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教授说:“这你就不懂了!春有兰兮夏有蕙,兰是一种高洁之物,它虽然生于幽谷丛林,与野艾莠草杂居,看似文雅纤弱,备受风霜摧折,却仍然挺拔自立,不改本性。它的花朵虽然不像牡丹那样雍容华贵、绚丽夺目,却有一种质朴、俊雅、静谧、安详的美。它那碧玉般的绿叶,娉婷的花柱,特别是它那独具魅力的、沁人心脾的幽香,历来受到人们赞扬!”
范教授一边指点着画,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似乎完全忘记了雷清蓉的存在。雷清蓉等他说完了,这才故意给他泼了一点冷水,说:“是这样呀?我们那儿一些地势低洼、潮湿多雾的沟渠和山坡上,成片成丛的,到处都是,可我们怎么就不觉得有你说的这么珍贵呢?”
范教授一点也没感到奇怪的样子,说:“你说得完全正确!”说完又看着雷清蓉问,“你知道兰草还有一个名字叫什么吗?”
“叫什么?”雷清蓉立即睁大了眼睛问。
范教授将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下,眉飞色舞地回答说:“空谷佳人!”
“空谷佳人?”雷清蓉把这句话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对,空谷佳人!”范教授接着说,“你刚才说得很对,山野之兰,成片成丛,郁郁葱葱,秉性顽强,每到花期,不管有人没人,照样芳香满幽谷,这还不叫‘空谷佳人’吗?所以孔子以兰自勉:兰生于幽谷,不为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困穷而改节……”
范教授越说越有劲,雷清蓉怕他就这样一直说到天黑,就有意打断了他的话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无非就是赞扬这草好嘛!下次来,我到那些阴湿的地方,给你扯两背来!你给我说说,这下面两行字写的是什么?”
范教授脸上浮现出了不自然的神情,看了雷清蓉一眼,马上又收回了目光,落在画上说:“这……这就是写给你的……”
“写给我的?”雷清蓉故作不理解的样子,“我又不是什么兰花……”
话还没说完,范教授突然一把激动地捉住了雷清蓉的手,像是争吵一般叫了起来:“不,不,不,你就是!从我听了王老表的介绍开始,我就觉得你身上有一种精神和美德,可与兰花媲美……”
雷清蓉被范教授捉住双手,有一种幸福的暖流在心里激荡,脸不由得红了。她没有抽出自己的手,只是避开了范教授那急切中蕴藏着欢愉的目光。
范教授见了,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急忙松开了雷清蓉的手,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说完,不等雷清蓉答话,就指了那两行小字,对雷清蓉解释着说:“不信,我给你念念,啊!”说着瞥了雷清蓉一眼,见雷清蓉不像刚才那样慌乱了,这才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起来:
“壬午年春,吾赴罗家老房村,有感于该村支书雷清蓉女士集传统美德与现代意识于一身,兰心蕙性,仰慕之,做此兰草图并辑古人诗一首以赠之:绿玉丛中碧玉条,幽花疏淡更香娆。空谷佳人宜做伴,贵游公子能……能……能……”
念到这儿,范教授突然结结巴巴起来,目光也躲闪着,像是念不下去了的样子。
雷清蓉忙盯着范教授问:“能什么?快念呀!”
范教授的脸突然红了,目光又落到了雷清蓉脸上,一副非常迟疑的模样,又嗫嚅了两句:“能……能……”接着,有点像一个小孩恳求大人似的说,“我念了,你可不要生气,啊?”
雷清蓉说:“该不会是骂我的话吧?”
范教授急忙说:“不是,不是!”
雷清蓉看着他,目光中带着鼓励,说:“那你怕什么?你念吧,我不生气!”
范教授这才像有了信心似的,说:“那我就念了:‘贵游公子能否招’!”念完,范教授抬起头,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雷清蓉,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雷清蓉却故意说:“什么意思,我一点都不懂!”
范教授又显得有些紧张与不安了,急忙又结结巴巴地说:“就是……就是……能不能和你……结百年之好……的意思!”说完,像是怕遭到意外打击一样,把头扭到了一边。
雷清蓉一下明白了。这个书呆子,这个木头人,看似木讷不解风情,其实他在心里早就看上自己了,而且用这种奇怪的方式来向自己表白,真是十足的书生气,这太出乎意料了。一时间,雷清蓉不知道该怎样答复。看见范教授怕遭到失望打击的样子,有些不忍心起来。她让自己镇静了一下,决定也向他表明了,就一把从他手里取过画,放到了茶几上,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下来,将自己的身子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然后撒娇似的在他肩上轻轻地捶了起来,一边捶,一边有些语无伦次地说:“你个死鬼,你个木头脑壳,闹了半天,我以为你说什么呀,原来才是……我还以为你只会研究那些古建筑呢!你弄那些酸溜溜的东西做什么嘛……你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好,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你越想得好,以后失望会越大……”
范教授听了这话,马上反过身来捉住了雷清蓉的手,急切地说:“不会,不会,我怎么会失望呢?”说完又立即补充了一句,“不瞒你说,第一次看见你,我就被吸引住了!就喜欢上了你!”
雷清蓉听了,有些不相信地问:“那你刚才为什么连走路,都要和我拉开一段距离?”
范教授有些不好意思了,搔了搔头皮说:“我怕你看不上我嘛!”
雷清蓉故意问:“现在不怕了?”
“不怕了,不怕了!”范教授急忙回答。一边回答,一边把雷清蓉稍稍推开了一点,带着浓浓的爱意和渴望看着她,右手轻轻地抬了起来。雷清蓉以为他要吻她,幸福地闭上了眼睛。可等了一会,并没有等来范教授的嘴唇。雷清蓉有些失望起来,正打算睁开眼睛,忽然感到范教授的手指温柔地落到了她的脸上,然后从双颊往上,一直落到了她的头发里。自从罗梦鲜死后,就没有人这样来抚摸过她了。雷清蓉觉得有些不习惯,脸上有种绷得很紧的感觉。可没过一会,那种由抚摸带来的快感很快让她放松了下来。她的脸上泛起了少女般的红晕,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虽然已经不年轻了,可一旦陷入爱情的旋涡里,她仍然感到是那么新奇、幸福和美好,有种心在沸腾的感觉。正在她这样如醉如痴遐想不已的时候,她忽然觉得头皮上像是被蚂蚁咬了一口似的,急忙睁开了眼睛。
“什么?”雷清蓉盯着范教授的手指问。
范教授像是在掩藏什么似的,急忙把手背了过去。可雷清蓉还是看见,他的手指里夹着一根白发。雷清蓉不禁摸了摸头,伤感地叹息了一声:“老了!”
范教授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般,急忙说:“没老,没老!没听说过吗,革命人永远年轻呢!”说着,他站了起来,嘟起嘴唇,一边在屋子里走,一边吹起一支曲子来。
雷清蓉知道这个书呆子想逗她高兴,可她高兴不起来,大半辈子走过的路,四个死鬼丈夫模糊的面孔,都一齐涌上了她记忆的屏幕。想着想着,她忽然喊住了范教授,对他说:“我可给你说清楚了,人家说我是克夫命,你可要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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