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20世纪90年代以来业已存在着的现实日渐地改变了我的看法,并且日渐地削弱了我一向对妓汝所深怀的同情。
我没接近过20世纪90年代的“市妓”,也不曾像许多经常离家外出的男人们那样受到过她们的滋扰。仅仅一次,住在外市的宾馆里,深夜接到一次问我需不需要“特殊服务”的电话。别的男人们告诉我那便是妓汝在进行试探了。但我半信半疑,心想说不定那宾馆另有非“Se情”的“特殊服务”项目,比如要不要按铃叫早之类。
所以,我对20世纪90年代的卖淫女的全部印象,其实是从初识的或熟稔的、天南地北的、各行各业的、形形色色的男人们口中获得的。
这印象最初使我惊讶的是她们只存在于某些城市、某些地区,后来,在一些偏远县镇也蔓延开来。
后来惊讶于她们讨价的便宜,据说一二十元钱的“活儿”她们也接。
再后来惊讶于她们年龄的渐小。据说在有的城市,有的地区,还不到18岁便开始走上卖淫的歧途。再再后来,只剩下了一种惊讶,她们的卖淫,并非如我想象的那样多么的不情愿,多么的被逼无奈,因而多么的内心悲苦。惊讶几次之后,也就不惊讶了。据说她们中不少人似乎活得很快活,由于卖淫是“最轻松”的“职业”,由于这“职业”使她们的收入数倍甚至十数倍地高于一般女工们的月工资;由于这“职业”的“计件”性质,现钞交易性质,永远无欠发“工资”或“打白条”一说;更由于这“职业”的传统方式与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密不可分。
收入高了,花钱也大方了,穿的也时尚起来,住的也改善起来。中国是世界上许多行业的大市场。她们似乎都持一种非常乐观的态度确信不疑--她们所从事的“职业”尽管还不能公开化,但前途似锦,“职业”队伍将不断扩大。
她们快活,自在,满意于现状,毫无羞耻感。除了有时不得不偷偷摸摸的,再没什么不顺心的。
据说,倒是些初涉此道的男人们,每每在大大方方的、笑容可掬的、善于周旋的她们面前常显得不好意思起来。那时她们就仿佛关系熟稔地调侃他们,为的是使他们放松些,自然些,大胆主动些……倘我们重读《月牙儿》,定会从“我”身上看出些与今天卖淫女们的相同。“我”自幼丧父,于是家庭赖以维持起码生活的“经济基础”彻底坍塌。
先是母亲靠替别人家浆浆洗洗挣点儿小钱勉强度日。后来母亲改嫁,再后来继父“失踪”。母亲不得不将她们的家变成了“暗门子”,以向粗俗陌生的男人们零售自己肉体的方式供女儿上学。
也许,母亲希望女儿知识化了以后能嫁给个体面的、依赖得住的男人,从而改变命运,自己的晚年也能跟着享几天福吧。
但是,上了学的女儿不久便从女同学那儿明白--“我小学毕业后又有什么用呢?我和同学们打听过了,有的告诉我,去年毕业的有好几个做姨太太的。有的告诉我,谁当了‘暗门子’。”于是“我更疑心妈妈了,是不是等我毕业好去做……这么一想,有时候我不敢回家,我怕见妈妈”。
而“妈妈的屋里常有男人来了,她不再躲避着我。他们的眼像狗似的看着我,舌头吐着,垂着涎。我在他们眼中是更解馋的,我看得出来。在很短的期间,我忽然明白了许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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