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生来到了雷清蓉面前,现在,他终于看清了这位村妇的面孔。和他想象的并不一样,这个女人既不年轻,也不强壮,甚至还有些瘦弱和单薄,只是从脸上和目光中透出一股倔强和执著的神情。
“你就是雷清蓉?”高明生问。
“是呀!”女人快人快语地回答,声音干脆而响亮。
“今年多大年龄了?”高明生接着问。
“老太婆了!”雷清蓉笑了一下,才接着说,“都四十五岁了!”
“四十五岁就是老太婆了,那到了六七十岁该是什么?”高明生开了一句玩笑,才正经地说,“我们找个地方谈几句,你看行不行?”
“怎么不行?”雷清蓉还是很干脆地说,“到那边桐子树下去吧!”说着,就带了高明生往前边公路旁的树荫下走去。到了树荫下,雷清蓉又直爽地问:“说吧,你要谈什么?”
高明生觉得这个女人真是直率,于是也就开门见山地问:“你为什么要拿五万元钱出来修村里的公路?”
雷清蓉听了这话,毫不掩饰地说:“为争一口气呗!”
“那你为什么要争这一口气呢?”高明生还是紧盯着雷清蓉问。
雷清蓉听了这话,觉得有些奇怪,于是眨了眨眼,反盯着对方问:“你说人为什么要争气?”
高明生没回答雷清蓉的话,换了一种方式问:“可是你这一争气,五万块钱就出去了!五万块钱,难道你不心疼吗?”
“心疼呀!”雷清蓉马上接过了高明生的话,“一百元的大钞都是几百张,谁不心疼?”
“那你为什么还舍得拿出来?”高明生追问。
正在这时,那边有人高声喊雷清蓉。雷清蓉急忙对高明生说:“对不起,高书记,那边有人在叫我了!我既然挑了这个头,就要把事情办好!”说着,转过身,风风火火地朝人群跑去了。跑了几步,才想起没回答对方的话,于是又回过身子,大声对高明生说:“我跟你说呀,高书记!古人说得好,宁输一只脑袋,也不输一口气,人家连脑袋都可以不要,何况我们那点钱?”说完,这才回到人群中去了。
高明生望着雷清蓉的背影,不但没有生气,反而高兴地笑了。这真是一个泼辣、实诚、能干而又有进取精神的女人呀!他在乡镇领导岗位上工作了十多年,和形形色色的农民及村社干部打过交道,他的经验和眼睛不会欺骗他:这是一个十分难得的农村基层干部的苗子!尽管她的一些想法还很单纯和幼稚,但好钢是锤打出来的!想到这儿,高明生深深嘘了一口气,觉得今天不虚此行。同时,也为自己没有早些发现这棵苗子而感到惭愧。
说心里话,高明生对这个村的领导班子早就不怎么满意了。这倒不是因为他们在经济上有什么问题,恰恰相反,乡上每次财务检查,这个村的账目都很清楚。但是,作为一个基层组织,不能说只要没有经济问题就行了。它还需要锐意进取、开拓奋进的改革精神,需要带领群众走上致富道路的知识和本领。在这一点上,这个村的领导班子就由于年龄结构偏大,文化程度偏低而导致的思想保守问题十分突出。尤其是那个村主任罗述良,是班子中年龄最大、文化最低,思想又最狭隘,工作最软弱无力的一个人。上次村委会换届时,高明生就想找一个年轻人把他换下来,可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后来,高明生甚至产生了让罗友安顶替他的想法,但党委一些成员告诉他,说罗友安是一个老好人,只适合做业务工作,不适合做行政工作。再说,会计的职务在村上也是很重要的。
高明生听了大家的话,才放弃了这个打算。如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呀!加上刚才听了那个叫罗绍国的小伙子关于村里两派的一席话,年轻的乡党委书记心里更觉得这个村的领导班子非调整不可了。在十多年的乡镇领导岗位上,高明生接触、解决过许多这样的宗族、家族矛盾。要把这类矛盾摆平,做到不偏不倚,高明生最通常的做法就是在村治格局也就是班子搭配中,尽量做到平衡。用这种方法来调动方方面面的积极性,维护社会的稳定。这有些像农村解决纠纷时的“和稀泥”,却是一条非常管用的潜规则。这个村几十年来都是“安公”一脉的人压制“弘公”一脉的人,过去是因为搞阶级斗争,没有出大的问题,可长此下去,必定会出大麻烦的。这次修路之争,表面上看,是雷清蓉在和罗述良赌气,而实质上,谁又能说不是两个房支之间的公开博弈呢?
高明生想明白这些之后,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当高明生正在罗家老房村的村级公路上和雷清蓉谈话的时候,这个村的村支书罗梦科和村主任罗述良,正从九寨沟往家里急急地赶着。
正如高明生所估计的那样,这两位村里的主要领导,正是为了给雷清蓉组织修路设置障碍才出去的。
那天村民会议结束以后,罗述良就一直在家里,像以前发生的几件事一样,等着雷清蓉去给他赔礼道歉。在他的想象里,雷清蓉除了去给他认错以外,再没有别的路可走了!不是说胳膊拧不过大腿么?那么谁是胳膊,谁是大腿,这是明摆着的。可是等到半夜,雷清蓉没有来。罗述良就有些坐不住了,连夜去敲开了罗梦科的门,对睡眼惺忪的罗梦科说:“那个女人没有来找我们,你说怎么办?”
“没来?”罗梦科也感到意外。他提出要在半个月内修好公路,实际上也是下她的“蹩脚棋”,迫使她就范。
“是呀!是不是她硬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和我们斗下去了?”罗述良有些不安了。
罗梦科听了这话,头皮也有些发紧了。他沉吟了一会,突然对罗述良有些不满地说:“你也是,和谁赌气不好,怎么偏偏和她去赌?你还不知道这个女人的脾气么?何况她背后还有那个老太太,也是一个厉害角色!”
罗述良有些委屈地说:“我还不是想将她一军,让她今后别老是在会上发些‘瘪瘪言’吗?”
“好了好了!”罗梦科听了这话,又急忙安慰罗述良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还是想想办法吧!”
罗述良哭丧着脸说:“什么办法?”
罗梦科瞧了罗述良一眼,有些瞧不起他窝囊的样子。他这个支书和主任之间,并不是没有矛盾。但再有矛盾,他们也是同属于“安公”一脉的人。如果这次真的让雷清蓉占了上风,那么,就有可能改变几十年来由“安公”一脉独掌村里大权的政治格局。再加上凭借她的泼辣、能干和人缘,就会把他这个支书挤在一边。与其这样,他倒宁愿眼前这个窝囊的人做他的搭档。他想了一想,于是就说:“你急什么?你上次不是说想到九寨沟去看一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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