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天幕下是一片黝黑的树林,而在树林的外面立着一块石碑。我们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一块墓碑,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堪。但往墓碑后看去,却是一个令人骇然的场景,只见用土垒的坟被扒开了,里面有一条白白的东西在闪着光。
那是一具白骨!
我心头一颤,手中的火折险些落地。
唐四老人伸手拿过我手中的火折,走到坟坑起,蹲下身,把火折探向坟里。
借着微弱的亮光,我看到在那具白骨两肋的缝隙间有一些红色的虫子在爬动,发出吱吱的怪响。
我说:“尸虫?”
唐四老人摇摇头说:“不,是蛊!尸蛊!”
唐四老人抬起头,目光深邃地望着眼前的树林,他额下的胡须随着飕飕地寒风飘动。
“想不到有人竟然在这里炼蛊……”老人吹灭了火折,他冲我招了招手说:“走,过去看看。”
我跟着唐四老人在树林的野草间猫腰前行,不远处传来阵阵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唐四老人扭头冲我做了一个趴下的动作,然后我们小心翼翼地趴在了草丛中。
我用手拨开挡在眼前的野草,看到了不远处立着一座荒坟,一条黑影正围着坟走动,那人手里提着一把铁锨。
层层叠叠的野草遮住了我和唐四老人的身体,但我们却可以透过野草间的缝隙清晰地看到那条黑影用铁锹挖开了一座荒坟。
“亢,亢亢亢……”夜黑风高,谁看见这样的场景都会感到毛骨悚然。我吓得哆嗦着说不出话。
“嘘……”唐四老人冲我做了一个止声动作,低声对我说:“别出声,看看这家伙要干什么。”
我双手攥着野草,点点头。
只见那人在挖开的坟前站了一会儿,四下看了看,然后抄起地上的铁锨用力地向坟里砸了进去。一片死寂中响起金属物撞击的声音,“亢!亢!亢!亢……”
终于那人再次把手中的铁锹甩在了地上,然后蹲下身双手伸进坟里,从里面拽出一条尸体。虽然我们离那人有一段距离,但尸体的腐烂腥味儿仍旧顺着风飘到我们这里。我差点儿没吐了,胃一个劲儿翻腾,晚饭已经涌到了喉咙上。我的头也开始阵阵的晕眩,视野中的事物一点点地扭曲。
唐四老人冲那人低低冷哼了一声,然后扯掉一些地上的野草递到我面前说:“嚼了它,可以解除尸毒。”
我看了看递到面前的野草,心说这玩意儿能吃?
我笑笑推了推说:“不用了,我能忍。”
唐四老人瞪了我一眼说:“少废话!赶快吃了。荒原之内毒物瘴气和草药十米之内相生相克,不吃它,你就等着中尸毒吧。到时候我唐门的丹药可治不了……”
一听说要中尸毒,我二话不说就接过草药放进嘴里用力嚼了嚼,咽下去。草药入口微苦,可一吃下去,顿时五脏六腑一阵清爽,适才的晕眩感也渐渐散去。
我说:“这草药还真灵,大叔您也吃点儿。”
唐四老人摇了摇头说:“我长年赶尸,早已不惧尸毒。再说这断肠草也不是轻易可以吃的,毒性太大了。”
断,断肠草!
我刚才吃的是断肠草,这回不是恶心了,我整个心脏一阵紧缩,这脑袋好像被人用油锤狠狠地夯了一下,涨得老大。
断肠草素有毒性大,十步杀一人的称号。这玩意儿要是吞进肚子里,那可真就是肝肠寸寸断裂了。
我说:“唐大叔,咱别开玩笑,行吗?”
唐四说:“没开玩笑。你吃的就是断肠草。不过你放心,这断肠草和尸毒相生相克,正所谓毒药也是解药,只有断肠草的猛烈毒性才能治得了这尸毒的阴损之气。你小子放心,没事儿。”
我眨摸着眼睛看着唐四老人,心说你当然说没事儿了,断肠草又不是你吃的。等哪天我毒发死了,说不定你老小子就把我当别的尸体一样赶着走呢。
我正暗自抱怨,忽见唐四老人用手一指不远处,低声说道:“不好,你看!”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条黑影不知几时在尸体旁边点起了一堆火,那火苗竟然闪着蓝光。那人盘膝坐在地上,探手从火堆里抓出一把灰正一点点塞进尸体的口中。
“那家伙在干什么?”我问唐四老人。
唐四老人低声道:“炼蛊!”
我心头一寒,隐隐感到这两个字充满了诡异的气氛。
唐四老人说:“蛊,是苗族密宗的咒术。苗族分黑白两族,白苗族人生性善良,以草药炼蛊,治疗疾病。黑苗族人好战噬血,以毒虫尸体炼蛊,须臾间害人性命。这家伙用腐尸炼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想炼尸蛊,而且用腐尸炼成的蛊其威力和毒性足可灭人满门,遗祸后世数代。”
我说:“这家伙怎么这么毒辣啊……”
唐四老人说:“一般炼这种蛊的人差不多都是身怀血海深仇,宁可拼掉性命,也要屠戮仇人全家。不过黑苗族的尸蛊之术早在建国初期就失传了,怎么会在湘西又有传人呢?”
我说:“大叔,咱别管它失不失传了,这事儿跟咱没关系,咱还是赶快带着尸体离开吧。”
唐四老人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说:“你小子怎么这么怂!这尸蛊贻害无穷,一旦让这家伙炼成,就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死于非命。今天既然让我老人家撞见了,就不能让这家伙得逞!你趴在这儿别动,我过去看看!”
“大叔,别去……”
“少废话,给我趴好了。不管发生什么事儿都别出来!”说罢,唐四老人双手撑着地缓缓站起,他朝那人走了过去。
我心说这老小子还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了,竟然连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都不懂。看来不能跟他走了,不然这一路的闲事,他还不知道要管多少。
唐四老人站在随风而动的野草间,眸光锐利地瞪着不远处的黑影,一声轻啸:“住手!”
黑影怔了一下,手中的灰不由落地,只见那人缓缓地扭过头。
借着月光,我终于看清楚了他的样子,是个中年男子。不知道是因月光太过凄冷,还是别的,只见那人的脸上竟然微微地泛着一层绛紫色,整张脸甚是骇人。
男人站起身,拍了拍手中的灰,冷冷地看向唐四老人。
“你说什么……”男人的声音嘶哑低沉,喉咙里好像卡着一只赖蛤蟆。
唐四老人负手而立,沉沉说道:“我在说,年轻人,回头是岸!”
男人冷冷地笑了,露出一排白惨惨的牙齿:“老头儿,你看到了?”
唐四老人摇了摇头说:“如果你肯回头,那今晚的事儿,我权当什么都没看到。”
忽然,男人的身体开始摇晃,他一步一步地朝唐四老人走了过来。寂静的夜色中,传来一阵骨骼摩擦的咯咯声,他身上的每根骨头好像都在动。
“老头儿,你未免太多事了吧。”男人一边走一边阴沉沉地说道。
唐四老人脸色一沉,负在背后的双手十指飞速地扣动,自袖管中分别缓缓探出一根桃木锥和一张纸符。
“年轻人,不是我老人家多事。只是你炼尸蛊太过毒辣,害人终害己,稍有不慎更会危害无辜。趁着尸蛊尚未炼成,快快毁了它。不然一旦酿成灾祸,你恐怕会后悔莫及!”
“后悔?哈哈……我从来不会后悔!什么无辜!我一家老小被杀,他们是不是无辜。可谁又曾为他们主持过公道。现在我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报仇,不手刃仇人,我死不瞑目!”男人咬牙切齿地说道。
唐四老人低低叹息道:“生杀予夺,自有国家的王法在,你无权任取他人性命。纵使此人罪大恶极,你也不能手刃他。年轻人,听我一句话,快快回头吧……”
“够了!你这些狗屁话留着跟阎王爷说吧!”说着男人纵身扑向唐四老人,一股尸臭顺着风吹了过来。
我一看这架势,赶忙把头一低,整个人趴在草丛里一动都不敢动。这下完蛋了,唐四这老小子把那家伙惹恼了,看这架势简直就是过来拼命的。我左右看看,怎么着也得找条逃跑的路,不然老小子万一顶不住,我这条小命保不齐就得交代在湘西。
注解:
陈凯所著《湘西异事传》中记载道:“云南苗疆,盛行巫蛊之术,多以毒草、毒虫炼制而成。按其毒性,轻可至人腹泻,重则丧命。苗之蛊道,善用毒,在以惩奸邪,匡正道,以暴制暴。然传后世三百余代,终不免不肖子孙以其为祸人间。其中以尸蛊尤为歹毒,中蛊者神志昏迷,性情暴躁,易攻击,嗜血如命。解蛊之法,斩其首级或……”
陈凯,生卒不详,自幼不通五经四书,顽劣成性,放荡不羁,其行足戒后世诸君。弱冠之年,常游历湘西一带,记其见闻,著《湘西异事传》。其书中多为天方夜谭,奇门遁甲之说,借前人所学,通古今之变,终成一家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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