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就来到了罗梦科的院子里。还没等雷清蓉出声,罗绍通就兴奋地喊了起来:“爸,爸,清蓉婶来找你了!”说着,几步跨进了屋,先去扯出了一根板凳,在上面拍了拍,招呼雷清蓉说:“你坐,婶!”
雷清蓉坐下了,感激地说:“行了,绍通,你才回来,去和你妈和爷爷打个招呼吧!”
正说着,罗梦科从自己的房间里走了出来,身上披了一件厚厚的衣服,一边咳嗽一边对雷清蓉说:“回来了?”
雷清蓉说:“回来了!你怎么了?”
罗梦科擤了一把鼻涕,说:“这背时天气,一会儿热,一会儿凉,像是小孩子的脸,想什么时候变就什么时候变!”
雷清蓉听后,就说:“既然你人有些不舒服,我就不多说。我问一下,那个王老板要建红薯加工厂,说是你最初同意了的,可现在又不同意批地了,有没有这回事?”
罗梦科说:“是这样的……”
雷清蓉没等他说下去,就性急地打断了他的话说:“他办红薯加工厂,这是好事呀……”
罗梦科也打断了雷清蓉的话:“我知道是好事……”
雷清蓉说:“那为什么不支持他?”
罗梦科说:“我怎么没支持他?我不是说了,让他在非耕地上建嘛!”
雷清蓉说:“嗨!非耕地上怎么建?他那厂子,一需要水,二需要路,你让他到那些山包包上去建,能行吗?”
罗梦科说:“那我就没办法了!你不知道,你走后没两天,乡上开了一个会,就是严格控制在耕地上建房的!说我们国家的耕地要控制在十八万亿亩以上,现在离这个红线已经不远了!所以省上要求严格控制在耕地上建房,县上更严格,来个一刀切,完全不准在耕地上建房,即使是村民的住宅,也只能在非耕地上建!你说,在这个风口浪尖上能去犯错误吗?”
雷清蓉听完,愣了一会,过了半天才像是不肯相信地说:“这是真的?”
罗梦科说:“难道我会骗你?你要不相信,把文件拿去自己看好了!”说着进屋去,拿出了一份红头文件来,交给了雷清蓉,继续说:“你自己看着办吧!你答应他在耕地上建房,上级追查起来,别说我没说!”
雷清蓉脸上的皱纹顿时像是被霜冻结了一般,眼珠子也停在眼眶里不动了,嘴唇张着,没有发出声音,仿佛是受了惊吓的样子。半天,才对罗梦科说:“可我们村里哪有合适建厂子的非耕地呢?”
罗梦科张了一下嘴,正要回答,隔壁罗文望突然又像上次一样大声叫了起来:“怎么没有合适的非耕地?老房子东边大转弯那里,不是有一块空坪,又靠河,又平坦,就几个坟包,把坟包迁了,不就是建房的好地方吗……”
老头子的话还没说完,不但雷清蓉被吓住了,脸刷地一下白了,连罗梦科都变了脸色,他急忙又冲屋子里罗文望吼了起来:“你吃多了,乱说些什么呀!”说完,又愤愤地补了一句:“谁让你多管闲事?”
可老头子这次不但没被罗梦科的吼声吓倒,反而不依不饶地继续大声说:“我乱说?我哪里乱说了?解放前骑在劳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解放后还占着那样大一块地,难道不该挖吗?你们欺负我老头子走不动了是不是?要是我走得动,我早就去把那几个坟包刨了,看有没有鬼叫……”
罗梦科的嘴唇颤抖着,似乎又想吼老头子,可忍住了,只回头对雷清蓉说:“梦鲜家的,你大量一些,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他是老疯癫了,还抱着过去的死八字不放!”
雷清蓉“呼”地站了起来。和上次一样,她不愿意再在这儿待下去了。一边往外走,一边对罗梦科说:“我不和他一般见识!”
可是,当她走出来时,雷清蓉才感到心里的那般痛,仿佛像是有针扎着一般。她当然明白罗文望这番话的用心所在。原来,当年罗轩德夫妻、罗文奇和他的两个弟弟被枪毙以后,乡农会原准备在沙滩上示众后,就地挖坑埋葬的,但由于陈薯娃的出现,乡农会主席害怕了。所以,当平时几个受罗轩德恩惠最深的“弘公”一脉的族人去向乡农会主席要求把罗家几个人抬回去安葬时,乡农会答应了。可是,当罗轩德夫妻、罗文奇弟兄的尸体抬回罗家老房时,几个族人却犯了愁。因为以罗文望为首的“安公”一族的农会会员以罗轩德夫妻和罗文奇弟兄是凶死为由,拒绝让他们进罗氏祖坟,说他们如果进了祖坟,会搅得祖宗的灵魂不安。几个“弘公”一脉的族人不敢和他们争辩,就回来问鲜蔓。鲜蔓刚被救出,惊魂未定,加上又不懂得当地风俗,就对他们说:“爷、叔、婶,你们看着办吧!”于是,族人们就在河边选了一块杂草丛生的乱石地,用几副薄木板,草草把他们安葬了。
后来,先是鲜蔓一个人,继而又加上罗梦鲜,在每年的三月清明七月半的日子里,就把地里的乱石搬到坟头,慢慢地,聚沙成塔,竟垒起了几座高大巍峨的坟墓。墓垒好后,呣子俩又开始栽树,冬栽梧桐春Сhā柳,前植松,后种柏,一圈一圈地向外发展。没几年,一片只生长杂草和卵石的河滩地,竟松青柏翠,杨柳拂风,衬着一江春水,宛若画中仙境。更令罗文望们没有想到的是,责任制时期,为了保持山林的稳定,上面作出了一条规定,各家坟头周围和责任地边的树,随坟主和地主走。这样一来,这片林子自然也归了鲜老太太。这样一来,罗文望们心里更不平衡了,每次看见那些大的水桶粗、小的碗口大的树木时,罗文望就要在心里愤愤地恨上一阵,觉得罗轩德这个地主,活着的时候荣华富贵,死了还占着大伙的便宜。可他又拿政策没法,但在心里,只恨不得几锄就把那几个坟头给刨了。所以,在这天晚上,他喊出了那样几句话。后来罗梦鲜牺牲后,雷清蓉把他的骨灰拿回来,也没有葬在祖坟,而把他葬在了这里,让他和父亲、爷爷乃至堂叔们在一起。
雷清蓉拖着有些疲乏的脚步回到家里,老太太一见,就问:“回来了?”
雷清蓉口气淡淡地回答了一句:“回来了,妈。”
老太太说:“回来了就吃饭吧!”
雷清蓉声音有些疲惫地说:“妈,我想进去躺一会,头有点晕。”说着,不等老太太再说什么,就进了自己的屋。
老太太看着儿媳妇的背影,皱紧了眉头。
雷清蓉来到自己的房间里,一头就躺在了床上,睁大了眼睛看着房顶。她不但觉得头脑有些晕眩,而且还感到两边的太阳|茓发胀,并且“突突”地跳着,血管仿佛要破裂似的。她翻了一个身,把身子侧了过去,可接着又翻了回来,像是床上有刺似的。正当雷清蓉的心被焦躁和烦恼搅得坐卧不安的时候,一双温柔的手忽然搭在了她的身上。不用猜雷清蓉就知道是谁了,急忙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
“妈!”
“又遇着什么过不去的事了?”老太太一双眼睛,既睿智又温柔地看着她。
雷清蓉这次不想瞒她了,于是就说:“是,妈,儿媳妇这次真的遇到一件难事了!”说完,就把王老板办厂和上级不让占用耕地建房的事对老太太说了一遍。说完后又紧皱眉头,愁眉苦脸地说:“妈,人家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我的头一脚就遇到了阻力。同意给王老板办厂批地吧,可占用耕地政策不答应;不同意吧,这明明是好事,我今后还指望靠王老板进一步发展我们村的事业。你说我该怎么办?”
老太太沉默了一阵,才对雷清蓉问:“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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