不肯做他的皇后,可也狠心不做韶儿的太后?他已经一退再退,她不可能狠心至此。

但是无论他再如何的嘶喊,也已曲终人散。

没有人陪着他欢闹。韶儿去了,婉清去了,平阳去了……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人也越来越少。最终只剩他一个人茫然的立在空荡荡的庭院里。暮霭沉尽,他远远的望见有人爬上了屋顶,缓缓的挥动起招魂幡。

仿佛有刀子剜进心口里,他用力的捂紧了,脚步踉跄的往晴雪阁去。

他排开一层层的人,终于远远的望见沈含章的身形。他想要上前扯开盖在她身上的白布,他想要证明那个人不是沈含章。他像疯了一样扑过去,却被沈君正拦住了。

“已经够了,陛下便让舍妹安歇吧。”

苏恒想要开口说话,却咳出血来,血珠浸入白布,点点泛红。

他倒在了她的灵床前。

苏恒病重。

苏韶与婉清守在他的身旁侍疾。他断断续续的咳着血,醒着的时候少。

等他病情稳定下来,沈君正遵照沈含章的遗愿,正将她的灵柩运回邯郸。

苏恒得到消息,命人连夜追回。

就算沈含章已经被废,并无名分,她也是苏韶的生母。苏恒不信苏韶会不给她追封。她自然要葬入皇陵——要与他合葬的。

苏恒对苏韶发了脾气,苏韶只沉默的听着,并不做辩解。

苏恒最终将沈含章的灵柩追回,停在椒房殿里。而后将所有人都赶走,一个人倚着棺木坐下来。

他以为自己有无数的话想跟沈含章说,结果却一句也说不出。到最后也只是发疯般把棺椁层层撬开。

——里面果然只有衣冠。苏恒大笑,他就知道,沈含章怎么可能真的丢下他死了。

他想将衣冠拖出来丢掉,拉动的时候,却见衣服里滚出一只玉瓶。

他脸上的笑容骤然间凝固,一时只是盯着那只玉瓶。

最后他伸手将那瓶子握住了,贴在胸口。

——沈含章连骨殖也没有留给她。他其实听人禀过的,沈含章死去的当夜,晴雪阁里便起了大火。

苏恒一病不起。

他曾对太后说过,她杀沈含章,其实是在要他的命。太后到如今才真的信了。却只能日夜对着他哭,悔不当初。

平阳进宫来探望,看了他半日,才叹一口气:“可贞到最后,也只牵挂韶儿和婉清两个孩子。如今你丢了个烂摊子给韶儿,楚平、吴世琛这些人­精­,哪个是他一个半大孩子应付得了的。他死了娘亲,已哀毁过礼。你再有什么万一……见可贞时,你要怎么对她说?”

苏恒道:“我只怕她不等我。阿姊,若我去晚了,该怎么寻她。她必然不等我……”

她不肯把命给他,她不肯与他合葬,她甚至不许他死。

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女人。

苏恒握紧了手里的玉瓶。他还是只能安顿好了韶儿和婉清,才能去见她。

苏恒的生日,便也是沈含章的忌日。

他依旧是过去的姿态,并不把喜怒流露出来。然而所有人都清楚,他这一次是真的哀毁过度了。不过才一年光景,已寻不见几根黑发。眼瞳沉沉,里面没有半分生机。

夜里,宫中为他举宴,他一个人在椒房殿里,燃了一只白烛,将门窗悉数打开,将沈含章平素里穿的衣服挂起来。

风吹过户,衣服与烛影微微晃动起来,仿佛有人一般。

他恍恍惚惚的入梦。这一次终于梦见了沈含章。

她坐在窗前,折一枝海棠把玩着,回头对他莞尔微笑。

苏恒探手抚摸她的脸颊,她似乎已不认得他,讶异的避开了。苏恒很怕吓到她,却控制不住想要将她抱在怀里。再伸出手时,她却不知看到了什么,将海棠随手丢开,跑了出去。

苏恒忙起身去追。

他追着她,跑出椒房殿,跑出皇城,渐渐的景­色­稀疏,浓雾弥漫,有汩汩的河水流动声响起来。

苏恒几乎抓到了她的衣袖,然而只是一个错神,她便不见了。

苏恒恍然望见自己面前有个人影,却知道那不是她。

他抓住那人的衣襟,愤怒不能遏制,“还给我,还给我!”

“‘还’是不可能了,你若真舍得,便跟着进来吧。”

苏恒探手便要推,那人一把扯住他,“一旦进去,除非超脱苦难,便再不能出来。一旦超脱苦难,便将再入轮回。你可想好了?”

苏恒只一推,便跟着闯了进去。

——沈含章死去一年后,苏恒的寿辰。椒房殿大火,苏恒崩,灰飞烟灭,尸骨不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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