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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烟华 >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若非你,他何须对抗西海龙王?何须冒险闯西海?又何须自断龙子视之如命的珍贵龙角?!

你还好意思沾沾自喜?

要是换成林樱花,他岂会受伤,沦落至此?!

林樱花多好,娇娇柔柔的,一看便是个乖巧温驯的女娃儿,不会惹事生非,不会处处闯祸,说不定狻猊心里正这么想着……

不,或许他没想,是她自己不争气,在这上头认输。

她输给林樱花,输给她的温婉可人,输给她的乖巧娴静,输给她对狻猊的安全无害。

明明她延维是胜者,但她开心不起来,她的胜利,来自于她让狻猊付出了更多代价,这念头,竟教她自惭形秽。

他喜欢的人,要是林樱花的话,就不用吃这么多苦头了,现在仍是龙骸城里,风流倜傥的五龙子……

左胸之下,密密的扎痛传来,她忍不住用抡握的拳,敲了心窝口一记。

皮­肉­痛了,才会觉得皮­肉­底下的方寸之心,没那么痛。

确实有些效果,于是当她又感觉心纠了一下,抡起的拳,又打了自己。

胜利的骄傲,荡然无存。

“建筑在他一遍遍受伤、一次次犯险的胜利,哪会让我开心呐……”她闷闷地,垂头丧气。

她若能有林樱花一半的乖巧温驯就好了,狻猊也不会因她而受牵连。

“她们总算整治完你,甘愿放你出来了?瞧你累的,脑袋瓜快垂到胸口去了。”

狻猊在门围后发现延维,她小脸紧绷,若有所思的沉默。

她们,指的自然是裁衣师傅,和热心帮助的几位阁内大婶。

延维抬起脸,望进他笑弯的眸内。

“我……刚看见林樱花了。”她没打算隐瞒自己所见。

“她是珍珠阁常客。真珠在商贾文人的妻妾女儿之间,算是能彰显身价又不浮奢的饰物,很受夫人姑娘的欢迎。”狻猊不迟钝,明白她既然开口提了,便不是要听这类说词,他直白问:“你在吃她的醋吗?”

她不答,心中倒是很笃定摇头。

在他为她做了那么多事之后,若还质疑他爱她或是爱林樱花多些,她就真的不折不扣是只畜生了。

“你可有听见她说的话?她说,她今天第一次见到珍珠阁的当家。我可没私下与她来往,更遑论有何牵扯不清。”狻猊没有任何心虚,光明磊落。

“你从以前便一直对她很好,就算她不知道你的存在,对你身分一无所知,你却仍旧关心她……”延维的神情并没有醋味横生,说起话来更无酸溜质问,只是在陈述一件两人皆知的事实。“你又没有满怀热忱、乐于助人的好人­性­子,若非非常在意的对象,你哪肯在她身上花费心力和­精­神……你多多少少,是怜惜她的吧?”

“我记得我说过,她是局外人?”狻猊挑起浓墨剑眉,倒未显不悦,反而玩味起她的表情。

“是说过没错。”后头补有一句“别招惹她”的告诫,摆明就在保护林樱花。

“既然清楚说了她是局外人,自然将她摒除在局外,我不认为我们需要讨论她。”

“……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为了她,把我留在姓王的新房床上,取代她的事?”她提醒他。

“那一回,是你玩得过火,让你尝些小教训罢了。我并没有弃你于不顾,我之后不也回去救你?”

“还有,你为了见她,时常陆路和海城两处跑,每天早晨,你都往她上香的那座寺庙里去,我见过你看她的眼神,那炯炯发亮的喜­色­,一点也不像将她当成局外人的模样。”延维娓娓诉来。

对呀,连她越说都越觉得,他应该要喜欢的人,是林樱花才对嘛。

狻猊知道那股违和感为何了。

难怪他察觉她的反应有些不对劲,是了,她不像吃醋,倒像在说服他——说服他去承认,林樱花在他心里占有一席之地。

“我不是为了见她,从来都不是,早在她出世的好几百年前,我便习惯了那座寺庙的香火味道,闲暇时,确实能在香炉上空待上许久。至于眼神炯炯发亮……我倒不知有这么一回事,我不否认,她手上香火的气味很­干­净,嗅起来清新顺肺,没有太多贪婪祈求的浓郁,淡淡的,求家人安康顺遂,如此而已。”

人类藉由一炷清香祈祷,袅袅之烟,抵达天听,有人要功名、要富贵,有人要钱财、要智慧,有人怨着老天爷不公平……那些欲念,混入香火间,改变了烟的气味。

林樱花从不多求自身的富裕,亦不要姻缘,偶尔对于自己的体弱多病连累双亲担心而自责,唯一一次的无语哭求,便是王富贵强娶她之事,她不知所措,在庙前落泪,他才会知道延维的把戏,进而出手救下林樱花。

林樱花的香火,与她静美的心­性­一般,纯净澄明。

他确实喜欢她手中那炷清香的气味。

但相较起来,养­鸡­的陈老伯,手上香火味儿更好闻,他是不是也该解释,他只爱烟香,没爱陈老伯?

“一开始,是闻惯了她手上香火,慢慢的,就会注意到她的温婉可人,最后,该要为她的善良而动心,不是吗?”延维困惑地问他。这是书里最基本的感情桥段,她读过。

“你现在是要开导我,应该喜欢她,是不?”狻猊双臂环胸,神情冷然。

“……不是。”她当然不要。

“那么我已经告诉你,她是局外人,以及我对她手上香火的味道,比对她这个人更感兴趣,你还要问些什么呢?”若她的口吻充满醋味些,他还不会感到怒意上窜。

真正教人恼怒的,是她仿佛旁观者一般,将他的行为剖析列举,再加以扭曲和胡乱解读,更直接衍生结论——他应该为林樱花痴迷心动。这让他觉得,这些时日里自己为了延维这小没良心的所有作为、讨好及辛苦,全数化为烟云,被她视为驴肝肺。

他宁可她吃醋质问、扠腰使­性­,硬逼他说出“我爱你不爱她”,也不要这样近乎“明示”,教导他该要喜欢谁。

延维沉默了很久,像是不准备回顶他半句话,在狻猊正欲逼问个明白些,弄懂她迂回的心思到底打成什么死结,她才总算抿抿­唇­,出声,嗓音轻轻软软的、小小声的:

“你喜欢的人若是她,你会轻松好多,她看起来既乖巧又温柔,不给你带来麻烦,­性­子也比某人讨喜,你家人不会反对你与她在一块,兴许,个个举双手双脚赞成,还夸你眼光极好。她唯一缺点……只有身子弱,几颗仙丹灵药喂下去,那种小病小痛,根本不算难题,担心人类寿短,长生不老的药方,随便数数也有几十种,压根不是问题……”

她话里的“某人”,夸奖起另一位女子,露出一些吃味的嗔颜,要细数别人的好,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也知道你比较喜欢我,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有啥好怀疑的?再啰哩叭唆,连我都想用手指戳我的脑袋,问我有没有良心……”

延维低头,不看他,才能继续说下去:

“可我不想你日后后悔……后悔选我没选她。不是我妄自菲薄,我实在没有……多少优点,脾气又坏,个­性­别扭难相处,讨厌与人造作交好,最好大家全离我远一点,少来惹我,而且我还涉嫌杀害你的堂兄弟……若连林樱花你都看不上眼,我想不通自己胜出的原因……”

这辈子,就属此时此刻最没自信,列举自己的缺点说得太顺口,险些一发不可收拾,幸好有忍住,才没说出更多。

总算听到几句人话,稍解狻猊胸口郁闷。

而她对她自身的质疑、不满……及自知之明,又害他失笑。

“也对,你为什么会胜出?呀,你对我偷用了言灵!”狻猊找出一个可疑原因。

“我才没有!”她立刻反驳。

“没有?那为何我眼中看到的你,脾气坏,偏又藏着一丁点大小的温驯乖巧?别扭个­性­下,还有单纯不作假的爽朗活泼?明明浑身长满了刺,谁靠近就扎伤谁,一旦得到你的信任,那些硬刺,全都软得像棉绒?”

控诉的长指,落在她鼻心,续言道:

“我现在认真想想,除了言灵外,没有其他更合理的理由,绝对是你趁我不备之时,对我下达“视其他女人如无物,每见我一次,越觉我可爱迷人”之类的言灵!”

她气呼呼,为自己争取清白,哇哇嚷着:

“我说我没有!我没下过这种言灵!我的言灵术力哪可能­操­控你这只龙子?!能的话,我以前就不会老被你耍着玩!”

听她这么说,狻猊反倒笑了,方才的指控神情,早已不复见:

“不是言灵,我也没受­操­控,我此时看着你,仍旧觉得你顺眼可爱,你细数的种种缺点,我并没有忽视,相反的,我看见了其他隐藏在后头的部分,兴许你毫无自觉,甚至,认为那些不值一提,但它们确实令我震撼。”

觑见在海潮中,整屋子飘舞的替身纸人,一笔一画写满他的名字。

知晓她努力瞒过窥心镜,不要他受到牵连。要与那面魔镜抗衡,得费多大决心和气力?在过程中的煎熬及恐惧,又得如何咬牙才能撑过?

她不知道,光是这两件事,足以教他甘愿心折臣服。

延维一脸愣呆,平时的慧黠­精­明,荡然无存,对他的话似懂非懂根本不懂。

“你吃林樱花的醋无妨,但别替我决定哪个女人合适我,什么喜欢谁会轻松许多?爱情是比谁艰难、谁轻松的吗?!我想要的人是谁,我心里清楚,不用谁来教。”狻猊睨她一眼,要她看清楚他对这一点的坚持。

她不由得心虚,反省低头,又被他给扳正脸,直勾勾与他相视。

他吁息,口气转软,又道:

“你呀,比你自己所认识的某人还要更好,那只某人呐,看起来坏,实际上嫰,乍见下觉得任­性­难搞,看穿了之后,才发现不过是个小娃娃,纯真得很,心眼一般般大,坏把戏也只有那两招。”

“……”她眨眨眼,努力听懂他的话。

“某人的确不完美,不够人见人爱,可我知道,她很值得我去疼爱,她不是一味接受,她同样在回馈我,她不是娇弱小花,她也用她的方式捍护我,被人珍惜着,这让我感觉……很不错。”他笑拧她的脸颊,都说这么多了,再不开窍,他也没法子。

驽钝,也是他觉得某人可爱之一。

没受到言灵影响,还如此溺爱她,他是自作自受。

狻猊说毕,由怀里取出一条彩线编制的手环。

各种颜­色­的细线,有红有黄有黑有绿有蓝有紫有金,麻花一般相迭相缠,争相圈裹着一颗白­色­真珠。

“真是的,亏我还熬夜,为了那只某人编了吉祥手环,特地去庙里过香火,祈求她当个乖巧好孩子,结果,她却觉得我应该去喜欢别人才会轻松许多,啧啧。”她把手环系在她纤腕间,十指灵巧利落,打着强结。

“你编的?”她又惊讶又惊喜。

“有人睡得像只小懒猪时,我乘隙编的。”

“很花功夫哦?”她频频翻动着纤腕,将彩线手环一瞧再瞧,开心得乱七八糟。

“一盏茶功夫不到。”所以不要太感动,不是啥旷世大巨作。

也、也太容易了吧?!

八成又用了法术,她隐约感觉到,手腕上的彩线环,有术力流窜。

“不用靠这个东西我也会变乖呀!你还去庙里过香火?那是人类才玩的游戏吧……”她两腮红咚咚,一方面是欢喜,一方面是终于开窍,弄懂了狻猊刚刚一番说法。

她真迟钝!到现在才听懂他对她的夸奖。

他的一切作为,没受制于言灵,他待她的好,完全出自于他本意,他未受术法蒙蔽迷惑,仍觉她值得疼爱……

他不是因为言灵的­操­纵,才会喜爱她。

他看见了她自己也没有察觉的好——这一点,她想了很久,还是没能摸着头绪,不过,罢了,他说有就有……

“你直接对我下言灵不是更快一点?”她又补上这句。

咦,突然想起,许久没见他用言灵了,自己也一样,人界果然平静单纯,法术在这儿,毫无用武之地。

“对你使用言灵,你就不是你了,何必呢。”狻猊从未动过这等念头,他执起她的手,目光落向彩线手环,凝觑它在白皙赛的细腕上,鲜艳缠绕,­色­彩斑斓,再抬眸,笑意盈满他眼底,弯弯似月,他轻笑呢喃:

“希望这手环真有神效,把你变乖,等着嫁我当珍珠阁老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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