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大革命时期,许许多多家庭妇女们也冲出家门勇敢地奔上街头,与公社战士们并肩战斗。但那是因为,在王朝势力的剥削和压迫下,她们的家早已不是家,在街垒后流血牺牲的,是她们的丈夫和儿子。
政治的旋涡一旦将家庭妇女们也大批吸入,那政治便是具有魔力色彩的政治了。
“文革”虽是具有魔力色彩的政治,但每个经历过的人如果冷静回忆一下,则不得不承认,其实也并没能使家庭妇女们都忘乎所以、都不像家庭妇女了。起码,应该承认这样一点,她们往往只不过是临时被吸入一下,并非狂热地主动介入。并且,往往本能地退身而出,转而去照料自己的家。或以照料自己的家为退身的借口。照料家,是家庭妇女们永远神圣的借口。
但这并不等于说“文革”时期的家庭妇女们一如既往地相安无事,彼此亲和。也有中学生到社区去抄谁的家,或押个什么小小“走资派”到居民社区去游斗一遭的事。后一种情况下,家庭妇女们被迫捧场。但是如果中学生们以过分卑劣的方式棱辱被游斗者,甚而冷酷地殴打被游斗者,她们往往是不太看得下眼去的,她们会很反感。
“这算什么革命行为?俺可不瞅这个!”“俺怕遭报应!俺走!”于是她们中就会有人拔脚便走。于是她们往往一哄而散。
家庭妇女没有参与的积极性,那是神仙也怪不得的,何况些个中学生?我曾在“文革”时期亲眼见过一群家庭妇女将些个“红卫兵”围骂得无地自容狼狈逃窜的情形。倘“红卫兵”中有附近人家的儿子,那么这一户人家的父母就要遭到家庭妇女们不留情面的舆论谴责了。倘居然还有谁家的女儿,那么她在婶子大娘们眼里的形象从此算交待了。所以,连那些最热衷于抄家、游斗的“红卫兵”,也往往回避自己家所在的社区的“革命行动”。
幸而当年的中国家庭妇女们大抵没疯狂,并管束自己的中学生儿女莫做恶事,经常教诲自己的高中生儿女莫参与打砸抢,否则,中国不知会更乱到什么程度。
在此一点上,新中国的第一代母亲们,实在是功不可没。一想到她们中绝大多数人还是文盲,又不能不使人心生敬意。
当然,在居民社区中,也发生过由家庭妇女们自己召开批判会的事。批判对象,无非是街道小干部、街道小厂的头头儿。但是一般不会过激,历数他们或她们的官僚主义、营私舞弊、办事不公、仗势欺人而已,也就杀杀他们平日的威风,出一口窝心多年的恶气罢了。她们中免不了也有人假“革命”之名泄私愤,揭人隐私,啐人脸面的,但仅此而已。太过激了,也是大失家庭妇女们之人心的。
高中生、大学生“红卫兵”们一般不会深入普通居民社区进行滋扰,那太掉他们的价儿。
作为学生,中学生也罢,高中生也罢,大学生也罢,“文革”中不少人是怀有私心的。“老三届”尤其如此。
“文革”后,或升学,或分配工作,首先考虑的一条,是在“文革”中的表现。
这乃是“文革”初对学生们的公开承诺,此承诺当年曾发表于“两报一刊”--《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红旗》杂志。
后来又号召“上山下乡”,承诺就不算数了。而且当年强调,重在“文革”中的表现,“文革”前的表现仅供参考。关系将来的人生命运,于是一切中生、高中生、大学生,被牢牢地攥在“文革”的政治大手中了。你不想升学,总还希望有份工作吧?那么好,请你在“文革”中有所表现。越有突出的表现,越接近你的希望。
尽管如此,女中学生们一般不会像某些男中学生那么肆无忌惮。这是由她们少女的年龄所决定的,也是由她们是女性所决定的。她们普遍自然都不愿表现得很不积极,但也都不愿争着表现得格外积极。何况,有男生们在积极地自我表现着,留给她们表现的政治空间有限。
中学男生们分为两类,一类为着明确的目的不遗余力地有所表现,而且一呼百应地向今后也许决定自己命运的政治势力靠拢;另一类却相当现实,既然不上课了,那劳你们大驾先“革命”着,我可得找地方为我家挣点儿钱再说。故“文革”中,在哈尔滨市,一个有趣儿的现象是,凡大型的集会,女生多,男生少。女生身在“革命”中,心在“革命”外,不是为了江山属谁喊口号,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参与喊给别人看的。仅仅一年后,她们中的不少人,也大隐而隐于“革命”。
“文革”前两年中,许多平民阶层的母亲们沾了“革命”的光--她们的早早就厌倦了充当“小将”的女儿们,十之八九从第二年起就干脆忘了中学生的身份,当然也不愿继续“小将”的“使命”,归效家庭,替代是家庭妇女的母亲们井井有条地操持家务,重担20世纪50年代那一种大姑娘的家庭角色。
高一、高二的女生也差不多尽是这样的。一边做大姑娘,一边关注学校里的动静,期待安排自己命运的消息。
恶的女初中生、高中生是有的。人们后来往往将她们的恶归于“愚忠”,这是很不全面的一种结论,甚至可以说是相当错误的一种结论。据我看来,她们当年的恶,所包含的个人功利内容和复杂性的心理内容,远比政治的内容多,绝非“愚忠”二字所能解释清楚的。
我当年就观察到这样一种现象--学习非常优秀的女生和相貌极为平庸的女生中,父母“靠边儿站”了的女生和父母正红得发紫的女生中,往往尤会爆发较恶的“革命”行为。
第一类,因为自己从前的优秀学习成绩一概不受重视了,失落感极其强烈。好比一向的储蓄突然被宣布过期作废了,而自己竟一点儿也没有来得及潇洒地消费过,内心里是非常恼火的。你们不是指斥我为“白专”典型么?那我就“革命”给你看看!“革命”不就是流行的那么一回子事儿么?比获得优秀的学习成绩容易多了!就像重新开始另一种短期高息的储蓄,她们的“革命”表现十分急切,带有泄愤性。她们“革命”的对象,往往针对着文化知识者们而去。在她们的潜意识里,她们“革命”的对象被当成与她们殊途的目标,既然我已不能达到,那么便让文化知识者们“见他妈的鬼去吧”!
第二类,其“革命”的目光,专投向那些漂亮的女人和儒雅斯文的男人。她们剪漂亮女人的头发,往漂亮女人脸上泼墨时,或羞辱儒雅男人使之斯文扫地时,内心里获得很大快感。她们平素不被注意,更从不曾被作为女性欣赏过,而她们企图吸引别人注意、希望被作为女性欣赏的心理偏又十分强烈。她们长期扭曲着的、不正常的甚至病态的性心理,以“革命”的名义实习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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