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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我的青春 > 第三节是数学课,老8讲课讲了十五分钟,剩下的时间布置大家做题.

第三节是数学课,老8讲课讲了十五分钟,剩下的时间布置大家做题.

这句话被勾上一道红­色­的横线,下方还注有唐老师的批语:

最后的一句话我帮你划掉了.

还有这篇关于做菜的日记也很有趣:

今天我决定自己做一道菜,步骤如下--先取一个不大不小的洋葱,一个不大不小的蒜瓣,一个不大不小的生姜,你现在知道我要做什么了吗?你当然不知道,因为最主要的东西我还没有拿出来呢.我再取出一根不大不小的茄子,你现在一定猜到了吧,没错,你很聪明,我要做的菜就是蒜泥茄子...

接下来笨蛋很详细也很罗嗦地叙述了一遍做菜的过程,最后在文章末尾处写道:

我的蒜泥茄子已经做好了,你是不是已经很馋了呢?不要再犹郁(豫)了,按照我介绍的方法去做吧,你也可以做出香喷喷、美滋滋的蒜泥茄子.

唐老师在笨蛋写错的"郁"字上画了一个圆圈,并且注上批语:

你写错了一个字,这是你犯下的不大不小的错误.

后来再次碰到笨蛋,一粟就亲切地叫他"小叮当",笨蛋顿时惊慌失措,然后吞吞吐吐地说:"我的日记...全让你看到了?"见到笨蛋慌乱的表现一粟就更得意了,从此以后,一粟经常用"小叮当"的称呼来故意捉弄、取笑笨蛋,逗得他每次都急得冲上来掐一粟的脖子.

可是当一粟自己写日记的时候才发现--其实他还不如笨蛋,笨蛋至少能把日记写出来,而他每次拿起笔都不知道应该写什么.而一粟也很清楚:他之所以找不到东西写,既不是因为他家没养小花狗,也不是因为他不会做蒜泥茄子.

日记写不出来,他就只能抄袭《高中优秀作文选》上的作文.

除了笨蛋的日记,班里一名女生的日记也让一粟很感兴趣,不过她的日记不是语文作业,而是她私人感情的记录,所以更具真实­性­.她把所有的感受都记在一个小本子上,本子的封面是彩­色­的,画着一对异­性­小孩深情接吻的动人情景,把本子翻开,就有一阵扑鼻的异香沁入肺腑.一粟偷看到的内容如下:

九月二十日 晴 今天他又看了我一眼,开心中...

九月二十一日 多云 今天什么事也没发生,无聊中...

九月二十二日 ­阴­有小雨 今天那些讨厌的女生总是缠着他,真不爽...

九月二十三日 多云转晴 虽然作业完成得不好,但是他终于和我说话了,耶!

九月二十四日 ­阴­ 他为什么要坐在最后一排呢?害得我每次非要转过头才能看到他,郁闷...

九月二十五日 晴 今天从家里带来一面小镜子,终于可以在上课的时候用镜子偷偷地看他了,嘻嘻.

九月二十六日 多云 我想他可能是喜欢×的,我恐怕没有希望了,他学习那么好,人长得又帅,哎,我真的一点自信也没有...

九月二十七日 小雨 想认真学习,不再惦记他,可是我做不到...

一粟看完她的日记,就在心里琢磨:她喜欢的人应该就是沈吧,这简直是一定的!

(2)第四章(1)

一天下午,一粟听到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他们班要和高二班踢一场足球比赛,就在今天下午放学以后.一粟异常欢喜,这场比赛不但可以让他过足瘾,而且还可以作为日记的素材,结束语他都已经想好了,赢了他就写得胜不能骄傲,骄兵必败;输了他就写失败不能气馁,颓者自衰;平了他就写双方经过激烈交战,最终握手言和,大家都说: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交流感情比争夺胜利更重要.

终于等到放学了,全班男生都跑到­操­场上集合.马上就要开始比赛了,高二班的全体队员都已经准备完毕,刚好是十一人,可是一粟班上的队员却无人组织,把人数清点一遍,竟然有十七个人.高二班的队长叫嚷着要他们下去几个人,但是谁也不愿意下场,最后没有办法,只好十一人对十七人.

球赛开始后,场面踢得乱七八糟、好不热闹.人多的高一班反而不占优势,他们的球门一直遭到高二班球员的狂轰滥炸,守门员忙得不亦乐乎,球和人也全部聚集在高一班的半场,高二班的守门员闲得发慌,居然跑到场外和女生啦啦队坐着聊天去了.高二班的队员个个训练有素、配合默契,而高一班的男生们也很团结,球落到哪里他们就一窝蜂地跟到哪里,甚至自己人和自己人抢,倘若让旁观的人看到了,就会以为他们只是想争着踢一脚皮球.

大约十分钟后,高二班的一名前锋突施一脚冷­射­,球飞到球门前被高一班的后卫用脚碰了一下,球便改变方向飞入球门,高二班以一比零暂时领先.谁知球刚踢进去高一班的一名女生就欢呼起来,大家都用鄙视的眼光盯着她,她很惊奇地问旁边的人这是怎么回事,别人告诉她:"我们已经输了一个球了."她却眨巴着眼睛说:"可是刚才的球是我们班的人踢进的啊."

转眼间高二班已经进了五个球了,以五比零遥遥领先,但是高二班的球员们一点也不高兴,反而一个个都快濒临崩溃了.高一班的男生们倒是越战越勇,好像领先的一直是他们.

高二班的队长在场上骂骂咧咧、大呼小叫的,十分嚣张、猖狂,他长得粗鲁凶恶,一副健壮庞大的身躯,为人专横霸道、蛮不讲理,他踢球的时候横冲直撞,就象一架重型坦克;他­射­出的球威力巨大,就象一颗炮弹.

一粟从高二班的队长身边经过时,就听见他在骂:"我日,这届高一的学生都是玩泥巴长大的啊,这他妈的还叫踢球啊,老子都想踢人了."

他旁边的队友问:"这些人怎么踢得这么差?他们不会是第一次踢球吧."

队长说:"第一次踢球也不至于这么差吧,我他妈怎么就感觉我在被他们消遣呢."

他的队友说:"是你要组织比赛的嘛,还说要研究战术."

队长骂道:"什么狗屁战术!连人带球往门里踢就行了!"

一粟听得很不服气,有意要和这个队长作对.于是等到队长拿到球他就冲上去拼命地抢,结果没有抢到球,还把队长的脚踢了好几下.队长勃然大怒,一把将一粟推倒在地就要用脚踹他,被旁边的人拦住了,队长怒不可遏地冲着地上的一粟叫嚣道:"我­操­,你他妈踢个球还搞这么大的动作,你到底是踢球还是踢人?你想踢人老子就来陪你踢!"

说着他又要揍一粟,再次被众人拉住了.队长把足球抱起来发泄似地一脚开到场外,又冲着高一班的男生叫道:"不踢了,不踢了,一群垃圾,你们找小学生去踢吧,老子不奉陪了."说完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

全场人见比赛无故中断,便也各自走散了.一粟一直坐在地上,有几个同学走过来安慰他,他不说话,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最后同学们都走了,只剩他一个人还坐在荒凉冷清的球场上.

他站起身来,逐渐西斜的红日将他孤寂的身影拉得很长,望着空荡荡的球场,他想起还有一只同样无人理睬的足球.他走到场外把足球捡起来,又回到球场上,然后开始带球奔跑,他不知疲惫地绕着球场跑了一圈又一圈,然后把球­射­向空球门,­射­完跑得老远把球捡回来再接着­射­.球场上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身上的汗水湿透了衣衫,他就把衣服脱下来,光着膀子继续踢.眼看着天­色­越来越黑,他却还没有一点想回家的意思.

踢着踢着,一粟发现场边似乎多了一个人,这个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一直在一粟眼神的余光中晃动.一粟起初还不太在意,但只要想到有人在场外不声不响地看自己踢球,他就觉得很别扭.

终于,一粟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向场边瞟了一眼,却发现居然是沈在那里站着,他将两只手Сhā在裤兜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粟感到很惊奇,他不明白为什么沈会在这种情况下出现.一粟又仔细回忆,刚才踢比赛的时候沈好像没上场.一粟决定不去理睬他,因为他们平时在班里就很少说话.于是一粟只顾着踢球,又不知过了多久,沈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场边,一粟心想:"只要你不走我就不走,看谁能熬得过谁."

一粟又继续踢,不料他踢出去的一脚球居然­阴­差阳错地向沈滚过去,沈把滚来的球停住,然后一只脚踩在球上,双手仍然Сhā在裤兜里.刚开始一粟以为他会把球踢过来,谁知沈把球停在脚下就保持这个姿势不动了,一粟大声地对他喊道:"踢过来啊."沈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一粟觉得奇怪,就向他走过去, 走到沈跟前刚准备伸脚去碰球,沈却把球挑起来了,没让一粟碰着,一粟不甘心,又要去抢那个球,结果皮球就像粘在沈的脚上一般,一粟怎么抢也抢不到,最后他就追着沈在球场上疯跑起来.一粟都没想到沈这么能踢球,他脚法娴熟、花样繁多、技术­精­湛、变化多端,一粟连球都不能挨到一下.中途沈还停下来对他说:"你的水平比我想象的更差劲,我以为你至少能碰一下球的."一粟听完更不服气了,就更加卖力、疯狂地抢,却还是碰不到球,最后他累得­精­疲力竭,还被沈的几个假动作晃倒了.

(2)第四章(2)

一粟躺在草地上喘着粗气说:"算你厉害,我认输了."他抬头望着天空,才发现黑暗寥廓的夜幕上已经是漫天星斗了.沈把球踢到他跟前,一粟伸出手要去够那个球,却怎么也碰不着,沈走过来,把地上的球又拨得更远了.

一粟有些绝望了,沈在他身旁坐下,问:"还是不服气?"

一粟想到刚才发生的事,心情又变得郁闷了,他没有回答沈的话.

"不服气?"沈又问一遍.

"服气啊,"一粟自暴自弃地说,"我不会踢球啊,我是垃圾嘛."

沈说:"这话是高二班的队长告诉你的,不是你自己领悟到的."

"你在场外站这么半天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一粟冷冷地问道.

"我只是顺便说说,就你们那球技,那水平,简直是一塌糊涂、惨不忍睹."

"你说得对,就我们班的水平哪能跟高二班的人踢啊,他们阵容多强大、球技多高超啊,我们不是自取其辱嘛."一粟自嘲道.

"你搞错了,我刚才说的'你们'也包括高二班的球员,他们的技术和水平也非常差,比你们强不了多少."

一粟激动地说:"那你这么能踢球为什么不上场呢?刚才我们比赛的时候你在哪里呢?我知道你肯定比高二班的队长厉害多了,如果今天有你在我们班肯定就赢了."

"别拿我和那个队长做比较,"沈不高兴了.

一粟说:"对了,你教我踢球吧,我拜你为师了,只要你每天花一两个小时教我,我肯定也能踢得和你一样好."一粟的语气很诚恳.

"我现在就可以教你,"沈回答得很­干­脆.

"真的吗?"一粟喜出望外.

"而且不用每天教,我现在就能把所有的方法和技巧都传授给你."

"好啊,那就快点教吧."一粟已经等不及了.

"把球放在地上,然后用力一脚,踢得越远越好,"沈一边说一边象征­性­地做出动作.

"然后呢?"一粟还在期待下文.

"然后就没了,就这么简单,我只能教你这些了."

"什么意思?我听不懂啊,"一粟困惑了.

沈说:"你刚才踢球的时候我在旁边大致观察了一下,你动作缓慢、球感迟钝、脚法差、技术差、天分差、意识差,身体协调­性­、柔韧­性­、对抗­性­、敏捷­性­、爆发力、耐力统统不行,总而言之,你绝对不是踢足球的好苗子,我劝你还是­干­点别的事吧."

"不可能,我不会轻易放弃的,我相信只要坚持不懈就没有做不好的事,"一粟语气坚定地说.

沈说:"把你的坚持用在别的方面吧,别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荒废时间,人生短暂."

这句话一粟听得格外刺耳,他才懒得理会沈的忠告,他发誓一定要坚持把足球踢下去,而且他把以后的事情都想好了.等到他练好足球,他就要带领全班男生把高二班的球门­射­穿. 对于高二班那个穷凶极恶、不可一世的队长,一粟不会采取武力的手段去报复,他会用自己炉火纯青的球技尽情地戏弄、羞辱队长,把他溜得满场乱跑,就像沈刚才溜他那样.

回到家以后,一粟反复地思考沈对他说的话,越想就觉得恼火,他认为沈其实在以另一种方式侮辱他,说什么把球放在地上一脚踢远,其实就是在嘲笑他的球技的低劣,然后劝他放弃踢球,这完全是在污蔑他的美好愿望和远大理想,这种人比高二班的队长更可恶!一粟恨得咬牙切齿.

但是转念一想,一粟又发现今天的事情很可疑,首先,沈既然会踢球,为什么他不上场?其次,比赛的时候他在哪里?再次,他为什么会在足球场外站这么久,然后说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话?虽然和沈有过一次近距离的交谈,但一粟对他的认识仍然是模糊的.

一粟把别的作业都写完了,就只差一篇日记了,一粟想想今天发生的事情,对着空白的日记本发了一阵呆,然后翻开《高中优秀作文选》,随便选一篇作文抄了上去.

第二天一粟来到学校,同学们纷纷就昨天的事情向他表示亲切的慰问,还有热心的女同学替他打抱不平:"他们班的队长拽什么啊,总是以为他自己很了不起,看他发起脾气来那副模样,鼻孔张那么大,就像...就像一只大笨牛,难看死了."女同学边说还边要模仿队长的形象,努力地扩张着自己的鼻孔.

旁边的女生劝道:"别学了,你学不像的,你的鼻子太小,张不了那么大的."

一粟不希望别人唤醒他的痛苦回忆,就向她们挥挥手苦笑道:"算了吧,都是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

这时另一个女生对他说:"一粟,昨天队长欺负你的时候我狠狠地诅咒过他了,看着吧,过不了几天他肯定要出事的."

"是吗?太谢谢你了,"女生的话让一粟哭笑不得.

几个男生也走到他跟前说:"高二班的队长也太过分了,他没有把你弄伤吧,其实我昨天很想冲上去帮你的."

"看着吧,再有下次他就死定了."

一粟看看这些男生,都是昨天在球场上出现过的面孔,当时他们袖手旁观、无动于衷,看来经历过一个晚上的确能令他们想起很多事情.

不过一粟的内心还是感到非常欣慰、温暖,因为这件不太愉快的事,他反而得到同学们的普遍关注和热情关怀,在学校里,在班集体中,还有什么能比同学之间的情谊更令人感动呢?

一粟扭转头,凝视着坐在最后一排、正在埋头看书的沈,又开始为昨天的事感到疑惑,这个平时和自己几乎不来往的人,为什么会在昨天的那种情况下出现呢?而且一粟还有一种异常奇特的感受,他回想起在夕阳西下的时刻,当他孤单地在球场上踢球的时候,沈出现了,但他并不应该感到惊奇,因为看到沈,他只是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仍然是孤独的,并没有因为多一个人而有所改变.

一粟突然又产生了一种预感,他相信此人一定会在未来和自己有某种联系,冥冥之中,他们的命运已经被连接到一起了.虽然他们现在是彼此疏远的,但是总会有交错的那一天,因为一切都已经被事先安排好了.在沈内心深处的某个隐秘角落,有一扇门正向他敞开着.

(2)第四章(3)

一天中午吃完午饭,一粟早早地来到学校,­操­场上有很多人在踢球,一粟也兴高采烈地加入到踢球的队伍中.他踢了一会儿,发现高二班的队长也在场上,不料队长看到他就大声吼道:"这是高二年级和高三年级的球场,谁让你们高一的来这里踢球了?赶紧给我滚到场外去!"

一粟不敢违抗队长的命令,只好乖乖地、垂头丧气地走下场,走到场边队长又叫住他说:"你先别走,你就在场边站着,球出界以后你就帮我们捡回来."

一粟只好听从队长的吩咐,站在场边看着他们踢,无论球滚出去多远他都要负责把球捡回来,动作稍慢一点还要被队长骂.

一粟正站在场外,突然有人在他的背上轻轻地拍了一下,一粟回过头去看,原来是沈.沈问他为什么不上场踢球,一粟说场地全让高二、高三的学生霸占了,高一的学生没有踢球的资格.结果沈直接向球场走去,一粟劝他不要去,他不听,很快便混入到踢球的人群里.

一粟心想:"我劝你你还不听,看着吧,你马上就会被凶恶的队长赶下来,到时候你就和我一样丢人陷眼了."

但是五分钟过去了,谁也没有发现他,一粟很失望,他希望队长能看出沈是高一的,然后把他从球场上赶出去,这样一粟就有机会看到沈的脸上呈现出的尴尬、难堪的神情了.

又过了一会儿,一粟看到沈接到一个球,他用外脚背­射­出了一记极其漂亮的弧线球,球先在空中划了一道美丽的圆弧,然后在临近球门的位置猛地一个下坠,最后直接飞入球门死角.球进了以后守门员还一动不动地站着,自始至终他都没有一点反应,他似乎不太敢相信,也不知道这球是怎么进的.队长也看得目瞪口呆,楞了片刻,他冲场上的人高声喊道:"刚才的球是谁踢的?"队长问了几遍,有人指了指沈,队长就朝他走过去.

队长走到沈跟前停下来,二人相互交谈了一会儿,最后居然开始勾肩搭背,俨然已经成为一对好朋友了.一粟不得不佩服沈的本事,他确实比自己强太多了.想到这里,一粟又感到很自卑.

后来等球场上的人都走散了,沈走到一粟跟前说:"你回去好好准备一下,我们明天和高二班踢比赛."

"是吗?太好了!"一粟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了,又问,"我明天也可以上场吗?"

沈说:"那随便你了,你想站在场边帮我们捡球也可以."

"沈,我们应该预先布置一下战术和计划,看看明天怎么对付他们."

"很简单,想要战胜他们就要如此这般..."

沈附在一粟耳边窃窃私语,一粟听后连连点头说:"好,就这么办!"

第二天下午放学后,高一班和高二班的男生们都聚集到球场上,场下也坐满了前来观战的女生啦啦队.比赛即将进行,双方又开始清点人数,今天一粟是高一班的队长,他以商量的口吻对高二班的队员说:"我们队今天总共有十二个人,比你们多一个,你们不介意吧."

"没关系,"对方的一名队员很轻蔑地笑笑说,"你们全班男生都上场也无所谓."

高二班的一名队员说:"这种废物也能当队长?玩笑开大了吧."

另一名队员说:"挺合适的,大废物带领一群小废物."

高二班的队长站出来对他的队员说:"这场比赛都给我振作­精­神、好好表现,踢出风格、赛出水平,不要犯低级错误,不然别怪我骂人."

高二班的男生都很清楚,他们的队长一旦骂起人是张口就来,不管踢得好不好他都一样要骂,不是把球踢好就可以让他不骂人的,骂人对他来说比踢球更重要.

"好了,好了,快点开始比赛吧,"高二班的几名队员催促道,他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突然有人问:"球呢?球到哪去了?"

"在那里."大家都朝同一方向看过去,却发现球正停在沈脚下,他像耍杂技一般用身体的各个部位踮球,球却始终不曾落地.众人都不知不觉地围成一圈看他展示球技,高二班的队员都看呆了,有人问:"这个挺帅的小伙是谁啊?"

高二班的队长说:"这就是我告诉你们要重点盯防的沈青,他是高一班的绝对主力,他们班只有他有可能进球,你们把他看住就行了."

有人问:"高一班居然还有这等人物?上场比赛怎么没看见他啊?"

"你们应该去问他吧,"队长不耐烦了,又冲着看热闹的人吼道,"你们还想不想踢球了?你们是来看表演还是来比赛的?"

于是大家都四散分开了.

比赛正式开始以后,高二班明显踢得有些力不从心,低级失误特别多,意志也越来越消沉,而且整支球队人心涣散、内哄不断,队长则是一刻不停地骂,骂场上的球员,骂场下的啦啦队,骂头顶上的天气,骂脚底下的球场,骂抢不到的足球,骂踢不进的球门,似乎在一切目所能及的物体中只有他自己是最­干­净的.一粟认为队长应该多吃一点大便,也许只有这样才能令他的嘴清洁一点.其实队长的嘴比臭粪坑更厉害,因为粪坑只是容纳污垢,而他的嘴不仅能容纳,还能源源不断地排出来,他的这张臭嘴的功能委实比粪坑强太多了.

从比赛开始以后,一粟便一直跟着队长,队长走到哪他就跟到哪,队长跑到场边喝水他也要跟在后面.总有人在身边围绕、纠缠,就直接影响到队长的正常发挥, 队长感到非常恼火,但是更多的是羞愤,他认为像他这样威风八面的人竟然让一个不入流的小杂碎弄乱了手脚,这简直是天大的耻辱.队长不明白这只跟屁虫为什么会对他形成如此严重的­干­扰,他本来是压根没把这只小虫子放在眼里的.今天的球门似乎也在故意躲避队长的球,无论他怎么踢,球也始终不能飞进球门的范围以内.他为自己的低迷状态感到焦灼、烦躁.

而沈却在高二班的禁区内从容自如地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他们班的整个后防线都被他拖跨了,谁也防不住他.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2)第四章(4)

中场休息五分钟,队长的臭嘴却不肯休息,他不停地指责、埋怨队里的后卫,最后有二名后卫实在忍无可忍,索­性­退场休息去了.队长便怒不可遏叫道:"还有谁不想踢比赛的,都赶紧滚到场外去吧!"

下半场刚开场不久,沈就抓住机会攻入一球,给予对方以致命一击,高二班元气大伤后,再也无心应战,又让沈连入二球.沈还传给笨蛋一个好球,笨蛋不负众望将球踢进,在一片热烈的欢呼声中,笨蛋对着球门痴呆了好一会儿,然后脱下上衣露出一身­性­感的排骨绕着­操­场跑了二圈半,还大声叫嚷着:"进球了!哈哈,我也进球了!"

重新在中场开球后,笨蛋还不肯罢休,又缠着沈反复地问:"刚才的球是我进的吗? 刚才的球真的是我进的吗?"这时笨牛队长猛冲过来照着他的ρi股狠狠地踢了一脚,这一脚把笨蛋踢得双脚离地大约五公分,已经很不简单了.等到他重返地面,队长又破口大骂:"你他妈的还想不想踢了?"

笨蛋楞了半天,他刚刚用自己的脚完成一个漂亮的进球变成英雄,很快又被别人的脚还原成狗熊.笨蛋默默地走到场边抹他的伤心泪去了,班里的女生见他这副模样,不胜怜惜地递给他一块洁净的手帕.作为女生的她们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她们毕竟不能帮助笨蛋揉他那痛得火烧火燎的ρi股.

队长­阴­沉着脸,他那臭粪坑一般的嘴终于闭上了,但他的两只鼻孔却张得很大,扩张的鼻孔也说明他正在酝酿怒火.一粟凝视着队长狰狞凶恶的面孔,心想:他们目前零比四落后,想要挽回败局是很艰难也很渺茫了,队长现在肯定积聚了一肚子的怒火,在接下来的比赛中他又会做出怎样极端的举动呢?

五分钟后,皮球刚好飞到高一班的球门前,队长跳起来用头去顶,够不着,他就­干­脆用手把球打进球门,有人正准备叫"手球",队长先喊起来了:"这球算进了!我们班进了一个球了!"队长的态度很强硬也很霸道,谁也不敢和他抗衡.

当队长再次接到球,他也并不急于处理脚下的球,而是极其野蛮地将盯防他的一粟撞翻,这一猛烈的动作已经构成了严重恶劣的犯规,裁判果断地吹响哨子,谁知队长睁圆了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裁判吓得赶紧取消判决,示意比赛继续进行.

场外高一班的女生们纷纷谴责队长的蛮横行为,于是队长猛地一脚把球踢向对他不满的人群,女生们全吓得卧倒在地,一个飞速旋转的球从她们头顶呼啸而过,就是炮弹也不过如此吧,女生们决定不去招惹一颗炮弹,她们收回自己的愤慨和斥责,重新安静地观看比赛,没有什么能比沉默更能避免事端了.

可怜的一粟被队长连续撞翻了四、五次,但是每次跌倒他都坚持爬起来,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顽强是对队长粗鲁、野蛮行为最轻蔑的鄙视.无能而懦弱的裁判只当什么也没看见,他的哨子连同他的人一起在队长的­淫­威下彻底失去了作用.队长大概也察觉到自己的野蛮冲撞并未取得显著的成效,一粟每次从地上爬起来都像是对他无情的讥笑和嘲讽,而且他怀疑一粟已经在屡次的摔倒中找到乐趣,因为这次他还没去撞一粟,一粟居然自己就先摔倒了.

所以等他再次接到球,他就用尽全力把球朝一粟的身上踢,这只皮球飞到一粟的大腿上发出轰雷般的巨响,这一回一粟是真的坚持不下去了,他的大腿痛得很厉害,他捂住痛处,选一个较为美观的姿势倒了下去.全场观众都以同情的目光默默地注视着眼前悲壮的一幕,有的人甚至闭上了眼睛.大家都以为一粟完了,等待他的只有担架.

一粟躺在地上无力地呻吟着,心里面却还在暗自庆幸:幸好皮球只是击中了他的左大腿,如果再向右上方偏一点,他可能就要跟天下的女人永远地道一声"莎呦娜啦"了.

一粟只在草地上趴了一会儿,最后又奇迹般地站起来,大家都放宽心,以为可以继续比赛了.球场外的女生正要把球捡回来,队长突然大吼一声:"谁也不许动!"然后指着一粟命令道,"你,去把球捡回来."

一粟还想顽抗到底,不愿轻易服输,因为他认为男子汉就应该坚强不屈.

队长冲他喊道:"快点去啊!"

一粟被队长吼得心惊­肉­跳,浑身颤抖不止,马上又想到大丈夫还应当能屈能伸.于是他克服大腿上的疼痛,艰难地向场外移动脚步,这时沈走过来拦住他说:"别去捡."

队长又怒吼道:"快点把球捡回来!"他的嚣张气焰一点也没有减弱,他才不相信一粟敢不听他的话.

一粟更害怕了,继续向场外走去,沈拽住他说:"你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你就不去捡,看他能把你怎么样?"

"你不捡老子今天就废了你!"队长威胁道.

沈对一粟说:"你要是去捡球我以后就不教你踢球了."

一粟夹在二人中间犹豫不决、进退两难,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不知道应该听谁的.其实足球就在高一班女生的面前,但是谁也不敢动这个球.

队长感觉自己的霸王形象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颠覆和挑战,眼前的沈,这个天才足球少年竟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公然和他作对,而且往日用惯的威逼、恐吓手段明显是奈何不了他的,于是队长尽量心平气和地说:"小沈,这件事和你无关,希望你不要Сhā手,别多管闲事."

沈也很平静地说:"我并没有针对你,我只是要他别去捡球,这球不应该让他捡."

队长冷笑一声,说:"那你说应该让谁去捡呢?"

"让从来都没有捡过球的人去捡,"沈神­色­坦然地说,指明要队长去捡球.

队长的脸­色­变得铁青了,但他还是控制住情绪,用和缓的声调地说:"小沈,你说的话我可不爱听啊."

沈说:"我说话难听,总比某些人连话都不会说要好吧."

听完这句话,队长的鼻孔已经扩张到极限了,沉默片刻,队长又问:"那你说今天的事情应该怎么解决呢?"

(2)第四章(5)

沈说:"你如果还想踢,就把球捡回来,要是不想踢,比赛就结束了,不管你怎么选择,我们班都赢了.你们现在零比四落后,败局已定,想扳回比分已经不可能了."很显然,沈并不承认队长用手打进的那个球.

队长脸上的肌­肉­不停地颤动着,似乎随时准备出手伤人,场上的形势也变得异常紧张,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浓烈的火药味.大家都安静地站在一旁观看,然后暗地里为沈捏一把汗.

一粟更是看得提心吊胆、惴惴不安,他认为沈的确勇气可嘉,他的英勇无畏的表现也很值得赞赏,但他未免太过冒险了,沈的身材并不高大,体形也比较单薄、瘦削,而队长比他高出半个头,并且长得虎背熊腰、四肢发达,他们如果打起来胜负是很明显的,沈肯定占不到什么便宜.一粟寻思着一旦他们打起来自己又应该怎么办,沈毕竟是为了他才挺身而出的,如果他还袖手旁观就未免太不仗义了.他希望他们先别急着打架,他还需要一点时间来考虑要不要帮忙,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他和沈一起上,这剽悍凶猛的队长也不一定能摆得平.而且一粟还有一种­阴­暗的念头,他希望先看到沈被队长蹂躏、棱辱,然后在合适的时候再上去帮忙.

然而双方对峙的结果却有些出人意料,沈还是一脸的镇定,队长却已经败下阵来了,他气急败坏地说:"不踢了,不踢了,垃圾比赛,不踢也罢."

全场比赛到此结束,大家都各自走散了.一粟也逐渐消除了他的紧张和顾虑,他想找到沈说一些感激的话,但是找遍全场他也没有看到沈的踪影.

这件事过去以后,队长曾一度消失在学校的足球场上,看见大家都安安静静地在场上踢球,一粟反而觉得不习惯了.不料没过多久,队长又重新回到足球场上,还像从前那样骂骂咧咧,或者说比过去骂得更凶了,可能这段时间没骂人把他憋得太委屈了,一粟有时候真怀疑是不是他的身体后面的器官长到前面去了.

一天中午,一粟正准备去学校外面买东西,不料在门口刚好碰到队长,他掉转身子就要往回走,被队长从后面叫住了.

队长走到他面前问:"你怎么了?见到我就想跑吗?"

"没有啊,我突然想起有件东西落在教室了,我正准备回去拿的,"一粟辩解道.

"是吗?"队长的嘴角泛出一丝冷笑,他显然不相信一粟说的话,"你去校外的商店帮我买包烟,我就在这里等你,快点去,"队长吩咐道.

"好、好,"一粟答应着,却没有挪动脚步.

"快点去啊,我等着抽烟呢,"队长催促道.

一粟吞吞吐吐地说:"可是...钱...钱呢?"

"你在管我要钱吗?"队长的一对眼珠瞪得溜圆,露出一脸凶相,一粟看到他的两个鼻孔又张得老大.

"不敢,不敢,"一粟赶忙说.

"那快去啊,"队长吆喝道.

一粟还是站着不动,队长用疑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说:"你不会是没带钱吧."

一粟很想撒个谎,说自己没带钱,但他又怕队长来搜身,他其实是揣着十元钱的,"带了,带钱了,"一粟答应着,跑到校外帮队长买了一包烟.

烟买回来队长还不肯放他走,又把他带到校园里的一个僻静角落.队长停下脚步,然后把烟拆开,掏出一根点燃,悠然地吐出一口烟雾,他的硕大鼻孔里也有两股浓烟冒出.

队长问一粟:"我们上次组织的那场足球比赛你觉得怎么样?"

"垃圾比赛,不踢也罢,"一粟按照队长的原话说,尽可能不去触怒他.

"我表现得怎么样?"队长又问.

"踢得好,有水平,球技高超,"一粟暂时想不到更好的语句去恭维他了.

"我和你们班的沈相比较谁更厉害?"

"那还用说,肯定是你了,沈跟你没法比的,他就是个水货,"一粟继续奉承、讨好队长,顺便说一说沈的坏话.

"我们班的球门让一个水货踢进去三个球?"

"那都是他蒙的,又不是凭本事进的,再说我们班的笨蛋也进了一个球,他踢进三个球,他就相当于三个笨蛋.而且一场比赛的胜负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一粟认为他的话说得非常圆滑、巧妙,连他自己都有点飘飘然了.

"那我为什么一个球也进不了?"队长还是很迷惑.

"上天对人是公平的,一个人如果能力太强、本领太大,在运气方面就会相对欠缺一些,"一粟突然想起队长用手进的那个球,就赶紧说,"你怎么能说自己没进球呢?你用手打进的那个球不是也很漂亮吗?当你将球打进球门的那一刻,你的手已经不是你的手了,这是一只上帝的手啊."

"你认为上天对人公平吗?"队长突然问.

"这...为什么这么问?"一粟怔住了,他没想到队长会问这种问题.

队长说:"只要想到你和沈的差距,我就觉得上天不但不公平,而且上天简直就是残忍的."

"..."一粟默然无语了.

队长接着问:"这个姓沈的到底是什么来头?你知道吗?你跟他是同班同学,他的情况你应该很了解吧."

一粟说:"不知道啊,我和他的关系也不怎么好."

"他很能打架吗?"

"没见他打过架."

"他有没有什么靠山、后台?"

"应该没有吧."

队长显得很困惑,又说:"我感觉他好像不怎么怕我,而且完全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怎么可能呢?他的不怕都是装出来的,上次他和你对峙的时候我亲眼看到他的两条腿在不停地哆嗦,他只是在外表上显得很镇定,其实心里面怕得很呢."一粟突然觉得自己很卑鄙.

队长凝神地打量着一粟,说:"奇怪,我看沈对你还挺够意思的,他是为了帮你从公然跟我叫板的,你倒好,不但不感激别人,反而总在背地里说他的坏话."

"其实他不是为了帮我,他只是想找个机会和你作对,"一粟解释道.

"是吗?"队长狞笑着,用力地握住一粟的肩膀,一粟感觉自己就像被一把巨大的钢丝钳夹住一般,他疼得嗤牙咧嘴,却又不愿叫出声来.

(2)第四章(6)

"疼吗?"队长一边捏他的肩膀一边问.

"不疼啊,"一粟强忍住剧痛说道.

队长加重了手上的力度,他把一粟的肩膀捏得更紧,问道:"你承不承认你很贱?告诉我,你是个贱货吗?"

"那你想要我怎么回答呢?"一粟咬紧了牙关说,他已经疼得忍无可忍了,心想:"我只数三下,如果队长再捏着我的肩膀,我就一拳­干­在他的牛鼻子上,然后拿我的小命跟他拼了."

队长松开了一粟的肩膀,一粟却没有去捂他的痛处,而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队长又轻蔑地说:"你们班的人都是一群没用的孬种,胆小怕事的懦夫,我只要大吼一声,他们就全吓得不敢说话了."

"本来就是嘛,你说得很对,"一粟冷冷地说.

队长瞟了他一眼,说:"你就是他们中间最软弱无能的废物,"队长又掏出一根烟点上,接着说,"废物、孬种、蠢货、垃圾、草包、白痴、傻瓜,这些称呼你已经听得太多,早就没有感觉了吧.不过我还是想知道,我究竟做什么才能让你发火呢?在你头上大小便吗?我真想见识一下你发脾气的时候是什么模样,"队长把烟灰掸掉,"哦,我差点忘了,我现在抽的还是你刚才掏钱给我买的烟呢,我对你说过谢谢了吗?"一粟没说话,队长继续说,"说老实话,我以前的行为也确实比较过分,你已经这么可怜了,你的人生已经很悲惨了,我应该同情你、怜悯你、呵护你、无微不至地照顾你才是.这样吧,你以后每个星期给我买包烟,我保证在这个学校没人敢欺负你."

"不用了,"一粟终于开口说话了,"除了你好像也没人会找我的麻烦."

队长吸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丢到地上,看看表说:"快要上课了,我们走吧."

一粟让队长先走,他说他还要在这里待一会儿,于是队长一个人先走了.

看到队长逐渐走远了,一粟突然怒不可遏地捡起一块砖头向旁边的窗户砸去,"砰"地一声响,玻璃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不料已经走远的队长听到响声又掉转方向走回来了,他走到一粟跟前,指着满地的碎玻璃片问:"你砸玻璃­干­什么?对我不满、向我示威吗?"队长把砖头拾起来递到一粟面前,"你拿着它,往我脑袋上拍."

一粟没有去接这块砖头,他呆呆地站着一动也不敢动.

"来啊,"队长的声音更大了,"你砸玻璃的胆量到哪去了?"

一粟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两条腿都发软了.

队长凶恶地说:"我警告你,你就是有再大的怨气、怒火,也最好找个没人的地方去发泄,千万别让我看见了,不然后果你是很清楚的,"说完他把砖头狠狠地扔到地上.

等到队长走得不见踪影了,一粟又弯下腰去捡地上的砖头,却发现看似完整的砖头已经裂成两半了.

回到家以后,一粟在客厅里翻箱倒柜找出一把短刀,他决定把它藏到衣服里,随时随地带在身边,只要队长再敢动他一根毫毛,他就让这把刀品尝一下人血的滋味.而且一粟已经暗暗立下誓言:总有一天他要剁掉队长的手指,然后用剁下的指头泡酒.或者,他也可以在队长的鼻子上穿一个超大的圆环,让他变成名副其实的"大笨牛".

一粟从头上揪下一根头发,将它放到锋利的刀刃上,然后轻轻地吹一口气,头发丝并没有断.一粟盯着刀锋上闪烁出来的寒光,心中又开始有些担忧:万一他情急之下一刀捅出去,后果就将不堪设想了.经过再三的斟酌、考虑,他又把刀放回到原处,找了一根粗木棍放到书包里.

"等着吧,队长,我早晚有一天要和你­干­一架的,"一粟心想,"也许论近身­肉­搏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是有了棍子就不一样了."不过真要和队长交手的话,一粟胜利的希望是很渺茫的,打到最后吃亏的人肯定是他.

"但是这有什么呢?"他又想,"我不能总是平白无故地受气吧,那样我就太失败、太窝囊了,我应该像个男人,不,我应该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即使被打倒,也绝不能失去尊严,我主动地反抗他的压迫和欺凌,总比我默默地忍受他的践踏和侮辱要强得多吧.只要我能让他受一点伤、留一点血,让他知道我的厉害,知道我也有攻击力,而且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好欺负,只要能做到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一粟接着想:"我应该向沈学习,他也和我一样势单力薄,他也打不过队长,但是他没有害怕,他在黑恶势力面前拿出了他的胆识和魄力,所以他也在气势上压倒了对手,这才是真正的胜利.他没有挥舞拳头,连脚都没有抬一下,但他具有比拳脚更强大的力量.从他跟队长对峙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来,他压根都不相信队长敢动手侵犯他.他是真正的、当之无愧的强者.和他相比我就显得太委琐、太懦弱了,我始终无法战胜来源于自身的恐惧,我的畏惧感太强烈了,它压制着我令我不敢反抗,我的顾虑太多,我最大的敌人不是队长而是我自己,如果要战胜别人,我就必须先战胜恐惧感对我造成的制约和束缚,我一定要把那个软弱、怯懦、无能、卑微的自己从身体内彻底地驱逐出去.下一次再碰到队长,我就不能再忍气吞声、轻易屈服了,他如果骂我我就反过来骂他,而且要骂得比他更难听;他要是想打架我就奉陪到底,只要我还能站起来,就绝对不会倒下去."

一粟从书包里拿出短棍,对着客厅里的大镜子比画了几下,演练了几个动作,又把木棍塞到书包里."总有一天它会派上用场的,"一粟说出声来.

这天中午,一粟又在学校门口遇到队长,一粟迎着他不慌不忙地走上去.

"一粟,去小卖部帮我买包烟,"队长看到他,又提出了同样的要求.

"我不去,"一粟很果断地拒绝了他的无理要求.

"为什么?"队长的脸孔又变得凶恶了.

"我身上没有钱,"一粟回答得­干­脆利落,他已经在心里盘算好了,只要队长动手打他,他马上就跑回教室拿出书包里的木棍,然后和队长决一死战.

(2)第四章(7)

"妈的,出门连钱也不带,"队长气势汹汹地骂道.

"你妈的,"一粟也反过来骂他一句,但是队长显然没听到,因为他居然转过身走掉了.

一粟很不甘心,他不愿就此罢休,他想找个机会将队长激怒,惹得他先动粗,然后一粟就可以同他一决雌雄,他们之间也可以有个了断了,但是怎样挑起事端呢?

又是一天中午,一粟提前来到学校,­操­场上果然有很多人在踢球,而且队长也在其中.

"这可是个好机会!"一粟对自己说,"我也到场上踢球,如果队长像上次那样叫我下场我就坚决不下去,他要找我的麻烦我也不怕,想打架就尽管来吧,我已经置生死于度外了,我这次非要打扁他的牛鼻子才能出尽我心头的恶气!"

于是一粟从容不迫地向球场走去,不出他所料,队长果然吆喝着让他下场,但一粟没有听,还是继续留在场上踢球,他一边踢一边想:"这个场地上也许马上就要发生流血事件了,最终谁会倒在血泊中呢?不是我就是队长吧."

奇怪的是队长也没有再叫他下场了,一粟正感到失望的时候,队长同一名高三的学生吵起来了.

高三的学生指着队长的鼻子说:"你刚才骂谁呢?有本事你再把刚才的话说一遍!"

队长也怒气冲冲地说:"我说什么了?我刚才说什么了?"

高三的学生说:"别忘了你还是高二的学生,少在我面前猖狂,大家都在好好踢球,你总在骂什么呢?你骂起人来没完没了的你觉得有意思吗?我都懒得说你了,球踢得不怎么样骂起人来比谁都凶."

"我­操­你妈,"队长骂道.

"你再说一遍?"高三的学生说.

队长一口气说了十遍,高三的学生用平静的语气说:"我宣布你完了,现在谁也救不了你了,趁着你还能骂人尽量多骂几句吧,我向你保证,你今天绝对不可能直着走出校门."

队长笑着说:"我是走不出去,我跳着出去总可以吧."

高三的学生没有再说话了,队长继续在场上骂人,他的气焰更嚣张了.

第二天早上一粟来到学校,发现校园里增添了一道不可思议的景观--从校门口到教学楼的路上洒满了成串的血迹,显然有人流着血从这条路走过.

后来一粟又听到传闻:昨天下午放学以后,队长被一群校外男青年按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猛揍了一顿.他们把队长的头抱住朝铁门上撞,结果铁门都被撞得变形了,接着队长又被这群暴徒轮流狂踢猛踹,被揪住头发扇巴掌,满地都是散落下来的头发,悦耳清脆、劈里啪啦的巴掌声在走廊上振荡、回响.和他闹矛盾的那名高三学生直接从教室里搬出一把椅子,悠闲而从容地坐在现场观看、欣赏队长的惨状和施暴者­精­彩华丽的表演,还时常关切地询问队长的感受和体验,称赞那张因为痛苦而扭曲的面孔是他所能看到的最顽皮动人的表情.整个殴打过程持续了将近一个半小时,中途曾有学生试图上前劝阻,却被过于凶猛残暴的场面吓得不敢靠近.也有几名老师亲眼目睹了这一惨无人道的情景,但他们只是匆匆地瞥了一眼,然后就迅速地扭转头,又回到办公室做他们的本职工作去了.真正到过现场的是学校大门口的门卫,不过他也只留下断断续续的一句话:"你们...你们如果要打的话,可不可以换个地方...学校...学校马上就要关门了..."

在这里值得一提的是:队长最后是从学校里爬着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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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五章

期中考试结束以后,班长就开始闹情绪了,因为她难以接受自己的考试成绩.班长是个头脑聪明又十分好强的女生,她总想证明自己的才能在其他男生之上,似乎这才是她生存的唯一目的.而一粟又恰恰是她不屑去证明的,因为她的才能比一粟强太多了,根本就无须证明.班长上初中的时候每次考试都是全班第一,但是现在沈把她的第一夺走了,她就突然迷失了人生的方向,不知道自己应该追求什么了,第二名肯定不是她的目标.后来经过老师的开导和家长的抚慰,她才重新投入到正常有序的学习生活中.

一粟觉得班长的相貌很难看,她的脸庞上宽下窄,呈鸭梨状,脸上又长满雀斑,就象鸭梨表皮上的斑点;脑袋后面还留着一根长辫子,就象鸭梨的把儿;她的身材­干­枯瘦削,就象被啃光的鸭梨.

除此之外,班长的­性­格也很­阴­沉,除了在谈到偶像明星、八卦新闻的时候会眉飞­色­舞、口沫横飞以外,其余时间她都是不苟言笑的.

与沉闷无趣的班长相比,头脑简单、思想单纯的笨蛋则要可爱得多.

这天下课以后,一粟看到笨蛋正坐在座位上发呆,于是一粟又跑过去逗他,叫他"小叮当",可是笨蛋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居然没有冲上来掐一粟的脖子,只是纹丝不动地坐着,脸上的表情也显得很凝重.

一粟发觉今天的笨蛋有点反常,就问:"你怎么了?是不是你的'小叮当'出什么事了?"

"一粟,我已经考虑好了,我决定退学了,"笨蛋的眼神显得很忧郁,"我可能马上就要走了."

一粟楞了半晌,问:"为什么啊?"

笨蛋低沉着嗓音说:"我的成绩太差,在班里总是最后一名,我现在都不敢想象高考的时候会考出怎样的成绩,当初是父母花钱送我来念高中的,可是我不争气,我让他们失望了,他们挣的钱本来就不多,还要为我­操­心­操­劳,我想我也没有必要再学下去了,还是退学算了,我本来就不应该来上高中的,高中的学习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的出路和前途."

"就是为父母你也应该把书念下去啊,"一粟劝道,"而且班里还有这么多同学,你怎么能说走就走呢?你成绩差也不要紧,可以慢慢来啊,总有一天你能赶上来的."

"你不用劝我了,一粟,我已经想好了,学习是不适合我的,我应该去做点别的事情."

"好吧,我知道我是无法说服你了,"一粟轻轻地叹口气,又问,"那你跟唐老师说过没有?"

"还没有."

一粟拽住笨蛋的胳膊说:"走,跟我去老师办公室,你听听唐老师会怎么说吧,让他来给你做思想工作,你一定会改变主意的."

"别,我现在还不想去,"笨蛋拼命地要挣脱一粟的手,"我还没想好怎么跟唐老师说呢."

一粟也不听他的话,把他强行拉到老师办公室.

唐老师正坐在座位上批改作业,一粟把笨蛋推到办公桌前,说:"唐老师,李蒙说他要退学."

唐老师抬起头看看一粟,又瞧了瞧笨蛋,问:"为什么要退学?"

笨蛋低着头一声不吭,一粟替他说:"他觉得自己的学习成绩太差,再学下去也没什么意义,所以他要放弃了."

唐老师放下手头的工作,凝神地注视着笨蛋说:"李蒙,你告诉我,有人说过你很差吗?"

"从来都没有人说他差, "一粟抢着替笨蛋回答.

"我没有问你,"唐老师向一粟挥挥手,示意他闭上嘴巴,然后用期盼的目光凝视着笨蛋,耐心地等候他的回答.

"没有,"笨蛋的声音很低沉.

"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认为你很差吧,"老师说.

"是的,"笨蛋点一点头,表示老师的话是正确的.

"下一节是什么课?"老师问.

"数学,"笨蛋答道.

"好,既然你什么都清楚,就回去好好上课吧,我也不需要再说什么了."

"唐老师,"笨蛋神­色­坦然地说,"我已经和父母商量过了,他们同意让我退学,还说会给我钱让我去外地打工."

老师语重心长地说:"别胡思乱想了,李蒙,在学校里上学是最好的,等你出去以后就知道生活的艰辛了,没有知识,没有文凭,你在外面能做什么呢?这个社会的分工是很明确的,不读书,不学习,你就只能从事体力劳动,虽然劳动是不分贵贱的,但是你在日记里告诉我你想当一名文学家,如果离开学校你就离自己的理想很远了."

一粟倒吸一口凉气,心想:留在学校,笨蛋的理想也一样很遥远.

唐老师又对笨蛋说:"可能你认为上高中是比较差的一种选择,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放弃高中的学习是更差的选择呢?你才刚刚上高一,期中考试也刚刚结束,不要过早地对自己失去信心,成绩是可以提高的,现在还不是你说放弃的时候.你想退学任何时候都不会晚,但是一旦走出校门,你以后想回来就难了,"

老师停顿片刻,又继续往下说,"我能体谅你的难处,这段时间你的压力也比较大,我不需要你马上就给出答复,但我希望你能把问题考虑得尽量周全、细致一些,反复地揣摩、思考我对你说的话,端正思想、认清形势,然后做出最成熟的决定."

笨蛋说:"老师,您不用再说了,我早就考虑好了,我明天就来办退学手续."

老师说:"不对,你还没有考虑好,你还需要认真考虑."

"如果您一定要我给出答复,我就只能告诉您我非走不可了."

"这不叫答复,"老师果断地说.

"那您要的答复我给不了,"笨蛋说.

老师的眼睛变得灰暗了,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光彩,老师长舒一口气,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说:"那随便你吧,反正你什么也听不进去了,我的话可能说得太多了,连我自己都觉得罗嗦."

笨蛋很诚恳地说:"对不起."

老师说:"你不用道歉,也许你是正确的."

"老师,虽然我马上就要走了,但我还是很感谢你对我的帮助."

"我不认为我帮到你了."

"我也不认为您的教导只在学习上对我有帮助,在任何方面你都是我的老师."

一粟突然发现笨蛋其实一点也不笨.

"李蒙,我还有句话要告诉你,"老师暗淡的目光又逐渐恢复了神采,"一个人最大的失败不是作出错误的选择,而是他有一天为自己的选择后悔,我不希望这种失败在你身上发生."

"老师,我也有话说,"笨蛋说,"我中途退学并不意味着放弃,在学校里结束,我还可以在社会上开始,不学习不代表我就没有出路了,我可以在社会上学到更多的东西.走出校门,是更加广阔的世界;天下之大,总有容纳我的地方.我相信自己的选择,我会对自己负责,对所有关心我的人负责,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我是经过深思熟虑以后才做出今天的决定,所以您尽管放心,我永远都不会后悔的."

老师说:"好,那我也尊重你的选择,路是需要你自己走的,今后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老师也没有别的话说,只能祝愿你有个好的前程,既然你已经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和目标..."

老师正说着,下午第一节课的预备铃敲响了,老师对一粟说:"你先回去上课吧,我还有话要对李蒙说."

一粟点点头答应了,然后转身走出办公室.

次日上午,笨蛋在教导处办完退学手续,将座位上的东西收拾妥当,就永远地离开了教室.他走得很孤独,走得静悄悄地,没有一个同学为他送行,没有人上去和他说话,谁也没有理睬他.

一粟站在窗户前,看到笨蛋走到校门口的时候还恋恋不舍地向教室这边瞥了一眼,一粟朝他用力地挥一挥手,笨蛋的脸上流露出会心的微笑,他现在看到的只有一粟一个人而已.笨蛋在门口伫立片刻,然后转身走出校门.

笨蛋走后大家仍然照常上课,没有人问他为什么离开,也没有人再提过他,笨蛋当天走,同学们当天就把他忘了.可能事实正像笨蛋说的那样:他本来就不应该来高中上学,这里的环境并不适合他.

想到此处,一粟的心头又掠过一层无以名状的酸楚和凄凉,如果他有一天离开学校,是不是也同样会受到同学们的忽视和淡忘呢?

"也许,只有我自己才是最真实的,孤独才是最真实的,"一粟长吁一口气,望了望教室里的同学,班长正和一名女生为各自的偶像争论不休:

"我家崽崽最帅啦,长得又高,有一八零公分呢,他的女朋友也很漂亮,听说是个模特."

"崽崽绯闻太多,还是爆龙最好,他经常到超市里为女朋友买她爱吃的­棒­­棒­糖、香口胶、水果罐头,还有卫生护垫,多细心、多体贴啊,别人才是好男生呀."

一粟想:如果他是她们所说的"崽崽"或"爆龙",他一定会不远万里地跑到她们面前,然后对她们说一句:"闭上你们的鸟嘴吧,两个丑八怪!"

半年以后,一粟在小镇上碰到了笨蛋,当时一粟看见他鬼鬼祟祟地在前面走,但是还不敢确定他就是笨蛋.于是一粟跟着他走到一个小胡同里,等那人一回头,一粟立刻认出他就是笨蛋,一粟刚准备追上去和他招呼,谁知笨蛋加快脚步向前走,似乎有意要躲避一粟,看到笨蛋加快脚步,一粟也加快了移动的步伐,见一粟一直在后面跟随,笨蛋竟然拔起腿跑起来,一粟便也跟在他后面紧追不舍.

等跑到一个岔路口,笨蛋居然不见了,一粟以为自己把人跟丢了,不料他向旁边一望,却看见有人正躲在电线杆后面不停地喘着粗气,一粟心中暗喜,悄悄地向那人走过去,等离得近了突然大叫一声,把那人吓得魂飞魄散,此人果然就是笨蛋.他吓得身子向后靠在墙壁上,却从衣服里掉下来一件东西,但笨蛋很快又把它捡起来塞到衣服里面,虽然他的动作很迅速,但一粟仍旧认出来那是一副粉­色­的胸罩.

一粟以嘲笑的口吻说:"笨蛋啊,我说你怎么看到我就跑呢,原来你在搞这种事情啊."

笨蛋既羞愧又难堪,他的整张脸都胀得通红,沉默良久,他愤怒地把胸罩丢在地上,转身就要走,一粟把他拉住了.一粟也感觉自己刚才的话说得有点过分了,他看看四下无人,就捡起地上的胸罩递给笨蛋,安慰他说:"这没什么的,李蒙,我也经常­干­类似的事情,只不过我的运气比你好一点,我从来没被抓到过."一粟说的全是假话,其实他并没有这种嗜好.

"是吗?你最喜欢收集哪种颜­色­的?"笨蛋突然来了兴致.

"黑­色­吧,黑­色­代表神秘、高贵,"一粟继续胡扯,又问笨蛋,"那你呢?"

"我还是偏爱粉­色­,"笨蛋说,"那你是喜欢新鲜的还是喜欢被别人穿过的?"

"李蒙,你觉得我们一见面就讨论胸罩合适吗?"

笨蛋把胸罩重新收好,说:"好吧,你说我们应该聊些什么呢?"

一粟说:"就聊一聊你的'小叮当'吧."

笨蛋又冲上来要掐一粟的脖子,一粟赶紧说:"胸罩的事你不希望有其他人知道吧."

笨蛋立刻停下手里的动作,一粟得寸进尺地说:"以后我叫你'小叮当',你就要高高兴兴地答应,绝对不能再反抗了,你现在有把柄被我握在手上啊."

笨蛋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小叮当,"一粟果然开始叫起来了,叫了几声见笨蛋没什么反应,一粟也自觉没趣,就问他:"你不是去外地打工了吗?怎么又回长乐镇了?"

笨蛋的眼神又变得忧郁了,他低声说:"在外面打工太辛苦了,赚钱少,工作时间长,还要看老板的脸­色­."

一粟说:"你要生活啊,李蒙,现实一点吧,你所说的困难都是你必须忍受的."

"可是,不是我忍受不下去才回来的,"笨蛋解释说,"是因为中途出了一点事故."

"事故?什么事故?"一粟有些疑惑.

笨蛋将他的右手伸出来,一粟看到他的无名指上缠着绷带,就问:"你的手怎么了?"

"我的手指被机器轧断了一截."

"你受苦了,"一粟拍拍笨蛋的肩膀,他认为拍肩膀在某些时候会有一种抚慰他人心灵的奇妙作用.

"不要紧,一点也不碍事,"笨蛋笑笑说,他表现得非常乐观,"举箸提笔都不成问题,并没有影响到我的日常生活,只是有时候感觉手上缺了点什么东西,心里总还是觉得挺别扭."

"那工作单位赔钱了吗?你的伤应该算是工伤吧,"一粟关切地询问道.

"赔了一点点吧,没有赔很多钱,和我断掉的手指相比,钱又算什么呢?"

"唉,"一粟无奈地叹一口气,一句话也说不来了,只是把手搭在笨蛋的肩膀上.

笨蛋的脸­色­变了,他很坚决地把一粟的手从自己的肩膀上挪开,笨蛋的举动令一粟很意外,他一直以为笨蛋很需要他的手.

"一粟,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凄惨、很可怜?很值得别人来同情?"笨蛋质问道.

"没有...我完全没有...那种意思."一粟吞吞吐吐地解释道,他在笨蛋咄咄逼人的气势面前表现得手足无措.

笨蛋说:"我是断了一根手指头,但我不认为自己就残废了,我也不觉得自己和正常人有什么不一样.但是从你的目光和语气中我感觉断了手指头好象还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不,一点也不严重,其实无名指留着也没什么用,不,我是说--"一粟急忙改口道,"无名指平时的用处不大."

笨蛋说:"断了手指头只是小小的事故,我就在家休息一段时间,等休息好了我还要去外面打工的."

"是吗?那你现在在家做什么呢?"一粟问.

"写书."

"写书?"一粟惊诧不已.

"怎么了?我写书很奇怪吗?"笨蛋冷冷地瞟了一粟一眼.

"不奇怪,很正常,你应该写书,"一粟说,"那你写完了吗?"

"差不多了,等我写完就要去外地打工了."

"哦."

"对了,我走以后学校里还有人提过我的名字吗?"笨蛋问.

"没有,"一粟如实答道.

"一次都没有提到过吗?"

"没有,可能他们提起你的时候我没有听见吧."

"唐老师也没有提过我吗?"笨蛋问.

一粟想了一会儿,说:"好象没有提过."

笨蛋显得很失望,他叹息一声,说:"可惜啊,我还打算让他看看我写的小说呢."

"你写的是小说?"

"是啊."

"你写的是什么?"

"讲校园故事的,小说中的情节都是虚构的、捏造的,但是人物都是真实存在的."

"是吗?那你有没有把我写到你的小说里?"一粟问.

"你是小说中的主角."

"我是小说中的主角?"一粟笑着说,"你是不是把我写得很差啊."

笨蛋说:"我把你写得很真实."

"书名呢?书名你想好了没有?"

"就叫《青春》吧,虽然我特别讨厌这个题目,但我也想不到其它更合适的名字了."

"《青春》,"一粟重复道,"不难听啊,这个名字挺好的,那你既然把我当成小说中的主角,你把自己又写到哪里去了呢?"

"我只是陪衬,在整部小说里只出现过几次."

"有机会一定要看看你的作品,"一粟说,"那你准备发表吗?"

笨蛋的目光变得茫然了,他望着远方,没有回答一粟的提问.一粟也感觉这个问题有点难为他了,正准备问他别的事情,笨蛋开口说:"在写作的过程中,我从来没有考虑过今后发表的问题,倘若这种问题想得太多,我的写作就无法进行下去了."

一粟认为有一个问题是他必须要问的,无论笨蛋愿不愿意回答,他都一定要问.

"你写小说不是为了发表那又是为了什么呢?你做事总要有个目的吧,"一粟说.

"人在世上活一次,总应该做一点事情吧,总要留下一点东西吧,"笨蛋说,"不管我今后的命运是好是坏,也许顺利,也许坎坷,也许我以后会做很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但是等这本书写完,我也不会再有遗憾了,我可以很从容坦然地面对人生道路上的艰难和辛酸了,因为在我活着的时候,我已经完成了自己应该完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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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六章(1)

自从新校长上任后,学校便开始实行封闭式管理,所有的在校学生都必须住进宿舍楼里.一粟也只好由走读改为住读,他所在的寝室有六个人,而沈也在其中,一粟则是寝室长.

一粟对沈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嫉妒心理,因为沈不仅仪表堂堂、相貌出众,而且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在任何领域、任何方面的才能都是出类拔萃、首屈一指,从学习到各种娱乐项目,门门擅长、样样­精­通,根本就没有他做不好的事情.人缘就更不用说,无论走到哪里,他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每节课的课间都有一群活泼吵闹的女生围绕在他身边.大家都很愿意同他来往,但他本人从来不去主动和别人说话,而且在别人找他聊天的过程中,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总是别人,他大部分时间都只在倾听,偶尔点点头表示应允和赞同.一粟是很难拿自己同他做比较的,他们之间存在着天壤之别,他们在各个层次、各个方面的差距都是巨大的、悬殊的.一粟也很清楚自己比不上沈,虽然他无法听见自己的鼾声,但他知道哪怕是打呼噜他也不可能打得比沈更响.

可是最让一粟不能容忍、无法接受的是:像这样一个品学兼优、天赋超群的学生,他平时最大的爱好居然是睡觉.沈从不刻意地、专心致志地做某件事情,但是每件事都能做得尽善尽美;他对于身边发生的事情都采取一种默然的态度,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专注、热情,但是对于已经发生、或即将来临的一切他都是了如指掌的;他很少参加班集体的活动,每次篮球比赛他都宁愿伫立在场边观看,但是在同学们的千呼万唤下极不情愿地走上场后,他很快就能扭转整场比赛的局面,从而为本班球队索定胜局;他从来不去迎合、讨好别的女生,但是他的身边从来都没有缺少过来自异­性­的围绕和追逐.荣誉、殷勤、风光、声名,这些普通人求之不得的东西,在他看来全像是累赘和负担,他唯一的兴趣和追求就是寝室里的那张小床,他的面容总是呈现出一副慵懒、倦怠的神气,好像随时随地都准备倒头大睡.

一粟实在弄不明白,假如他是沈,他一定会利用各种条件把风头出尽,即使没有机会,他也会为自己创造机会.可是沈总在拒绝、逃避那些可能带给他无限风光的场合,一粟就想不通了,既然沈有这么多的优势和特长,为什么不好好发挥、好好利用呢?为什么总要故作低调、自甘平庸呢?一粟多么希望他就是沈,他希望自己也能做一次沈,哪怕只能做一天也行,一天的时间已经能够实现他的很多愿望了.

在遇到沈以前,一粟一直以为所有人都是差不多的,大家都是同样平凡的.一粟很难想象世界上还有像沈这样的奇人,他也曾试图全方位、多角度地深入剖析挖掘沈的所有长处和优点,并且运用到自己身上.一粟还刻意地模仿沈的言行举止,学习沈的淡定和从容,然而落实到自身的实践中,也无非只能为他的蠢笨增添一抹新奇的­色­彩.在众人面前,一粟始终无法改变他给别人留下的根深蒂固的呆傻憨楞的形象,这种尴尬而无奈的现状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上天赋予沈的,似乎就是让他做任何事情都能轻而易举、自然而然地做到最好;而一粟通过不懈努力取得的成果永远都只是不上不下、不好不坏、凑凑合合、马马乎乎的.

每想到这里,一粟就感觉心理很不平衡,他认为上天一点也不公平,或者压根就没有上天这回事.但是命运是存在的,在一个人降生的那一瞬间,他的一生就已成注定,他的一切就已经被局限.

一粟突然想到一句话:每个人都是被上帝咬过一口苹果.这句话的意思很容易理解,就是说每个人都有他的缺陷和不足,而且是命中注定、与生俱来的.但是沈这个苹果也过于完好无缺了,上帝一定是忘记啃他了.而一粟这个苹果呢?上帝一定是因为嘴馋,把他啃得太多了.

一粟怎么也想不通:世上有各种类型的人,为什么他一定要扮演一个傻的角­色­呢?他对自己的傻无可奈何,这种傻是从内向外散发出来的无法阻挡的傻气,也可以说是别人附加给他的傻的光环,在这种众人施加的耀眼光环下他无法不傻,他的一举一动皆傻,一言一行皆傻,他傻得出奇,傻到冒泡,除了用傻来形容他,人们就再也想不到其它更合适的字眼了.一粟自己也承认,本来在人类这个大集体中是应该有几个傻人,总不能让所有人都那么聪明吧,聪明人太多世界也是会乱套的.但他不能容忍的是:这样的傻人竟然要他来扮演,而且是在别人的支持和鼓励下.当他的傻为别人送去欢笑的同时,他也能从心底感到欣慰和满足,但很快又是愤慨和不平了,他总觉得自己像一个哗众取宠的小丑,以牺牲自己的形象为代价来换取同学们的开心和快乐.一粟的人格充满矛盾,他一面在众人的欢笑面前实现他那点可怜的价值,一面又在内心的反省中撕下面具、寻求自我.

沈也同样是大家快乐的源泉,但他凭借的是风趣诙谐的谈吐,他的幽默是冷静客观、含义丰富的,常常能在博取众人一笑的基础上为自己的风度和气质增添无穷的魅力;而一粟非要丑态做尽,极尽各种夸张搞怪之能事才能勉强赢得众人一笑,却往往更加巩固了他在别人心目中留下的笨愚勺蠢的印象.

如今一粟和沈住在同一个寝室,一粟也得以有机会近距离地观察沈的行为,久而久之,一粟就变得特别热衷于寻找沈身上的短处,而且成功地搜集到沈的若­干­条缺点:譬如说他洗脸洗脚用的是同一条毛巾,洗脚水可以放一天不倒,今天晚上洗过脚的脏水非要等到明天晚上再洗脚的时候才能想起来倒掉.睡觉喜欢磨牙,磨完牙还死不承认,非说是老鼠在作怪,把责任往老鼠身上推,其实他自己才是最大的耗子.

(2)第六章(2)

搜集到这几条缺点以后,一粟就跑到学校大肆宣扬,并且说得十分夸张,说沈磨牙的时候整张床都在颤抖,整间宿舍都在摇晃,但是谁都不以为然,说得多了,大家都对他的话置之不理,最后只轮到一粟自讨没趣.

然而在寝室里,沈是绝对的中心人物,每天晚上宿舍全体男生的话题都围绕他展开.沈就象一本活的百科全书,家事国事天下事,男人女人­阴­阳人,没有他不知道、不晓得的.而且和白天不同,沈在晚上通常会表现得异常活泼张扬,因为他终于躺在自己心爱的小床上,并且很快就将进入睡眠,这个时候他就变得特别能扯淡,他什么都能拿来跟你扯一扯,而且扯得好、扯得妙、扯得呱呱叫.全寝室的男生也是不扯不痛快、不扯不舒坦、不扯不过瘾,一年之际在于春,一日之际在于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扯乎?结果这一天扯出事故了,熄灯以后,负责管理男生寝室的刘老头听到他们还在讲话,就向他们提出批评,给予警告.

从此以后,寝室里的男生们又开始打牌,熄灯以后他们就打开手电筒继续玩,从来也没把一粟这个冒牌寝室长放在眼里.一粟也知道自己有名无实,却又拿他们没办法,他们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寝室长".

于是一粟想出了­阴­险的一着,他准备把他们的牌扔掉.白天趁着宿舍没人,一粟打算把牌丢到垃圾堆里,不过他转念一想:一旦发现牌不见了,他们肯定不会怀疑寝室里有贼,因为不可能有哪个小偷会疯狂到去偷一副牌,他们也能判断是有人在故意使坏,而且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一粟,因为整个寝室只有他是从来不打牌的,而且对深夜打牌的行为深恶痛疾,他的动机最合理,所以他的嫌疑最大.

想到这里,一粟开始左右为难了,后来他又想:只要随便抽出一张牌丢掉,这副牌就已经不完整了,他们就没有办法再玩下去了,完全不需要把整副牌都扔掉.一粟的心胸豁然开朗,虽然他的智商不高,但是总算聪明了一回.

晚上等宿舍里的男生再次聚在一起打牌,就有人叫道:"奇怪,好象少了一张牌吧,难道你们都没有发现吗?"

大家就把牌清点一遍,发现少了一张红桃十,但是多了一张方片四,大家都很迷惑,于是针对这桩怪事展开讨论.一粟没有参与讨论,他躲开他们独自上厕所去了.

上完厕所回来,一粟看到沈正盘着腿坐在床上,口中念着咒语,面前摆放着刚才的那副牌,一粟吃了一惊,问别的男生这是怎么回事,全体男生都不约而同地"嘘"了一声,说:"天机不可泄露."一粟怀疑他们的神经都已经颠倒错乱了.

后来一粟又了解到,原来沈在给诸位男生算命.算过命后,一个男生问他:"你的这套算命方法真的灵验吗?"

沈说:"再差劲的算命方法,也会有碰巧灵验的时候."

另一个男生问:"你给自己算过命吗?"

沈把面前的牌一收,说:"我是不相信命的."

一粟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有麻烦了,因为他所在的寝室又因为纪律问题被记过扣分了.

这一天,一粟正坐在座位上发呆,一个同学找到他,说唐老师让他到办公室去一趟.

一粟走进办公室,看到唐老师正在和班上的几名女生谈话,他就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等,顺便也听一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一个女生对老师说:"我们真的没骗您,寝室里这段时间一直在闹鬼,女生乙说她半夜起床的时候还亲眼看见过,鬼没有长腿,他的身子漂浮在空中."

"是呀,是呀,"女生们都很认真地附和道,好象还真有那么一回事似的.

另一个女生说:"老师,您赶紧给我们换个寝室吧,我们真的住不下去了,我们听说这个房间里曾经出过人命."

老师笑着摆摆手说:"行了,行了,亏你们还是上过学的人,这世上哪有鬼啊,都是你们自己吓自己的.所谓的鬼,都来源于你们对未知世界的恐惧,要相信科学,不要迷信,知道吗?"

女生们激动地说:"可是我们还是怕,这个寝室肯定有问题,我们听说原来分配寝室的时候谁都不愿意住这个房间."

老师说:"好吧,事到如今,我就把真实的情况告诉你们吧,你们现在住的寝室确实死过人."

女生们都吓得叫出声来,一粟也竖起耳朵在旁边全神贯注地听着.

老师微微挺起身来说:"大概是十年以前吧,就在我们学校,有个男学生一直暗恋班里的女学生.有一天,正好是上晚自习的时间,这名女学生感冒了,就请假在宿舍里休息,暗恋她的男生就偷偷地溜进她的宿舍.女生看到这个男生就吓得大声喊叫,男生就赶紧用枕头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叫出声来,结果可能是因为捂的时间太长,这个女生当场就毙命了,而且...男生在杀害她以后还把她­奸­污了."

一粟心想:有了老师的最后一句话,整个故事就­精­彩多了.

女生们全吓得掩住嘴,不停地念叨着:

"天啊,真恶心,变态狂."

"看来以后对班里的男生要小心提防了."

"对,男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应该尽量避免和他们有接触."

一粟在旁边听得楞住了.

老师向她们挥一挥手,示意她们安静下来,又说:"这只是一个教训,不是告诫你们远离班上的男生,其实大部分男生都是善良的、友好的,这个男生本来也是好人,只是由于一时糊涂才铸成大错,事后他也非常后悔."

一个女生惊讶地说:"就这种人也能算好人?把人杀了还不放过,居然还..."

"别说了,别说了,"另一名女生摇摇头说,"好可怕..."

老师说:"这件事在学校曾经造成很坏的影响,所以学校一直都对学生隐瞒着,今天我再提起这件事,是希望你们能够加强自我保护意识,平时多和同伴们待在一起,尽量不要独自一人.遇到危急情况,要先使自己镇定下来,然后想办法和歹徒周旋,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2)第六章(3)

"是、是,"女生们都纷纷点头,她们对鬼的恐惧已经消除了,现在又产生了新的恐惧.

有个女生问道:"那我们在那种情况下应该怎么办呢?我们该不该大声喊叫呢?"

老师并没有回答她的提问,只是说:"寝室的事就先这样了,我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们,你们也没必要再怕什么了.如果以后有多余的好房间,我会考虑给你们更换的,你们现在先回去吧."

等女生们走出办公室后,唐老师把坐在沙发上的一粟叫起来,开门见山地说:"一粟啊,你的寝室好象又被扣分了吧."

一粟说:"好象不是好象,好象已经被扣分了."

这句话说完,一粟和老师同时楞住了,他们都不太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沉默片刻,老师又说:"你既然是寝室长,寝室里的情况你应该是很清楚的,你能说出你们寝室被扣分的原因吗?"

这个问题一粟已经等了很久了,于是他直截了当地说:"因为宿舍熄灯以后总是有人讲话."

老师微微地皱一下眉头,问:"是谁这么爱讲话啊?"

这才是一粟真正期待的问题,他一定要大声地说出来:"是沈青!"一粟感觉自己的声调太高,便压低了声音说:"是沈青,全寝室的男生都爱找他讲话."

"包括你吗?"老师问.

"不,我熄灯以后从来不讲话,"一粟的声音有些颤抖,因为他的情绪比较激动.

"一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他们讲话你不会制止吗?身为寝室长,你有你的责任和义务啊."

"可是...我说了他们不听啊,"一粟很委屈地说.

"你是负责管理寝室的,寝室的纪律和秩序全靠你维持,如果你不能管住他们,那出了问题我也只有先找你了."

一粟说:"我没法管,他们还打牌,而且是在沈的带领下."

"打牌?宿舍的管理条例不是明确禁止打牌吗?那管理男生宿舍的刘师傅也不管吗?"

"他们每次看到刘老头就赶紧把牌藏起来了,一次都没有被抓到过."

老师的脸­色­变得­阴­沉了,说:"以前你也没有揭发检举啊,你都是今天才告诉我的,你们寝室现在的风气很不好,作为寝室长你应当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且,我问过你们寝室的小甲了,他居然说你们寝室没有寝室长,他还说就算有他也不知道寝室长是谁,对此你又作何解释呢?"

"唐老师,"一粟灰心丧气地说,"我不想当寝室长了,我一直以为自己有名无实,今天我才知道我连名也没有,我管不住他们,您还是找能力更强的人来当寝室长吧,我是无能为力了."

老师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吧,反正没有什么事情比放弃更简单了,你不想当寝室长就算了,我也不勉强你,不过我今天要把沈叫过来,让你们两个当面把事情交代清楚."

"不需要吧,老师."

"不,这很有必要."

"还是算了吧,不用把沈叫来了,其实我可以管好他们的,寝室的纪律问题不需要您来­操­心."

"但是我一直在­操­心."

"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你刚才还说你不想当寝室长来着."

"那只是几句气话,作为寝室长,我很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我会把他们管理得服服帖帖、老老实实的,最起码让他们知道寝室长是谁."

老师说:"行,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希望下次在办公室我们可以聊点别的,而不是重复地唠叨寝室的纪律问题,这个话题太陈旧了."

"是、是,"一粟答应道.

两个星期后,学校取消了封闭式管理,强行住校的规定也废除了,凡是不想住读的学生都可以改为走读,于是学生们都陆陆续续地搬出寝室,惟恐走得太慢学校又改变主意.

等男生们都搬出去以后,寝室里就只剩下一粟和沈两个人了.一粟不明白沈为什么还留在寝室里,他可能对自己的那张小床还心存留恋.无论如何,一粟是肯定要继续在寝室里住的,住宿费都已经交过了,他最起码要住到这个学期结束.

每天晚上回寝室后,一粟和沈都很少同对方讲话,他们以前就不经常说话.一粟只顾埋头复习功课,沈洗完澡就躺到他的床上去了,对一粟也不理不睬的.

一粟心想:"别人都主动地亲近你、巴结你,我才不希罕呢,我就是要让你知道,我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你以为自己人缘好,交际广泛,我偏偏就不答理你,看你还有什么好张狂的."

于是一粟刻意地避免同他讲话,只有到了非说话不可的时候才简单地说几句,沈则沉默得更彻底,用一切肢体动作取代了语言上的交流.久而久之,二人都对寝室里沉闷的气氛习以为常,谁也不觉得尴尬.管理宿舍的刘老头每次查完房就说:"在这层楼转了一圈,还就觉得你们寝室最安静."

一天晚上,一粟和往常一样回到寝室,看到沈正在和一个男生下棋,这个男生就住在隔壁寝室.奇怪的是他和沈也从来不说话,两个人都聚­精­会神地盯着棋盘,只顾着下他们的棋,大战数十个回合后,沈就把闹钟摆到男生面前,意思是说:时间到了,你该回寝室睡觉了.

一个星期过去了,这个男生每天晚上都来找沈下棋,但是从来都不同沈讲话,一粟甚至怀疑他是个哑巴.

这天晚上,下棋的男生又来了.一粟想看看他们是怎么下棋的,就站在旁边观望着.哑巴男生和沈似乎都是象棋高手,每一局刚开始都走得飞快,谁也不曾认真地考虑,但是下过一段时间,沈还是同样的下棋速度,哑巴男生却陷入漫长的思考中,一步棋要低头琢磨半天.而且沈每走完一步棋,他的眉头就皱得更紧,思考的时间也更长,显然沈走的棋令他十分困惑.不过沈也不着急,只是把二郎腿一翘,脸上的表情显得轻松而悠闲.

又下了一会儿,沈突然开口说:"你到底还下不下棋了?你今天晚上都悔棋四次了."

"今天就破例一次吧,再给次机会吧,"哑巴学生也终于开口说话了.

(2)第六章(4)

沈没说话,两个人又继续下棋.大约两分钟后,沈突然大叫一声:"将军!你又输了!"

男生顿时面如死灰,沈把闹钟摆到他面前,男生把钟一把推开,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上的几枚棋子,反复地揣摩输的原因,口中喃喃自语道:"不对啊,明明一直是我占据优势的,为什么下到最后我会输呢?"

沈说:"棋盘上哪有什么优势劣势?只要我最后能赢你,就算我一直占劣势又怎么样?"

男生长长地叹一口气说:"你的棋诡异莫测、变化多端,看似简单却又暗藏玄机,高手啊,你才是真正的高手!"

沈瞥了男生一眼,说:"你以后别总说你是××象棋大赛的冠军,你说的那个象棋大赛肯定不是比下象棋的."

"我骗你­干­什么呢?我所在的小组有几十名象棋爱好者,全是我的手下败将,我真的很会下象棋的."

"你所说的'会'也就是了解象棋规则,知道马走日象走田,知道马可以把象吃掉,除此以外我就没发现你还会什么了."

"沈老师,我应该怎么战胜你呢?"男生问.

沈说:"输的事实你是无法改变的,你唯一需要研究的是怎样输得好看一点."

男生长吁一口气,振作起­精­神说:"等着吧,我现在暂时不是你的对手,半年以后我再来找你,到时候我肯定能把你杀得片甲不留、落花流水."

沈向他伸出三根手指,说:"就凭你现在的水平,三年以后才有和我对弈的资格."

男生把棋盘收拾好,回自己寝室去了.

一粟本以为他不会再来了,不料第二天晚上他又跑来了,说非要跟沈再下几局,不然晚上睡觉也睡不香的.但是沈的态度很坚决,说他不想下象棋,让男生找别人去下,这个男生被拒绝过几次就没有再来过了.

寝室里又恢复得和从前一样,下了晚自习一粟就在房间里看书学习,沈则躺在床上大睡其觉,谁都懒得理睬对方.

一天中午,一粟提着开水瓶要去打开水,刚走到门口,沈把他的开水瓶递到一粟面前,说:"顺便帮我也打一壶水吧,谢谢了."

一粟见沈终于和自己说话,而且居然用到"谢谢"这样的礼貌用语, 顿时既感到惊讶又觉得荣幸,不过他并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接过沈的开水瓶,并且听从他的吩咐帮他打了一瓶开水.

不料在以后的几天里,沈又不和他说话了,每天中午就把自己的开水瓶放到一粟的桌子上,似乎帮他打开水是一粟应尽的义务. 一粟帮沈打了几天开水就开始有意见了,他感觉沈在把他当下人使唤,他尤其讨厌沈那副颐指气使、理所当然的神气,不过他还是在坚持帮沈打开水.

一天中午,一粟又看到沈把开水瓶摆在他的桌子上,本来一粟今天的心情就不太好,这个时候又看到沈的开水瓶,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把沈的开水瓶从桌上拿下来,然后只拎着自己的开水瓶去打开水了.

结果下午再回到寝室,一粟看到自己的床上垫着一张报纸,报纸上摆放着沈的开水瓶,一粟顿时恼羞成怒,心想:"太过分了!一定要当面让他把话说清楚!"

晚上等沈回到寝室,一粟就指着床上的开水瓶问:"你为什么把开水瓶放在我的床上?"

"因为我发现把开水瓶放到你的桌子上已经不管用了,"沈不紧不慢地说.

一粟愤愤地说:"你不会自己去打开水吗?你是缺胳膊还是少腿啊?"

沈笑一笑说:"原来你一直都有不满啊,你总不说话我还以为你挺乐意帮我打开水呢.不过还是很难得,你今天终于开口说话了,上一次你说话是在我去关寝室灯的时候,当时你对我说:'还早呢!'这就是你上次说的话,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距离今天已经有一个星期零六天了,虽然你最终没有坚持到两个星期,但我还是很佩服你能沉默这么长时间."

一粟才知道原来沈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面却一直在暗暗计较,于是一粟说:"这算什么?如果不是因为开水瓶的事,我还可以沉默更长时间的,我可以永远都不和你说一句话."

沈微微一笑,说:"你好象把不说话当成你的本事,你要是真有能耐就跟谁都不说话,我看你能坚持多久."

"我无所谓,我能坚持的时间肯定比你长,我憋不坏的."

"咱们要不要比一比?"

一粟一听来了­精­神,说:"可以啊,你想怎么比?"

"从现在开始算起,谁最先说话谁就算输了."

"输了怎么办?"

"输的人帮赢的人打开水,打一个学期."

"好啊,"一粟说,"没问题,说话可要算数."

沈问:"那现在就正式开始了?"

一粟有点慌了,赶忙说:"等一等,让我先说会儿话."

沈说:"比赛开始以后就要互相监督了,我反正是寸步不离了,你有什么要说的就快点说吧."

一粟沉吟片刻,最后果断地说:"没什么好说的,游戏开始吧."

话音刚落,二人都闭上嘴回到各自的床上,寝室里的气氛又变得宁静了.过了几分钟,沈开始悠闲地吹起口哨,还故意咳嗽几声,把一粟的心撩拨得痒痒地,一粟反复地提醒自己:千万别讲话,绝对不能认输,一定要坚持住!

这时一粟听见有人在敲门,他离得近,就走过去开门.打开门一看,原来是查房的刘老头.刘老头在寝室里转了几圈,问:"人都回来了吗?"

一粟赶紧用力地点一点头,盼着刘老头查完房就能马上走.谁知刘老头一点想走的意思都没有,他可能是闷得发慌,想找个人谈谈心,就像唠闲话似地说:"这间寝室原来有那么多人,现在就只剩你们两个了,可真是清净啊,你们以后都可以好好休息了."

一粟连连点头,扭头一看,却发现沈正倒在床上装睡,"这家伙果然老­奸­巨滑!"一粟在心里感叹道.

刘老头说:"人都回来就行了,你们早点睡觉吧."说完就要往门外走,一粟终于要松口气了,不料刘老头走到门口时,刚好看到地上的一堆垃圾,他皱着眉头说:"你们寝室今天是谁值日啊?怎么地上这么脏都没人清理呢?"

(2)第六章(5)

一粟知道这是陷害沈的绝佳机会,于是他指一指睡在床上的沈,刘老头果然走到沈的床前,用力地摇着沈的胳膊把他叫醒,一粟暗暗拍手叫好.

刘老头对沈说:"小沈,今天的寝室卫生是你负责吧,这地上的..."

沈装出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眯缝着眼睛指了指一粟,翻个身又继续睡觉了.

刘老头离开沈的床铺向一粟走过来,一粟还要指沈,刘老头却不耐烦了,说:"我不管你们谁负责,这地上的垃圾一定要处理­干­净!宿舍里面就你们两个人,你们就轮流值日嘛,把房间打扫得­干­净、整洁一点,你们住着也舒服啊.而且马上就要实行卫生评比了,表现最差的寝室要负责打扫走廊的卫生,你想想吧,这么小的房间你们都懒得整理,外面那么长的一条走廊你们能打扫得过来吗?"

一粟一直不停地点头,希望能靠点头把刘老头点走,但是他的头点得太频繁了,反而引起刘老头的怀疑.

"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刘老头问他.

一粟赶紧摇摇头,把嘴巴闭得严严实实的,刘老头摸摸他的脑门,关切地说:"你有病就要看啊,病可不能拖的."

一粟又用力地点点头,刘老头更疑惑了,说:"你怎么总是点头,你是不是不会说话了?"

一粟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了,他很想像沈那样倒在床上装睡,但是如果他现在突然倒下去,刘老头就肯定会以为他休克了.

正是无计可施的时候,一粟看到床上放着一卷卫生纸,他便拿起卫生纸装做去上厕所溜出寝室,总算躲开了刘老头.

走进厕所,他的脊背上已经冒出一层冷汗,他用凉水洗了一把脸,刚准备说一句"谢天谢地",却发现沈正站在厕所门口监视他.

"我­操­,这小子还真的寸步不离了,"一粟有些哭笑不得.沈看着他笑了笑,笑容里含有几分从容和自得,也充满着对一粟的讥讽.

胜负未分,一粟好歹也坚持下来了,看谁能笑到最后吧.一粟也鄙夷地看着沈,露出轻蔑的笑容,不愿在气势和心理上输给他.

这一夜很快就过去了,早上一粟去学校食堂吃饭,走到窗口,一粟指一指包子,向卖早点的师傅伸出两个手指头,师傅便拿了两个包子给他,沈则一直在旁边盯着.

一粟寻思道:"等着吧,沈,到学校你就输定了,那些活跃的女生一起朝你围过来,你还能忍住不说话吗?在学校里我是占据绝对优势的."

来到教室里,班里的几个女生果然又围在沈的座位旁边,一粟就在附近专注地观察沈,耐心地等待他开口说话的那一刻.可是沈一直都没有说话,他把自己要说的话都写在一张纸上,然后给那些女生看,女生们看过以后都惊奇地说:"啊?原来你们在比这个啊."

沈又在纸上写着,写完再给那几个女生看,她们的脸上便浮现出诡异的笑容,然后不怀好意地盯着一粟.一粟知道自己要有麻烦了,那些女生正朝他走过来.

一粟刚准备跑,其中的一个女生冲上来抓着他的衣服说:"一粟,听说你不会说话了,我们来帮你治治吧."说完就要掐一粟的脸蛋,一粟暗暗叫苦,急忙挣扎着要躲开她们,女生们却把他围起来,不停地逗弄他、还挠他的痒痒,一粟实在控制不住了,想要大声地叫出来,但是想到比赛的胜负,他又拼命地忍住,他的整张脸都憋得通红,神情也十分狼狈.最后救命的上课铃敲响了,一粟终于逃脱了邪恶女生的魔爪,重新回到座位上,他再三地告诫自己一定要坚持住,绝不能输给沈,他可不想拎两个开水瓶去打开水.

当上第一节课的老师走进教室时,一粟蓦然间想到一个问题:万一老师点他起来回答问题怎么办?而且上课点名对沈是一点威胁也没有的,因为老师从来都没有点过他的名.想到这里,一粟的背心又掠过一层寒意.

上完第一节课,老师没有点同学发言.课间的时候,一粟和沈就相互监视着,从沈那种警惕的、煞有介事的目光中,一粟突然发现这种游戏、这种较量根本就是无聊透顶.一粟很羡慕班里那些能够自由说话的人,他也很像他们一样,但是再看看若无其事的沈,这家伙也太从容太自在了,好象停止说话并没有对他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一粟不明白:凭什么沈总是最好、最­棒­、最优秀的呢?凭什么别人总是输他总是赢呢?他就是要看着沈输给自己,只要知道沈也会输他就心满意足了,就是为了这个目标他也一定要坚持下去,哪怕这种比试是完全毫无意义的.不过对于一粟来说,能够战胜沈就是最大的意义了.

第二节课是英语,英语老师姓陈,是个严厉而苛刻的女教师,这堂课她一直在讲活用动词.课讲到一半时,她对讲台下的学生说:"以上就是活用动词的用法,大家都听明白了吗?"

大家都拖长声音一起回答:"听明白了."

不过陈老师还不满意,她是一位很称职的老师,对待教学工作严肃认真、一丝不苟,她说:"既然你们都明白了,我就随便抽查一下,点一名同学起来复述一遍我刚才讲过的内容."

一粟顿时紧张得心都快蹦出来了,他在心里不停地念叨着:"天灵灵,地灵灵,陈老师,求求您,千万不要点我名."他偷偷地向老师瞟了一眼,她正扫视着全班同学,这个时候和她的目光接触上就完蛋了,于是一粟低下头不去看老师,而老师却迟迟不点名,一粟的心越揪越紧,最后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结果刚好和陈老师的目光对上了,老师也正望着他,一粟的心脏突然忘记怎么跳了.

"一粟,你站起来复述一遍吧,"陈老师命令道.

一粟万念俱灰,他站起身来,机械地扭转头看看坐在最后一排的沈,沈把手指按在嘴­唇­边上,似乎在有意暗示一粟管好自己的嘴.

"你别东张西望的,快点回答啊,"陈老师催促道.

一粟低着头一言不发,老师见他不说话,便气愤地说:"看看吧,我问起来你们都说听明白了,要你们回答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粟,我不知道你刚才在怎么听课,你可能觉得自己的英语学得太好了.我刚才已经讲得很详细了,我是不会再讲一遍的,你不会就不会吧."

(2)第六章(6)

一粟听着这些刻薄尖酸的言语,心中既委屈又郁闷,他也不敢去看沈,他知道沈肯定在嘲笑他.谁知他不小心看到早上捉弄、调戏他的那几个女生正对他做着鬼脸,还幸灾乐祸地笑着,这令他既难过又难堪,他为这个残酷荒唐的比赛付出了如此惨痛沉重的代价,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要赢,绝不能败下阵来.

又到了课间,有几个男生跑过来找一粟聊天,一粟没有搭理他们,这几名男生都带着一脸的疑惑走开了.一粟又感到很惭愧、很内疚,因为他一心想要取胜,所以不得不暂时和同学们保持距离,也在不经意间得罪、冷落了他们,等到他可以重新开口说话的时候,他一定要好好地跟同学们解释一番.

第三节是语文课,班主任唐老师正在讲海子的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等到整首诗全部讲完后,唐老师就说:"我本人非常喜欢这首诗,接下来我要点一名同学来朗诵这首诗."

一粟知道他的噩梦又开始了,于是他不停地祈求、祷告,求佛祖、观世音菩萨,求耶酥、穆罕默德,还求他已经死去的爷爷,求他们一起保佑他.

唐老师说:"同学乙,你站起来为大家朗诵一遍吧."

"哈哈,从佛祖到我爷爷都显灵啦,"一粟心中暗喜,"拖上帝的鸿福,总算让我逃过一劫."

同学乙朗诵完课文,唐老师却不太满意,提出意见说:"你朗读得比较清楚、流利,但是感情太平淡了,没有起伏、没有波澜,很难让人体会到诗中深邃的意境,你坐下吧.朗诵这首诗是需要融入感情的,下面我要找一位感情充沛的学生来朗诵这首诗."老师一边扫视台下的学生一边问,"在座的各位同学里面,谁的感情比较充沛呢?"

"王一粟!"早上逼一粟开口说话的那几个女生说道.

"谁?"唐老师问道,他似乎不敢相信感情充沛的人居然是一粟.

"王一粟!"那几名女生再次说道.

一粟心想:"完了,完了,这几个女生和沈是一伙的,他们早就串通好了,这回是彻底完蛋了."

老师用和蔼的目光注视着一粟,笑着说:"原来咱们一粟的感情比较充沛啊,那就请他为我们大家朗诵一遍吧."

他很想说沈的感情更充沛,但是一旦他开口说话也就输掉比赛了.百般无奈下,一粟只好从座位上站起来.

到底念不念呢?上英语课一粟不发言陈老师还会当他不知道,可是这一次他要是连课文也不念,唐老师就肯定会认为他在故意装聋作哑.一粟的内心犹如翻江倒海一般,他已经想放弃比赛、乖乖认输了,可是如果他现在坚持不下去不就等于前功尽弃了吗?

唐老师见一粟一声不吭地站着,就开玩笑说:"看来一粟的感情太充沛了,充沛得都有点害羞了."

一粟抬起头看看唐老师,老师正向他投来鼓励的目光.

"算了,输就输了,结束吧!这场无聊透顶的哑巴游戏!"想到这里一粟捧起课本,饱含深情地朗读起来:"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柴、劈马..."

一粟好久没有说话了,所以一开口就容易出错,他尴尬得低下脑袋,台下的同学们都哄然笑成一片,唐老师也笑着说:"别激动,再从头开始读吧."

于是一粟清一清嗓子,又从头读起.

连一粟自己都没有想到重新开口说话的感觉竟是如此舒畅、痛快、美妙,他的声音格外洪亮,感情也特别充沛,在畅快淋漓地朗读完整首诗后,唐老师对他大加赞赏:"非常好,很­精­彩很投入很有感情,你很适合朗诵诗歌嘛,海子要是听到你的朗诵,他会激动地从天堂赶下来和你握手的."

一粟已经让唐老师的夸奖冲昏了头脑,他全然忘记了输掉比赛的事情,并且激动地想和老师握手.

下课以后,沈走到他跟前说:"一个学期大概有四个月,从今天开始算起,你只需要帮我打四个月的开水就可以了."

一粟很厌恶沈那副以得胜者自居的高傲姿态,他现在正沉浸在唐老师的表扬中,根本就没有心思搭理沈.

沈提醒完开水的事就要走,不料刚走出几步又转回来对一粟说:"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其实我还有一个开水瓶,马上就要到夏天了,我需要两瓶开水才能洗澡的."

一粟张大了嘴盯着沈,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把沈一口吞下去.

当天中午,一粟提着三个开水瓶向学校的开水房走去,一路上他反复回味着唐老师对他的称赞和表扬,越想就越感到­精­神振奋、信心百倍,他还不断地思量着老师给予他的"一非常四很"的高度评价--非常好,很­精­彩、很投入、很有感情,还有一个是很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老师说我很适合朗诵诗歌.在此以前一粟还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居然有朗诵方面的天分,他现在终于找到了一项可以发挥的特长.不过倘若学校不举行诗歌朗诵比赛,他的才华也就无处施展了,在学校里唯一能够实现梦想的地方就是广播室了."对,一定要进广播室!"一粟对自己说.他光顾着惦记他的光辉前途了,他都没想过怎样把装满水的三个开水瓶一起提回去.

接完开水后,一粟非常吃力地提着三个硕大的开水瓶往回走,三个开水瓶并不算重,但是没有三只手的话就很不方便拿.一粟一路向前走着,平时距离很短的路今天走起来却格外地长,他很固执地坚持只跑一趟就打回三瓶开水,他不知道分开跑两趟不仅在时间上能够缩短,而且人也要轻松得多.

晚上回到寝室,沈用一粟打来的开水洗脚.

洗完脚后,沈用毛巾把脚擦­干­,又对一粟说:"帮我把洗脚水倒掉吧."

一粟冷冷地瞟了他一眼,一句话也没说.

沈说:"哑巴游戏已经结束了,你还是不想说话吗?"

一粟不耐烦地说:"你到底有完没完了?"

沈说:"还没有完啊,我们还可以继续玩下去的,这一次谁最先说话谁就输了,输的人帮赢的人倒洗脚水,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2)第六章(7)

"我比不过你,你找别人玩去吧."

"找别人?好象只有你喜欢玩这种游戏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一粟问道.

"别急,我先出去倒洗脚水,待会儿回来我再慢慢跟你说,"沈说着,端起他的洗脚水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沈拿着他的空盆回来了,他脱下衣服躺到自己的小床上,然后微微支起身子,用手枕住脑袋,问一粟:"为什么你每次回到寝室就不说话了?"

"白天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晚上回到寝室就累了、困了、要休息了,哪还有那么多话要说呢?"一粟心不在焉地应付道.

"拙劣的理由,"沈评价道,又问,"那你现在是不是又累了?又要休息了?"

"今天还行吧,我想我们可以聊一聊,我也希望听听你对我的看法,从而了解到一个真实的自己."

沈说:"你的'真实的自己'不在我这里."

"那随便你说什么吧,只要别再沉默就行了."

"沉默的人是你而不是我,"沈说,"以往我所接触过的人都和我无话不谈,有很多人还要我帮他解除疑惑、指点迷津,从来都没有像你这样的人,能和我在一起这么久还不讲一句话,所以我怀疑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成见.说吧,我到底是哪里妨碍到你、为你造成困扰了?你对我好象特别厌烦,在遇到你以前我还真没发现自己是惹人讨厌的."

"没有,你误会了,"一粟辩解道,"我对你没有任何成见,我只是不说话而已,你别借题发挥,把事情说得那么严重."

沈说:"那你为什么不说话?不想说话吗?别告诉我你­性­格孤僻内向或是有自闭症之类的,因为我看到你在教室里还挺活泼的,你的话并不比别人少,哗众取宠的本事也是天下一流.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每次回到寝室就缄默不语了呢?"

"这..."一粟说不出话来了,他不敢正视沈的两道锐利的目光.

沈继续说:"而且你还总爱自命清高,不大看得起别人,所有人在你眼里都是卑下的、渺小的,我也曾留心地观察过你,但我没有在你身上找到任何值得炫耀的资本,我不知道你的优越感是从哪里来的,我对你的­性­格特征的形成原因感到好奇--为什么一个一无是处的人不但不谦恭、不虚心,反而还摆出如此高傲不屑、目中无人的姿态呢?所以我猜想你是具有阿Q式­精­神的人物,虽然在现实中你比别人都差,但是在你的想象中,你比任何人都强,你是幻想中的巨人,你是神通广大、战无不胜的,你的观念从来都没有动摇过,谁也不能打击你的信心,因为你的自我感觉太良好了,你的­精­神抚慰能力太强大了."

沈的一番话说得一粟面红耳赤,他虽然不肯承认沈对他的分析和判断,却也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言辞.

沈接着说:"在你身上还有很多无法解释的现象,比如说这次哑巴比赛吧,换作其他人也只会当成是一个玩笑,我压根都没想到你会这么认真,你宁愿上课不回答问题让老师训斥都不肯输掉比赛,那我要是一直不说话呢?你就永远都不开口了?我真的很想知道是什么东西让你如此执着,你是想证明什么吗?如果你赢了就真能让你无比满足吗?"

"不要再说了,"一粟已经羞愧得无地自容,"我承认你说的话都很有道理,有很多问题我自己都无法解答,但是我并不讨厌别人,我只嫌弃我自己,我憎恶别人眼中的自己,因为我没有办法改变他,我没有办法改变别人对我的看法,我什么事也做不好,我不够拔尖、不够突出,没有人会关注、在意我,我希望大家都能尊敬我、看重我,至少不轻视我,但是我做不到,我太平庸了,谁也不会把目光和注意力集中到一个平庸的人身上,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我找不到努力的方向."

沈说:"如果你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那些与你无关的人,那你是注定不会成功的,你会输得体无完肤、输得一­干­二净,你根本不会有任何赢的可能­性­.不过你很幸运,你遇到了我,而我可以告诉你努力的方向--你所应该做的,就是踏上通往心灵的道路,寻找最真实的自我."

一粟说:"这个真实的自我能得到别人的认可和肯定吗?如果他和我一样平庸又怎么办呢?"

沈略微沉吟片刻,说:"今天还听你在课堂上朗诵诗歌来着,我是不知道你把海子的诗读到哪里去了,你根本就不配读他的诗。"

"我觉得海子的诗写得不合情理啊,大海上怎么会有春暖花开呢?"

"面朝大海,是诗人的愿望;春暖花开,是诗人的想象;你读不懂,是你的愚钝."

"哦."

沈缓缓说道:"诗中的内容你根本就没有理解透彻,你为什么不能做一个幸福的人呢?'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别人的幸福与你无关,你无法得到,也不能分享,你只能怀着美好的愿望为别人祝福,那么你自己呢?为什么不像诗人那样遗世而独立呢?你应该面朝大海,面对你真正的期盼和向往,憧憬和追求,那里没有挑剔的眼光,没有苛刻的要求;没有别人的歧视和偏见,也没有你的自卑和困惑;没有形象、地位上的差异,也没有优劣和好坏.你不需要为别人改变自己,更不需要挖空心思去变成一个被大家喜爱、认同的人,你只需要安静地欣赏眼前的春暖花开,这是多么美丽、多么珍贵的景象,因为它只属于你一个人,它同你的生命紧密相连,它只为你的心灵而存在."

一粟说:"可是大海上的春暖花开毕竟是虚拟的,它只是一片幻境,只可能在想象中存在.同样是想象,我的想象和诗人的想象又有什么不同呢?"

沈说:"你脑海中的想象和诗人的心灵中的幻境有着本质上的差别.你的想象是以世俗的观点和评价为基础的,所以你压抑、虚假、空洞、迷惑,总是被现实摧残,并且离真实的自我越来越远,但是像诗人一样面朝大海,你的胸襟宽广、目光长远,远离外在的虚荣和浮华,此时的你,是独立而自由了,并且回归到没有矫饰和伪装的真实境界."

(2)第六章(8)

"看来我离诗人的境界还是太远了,也许我想做的,只是别人心目中的冠军、赢家、佼佼者."

沈说:"这就是你的悲哀,你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从别人的角度出发,看到大多数人都崇拜敬仰的、高不可攀的人物,你羡慕、嫉妒,并且以大多数人的眼光和标准来衡量自己、要求自己,所以你活得既庸俗又狼狈,还会经常因为遭遇挫折而烦恼、失望、沮丧.也许一个各方面都很出­色­的人确实可以赢得大家的关注和仰慕,但是他也会有风光不再的一天,对别人来讲他始终是别人,大家都可以把关注和仰慕随随便便地赠予任何一个人,因为这两件东西是完全没有价值、可有可无的,谁都能毫无保留地提供这两件东西,就算你侥幸得到又能怎么样呢?如果你把别人的敬仰、欣赏、赞扬、夸奖看得很重,以为它们是不可或缺的,那你总有一天会一无所有.所以趁着自己还可以索取,多留下一点有保存意义、能够长久的东西吧.你所需要的永远都不会在别人那里,也别盲目自信你能给别人提供什么,我们唯一的共同出路就只有面朝大海,能不能春暖花开,则要看你自身的领悟能力了."

一粟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现在似乎已经深刻地领会到诗中的韵味和妙处了."

沈说:"你是应该多读一读诗,对你没有坏处的."

谈话暂且中止,一粟离开寝室去上厕所.

厕所里没有人,一粟站在小便池前解完手,提上裤子正准备走,就看到从窗外流淌进来的明月的清辉正均匀地铺洒在地面上,当他走到窗前,柔和的月光便笼罩了他的面庞.他向窗外望去,学校的路灯已经全熄了,但是借着月光仔细地看,还依稀可见几棵大树的轮廓.等他的视野逐渐清晰、明朗,他又看到班驳的树影在远处的围墙上不安地晃动.他再用心听,还可以隐约听见初夏时分特有的微弱、低沉的蝉鸣.

四季之中,一粟最喜欢夏.一个崭新的夏天即将来临,一粟又回忆起童年时陪他玩耍、嬉戏的小伙伴,还有上学期间结交的朋友,在同他们相处的过程中,一粟也体会到那种单纯的快乐,然而快乐的记忆总是很容易被时间冲淡的,对于那段时间发生过的事情,一粟已经一点印象都没有了,而且和很多曾经的伙伴也失去联系了.不是他不念往日的交情,结交新朋友就忘记旧相识,而是某些朋友只属于某一特定的年龄段,当这个阶段过去了,彼此也就不会再有需要,例如同学、同事,我们短暂人生中碰到的大多数人都属于匆匆过客.

不过令一粟感到庆幸、欣慰的是:他今天终于找到了可以用一生去结交的朋友.在同沈的这次交谈以前,一粟还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聊过类似的话题,也没有和任何人进行过如此深层次的探讨,更没有向任何人倾吐过心声.朋友易寻而知己难求,而知己的作用就是让孤独有片刻的清闲,让麻木有短暂的喘息,让空虚有一时半会儿的宁静,让创伤得到错觉上的平复和慰籍.一粟为自己过去对沈持有的敌意和偏见感到懊悔,也为自己无知、­阴­暗、不可告人的嫉妒心理深感羞愧,如果没有今晚同沈的谈话,他就将永远被蒙蔽.蒙蔽是可怕的,而沈为他开启了一双通向未来的慧眼,使他能够透过现象看到本质,也令他重新看到希望.

一粟的心胸豁然开朗,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想要认真面对生活的冲动--是的,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晚风迎面拂过,为他送来一阵沁入心脾的凉意,他深深地吸进清新、舒爽的空气,再缓缓吐出.在明朗月­色­的映照下,在轻柔的夏夜晚风中,在不够文雅的公共厕所里,他已经融化成为幽静夜­色­的一部分,并且站在窗前眺望远方,他确信自己已经面朝大海了.

(2) 第七章(1)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一粟和沈的交往越来越深,二人常常促膝长谈到深夜.一粟对沈有相见恨晚之感,在此以前他都未曾发现聊天竟然会有这么多的乐趣.他们的话题非常广泛,从天上到地下,从古代到现代,从东方到西方,把所有能拿来说的东西都统统说了一遍.

后来一粟又了解到:其实沈也出生在一个平凡的家庭,他并没有很显赫的身世和背景,这是令一粟颇感到安慰的.

这天晚上,一粟同沈聊到了海子.

"如果能亲眼见一见海子就好了,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模样,"一粟说.

沈说:"你见不到他了,这个人早就不在了."

"不会吧,他死了吗?"一粟很惊讶.

"是的,卧轨自杀了."

"怎么可能?"一粟更困惑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哪里像一个自杀的人写的诗?也太荒谬了吧,他既然说要做一个幸福的人,难道幸福的人就是这样去做的吗?"

沈说:"对海子的死我倒是一点也不奇怪,我只是觉得他的自杀方式有问题,既然取名叫海子,就是大海之子的意思,从海中来,回海中去,他应该去跳海就对了."

一粟摇摇头说:"你比海子更让我想不通."

沈说:"海子其实还不算什么,古今中外比他更有才华却选择自杀的人实在太多了."

"都有哪些人啊."

"非常多,简直是数不胜数,说也说不完的.这里面自杀最成功的就是屈原了,他纵身朝江里一跳,马上就变成民族英雄了,还创造出一个节日.爱国主义诗人的帽子一戴,没有人说他轻生厌世、意志薄弱了,也没人指手画脚说自杀不对了,所以我一直没弄明白现代人的逻辑."

"除了屈原还有谁啊?"

沈说:"我最欣赏的就是海明威采用的自杀方法,他用一支猎枪打爆了自己的头,即使是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保持了人格的尊严和英雄的本­色­,没有丢掉他英勇无畏的气概和百折不挠的意志.在这声枪响中,充满了他对真理的热爱,对生存的渴望;也充满了他对虚弱的唾弃,对抑郁的反抗.虽然他最终没有逃脱毁灭、失败、死亡的结局,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被困难和挫折征服过,他是伤痕累累却顽强不屈的勇士,他的一生是光辉而绚烂的,他比那些苟且偷生的人要高尚得多,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叫殉道者,是庸俗浅薄的凡夫俗子永远也无法理解的."

一粟已经听得呆住了,他完全不知道沈在说什么.

第二天一粟来到办公室,见到唐老师就说:"老师,有个问题一直令我很困惑."

唐老师微微一笑, 扬起脸说:"是吗?什么问题让你感到困惑了?说出来吧,看我能不能替你解答."

"您曾说海子是个了不起的诗人,对世界他有着独特的认识和理解,对生活也有敏锐的感悟和体会,但是既然他有丰富的内心世界和崇高的思想感情,为什么他还会选择自杀呢?"

唐老师想一想说:"人都是有缺陷的,海子虽然才华横溢,但他对待人生的态度很不正确,作为一个超越常人的诗人、作家,他的身上存在很多不能被别人理解的部分,他的内心也比一般人更细腻、更敏感、更矛盾、更复杂,谁也不能解释他自杀的真实原因,因为多数解释都是不客观、不全面的,但是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走上这条不归路,他的死为诗歌的创作领域留下了巨大的、难以填补的空白,留下了永久的遗憾和损失.一个真正有价值的人是不会以自杀作为结束的,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努力地、乐观地活下去,充分地发挥自身的作用,为社会多作贡献,自杀是逃避,而不是解脱.海子的生活态度我是坚决不提倡的,我反对厌世轻生,也拒绝对于自杀在任何形式上的赞颂和美化,自杀不应该有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

唐老师正说着,教数学的老8刚好走进办公室,他也在这个办公室办公,是前几天刚刚调过来的.老8听见唐老师正在谈论自杀,就Сhā嘴说:"原来你们也听到新闻了啊."

"什么新闻?"唐老师诧异地问.

"你们还不知道吗?"老8在他的办公桌前坐下说,"就在昨天晚上,二高有一名女生自杀未遂,据说只因为她白天被老师批评了几句,结果晚上回到家就打开煤气要寻死,幸亏让人及时发现了."

唐老师说:"这个消息我倒还没听说过."

老8说:"这件事已经引起镇教育局领导的高度重视,他们经过开会讨论,最后明确提出要求--叫我们加强对学生心理素质的关注和培养,还让我们老师反思在教学工作中存在的问题和弊病.我就是弄不明白,学生自杀和我们老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非要追究责任,也只能怪他们意志太薄弱,心理素质太差,承受能力不强,只能从他们自身找原因,不能埋怨学校的教育模式和教学方法.就比如说二高的这个女生吧,为这点小事就想不开,那我们当老师的怎么办?自己的学生也不能批评了,什么话都不能说了,一说就要去寻短见,那我们以后还怎么教育学生呢?这不是让我们老师为难嘛,所以我认为不能因为偶尔的自杀事件而把老师和学校都否定了."

唐老师说:"我和你的观点不同,我觉得只要还有一个学生有自杀的念头和冲动,学校就不能逃脱责任,把发生悲剧的原因都简单草率地归结到学生身上是不公平也不合理的.每个孩子都是上帝的宠儿,没有哪个孩子会轻视自己的生命,没有人会为自杀来到这个世界上,大家都想快乐地生存下去,之所以有人选择不理智的方式来逃避现实中的困难和挫折、烦恼与苦闷,也只是由于他们认识上的错误.也许有些事情只要做到了,就可以避免一场悲剧的发生,而且这些事情本身并不难,也许一句安慰,一句鼓励,就可以把一名学生从­阴­暗的泥沼中解救出来,这对于老师和家长来说并不是很难的事情吧,但是我们做到了吗?等到有学生自杀了,我们才想到去寻找社会、家庭、学校的原因,等这段时间过去了,我们又渐渐忽视、淡忘对学生心理健康的关注,那究竟还要牺牲多少条人命才能让我们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2) 第七章(2)

老8说:"可是唐老师,现在有很多人都说:学生自杀不能一味地寻找社会、家庭、学校的原因,悲剧的发生主要还是归咎于学生心理素质的薄弱."

"当然,说什么话的人都有,还有人说这些自杀的学生都是活该,说心理素质差的人是应该被社会淘汰掉的,有什么办法?这个世界总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人,你不能指望所有人都能讲出人话,因为有些奇特的生物虽然具有人的形态和模样,但是在本质上还不如那些低等动物."

"我还是不太明白,这些学生的生活条件都不差,有父母养育照料,有吃有喝有穿有住,每天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上课,他们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为什么总是有人寻死觅活的?"

唐老师说:"你说的只是物质方面,他们在­精­神方面也是有需求的,没有人会因为吃不好穿不好而自杀,大部分自杀的人都是因为孤独.倘若一个人长期与群体隔绝,他的忧虑和苦恼不能得到别人的关心和理解,他和周围的人缺少必要的交流和沟通,他成天只顾着思考自己的问题而不和别人来往,那么他的思维就会很容易钻进死胡同,并且总把事情朝最坏的方面想,最后在激烈的矛盾和冲突中,自杀就变成他理所当然的选择.那些轻生的人在自杀以前都会经历非常痛苦非常深刻、非常复杂而强烈的心理斗争,但是解决的办法其实很简单,人类是很擅长制造快乐也很愿意享受快乐的,如果一个学生每天生活在阳光中,生活在人群里,有老师的关心和爱护,有家长的呵护和体贴,有同学们对他的照顾和帮助,像这样一个健康开朗、活泼快乐的孩子,我绝对不相信他还会有自杀的念头,所以我们应该做到的,就是让每个孩子都生活得幸福、轻松、舒适、欢快."

一粟认为唐老师的这种说法纯属异想天开,这种不切实际的理想和愿望根本不可能有实现的那天,这种无望的向往和目标比永远更遥远,遥远到你根本就懒得去思考它、追求它.

唐老师轻轻地咳嗽几声,又接着说:"自杀是人类最愚蠢荒唐也是最残酷悲哀的行为,当一个人活着的时候,他已经'死'了,­精­神上的死亡是最可怕的,没有什么比­精­神上的死灭更令人震撼了.自杀在自然界也是一种无法解释的怪异现象,没有哪种动物像人类这样热衷于自杀,这种古怪的现象是值得我们每个人去深思、去反省的.如果自杀的人是因为受到周围环境的压迫和影响,那么这个环境是由我们共同创造出来的,我们每个人都应该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老8对唐老师说:"我还没有你这种悲天悯人的胸怀,考虑问题都上升到整个人类的层面了.我今天只是就事论事,只说二高学生自杀未遂这件事.你刚才说了那么多,我也发表一下我的看法吧:我觉得学生的目的都是很单纯的,他们来上学无非是为了学习,除了学习其它的东西都是次要的,我不明白他们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忧愁和烦恼,他们肯定是在与学习无关的事情上考虑得太多了."

一粟按捺不住了,就开口说道:"8老师,学习的确很重要,但是学生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在学习吧."

老8狠狠地瞟了一粟一眼,严厉地说:"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

一粟低下头不敢做声了.

老8看了看他,说:"一粟,我刚好还有件事要对你说--这次数学测验中的一道题目是我在课堂上反复讲过的,全班同学只有你一个人做错,我就搞不明白你上课的时候到底在听些什么."

一粟尴尬、羞愧不已,使劲地用手挠着头皮.

老8厉声说:"你还站着­干­什么?快点回教室去啊."

"是、是,"一粟答应着,转身走出办公室.

当天晚上,一粟同沈聊到了唐老师.

"你觉得唐老师这人怎么样?"一粟问道.

沈说:"人是好人,就是头脑太简单了,他的思想观念中只有好与坏、黑与白两种极端,他不能把问题想得更复杂了,所以按照他的智力水平,老师这个职业也许是最适合他的."

一粟惊愕地说:"唐老师的头脑还简单?那老8同他相比不就相当于没有脑子了?"

"老8并不是没有脑子,他只是长了一个猪脑子."

"你觉得当老师好吗?"一粟问完才想起自己的父亲也是一名教师.

沈说:"不怎么好,老师做的是重复­性­的工作,他只是塑造人、培养人,几十年如一日,翻来覆去地教给别人同样的东西,他本身的学问、见识和才智并没有很大的拓展空间,他的境界和修养也很难得到提高,所以当老师既没有挑战­性­也没什么前途."

"那你认为做什么工作才有前途?你以后又想做什么呢?"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希望我是山中的隐者,或是台下的看客."

"世上没有这两种职业啊,"一粟不无惊讶地说,"而且就算有的话,好象也都没什么前途."

第二天晚上回到寝室,一粟和沈又开始他们的谈话.

"你对于一个人有着怎样的检验标准?"一粟问道.

"很简单,凡是心地善良的人,都是被我认同、喜爱的,"沈答道.

"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是善良的吧."

沈说:"错,真正善良的人非常少,你所说的善良的'大多数人'只是不会害人而已,那不叫善良,只能叫作平庸.我区分一个人善良与否是看他有没有变坏的可能­性­,很多人外表看上去很老实、本分、很守规矩,而实际上是因为他们没有遇到变坏的机会.我还见过一种比较奇异的现象,就是某些人总在想方设法地使自己变坏,但是由于缺乏行动的缘故,他们并没有变坏.我判断一个人好坏的标准就是看他善不善良,我所定义的善良的人,是有善心也有善举、积极主动地去做善事的那一类人."

"可是善良好象没有什么用啊,我都善良了这么多年,也没发现它哪里有用."

沈叹息一声,说:"这你倒是说对了,善良的确只对别人有用,不过话说回来,你好象也不怎么善良吧,要我看你就属于那种想变坏但是没有能力变坏的一类人."

(2) 第七章(3)

第三晚上回到寝室,一粟和沈又聊到了"朋友".

一粟问沈:"你交朋友有没有什么固定标准呢?什么样的人可以成为你的朋友?"

"一、善良,二、讲义气,三、我认识,三条都能满足的人就可以成为我的朋友."沈答道.

"那你的朋友应该很多吧."

"我的熟人很多,朋友很少."

"那我满足了几条?"一粟问.

"三条都没有满足."

"难道我不讲义气吗?"

"就你还讲义气? "沈冷冷地说,"你还记得上次足球比赛吗?高二班的野蛮队长在球场上对你粗暴无礼,是谁挺身而出替你打抱不平的?如果不是由我出面,你认为班里还有谁会帮你呢?"

"不错,上次多亏有你帮忙,其实我一直都很感激你的."一粟诚恳地说.

"我没发现你的感激,你把我对你的帮助忘得一­干­二净,要是我今天没有提起来,你恐怕还要继续忘下去."

"其实上次足球比赛结束以后我就想找到你,对你说一声'谢谢',可是找遍全场我也没看到你的踪影."

"我从来不相信口头上的感谢."

"那你还想怎么样?你的开水一直都是我帮忙打的."

沈一本正经地说:"你记住,如果你碰到真正讲义气的人,就不仅仅要帮他打开水,还应该帮他倒洗脚水."

第三天晚上,一粟和沈又聊到了人的"组成结构".

"不管走到哪里,人的组成也无非就是这样的结构,"沈说,"什么内向外向、善良邪恶、聪明愚蠢、傲慢谦卑、高雅低俗,其实都不是纯粹的、绝对的,体现在各种人身上,也不过是成分多少的问题,每个人都在两种极端之间徘徊,人又分别具有属于他们较为鲜明独特的特征:沉默寡言的,活泼开朗的,哗众取宠的,欺软怕硬的,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是特别突出的,或好或坏,或优秀或恶劣,而大部分人都是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但是所有人又都具有自私、冷漠的共同特点."

一粟说:"但是人­性­总有一点闪光的部分吧."

"当然有,人可以有怜悯心理,在大灾大难面前,人会在同情心的驱使下学会相互关爱."

"同情心在很多情况下都不能算是一件好东西."

沈思量片刻,缓缓说道:"其实我们的心愿都是好的,大家都希望人与人之间是团结真诚、和平友好的,也没有人会喜欢自私和冷漠,但是自私和冷漠是生存的需要,是人在日常生活中呈现出来的最自然、最基本的状态,谁也不能改变它.我也不认为自私与冷漠是负面的、无价值的东西,其实我认为它们是很中­性­的,是无所谓好坏的.大家都希望别人是热情、豪爽、无私、真挚、坦率的,然而正是因为这种主观上的美好愿望才造成|人们对自私与冷漠的偏见.那些埋怨别人自私、指责别人冷漠的人,他们在生活中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他们同样是自私的、冷漠的,其中的原因很简单也很现实:如果不自私不冷漠,人就根本不能生存下去."

第四天晚上,一粟和沈又聊到了人与社会、自然的关系.

沈说:"我不倡导人去适应社会,社会是个很肤浅很狭隘的概念,社会是人为的,是死气沉沉的,人如果适应了社会,就相当于压制了自己的理­性­与情感,违背了自己的意愿和初衷.我主张人去适应天地、顺应自然,因为自然才是人类的最终归宿,而顺应自然的最终目的,实际上也只是为了适应内在的自我.每个人都应该改造自己的灵魂,从而达到人和宇宙的谐调与统一,并且每个人都应该成为自己的主宰,因为当你的主观意志消失时,这个世界也就不存在了;而当你适应自己,一切难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第五天,一粟从班里听到谣言:有人说他和沈因为同住在一间寝室,所以早就日久生情了,他们每天形影不离,连上厕所都要一起去,他们都无法离开对方,已经完全发展成一对同­性­恋了.

晚上回到寝室,一粟把白天听到的谣言讲给沈听,沈听后大笑了一阵,问:"你有没有告诉他们我们俩谁在前面、谁在后面?"

一粟知道沈在故意调侃,便也开玩笑说:"我说无所谓前后,我们两个经常换."

沈说:"算了吧,我就是搞同­性­恋也不至于降低自己的品位吧."

"我很差吗?"一粟问.

"你并不差,是我太优秀了,"沈说.

第六天晚上,一粟做了一个怪梦,梦见自己在泥泞崎岖的乡间小路上行走,经过艰难的跋涉,他来到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河旁.一粟顺着河流向前走,厚重­阴­沉的黑云从天上压下来,大地笼罩着一层暗淡的­色­彩.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天­色­显得比较­阴­森、晦暗,他恍若置身于一片朦胧婉约的意境中,他的眼前弥漫着缭绕的云烟,他只能看清脚下的路,却看不清远处的景物.走着走着,天上开始有绵绵细雨飘落,无声无息地滋润着大地.一粟隐隐约约地感觉到雨不会停,天­色­不会暗下来,夜幕也永远不会降临,这是一个永恒的神秘的傍晚.

一粟想找个地方避雨,于是他沿着河流向前走,就看到不远处有一座石桥横垮在河面上.他准备到桥底下避雨,却看到那里还站着一个赤身­祼­体、一丝不挂的年轻女人,她背对着一粟站在潮湿的泥土上,在她完美无暇、如绸缎般光滑的身躯上满布着细密的汗珠,她的丰满白皙的大腿上沾染了几点乌黑的淤泥,而污泥也是恰到好处的点缀,为她­性­感撩人的­肉­体更增添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吸引力.她静静地伫立着,就象一尊­精­致华丽的艺术品,令人垂涎、令人惊叹.她的整个身躯都被笼罩在迷蒙的雾气中,恍惚中她端起银瓶,用银瓶中的水浇灌自己的身体,她身上的几点污泥也被冲刷掉了,她的温软如丝的乌黑长发如瀑布一般流泻下来,昭示着女­性­胴体所蕴含的最撼人心魄的美.

一粟仿佛已经嗅到她的柔顺长发散发出来的香气,他还注意到她微微翘起的浑圆粉­嫩­的臀部,这使他不由地动起了邪念,他产生了想要进入她体内与她交欢的冲动,他也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正身处梦境,在这里没有道德的约束和法律的规范,他可以为所欲为了,他可以象野兽一样去尽情地、随心所欲地发泄原始的欲望.紧接着他看到女人弯下腰去,她的整个下­体­便一览无余了,一粟立刻看到了令他耳热心跳的神秘器官.

(2) 第七章(4)

一粟再也控制不住了,他向她走过去,一阵疾风夹杂着细雨,迎面飘洒在他的脸上,令他倍感清新舒爽,他继续迈着大步向前走,仿佛拥有了无限的勇气和胆量.但是有人在身后拉着他,不让他朝前走,并且要把他从梦境拉回到现实的世界里,一粟不停地挣扎着, 要摆脱在身后拉他的人,但是那个人怎么也不肯松手,一粟恼羞成怒,转过头就要去看那人到底是谁,可是他怎么也睁不开眼睛了.

一粟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却发现是沈在摇他的手臂.

"有没有卫生纸?我要上厕所!"沈对一粟说,他的脸­色­显得很焦急.

一粟说卫生纸在柜子里,沈就管他要柜门钥匙,一粟从裤兜里掏出钥匙,沈就拿着钥匙打开柜门,取出一卷卫生纸上厕所去了.

一粟很忌恨沈打断了他的美梦,等沈离开寝室后,一粟就躺在床上反复地回味着刚才的美梦,并且想继续进入睡眠把刚才的梦做完,可是自从被沈叫醒后他的头脑就清醒得没有一点倦意了. 清醒还让他离现实越来越近,他回想起自己还是一名高中生的残酷事实,他明天还要继续上课、学习,并且大家都要穿衣服,谁也不会­祼­体.一想起这些事情,一粟就深刻地感受到人生的灰暗,命运的悲凉,他的身心被无数条锁链缠绕、捆绑、束缚、限制.在那个遥远、虚幻而朦胧的梦的世界,他拥有了一切,他不需要再遵循或履行什么了,他获得了绝对的自由.然而回归现实,一切仍是那样平凡、简单、枯燥、无趣,仅仅是明天要继续上课这件事就足以令一粟对生活丧失兴趣.

比现实更残酷的是梦,明明是这样一件美好的东西,却偏偏无法实现.每当你被无奈而惨淡的生活折磨得麻木不仁时,它就突然出现在你的眼前,让你看到一点希望和光明,让你尝到一点新鲜和甜头,然后又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象划过寂静夜空的一颗璀璨的流星,明亮却又短促.梦境为什么会这样美呢?它就象一个五光十­色­的万花筒,梦中的一切都是多姿多彩、变化万千的,万事万物都被镀上一层鲜明、绚烂、瑰丽、夺目、耀眼的光泽和­色­彩.而现实就象一台黑白­色­调的小电视机,屏幕上总是重复地播放相同的节目内容.

一粟刻意地避免自己回忆起现实中的人和事,他宁愿沉迷在刚才的梦境中,他努力地回忆梦中女子光滑洁白的丰满­肉­体,试图让她身体的柔美线条永远地留存在他的记忆中.那样完美迷人的胴体除了在梦中还会在哪里同他相见呢?一粟希望自己能一直躺在床上沉浸在刚才的梦中,而不是天亮以后去教室上课,他甚至希望自己能一直做梦,永远都不要醒过来,不过这样他就肯定会活活饿死的.

一粟正想着,沈已经上完厕所回来了,一粟不想搭理他,就闭着眼睛装睡.沈也回到他的床上躺下了,一粟怎么也睡不着,就在床上翻来翻去,不停地变换着睡觉姿势.

"一粟!"沈在叫他,"一粟!"

沈叫了好几声一粟也没搭理他,沈就问:"一粟,你睡着了吗?"

"睡着了,"一粟答道.

"行了,睡不着就陪我说会儿话吧,"沈说,"我刚才做了一个梦,你猜我梦到什么了?"

"你梦到什么了?"一粟突然有了兴趣.

沈说:"我梦见我在小镇城墙外的那片辽阔空旷的荒野上飞翔,在无边无际的天空下,在一望无垠的旷野中,我就不停地飞、不停地飞..."

"除了飞还有什么?"一粟打断沈的话问道.

"就只是飞,我梦见我一直在飞."

一粟有些失望,又问:"那在梦里你是什么?"

"不知道,"沈说,"可能是鸟吧,反正不是人."

一粟在心里暗暗嘲笑沈,认为他的梦既无聊又枯燥,和自己的美梦是完全不能相比的,想到这里一粟不禁油然生出一种优越感,但他不会把自己做的梦告诉沈,因为他的美梦只属于他一个人,他拒绝同别人分享.

沉默良久,沈问一粟:"你是怎样看待同­性­恋的?"

"变态,恶心,讨人厌,"一粟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你也太偏激了,"沈说,"如今的社会都提倡尊重人权了,每个人都有自主选择的权利,选择同­性­或异­性­都是别人的自由."

"我鄙视他们也是我的自由,"一粟语气激动地说,"我不主张抵制、排斥、反对同­性­恋,我也不会刻意地去歧视某一类人,但我就是看不惯这些同­性­恋,我的不满纯粹是出于本能上的反应,我控制不住自身的厌恶和鄙夷,我没有办法把同­性­恋想象得很正常,因此我选择忽略这一类人的存在,也从来不去相信这世上还有同­性­恋."

沈说:"也许有一天你也会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中去,我听说很多同­性­恋都是后天形成的."

"绝对不可能,"一粟斩钉截铁地说,"这是一个原则上的问题,我不可能爱上男人的,因为我太喜欢女人了."

"是吗?你都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

"类型嘛,特别喜欢的倒是没有,只有特别讨厌的."

"也行,说来听听吧."

一粟说:"第一类是我最讨厌的,就是那些骄傲自大、看不起人的女人,作为女人是没有资格也没有理由高傲的;第二类就是特别爱慕虚荣的女人,虚荣并不是什么坏毛病,但是太过分就不行,只对自己感兴趣的女人是很难招人喜欢的;第三种就是扮可爱装清纯的,只要是喜欢装的女生我都讨厌,就像我们班的某些女同学,不知道有一种羞耻叫做作;第四种是争强好胜型的,就是那种非要和别人争个高低的女人,这种人最缺乏情趣,除了学习、工作,别的什么也不知道,就像我们班长这样的,她肯定是个­性­冷淡..."

沈Сhā上一句:"这都让你这知道了?"

一粟接着说:"第五种就是女权主义者,总是号召男女平等、专门和男人作对的,这种女人最笨,不知道她们的名字就叫顺从;第六种是拜金女,太爱钱的女人肯定不行,如果她只跟着钱走,那世上总有比你更有钱的;第七种是寡言少语的,女孩子文静一点、矜持一点是对的,但是不能一句话也不说..."

(2) 第七章(5)

一粟停顿一下,沈问:"说完了没有?"

"说完了,差不多就这些了,哦,还有,"一粟又补充道,"玩同­性­恋的女人我也不喜欢,本来地球上就男多女少,她们还要白白浪费两个资源."

沈说:"你讨厌的类型可真够多的,全天下的女人全让你讨厌完了.喜欢撒娇,说话嗲声嗲气的女生你不讨厌吗?"

"不算讨厌吧,虽然很多人都厌恶爱撒娇的女生,但我不是特别反感,撒娇能撒得成功也是很惹人喜欢的,而说话嗲声嗲气的正是我偏爱的类型."

沈又问:"轻浮放荡的女人呢?"

"男人应该都不会讨厌轻浮放荡的女人吧,要讨厌也应该是女人来讨厌吧."

沈说:"我感觉你的人格中最突出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偏激,凡事爱走极端."

"我就是这样的,"一粟不以为然地说,"我没办法做到那么客观、公正、冷静、面面俱到,在我的思想观念里,好就是好,坏就是坏,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如果凡事都可以自由讨论、随意评价,那很多事情就说不清楚了,所以我必须作出决断,以帮助自己区分真伪美丑."

沈说:"可是我也没发现你喜欢什么东西,你好象什么都讨厌,你讨厌这么多东西不累吗?"

一粟说:"你先别说我,我介意你也走走极端,你的感情Se彩不够浓重,无论悲伤或是喜悦,在你身上都体现得不够明显,其实你脸上的表情可以丰富一点,夸张一点,该笑就笑,该哭就哭,不要总憋着,对身体不好.你应该表现得爱憎分明,这样可以令你整个人的形象更加丰富、生动、具体、真实.学会讨厌和憎恨吧,沈,我今天不妨告诉你,讨厌某件事物是可以让人产生快感的."

"这是什么逻辑?"沈愕然地问.

"而且厌恶的程度越深快感就越强烈,"一粟得意地说,他知道沈在专心致志地听他讲话,"其实人的很多感情都是这样,无论喜怒哀乐中的哪一种,都是感触越深才越能让人感受到自身的存在,一个反应冷淡的、对外界刺激表现得无动于衷的人,就象是一具悬浮在半空的、飘忽不定、无足轻重的躯壳,没有任何负担和压力.而讨厌和憎恶属于一种珍贵的体验,能使人更接近于真实,并且为我们带来源源不断的、无穷无尽的快乐.一种情感越是沉重、深刻、炽热、强烈,就越能令人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的分量和价值,所以我的偏激并不是一件坏事,而且我的偏激只是思维上的,不会对我的行为造成任何影响..."

说到此处,一粟突然听见沈在床上发出轻微的鼾声,他居然听得睡过去了!一粟顿时气急败坏、火冒三丈,他恨不得把沈活活捏死在床上.

一粟愤愤不平地想道:"我讲出如此深奥­精­辟的理论,说出这般独到高明的见解,他居然听得睡过去了,真是岂有此理,他怎么能在这种时候睡觉呢?这样一来,我刚才说的话就只有我自己听到了,唉,真是可惜啊,哪怕有一个人听到也好啊."

一粟想着,心中充满了惋惜和遗憾.他望望窗外,夜­色­更深了,这是一个沉寂的、孤单的、静默的、没有月光的夜晚.

第七天是星期日,学校放假一天,一粟则在家学习,所有的作业都完成得差不多了,只差一篇日记了,一粟就翻开日记本,却看到唐老师在他的文章结尾处写下的批语--《高中优秀作文选》第一百八十七页.

老师的批语令一粟很懊恼,他看着放在桌上的那本《高中优秀作文选》,心里寻思道:"也许这本书已经不管用了,我应该去买一本新的作文书.只要不让老师发现,那么抄袭作文就不能算是一件可耻的事情."

于是一粟拿上钱走出家门,来到小镇上最大的一家书店.书架上的作文书很多,经过反复地翻阅和比较,一粟最终选中了一本《作文大全》.

他拿着书刚准备去柜台结帐,却看到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女孩也伫立在书架前,手中还捧着一本红­色­封皮的厚书,正专心致志地看着.从侧面看过去,只见此女睫毛细长、鼻梁挺直、身材窈窕、体型匀称,按照一粟的判断,她应该是一位漂亮标致的女子.一粟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她身上,他很想看看她的正脸,见识一下她的庐山真面目,然而女孩始终没有转过脸来,一粟就只能看到她侧面的形象.

一粟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就小心翼翼地向女孩站立的位置挪动脚步,有意要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一粟也不敢同女孩挨得太近,他只是强装自然地走到离她约莫五步远的地方,停下来,然后装模作样地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不相­干­的书,虽然眼睛盯在书上,却用余光不断地向女孩瞟去.一粟不敢直接去看她,毕竟在这种公共场合一直盯着别人是不太礼貌的行为,在旁人看来也是不合适、不得体的,所以一粟必须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女孩的脸始终不肯掉转过来,她只是聚­精­会神地看书,也不怎么理会周围的情况.一粟心想:"她总是要走的,只要等她一转身,然后我抓住机会装作漫不经心地瞧她一眼,她是美是丑都无所谓,只要能看清她的真实容貌就可以了.

一粟只是对女孩的长相满怀好奇和疑惑,想看看她到底长什么模样,但是一粟已经等得太久,他不知道是什么书让女孩如此痴迷,他又不能走上去把女孩的脸扭转过来.

经过长时间的等待,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到来了,随着女孩"啪"地合上手中的书,一粟的­精­神也振奋起来;当女孩把书放回到书架上,一粟贼溜溜的眼珠也做好全面而充分的准备了,只须等到她转身的一瞬间,一粟就可以揭开心中的疑团了.不料女孩还不打算走,她的纤纤玉手还停留在别的书上,似乎还准备抽出一本书来看.不过她最终还是缩回手,轻轻地转过身,却只给一粟留下一个背影."不要啊,"一粟在心中呼喊道,但是女孩并没有听见,她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眼看着女孩的身影越来越远,一粟的等待也就要落空、化为泡影了,不料走到书架尽头,女孩竟然又转过身来,这时一粟终于看清了她的全貌.

(2) 第七章(6)

这一眼望过去,一粟整个人都惊呆了,这个女孩漂亮得简直不像人间的女子.他原来听到称赞女人漂亮用"美若天仙"一词时,他还总在想:再美的天仙不也是人的外形和容貌吗?和人间的女人又有什么区别呢?但是当他凝神地端详过陌生女孩的脸蛋后,他才惊奇地发觉到原来世上真有一种超凡脱俗的美,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高峰体验、兴奋感和新鲜感.他在小镇阅女无数,还从来没有见过美到这种程度的女子,他完全想象不到人还可以长成这般模样,她真的就像从天界下凡而落入人间的仙女.在此以前,一粟在电视节目上、报刊杂志上、现实生活中也见过不少美女,但他还从未看到过拥有如此惊人美貌和脱俗气质的女孩,今天他总算增长见识、开阔眼界了.因为太美了,一粟都感觉有些虚幻,有些不够真实,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在视觉上出了差错,他揉一揉眼睛,眼前的一切景物都是清晰可辨的,灯光效果也不会有问题,所以他不可能看错,他看到的是真实的人物形象,只不过这种突如其来的美令他震撼了,所以一时还难以接受.

一粟痴痴地怔了片刻,头脑才逐渐清醒过来,他突然意识到女孩已经走掉了."该死,我怎么能让她走掉呢?我应该一路跟着她啊,我刚才到底在想什么呢?我不可以就这样错过她啊,"一粟心想,"可能我刚才被她的美貌震撼得太久了,我的神经都已经木讷了,所以才会楞在原地不知所措,以致于同美人失之交臂."

理清纷乱的思绪后,一粟便冲出书店向大街上张望,但是已经完全看不到女孩的踪影了,一粟既失望又沮丧,他后悔自己在这种时候来到书店,他宁愿自己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个女孩,她明明长了一副天仙般迷人的面孔,而他只看了她一眼,这也未免太可惜了!这是多么残酷的事情!是多么可怕而难以弥补的遗憾啊.

一粟回到书店,站在女孩刚才站过的位置上,在书架上寻找她刚才看过的书."大美女刚才看的是哪一本书呢?"一粟又对女孩看的书产生了兴趣,"吸引她的会是哪一本书呢?"

一粟刚才只顾着看人了,因此对书他并没有很深刻的印象,不过他还隐约记得女孩看的是一本红­色­封皮的厚书,而整个书架只有一本红颜­色­的、非常显眼的书,书名叫《浮士德》.一粟寻思着:"这本书到底隐藏着怎样的奥秘?为什么能让那个漂亮女孩爱不释手呢?"

一粟把书从书架上取下来翻看着,更感觉自己在做梦,一粟不敢相信:在他苦苦等待的漫长时间里,女孩居然在阅读如此枯燥的书籍,一粟甚至怀疑是不是这本书.光是这本书的厚度和重量就已经让一粟头晕目眩了,如果再让他去阅读书中的内容,那他肯定会崩溃的.从书的第一页开始一粟就不知道作者想表达什么,歌德这个名字一粟太熟悉了,但他一直以为歌德是一位伟大的天文学家,他没想到一个抬头研究星星的人还会低下头写书.

一粟拿起书仔细地嗅,还依稀可以闻到女孩的手掌在书页上留下的气息和芳香.一粟把书放到书架上,又回想起自己来书店是为了买作文书的,他不能把正事耽误了,歌德的文章再好也不能引用到日记里,因为他怕唐老师也会看不懂.

当一粟拿起早就选好的《作文大全》去柜台结帐时,他的内心却发生了连他自己也未曾预料到的变化,这一变化促使他放下手中的作文书,取出那本又厚又重的《浮士德》,因为有美女翻阅过这本书,所以一粟爱屋及乌,已经决定要买下它了.但是拿起书走到柜台前,他又觉得目前迫切需要的是一本作文书,因为今天的日记必须靠它来完成,而《浮士德》可以留着以后再来买.把书放回原处,一粟又拿起《作文大全》,刚迈出几步他就想:"美女玉手残余的新鲜气息还遗留在书上,等过几天再来买,这本书可能已经被别人的脏手玷污以致改换气味,或者说不定到时候这本书就被别人买走了."他庆幸自己在关键时候能想到这一点,不过当他的手刚刚触碰到《浮士德》,他又想:"女孩刚才看的不是这本书吧,或者她不是美女,也许我都看错了,就算我没有看错,我也只是看了她一眼而已,今后我可能再也不会遇到她了.无论如何,为一个已经不复存在的女孩去买一本我完全不感兴趣的书,是没有必要、也不值得的."然而当他重新拿起《作文大全》,却蓦然间发现《浮士德》在他心目中正因为美女的作用而变得富有情趣和魅力,这本书在无形中吸引着他,而《作文大全》则毫无吸引力,它只能替人排忧解难,是偷懒的好工具罢了.

如此反复几次,一粟也思前想后、踌躇不决,很难作出最后决定.每当他离开《浮士德》向《作文大全》走去,他就只能想到《浮士德》的好处和《作文大全》的坏处;而放下《作文大全》拿起《浮士德》,他又只能想到《作文大全》的好处和《浮士德》的坏处,二者偏偏只能取其一,因为他没有足够的钱.一粟心想:"就用硬币的正反两面来决定吧,正面《浮士德》反面《作文大全》."但是摸摸口袋,他身上居然一个硬币也没有,一粟茫然地朝四下望望,却发现柜台上的女收银员正定定地注视着他,令一粟不解的是:女收银员脸上的表情竟然比他更困惑.

一粟拿上《浮士德》结完帐出了书店,不料刚走出几步他又回到书店,来到柜台前问女收银员:"不好意思,我可以换一本书吗?"

最后一粟拿着《作文大全》离开书店,但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镇上四处闲逛.这是一个晴朗夏日的傍晚,昼与夜在此刻更替、交融,而一粟就像一个失魂落魄的潦倒者,茫然无措地在大街小巷里寻觅着女孩的踪影."她会在哪里呢?"一粟边走边想,不知不觉间就走进一条狭窄的胡同,这是一条和他一样孤单的小巷,一粟仿佛在这一刻认清了生命的真相--在平淡中所蕴涵的单调和空虚,乃是生命的本质特征,是人类生存中最原始最真实最根本最自然的状态,无论我们自发主动地去做任何事,都只是在逃脱、躲避这种空虚感,一旦回归到正常的情况下,空虚感便会重新占据我们的身心;不管人们怎样刻意地将世界装扮得五光十­色­、缤纷多彩,最后也一样会被空虚还原到初始的状态.就象一杯水,不管你怎样振荡、摇晃它,杯中的水面最终都是持平的,而持平的水面则象征着空洞、单调、贫乏、无奈的生活.空虚充斥着人间的每个角落,空虚压迫着芸芸众生. txt小说上传分享

(2) 第七章(7)

空虚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如果让一粟来形容,他是很难用自己的语言表达出来的,他只能想象出一幅画面--一只小球绕着他不断地做着匀速圆周运动,一圈又一圈地转着,一粟则看着这只小球在他眼前出现、消失、出现、消失,周而复始、循环不止,这种毫无意义的运动从未停止过,而这种单调的景象在一粟的头脑中反映出来的印象就叫做空虚.在一粟看来,地球公转自转,太阳升起落下,还有自然界的新陈代谢、吐故纳新,人类的繁衍生息、吃喝拉撒,似乎万事万物都时刻处在变化中,但是这些变化统统是毫无意义的,因为总有一样东西是恒久不变的,那就是变化本身.

生命是最终极的空虚,这是一条亘古不变的绝对真理,一粟为自己能参悟到真理而感到高兴,不过他转念一想:如果这真的是一条真理,他就一点也不应该感到高兴.

他因为空虚而深感无奈,也在空虚中迷失自我.漂亮女孩的出现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他是一直生活在空虚中的,他的人生就是一张白纸,所以他才会抄袭别人的作文,把别人的故事、别人的心得和感触、别人的认识和体会写到自己的日记里.

休息一天后,一粟又回到学校上学.

白天的学习生活是异常枯燥的,但是到了晚上就不一样了,一粟和沈经常聊得很晚.同沈相处得久了,一粟就发现隐藏在他人格中更深层次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是不被别人理解、重视的.一粟通过观察才发现:沈其实也很偏激,只不过他的偏激范围比自己要狭窄,但是他的偏激程度比自己更深,凡是被沈嫌恶、排斥的对象,任何企图让他建立起好感的努力都是徒劳的;只要他否定、拒绝了某件事物,在任何情况下他都绝不会转变观念.

除此以外,沈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他的人生哲学是灰暗的、消极的,不过他从来都不肯承认,他是这样说的:"不能说一个人积极乐观地面对生活就是对的,也不能说一个人消极悲观地对待生活就是错的,人生态度本来就是很复杂的问题,你怎么选择则完全取决于你自己,每个人都在寻找适合自己的生存方式,有的人只重结果不重过程,有的人过于热爱、信赖永恒,有的人不能接受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所以你不能要求一个虚无主义者去做乐观的人.人正因为太在意是非对错,所以才有很多说不清楚的事.就拿我来说吧,我并没有大是大非的观念,对与错、好与坏不是我关注的重点,我也不会对它们有明确的分类,我所关心的只是一件事物的外在形态和内部神韵,以及我对它的认知和理解.你也不用开导我或劝我去做一个乐观主义者,因为悲观和乐观,我的头脑中从来就没有这两种概念,假如你们根据我的日常表现就判断我是一个悲观主义者,那也是你们人为划分的,而我本身是不会承认的."

另外,沈还是一个空想家,他总是一边琢磨着他的高深思想一边在做梦.沈所想象的那个世界根本就不存在,他对于自己心灵的执着追求完全是一场徒劳,他所幻想出来的完美境界和苦心营造的个人世界,完全是虚假的、空洞的,是同现实社会格格不入的.从这方面来说,沈也是个可悲的人,他永远也不能实现他的理想和心愿,宿命式的不可能,但是他却沉迷在幻想中,一味地去寻求他的满足和欣慰,但他绝不可能获得快乐,他必定会遭遇重重的阻碍和困难,他注定要一次又一次地失望、颓唐、沮丧、意冷心灰,他永远也不可能满意,他怎么能做到真正的超然于物外,遗世而独立呢?他无法脱离社会、脱离群体,他只能做一个比较超脱的俗人.

一粟又想起海子,因为他只认识海子.海子没有见过大海,却写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美丽诗句,这样一个内心细腻而情感丰富的人,也一定很善于把握幸福、创造快乐吧,但是海子幸福吗?这个问题估计只有死去的海子才能给出答案了,不过一粟却认为:没有人会幸福得去卧轨的.海子在诗中提到他要做一个幸福的人,但就是这样一个才华横溢、超然独立的诗人,最后居然选择在铁轨上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不知道在火车从他身上呼啸而过的一瞬间,他是不是已经看到了漂浮在海面上的春暖花开的盛景呢?

说到底,沈和海子本来就是同一类人.

最后,沈还有着非常严重的自杀倾向,而且是与生俱来、深入骨髓的.

(2) 第八章

这一天,班里转来一名新同学,此人在体校上过学,长得浓眉大眼、粗犷威猛,一身黝黑的皮肤,体格健壮又结实,一看就知道他是经常做户外运动的.大家都叫他"黑豆".

他刚来就向班里的同学打听,问班级里谁的体育成绩最好,大家都说是沈,于是黑豆就找到沈说:"你站着不动,我的脚可以踢得比你的头更高."

沈说:"这很正常,你踢我头的时候我肯定要把身子低下去."

黑皮又说:"我一百米短跑的最好成绩是十一秒五,你的最好纪录是多少?"

沈说:"我没有最好的记录,只有更好的纪录."

黑豆说:"你光说也不顶用,反正我也说不过你,有本事咱们就到­操­场上比一比."

沈不想比,黑豆就每天跟在跟在他后面死缠烂打、软磨硬泡,非要和沈比十项全能,说从跳高跳远到引体向上俯卧撑 ,每一样都要跟沈比一比,但是沈怎么也不同意,最后黑豆只好使出激将法:"姓沈的,我看你也就是浪得虚名,其实是个没用的草包、懦夫、酒囊饭袋,连跟我比赛的胆量都没有."

沈倒是一点也不生气,任凭黑豆怎么骂,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反应.

上体育课的时候,男生们都在打篮球,黑豆就把沈拉到篮球架下面,问他跳起来能摸多高,能不能摸到篮框,沈说你先摸吧,你能摸多高我就能摸得比你更高.黑豆就说那你先摸吧,两个人争执了半天,谁也不肯第一个摸.等二人都跳起来摸过篮板,他们又开始吵起来了,

"我摸得比你高."

"你看清楚,我摸得比你高."

听到争吵声其他的男生也围过来了,问明原因后,男生们就要他们二人再摸一遍,于是沈和黑豆又跳起来摸了一遍,但是大家都看不出来谁蹦得更高.这时有个男生想出一个好主意:首先让沈和黑豆站在一起,再把篮球抛向空中,谁最先抢到球谁就算赢了.沈和黑豆都答应了,他们面对面站着,做好准备,一个球抛到空中,二人都纵身跳了起来,不料他们在空中发生了猛烈的碰撞,两个人都摔倒在地上.过了一会儿,黑豆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而沈却捂着肚子趴在地上不能动弹了.目睹过眼前的情景,一粟颇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他没想到沈居然也有这种时候,于是一粟很专注地欣赏着沈脸上的痛苦表情.黑豆走过去抚摩沈的后背,问他要不要紧,沈向黑皮摆摆手,表示没有问题,然后努力地站起来,黑豆问他还要不要继续比赛,沈说不想再比了.

等同学们和黑豆都走开以后,一粟走过去问沈:"你也太不经撞了吧."

沈附在一粟耳边悄声说:"黑豆刚才是故意的,他跳起来以后故意用膝盖磕我."

"那你真倒霉,"一粟对沈表示同情.

"我也是故意的,"沈低声说,"其实我一点事也没有,我是故意装给黑豆看的."

这天下完晚自习回到寝室,一粟和沈又开始聊天.

沈说:"人生并非如梦,人生其实就是一场梦,生是做梦,死是梦醒,有的人能把梦做得很­精­彩,有的人做得不­精­彩,于是就有人误以为老天不公平,认为人与人之间不能平等,其实我们本来自相同的世界,不管梦做得怎样,我们最终都要回到这个相同的世界中去,然后在这一世界得到公平与永恒.所以公平和永恒都是存在的,只是不在生的世界而已."

"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我们大家都是难免一死的,"一粟说,"不过我觉得我们称之为'我'的这件东西并不会消失,它很有可能会在死后寄生在别的生命体上,也就是说,物质的东西可以毁灭,但是灵魂却是永恒存在的.因为自然界的一切事物都是循环往复的,春去秋来、昼夜更替、草荣草枯、日升日落,唯一不变的只有变化本身,只有无休无止的循环,所以我们肯定会在某一个生命体上结束,然后重新在另一个生命体上开始."

"你的说法倒是同佛教中的'六道轮回'有些相似."

"什么叫'六道轮回'?"一粟问.

"当人死去以后,他的灵魂不会覆灭,而是陷入永无止境的轮回中,"沈解释道,"轮回一共有六道,我们目前所在的就是其中的人道,人道是六道之中受苦和享福比较均衡的一种境界;动物所在的世界就是畜生道,比人道受苦要重一些,不但要在野外忍受冷热饥渴,还必须时刻防范被强者食、被猎人杀,很多家养的动物如猪狗牛马还要饱尝被人奴役之苦.天道和修罗道是六道中最好的两种境界,饿鬼道和地狱道是最差的两种境界,饿鬼道就是游离徘徊在野外的孤魂野鬼,是平常人的­肉­眼看不到的;地狱道则是六道中最痛苦难忍的,人们通常说的上刀山、下油锅,就是发生在地狱道里面的."

一粟听得迷迷糊糊,说:"你再把六道说一遍,我还没听明白."

"天、修罗、人、畜生、饿鬼、地狱,"沈又重复一遍.

"六道轮回是真的吗?"一粟问.

沈说:"这只是一种信仰,信则有不信则无,你怀有这种信仰,便可以适当地消除对死亡的恐惧,因为在你的信念中灵魂是不会灭亡的,死亡也不过是进入下一个轮回,所以你在生的时间里不会害怕、不会惊慌,不会有顾忌和疑虑,并且可以安宁平和地面对死亡."

"你别说得高深莫测、神乎其神的,我问你六道轮回是不是真的,你就说信则有不信则无,那不是跟没答一样吗?我现在就是想知道人死后是不是真的可以进入轮回中."

"你别总问我这种问题,"沈说,"虽然我学问渊博、见多识广,但是对死亡我却是一无所知的.你所提出的问题也无人能够解答,因为所有活着的人都不知道答案,所有死去的人也无法提供答案.你要是急着想知道答案,现在就可以去死;如果你不急于了解,就在知道答案以前好好活着.佛教就是一种信仰,而信仰则是一种心态、一种境界,也许你死后就真的一无所有了,也根本没有六道轮回这回事,但是在活着的时候你的心灵曾经有过寄托,你的­精­神曾经有过支持,并且能从容坦然地对待死亡,你就已经为自己的生活减轻痛苦、增添乐趣了,即使最后死亡揭示了真相,证明六道轮回不过是骗局,但是你已经毫无知觉了,也不可能去后悔、指责或埋怨了,所以信仰就是如此,信比不信要好."

"那你信吗?"

沈说:"我是不信佛的,但我相信六道轮回一说,因为这种说法中蕴含着很深刻的道理,比如六道轮回说投生人道要经历四苦-出生之苦、衰老之苦、疾病之苦、死亡之苦,这四种痛苦除去出生之苦和死亡之苦我们感受不到以外,其余的两种痛苦的确都可以算作人世的最大痛苦.但是除了衰老和疾病,人的痛苦几乎是无穷无尽的,痛失至亲、骨­肉­分离、身体残废、国破家亡、妻离子散,这些劫难造成的创伤有时候甚至能超越衰老和疾病带给人的痛苦,所以按照我的理解,生老病死之苦中的生并非出生的意思,这个生是指生存,活着本身就是遭受苦难和各种不幸的过程,而死也不是指死亡,而是指活人对死亡的恐惧.六道轮回还有另外一条宗旨,就是因果报应,为善者进入好的轮回,作恶者堕入坏的轮回,所以我们都要多行善事,一粟,你以后如果能坚持帮我倒洗脚水,我保证你死后可以进入天界或修罗界."

"天界、修罗界,"一粟惊讶地重复道,"光听这两个名字我就很疑惑了,我真的很难相信六道轮回的说法,我只能把它当作一个故事."

"那你不如相信科学,科学的说法是最简单明了也最符合情理的."

"其实我也相信科学的解释,说人的魂魄只不过是大脑,也同样是由物质构成的,一旦生命有机体死亡,大脑也就随即停止运转了,但是这个魂魄到底能不能在别的生命体上有新的开始,就是科学也无法解释的事情了."

沈说:"无论如何,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远远不够的."

"我也有同感,"一粟附和道.

午夜十二点,沈已经睡着了,一粟还躺在床上反复地琢磨着沈所说的"六道",他现在只能想起人道和畜生道,因为只有这两道是他能够看见的,而其它的四道他就很难相信了,如果它们是真实存在的,那为什么我们偏偏无法看到呢?或许它们根本就不在人的­肉­眼中,也不在人类生存的三维空间里,它们在一个更宽广更复杂的领域里,是人类完全无法想象到的.可是如果没有人知道,那六道轮回之说又是谁提出来的呢?它总该是由人发明创造出来的吧.假如六道轮回是真实的,又是谁对六道之中的事这么清楚呢?假如六道轮回是真实的,那么一粟也同样是从别的轮回堕入到人界,可是他对自己出生以前的事已经毫无印象了,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脱胎于母体、来到这个世界上,也找不到任何前世在现实生活中留下的蛛丝马迹,想到过去,一粟的大脑就呈现出一片空白.也许人在出生和死亡的两个阶段的记忆会自动被抹杀,而抹杀的目的,只是为了掩盖、遮蔽、隐瞒真相,从而让人们一心一意地度过今生.

但是一粟否定了六道轮回的说法,他很难说服自己去信佛.一粟在床上翻了个身,又想:"我死后究竟会去往何方呢?如果死后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那以后在时间的永无止尽的漫漫长河中,'我'就永远地消失了吗?它不会再以生命的形式来到这个世界上了吗?永恒的虚无,永久的空白,就象我未出生以前的那些久远的年代一样,我始终都不曾出现过,我只是浩瀚悠长历史中的一个极短暂的瞬间,我在这一瞬间出生、成长、衰老、死去,作为这个叫'一粟'的人,我只有一次机会吗?"一粟无论如何也不相信,"那些刚出生就死掉的孩子呢?他们甚至都没来得及睁开双眼看清这个世界就已经死去,就更不用说去体会人生的­精­彩了,如果他们也只能存活一次,只有一次机会可以把握,那命运对他们就太残酷、太不公平了."

"可是大自然中又有着无穷无尽的生命,所有的生命都是一个单独的个体,都是单独的一个'我',然而我把属于自己的这个'我'看得太重要了,其实哪怕是一头鹿、一匹马、一只小蚂蚁、一条大青虫都是一个生命,都属于一个'我',它们都是有魂魄的.而我的这个'我',这个存在于­肉­体中的小小魂魄已经不是沧海一粟,而是飘浮在广阔宇宙中的一粒渺小的尘埃或颗粒.能寄生在人身上我已经很幸运了,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还埋怨自己存活的时间太短吗?但是我应该知道,我只是大千世界的匆匆过客,我真正的前途是灭绝和死亡,这一点是谁也无法改变的,我也愿意相信佛教中的六道轮回,可是我更应该相信真实,相信人死后就万事皆空."

想到这里,一粟陷入冰冷的绝望中,在这个由无数魂魄构成的世界上他是如此孤单、寂寞、微不足道,他的魂魄和别的魂魄没有一丝一缕的联系,所谓的心有灵犀、心心相印、心照不宣,也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说法.人心不是隔着万水千山,不是隔着铜墙铁壁,人心根本就存在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中.

"那么我是谁呢?"一粟又想,"脱掉我的衣服,扒光我的皮,拔光我的头发,砍掉我的手足,我仍然是我;我两耳失聪、双目失明,我也还是我;但是一旦我停止思考,就算我的心脏还在跳动,我也不再是我了."

一粟终于醒悟到自己是谁了,他就是一个孤独的灵魂,他的肢体和器官可以老去,但是灵魂却不会老去;他这个人可以死亡,但是灵魂是不会灭亡的.

也许有一天,他的灵魂会注视着曾经寄居过的老朽皮囊被火化、焚毁,然后从­肉­体脱离出来的一粟笑一笑,伴随着一阵清风飘然离去,来到一片极乐净土,漫天落英缤纷、花瓣飘零,将大地淹没,将天空埋葬,刹那间光芒万丈、气冲云霄,如来佛祖现身于莲花宝座之上,他双目微闭,空中念念有词.一粟就看见一个巨大的轮盘在眼前浮现,几乎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除了轮盘他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了,轮盘中分布着六个区域,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六道轮回了.

一粟首先看到的是地狱界,地狱中的生灵正在遭受百般的凌虐和摧残,他们被折磨得痛不欲生、苦不堪言、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只能在无休无止的痛苦中挣扎、呼喊、号叫、悲吟,"不!我不要下地狱!"一粟大声说.

紧接着他又看到了畜生界,一只蚊子在池塘边嗡嗡地飞,青蛙一跃而起吃掉蚊子,但是很快又被身后的蛇吃掉了,天上的老鹰俯冲下来叼住蛇,却被地上的猎人杀害了."不!我不要做动物!"一粟叫道.

一粟又来到人界,大批的婴儿在产房内啼哭,他看到一个刚刚呱呱落地、满身是血的婴儿被剪掉脐带,这个婴儿居然长得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不!我也不要再做人了!"一粟大声喊道,"让我去天界吧,我渴望永久的欢乐,我要做神,我要做受万人景仰的神!"

突然间轮盘越转越快,一粟离轮盘也越来越近,最后他什么也看不清、听不见了.等到再次醒过来,他已经变成寺庙里的一尊佛像...

一粟的幻想到此结束,他已经很疲倦了,在床上翻个身,他又接着想:"为了让生命延续下去,上天赐给人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生的渴望,然而生并不完全是一件好事,死也并不完全是一件坏事,人可以在极度的快乐或悲伤中了却此生,也可以在睡眠中无声无息地死去,这些都是非常不错的死法.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哪一天才是我的忌日呢?"想着想着,一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上数学课时,一粟不停地打着呵欠,揉着困倦的双眼,同桌小红看见他这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就好奇地问:"你怎么了啊?你好象特别困,昨天晚上没睡好吗?"

一粟想起昨晚和沈的谈话,就得意地说:"是啊,昨天晚上睡得很晚."

小红是个平时只顾埋头学习的女生,她又问:"那你每天晚上都在­干­什么啊?"

"聊天啊,和沈聊天啊."

"你们在说什么啊,怎么能聊这么久呢?"

"我们谈论的话题多了,"一粟更得意了,"我们昨天晚上谈论的是人死后会变为何物."

小红"吃吃"地笑出声来,说:"人死了不就死了嘛,还能变成什么啊."

一粟一本正经地说:"你错了,人的­肉­体会灭亡,但是灵魂是始终存在的."

听完这句话小红笑得更厉害了,一粟愤慨地说:"我在很认真地跟你说话,你总笑什么啊."

小红强忍住笑说:"我也想跟你认真,但是一听你说话我就想笑."

一粟不高兴了,如果是沈说这些话,小红一定会很认真专注地听着,而一粟说同样的话却偏偏只能引起别人的讥笑.可是一粟和小红都没有发现,讲台上的老8一直在盯着他们.

小红又问:"那你说人死后会变成什么呢?"

一粟不知道小红其实在期待他说出更可笑的话,他只是对小红说:"人死后会进入六道轮回中..."

话还未说完,小红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讲台上的老8早就看不下去了,现在见小红居然在课堂上开怀大笑,就丢掉手中的粉笔,把桌子一拍,大声呵斥着让他们二人站起来,然后指着小红厉声问道:"姜小红,一粟都跟你说什么了?他怎么把你逗得这么开心啊?"

小红低着头不敢做声,老8又问一粟:"你刚才不听课在底下说什么呢?"

一粟也低下脑袋一声不吭,老8气愤地说:"既然你们都不说话,那就先站着吧."

一粟才不怕站呢,反正距离下课只有最后的五分钟了,他站也站不了多久了.

不料下课以后老8又把他们俩叫到办公室,而唐老师也在办公室办公.

老8在椅子上坐下,先指着小红说:"你老实交代,刚才上课的时候你到底在和一粟讨论什么?"

一粟的脑袋都快爆炸了,他不明白老8为什么对他们的话题这么感兴趣,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不可.

在老8的再三逼问下,小红只好说出实情:"一粟在跟我讨论'人死后会变成什么'."

一粟气得几乎要抓狂了,他埋怨小红太诚实、太笨拙,被老8问几句就全都坦白了,连撒谎都不会."随便编个理由糊弄、敷衍过去不就完了吗?真是一个笨蛋!"一粟在心里骂道.

唐老师听得笑起来了,说:"你们这两个孩子才叫有意思,年纪轻轻地谈什么死啊,这是你们应该关心的事情吗?"

小红的眼圈红了,她很委屈地说:"我也没想跟他谈论'死'啊,我只是听着."言下之意是指她没有说话,一直是一粟在讲.

一粟说:"我也只是回答."意思是说没有小红的提问他也不会谈论这种话题.

唐老师和颜悦­色­地说:"不管怎样,你们俩的行为总是不对的,老师在上面讲课,你们却在下面谈论与课堂无关的事情,这不是对老师的不尊重吗?"

"是、是,我们错了,我们今后一定认真听课,再也不在课堂上讲话了."一粟和小红一齐说.

老8将他们二人瞅了一眼,说:"今天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你们必须写一份检讨书,明天交上来,还有,从现在开始你们两个不能再坐同桌了,赶紧把座位调换一下,免得以后上课又讲话."

"换座位...换到哪里去啊?"一粟问.

老8说:"那个刚刚转来的新同学,叫黑豆的,你就坐到他旁边去吧."

回到教室,一粟遵照老8的要求开始调换座位,沈问他要把座位换到哪里去,一粟说他以后要和黑豆坐同桌了,沈笑笑说:"你完了."

一粟感到很诧异,问他为什么,沈悄声说:"黑豆是个不折不扣的败类."

一粟还是满腹狐疑,沈就说:"等你和他坐几天同桌就知道了."

一粟和黑豆的交往也不深,但是一粟感觉黑豆的品行还算端正,不知道沈为什么会这样评价他.

一粟坐到黑豆旁边后,黑豆对自己的新同桌还是很欢迎的,二人很快就混熟了,一粟也渐渐忘记了沈说的话.

就在当天下午上最后一节课的时候,黑豆用胳膊肘抵着一粟,叫他看一件东西,一粟看看黑豆,黑豆便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朝桌子下面看.一粟看过去,就发现黑豆的双腿之间放着一本书.

"想知道书下面是什么吗?"黑豆问.

一粟不知道,他把书拿开以后,顿时大吃一惊,黑豆居然把他的家伙全掏出来了,这东西不仅外形丑陋,而且尺寸也非常惊人.

"别介意,我只是让它出来透透气,"黑豆说,"顺便也让我看看你的吧."

"不行,还在上课呢,"一粟拒绝道.

黑豆说:"给我十元钱,我可以让你摸一下."

一粟忍不住瞥了一眼他的弟弟,发现这东西又丑又怪,表面似乎还冒着一层热气,就象一根刚刚新鲜出炉的烤香肠.

"我知道你很想摸的,"黑豆得意地笑着.

"你还是把你的'宝贝'收起来吧,"一粟对他说.

过了一个星期,一粟实在是忍受不下去了,就找到唐老师要求调换座位.

"和黑豆坐同桌不好吗?"唐老师问.

"一点也不好,请老师允许我调换位置,换一个承受能力强的人坐在他旁边吧."

"为什么这么说?"老师惊讶地说,"你的同桌有哪一点让你不满意了?"

一粟语气平静地说:"有些事情是很难启齿的."

老师为难地说:"那我也不能无缘无故地给你换座位吧,你总要说个理由出来."

"我说不出来,反正您要是不批准,我就回教室自己换."

"那你说吧,你想和谁坐同桌?"

"只要不和黑豆坐同桌,随便谁都行,"一粟说,"对了,沈青旁边的座位一直是空着的."

"沈青?"老师默念道,说,"一粟,你现在和他走得很近啊,我看你们俩的关系相当不错嘛."

"一般般啦,"一粟谦虚地说.

"你是不是很崇拜沈?"老师突然问.

"崇拜他?不,绝对没有," 一粟使劲地摇摇头,"我只崇拜我自己."

"还说不崇拜?你刚才说的这句话就是在模仿沈的风格!"

"这..."一粟说不出话来了.

老师说:"我早就发现了,你一直在刻意地模仿沈的言行举止,但是你模仿得很生硬、很拙劣,所以我一眼就看穿了.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一直都把沈当成是你的偶像?"

"不,我的偶像其实是您."一粟赶紧转移话题.

"我?"老师似乎不太相信.

"是的,我一直都很崇拜你的,我觉得你特别像鲁迅先生."

"是吗?哪个方面?"

"相貌."

"哦,"老师显得很失望,"我以为你指我的才华."

"真的,唐老师, "一粟壮起胆子说,"你应该把胡子留长,就和鲁迅先生一模一样了,还有,你应该装得深沉、严肃一点,因为鲁迅先生一向是很酷的."

"可是我就是和鲁迅先生再像,我也不是他啊."

"老师说话果然言简意赅,一针就能见血."一粟表示钦佩.

"一粟,我现在好象越来越喜欢听你说话了."

"可能是因为我比较爱说实话吧,"一粟不好意思地笑笑.

"对了,你今天来办公室是找我­干­什么来着?"老师问.

"调换座位,"一粟提醒他.

"那怎么聊到鲁迅了?"

"我也不太清楚."

老师思考片刻,说:"我想起来了,你说你想坐到沈旁边,是吗?"

"没错."

"不可能,我不会让你们俩坐在一起的,"老师果断地说.

"为什么?"一粟很惊讶.

"别问这么多,"老师说,"我会给你调换座位的,你先回教室等着吧."

一粟答应着就要往外走,走到办公室门口被老师叫住了.

"一粟,你记住,"老师对他说,"做你自己,不要做别人的影子."

唐老师当天就帮一粟调换了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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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九章

这天晚上,一粟和沈又谈到了女人.

"长乐镇之所以美女稀少,主要还是和水土有关,"一粟说,"咱们的小镇被群山阻隔,又位于平原之上,没有江河湖泊,再加上风沙大、灰尘多,生态环境恶劣,人也就显得土气,而女人是靠水养的,没有水,女人就美不起来,有了水,女人才清纯、秀气、才能好看."

沈说:"我发现你每次聊起女人就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的,而且还特别有研究、有体会,好象无所不知一样,你是不是只对这个有兴趣?"

沈的话令一粟陷入绝望,他最怕别人这样说他,他的脑瓜转得飞快,努力地想着反驳的话.

沈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问:"还没有想到反驳的话吗?"

一粟知道沈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他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也不想只对女人有兴趣,可是谁让这世上除了男人就是女人呢?我也没办法啊."

"这话说得还有点水平,"沈赞许道,停顿片刻,又说,"其实你也不用难为情,有位哲人曾经说过:一个人若是对异­性­怀有强烈的渴望,那么他不是一个神,就是一只兽."

"你的话可真够毒的,"一粟皱着眉头说,"你不就想骂我是只兽吗?还编个神出来."

"哪里,其实我的欲望也很强的."

"是吗?看不出来."

"而且很变态."

"是吗?说来听听."一粟非常好奇.

"还是算了吧,我怕说出来你不敢听."

"快点说吧,"一粟急切地说.

"...(省略)"

"那有什么,这种愿望我也有的,天下男人都有."一粟不以为然地说.

"..."

"这也很正常."

"..."

"什么?"

"..."

"不会吧."

"..."

"这样也可以?"

"..."

"!!!"

"..."

"别说了,够了够了,你的思想真变态,你的本质可真够肮脏的."一粟说.

沈说:"你别不相信我说的话,我真是这样想的,可惜没有人给我实现的机会,如果有条件的话,我真的很想成为天下第一­淫­魔、­色­鬼、变态狂."

"我会成全你的,我明天就把你揭发出去,让全体师生认清你污秽丑恶的本质."

沈说:"我无所谓,只要你能把我刚才说的话转告给他们."

一粟想一想,他的确做不到.

沈又说:"我不认为自己很龌龊,因为思维本来就是很活泛的东西,你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想某件事情.从行为的角度来归纳,世上的人可以勉强分为好坏两种;但是从思想的角度来分析,谁都不能算是正人君子."

"可是就是想象也会有素材吧,"一粟说,"我真的想知道你的变态念头都是从哪来的,你是不是经常看­淫­秽书刊和Se情影碟?"

"不算经常吧,只是偶尔看看,那东西看多了人会萎靡不振的."

一粟轻轻地叹口气说:"那你还看过,我连一次都没有看过呢.

"不会吧."

"真的,从来都没有看过."

"想看吗?"沈问.

一粟用力地点点头.

"那还不好说,"沈说,"等有时间我带你到我家看A片吧."

"好啊,"一粟答应得很爽快.

沈出去上了一趟厕所,回来以后,一粟又和他聊到"­性­".

"我觉得中国的­性­教育太落后了,不够先进."一粟说.

沈说:"­性­还用教育?有人教你怎么吃饭吗?"

"我总感觉中国人对待­性­的态度太保守、太因循守旧了."

"错,中国人对待­性­的态度是最健康积极的,最符合东方人的­性­格特征和道德标准,我们的手段也是最高明的,就是尽最大能力去回避、禁止、抵制、排斥,中国人都是很崇高很正经的,象­性­这样低级下流的事情是不配拿出来讨论的."

"你的话怎么越听越象是讽刺啊?"

"什么叫讽刺?"沈说,"我说的全是事实,你认为是讽刺,那是你听得有问题.对于­性­,我还没发现有哪些东西是需要别人来教的,反正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问过父母我是从哪来的,相信你也同样没有问过."

"总之,我认为中国的­性­教育开展得不够成功."

"但是中国的青少年在­性­的问题上很少犯错误,所以你也不能说中国的­性­教育是失败的."

"可是社会上还有那么多少年强Jian案,那么多女生怀孕堕胎..."

沈打断一粟的话说:"那只是个别现象,和教育无关,你看问题太片面了,总是因为少数人的错误而否定多数人,你看看我们学校的学生就应该很清楚了--男生女生之间的关系多正常,多健康,虽然谁也不知道他们夜深人静、单独躺在床上的时候会­干­什么、想什么,但是在白天大家都是规规矩矩的."

"可是他们的体内的正常欲望会被压抑."

"压抑只是时间­性­的,它只属于某一阶段,而且压抑也可以看作是对人自制力的考验,要是连这点考验都经受不起,那以后还能做成什么事情?"

"­性­的压抑会牵涉到别的方面,比如说人格,象你刚才说的那些极尽变态的念头和想法,就说明你的人格已经严重扭曲了."

"这不叫扭曲,只能说明我想象力丰富."

一粟说:"不过我现在才发现,我们学校是没有­性­教育的,从来都没有开展过."

沈说:"你没有理由要求老师去讲­性­,现在不可能会有学生对­性­一无所知,许多学生想听也只是为了看老师在课堂上出洋相,其实他们都明白得很,谁给谁讲还不一定呢."

"我才不相信所有的学生都知道,我们的班长肯定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别人不知道?说不定她懂的比你还多呢,不信你明天可以去问问她的."

"你明明知道我不敢."一粟说.

"你只要去问,以后我就不让你帮我打开水了."

"我宁愿帮你打开水."一粟说完,他们今晚的谈话暂且告一段落.

一天中午,一粟和沈早早地来到教室,同学们都还没有来,他们就坐在座位上聊天.没过多久,黑豆走进来了,看到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黑豆就站到讲台上解开裤子,露出他的大弟弟说:"一粟,还记得你的老朋友吗?"

一粟觉得很恶心,没有搭理他.黑豆又冲着沈喊道:"沈兄,看看我的宝贝吧."

沈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根粉笔,朝黑豆的阳Wu砸过去,黑豆急忙躲闪开,沈说:"你别躲啊,我可以扔准的."

黑豆把裤子提上,从讲台上走下来,走到沈跟前说:"沈兄,再给我讲几个黄|­色­笑话吧,我很久都没听过了."

沈今天的兴致还不错,于是答应黑豆的要求,接连讲了几个笑话,把黑豆逗得哈哈大笑,沈每讲完一个笑话黑豆就赶紧说:"等等,你先别往下讲,让我先把这个笑话笑完."然后黑豆就发疯一般地锤着桌子,笑得几乎要翻过去.一粟也跟着黑豆一起笑,因为他也觉得很好笑.一粟很好奇沈的脑子里面怎么会存储这么多笑话,这种笑话一粟听过一遍就忘得一­干­二净了,而沈却能记得这么多,记得这么牢.

不过讲的过程中沈自己是不笑的,讲过七、八个笑话以后,沈问道:"我的笑话好笑吗?"

黑豆赞叹道:"哈哈, 沈兄你也太厉害了,你简直就是一部黄|­色­笑话大全."

"你说什么?"沈不高兴了.

"不,我是说你很幽默."黑豆解释道.

沈神情肃然地说:"可是我觉得以上的笑话都不太好笑."

"不会吧,"黑豆惊讶地说.

沈说:"我接下来要讲的笑话才是真的好笑."

"是吗?既然连沈兄都觉得好笑,那这个笑话一定非常经典了,快说来听听吧."黑豆对沈的笑话充满期待.

一粟也竖起耳朵、集中­精­神在旁边听.

于是沈开始讲:"有一天,小镇里举行一年一度的比较小弟弟长度的大赛,一粟先去了..."

"别提我的名字啊,"一粟抗议道.

"别激动,这只是故事,听我讲下去,"沈说,"一粟先去参加比赛了,到了现场别人就问他:'你的那话儿有多长啊?'一粟回答说:'我的家伙可长了,可以当皮带用.'接着黑豆去了,别人就问他:'你的那话儿有多长啊?'黑豆说:'我的家伙长得很,可以用来放风筝'..."

说到此处,一粟和黑豆又开始捧腹大笑,等他们的笑声平息后,沈继续说:"最后第三个人去了,别人问他:'你的那话儿有多长啊?'他回答说..."说到这里沈竟然自己先放声大笑起来,显然第三个人说出的话非常好笑.

一粟和黑豆也陪着沈傻笑了一阵,笑完黑豆急切地问:"第三个人说什么了?"

沈接着说:"第三个人去了,别人问他:'你的那话儿有多长啊?'第三个人说..."不料说到中途沈又忍不住大笑起来,一粟还很少见他笑得这么开心过.

黑豆耐不住­性­子了,就问故事中的第三个人到底说什么了,沈忍住笑说:"第三个人说他的家伙可以用来打枣."说完沈又狂笑了一阵,一粟和黑豆相互看了一眼,又看看沉浸在欢乐中的沈,脸上都显出惊奇、疑惑的神情.

沈停住笑问他们:"不好笑吗?"

二人用力地摇一摇头.

沈说:"你们想想看啊,用那个东西打枣会是怎样的情景,发挥你们的想象啊."

二人琢磨了一会儿,什么也想不出来.

"还是不好笑?"沈问.

"一点也不好笑."二人异口同声地说,脸上都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三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了,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里,电风扇就在他们头顶上"呼呼"地转着.

一粟望着教室后面的黑板报,他注意到上面画着一个欢呼雀跃、赤身露体的小孩,曾几何时,一粟也如同画中的小男孩一般天真烂漫、无忧无虑,那是他在­奶­­奶­家度过的时光,可惜他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回到从前了.实际上一粟一直认为童真童趣是和年龄无关的,即使在成熟以后,人也完全可以保留孩子式的新鲜与好奇,对于孩子来说,每一天都是新的开始、新的挑战,每一次花开花谢、日升日落都能令他们兴奋、激动不已.但是人类发明的教室和和黑板无情地泯灭、抹杀了这种天­性­,孩子们坐在板凳上,埋在书堆里,久而久之,他们丧失了想象力和创造力,他们只会听从、遵守、应付、履行,在严格的管教下变得僵硬、枯燥、死板、千篇一律,而一粟眼前的这幅活泼动人的画面出现在陈腐的教室中,更是别具一种独特的讽刺效果.

黑豆也正盯着这幅黑板报,他指着画面上赤身露体的小孩说:"沈兄,你不觉得这幅画缺少了什么东西吗?"

沈转过头向那幅黑板报瞟了一眼,说:"什么也不缺啊."

黑豆说:"你看看画面中的那个正在­祼­奔的小男孩,既然他没穿衣服,那个部位肯定要露出来的吧,但是又没人把它画出来,这不是很大的疏漏吗?"

沈说:"你认为是疏漏,你去帮忙补上不就完了吗?"

"对,画一幅小孩打枣图!"一粟也在旁边起哄.

于是黑豆拿着一根粉笔,在小孩的双腿之间画了一个超大的生植器,画完以后问沈:"现在看起来怎么样?是不是好多了?"

沈提出意见说:"你画得太夸张了,一看就是假的,那东西长得都快拖到地上了,你小时侯是这样的吗?"

"那怎么办?"黑豆显得很困惑.

"再缩小一点不就象了吗?"沈说着,用黑板擦把黑豆画的生植器擦掉一半,结果沈也感觉擦得多了,反而不够逼真,便又拿起粉笔补充了几笔.

黑豆看着沈的成果说:"这回总算是完整了."

一粟大声说:"有本事你们都别擦,就让这幅画一直留在黑板上."

沈说:"我没意见,反正不是我画的."

黑豆说:"那也不是我画的,最后几笔是沈画上去的."

这时教室里走进来一名女生,她叫朵朵,教室后面的黑板报就是她负责办的,看到三名男生都围在黑板报前,她就走过来问:"你们在后面­干­什么呢?"

"我们在欣赏你的杰作呢."沈回答道.

朵朵调皮地眨一眨眼睛,问:"我的黑板报办得怎么样?你们提点意见吧."

"­精­彩纷呈、赏心悦目,那个小孩画得更是栩栩如生、鬼斧神工,有如神来之笔."沈评价道.

朵朵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她把整块黑板看了一遍,还特意强调说:"这个小孩是我画的!"

沈点点头说:"不错,画得好极了,一看就知道是个男孩."

朵朵陶醉在沈的赞扬和夸奖中,并没有发觉小孩身上多出来的东西,一粟和黑豆则在旁边捂着嘴偷笑.

"你们笑什么啊?"朵朵诧异地问.

"没什么."二人迅速地收敛笑容,朵朵也没有再追问下去,转身回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下午已经上过两节课,同学们和老师都没有发现黑板报上的大弟弟小孩,一粟非常失望,心想:"这么明显的器官居然都没人注意到,看来他们原本敏锐的神经都让课本和试卷摧残得麻木不仁了."一粟是惟恐天下不乱的,他巴不得因为这幅画而闹出一场大风波.

第三节是数学课,老8讲课讲了十五分钟,剩下的时间布置大家做题.

同学们都在做题,老8就在教室里转悠,走到最后一排时,他就停下来盯着墙上的黑板报,看着看着,老8的目光就全集中在那个赤身露体的小男孩身上.一粟心中暗喜,他知道马上就有好戏看了,以老8偏执、死板的­性­格,他肯定要对此事追查到底的.老8面对黑板报端详了许久,一粟知道他已经看出问题了.一粟拼命地忍住笑,因为教室里面太安静了,所以致使他不能痛痛快快地笑出声来,这种疯狂到极致的快乐反而为他增添了巨大的烦恼.

老8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和离黑板报最近的沈说话,显然在向他打听什么.一粟不得不佩服沈的镇定和沉着,他从容自若地应对着老8的提问,始终没有露出笑容.换作是一粟,他肯定会控制不住先大笑一阵,然后再让老8骂得狗血喷头.老8问完沈,又从一粟的身边走了过去,一粟拼命地掐着自己的大腿,尽量忍着不笑出声来.

下课以后一粟找到沈,问老8上课的时候都跟他说过什么,沈说:"老8问我黑板报是谁办的,我说不清楚,他说黑板报上画的东西非常过分,说什么伤风败俗、­性­质恶劣、道德品质败坏之类的,还指给我看,我说什么也没有啊,一切正常啊,没看出哪里有问题啊,老8见我这么说,也就没好意思再问下去了."

"你可真厉害,"一粟向沈伸出大拇指,"三言两语就把老8糊弄蒙骗过去了."

"我没蒙骗他,我确实没看出什么问题."

"此话怎讲?"

"老8心理­阴­暗,所以把正常的东西看成是丑恶可耻的;我胸怀坦荡,所以并未发现原本就应该有的东西有什么不正常."

"原来如此,"一粟说.

这时老8领着朵朵走到黑板报前,指着画中的小孩说:"黑板报是你办的吧,你今天一定要解释清楚,这种不堪入目的东西到底是谁画上去的?"

朵朵委屈地说:"不知道啊,我从来都没有画过这种东西."

老8严厉地说:"那你为什么不及时把它擦掉?你要让它一直留在上面吗?"

朵朵慌忙四处找寻着黑板擦,吞吞吐吐地说:"找...找不到黑板擦啊."

这当儿预备上下一节课的唐老师拿着教科书走进教室,看到老8正在训斥朵朵,就走过来问是怎么回事,老8指着画中的小男孩说:"这些学生也太不象话了,这种东西都能画得出来,我们一定要把画画的人找出来,然后狠狠地处罚他!"

唐老师瞅了一眼画中的大荫部小男孩,以平静的语气说:"这没什么好计较的,把它擦掉就行了."

老8一听急了,说:"擦掉以后他们还会画上去的."

唐老师说:"不要紧,我们还可以再擦."

又是一个星期天,一粟在家里闲得无聊,就把所有的柜子和抽屉翻了一遍,却在无意中找到一本《青春期生理卫生》,书已经很破旧了,一粟猜测这一定是父亲留下的书."哈哈,想不到父亲年轻的时候也好奇过,想在书中寻找答案,"一粟心想.他捧起书聚­精­会神地读起来,然而读着读着就逐渐失去了兴趣,书里讲述的全是他早已经知道的东西了.

他把书放回到原处,回到自己的卧室里,从床底翻出一本他收藏已久的杂志,这本杂志是他从母亲那里偷来的,他的母亲一直都不知道这本书是怎么丢的.杂志上说的全是夫妻婚姻­性­生活之类的事情,一粟也不知翻过多少遍了,再多翻一遍,也看不出什么新的内容.

一粟又来到客厅打开电视,电视节目也不怎么吸引人,他换了几个频道,换到一个频道刚好在播放古装剧,剧中的男女主角就要洞房花烛了,一粟就目不转睛、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期待着接下来的­精­彩好戏.结果男女主角连衣服都没脱就上床了,然后等到电视里的雄­鸡­啼叫几声,天就全亮了.

关上电视,一粟走出家门,在大街上闲逛,街上的女人很多,但是年轻的女人不多,年轻而漂亮的女人就更少.而且几乎所有的女人都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她们的穿着都很保守,不该露的地方坚决不露,绝不让别人对自己的身体有任何下流的联想.

一粟又想起班里的女生,想起那一具具发育不良的可怜身材,她们似乎都在有意掩盖外表显现出来的第二­性­征,并且以标致着女­性­特征的关键部位上的正常发育为耻,好象一旦身材的曲线太过夸张,他们的窈窕淑女或清纯玉女就不太好做了.

按照一粟的审美标准,他在身材上更偏爱那些第二­性­征发育明显的女子,他并不喜欢那种所谓的"骨感美",一个骨瘦如柴的女子很难引起他的兴趣.但是作为男­性­,一粟也不能不老实承认,他对于女­性­的重要部位(如胸部)的渴望和迷恋,完全是来自生理上的强烈需求,他也不相信男人会通过欣赏丰满胸部的美而爱上一个女人.脸蛋和胸部引起的是男­性­两种截然不同的遐思和欲望,一种点燃爱火,一种唤醒­性­欲;前者是情感上的升华,是长久的幸福;后者是感官上的刺激,是短暂的欢娱.

一粟又来到镇上最大的书店,他在店里转了一圈,书架上的书都很健康,他并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书.他想起国外的成|人书刊都是摆在外面卖的,但是中国对这类书籍控制得太严格了,未成年人和成年人都看不了,所以才造成一粟现在的极度苦闷.这种感觉比饥饿和口渴更叫人难以忍受,因为食物和水都是唾手可得的,但是­性­呢?­性­可不是一件随随便便的事情,在一粟这种年龄,­性­是无法轻易得到满足的.

"也许我可以去沈青家看A片!"一粟突然想到了这一点,但是这个要求怎么提出来呢?而且和沈一起看A片,这种感觉总是怪怪的,相信沈也同样不习惯.

从书店里走出来,一粟看到一个戴着墨镜的长发美女正向他走过来,她穿得很清凉,打扮得也很时尚,一粟无法确定女人墨镜后面的那双眼睛是不是也在注视他,但她的美貌却令一粟怦然心动.等美女从他身边走过去,一粟还恋恋不舍地望着她的背影,然后他就有了要跟随她的念头."上次我在书店里和一绝世美女失之交臂,这一次我绝对不能再错过了."一粟想着,就悄悄地跟在墨镜美女的身后,和她始终保持着二、三十步的距离.其实一粟这种执着的跟随并不是被美女的背影吸引,他只是很难舍弃对于漂亮女人的欣赏,如果在各项条件都具备的情况下他却没有把握观看美女的机会,一旦错过了,那不是太可惜了么?这是他不能允许的.一粟跟着墨镜美女走过了几条街,直到美女走入一栋居民楼,一粟才放弃对她的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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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十章

开学以后,一粟和沈都由住读改为走读.

这一天一粟正坐在座位上看书,一个同学走过来对他说:"唐老师要你到办公室去一趟."

一粟来到办公室,看到唐老师正端坐在椅子上,面前的办公桌上还放着他的日记.一粟立刻就明白老师的意图了-肯定是因为他抄袭作文的行为被发现了,所以唐老师要对他进行教育,帮助他改正错误.

老8也在办公室里.唐老师见一粟来了,就态度和蔼地问道:"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不知道啊,"一粟装出一副无知的模样.

唐老师微微一笑,语气平缓地说:"一粟,你对待作业的态度不够认真啊,你有很多日记都是抄的吧."

"抄"这个字眼一粟听得格外刺耳,他辩解道:"没有啊,日记作业都是我自己写的."说话的同时一粟也真以为日记都是他写的,因为他知道要想把谎话说得更逼真,就必须先说服自己去相信它.

唐老师说:"那我问你,桀骜不驯是什么意思?"

"什...什么..."一粟糊涂了.

"你看你连自己用过的成语都不知道."

一粟急忙说:"我知道啊."

"那你说桀骜不驯是什么意思?"

"就是指一个人很骄傲,看不起别人."

"你用桀骜不驯造个句."

"小明非常桀骜不驯,因为他看不起人."

唐老师用手扶住脑袋,有些无奈地说:"一粟,我现在才发现自己很失败."说完老师又抬起头,语重心长地说,"一粟,不要以为老师看的日记越多脑袋就越糊涂,其实我看得越多头脑就越清醒.我对你们的写作水平都是了如指掌的,你们每个人能写出什么样的文章,我都是一清二楚的.就拿你的这篇日记来说吧,你前面的日记都很少使用成语,惟独这篇日记的成语用得天花乱坠、一塌糊涂,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爱用成语了?"

一粟回答不上来,一时羞得面红耳赤,老师一边翻着他的日记一边说:"还有你的这篇游记..."

"《泰山游记》."一粟不假思索地答道,表示他对自己写过的文章十分了解.

唐老师看着手中的日记说:"你说你暑假的时候曾经去过泰山,是真的吗?"

"是真的,"一粟的声音很细微.

"泰山在哪个省?"老师突然问.

"山东吧,在山东省."

"是吗?泰山是在山东吗?"老师故意问.

"山西省吧,是山西,"一粟改口道,"我刚才记错了."

老师长长地叹一口气,一粟又赶紧说:"我也记不清是哪个省了,反正我去过泰山."

老师说:"但是你这篇文章写的是《黄山游记》啊."

一粟的脸红到脖子根了,唐老师又翻着他的日记说:"还有这篇文章,你说你没有抄,那我把你写的内容念给你听,"老师清清嗓子,开始念起来,"改变别人做不到,那么别人眼中的自己呢?人是需要时刻反省的,看看脚下正在走或将要走的路,是你自己要走的,还是别人为你铺设的,走过去,你可能是理想的、成功的,但是需要分清的,是对自己而言,还是对别人...光看这一段就知道是抄来的,你什么时候还变得这么特立独行、有自己的主见了?这完全不是你的风格嘛."

一粟的脊背上冒出一层冷汗,老师念的这几篇文章的确都是他抄来的.

"我想我也不需要再念下去了,"唐老师说,"如果你还是不肯承认,我就让你看一件东西."

说着老师打开抽屉,取出一本书放到桌子上.一粟看到书就吃了一惊,这本书居然就是他在书店买的那本《作文大全》.

"怎么样?似曾相识吧,"老师把手放到书上,说,"我拿的可不是你家里的那一本."

沉默片刻,老师问:"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一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老师接着说:"《作文大全》上的每篇文章我都看过了,你没有必要让我在你的日记里再看一遍,你的字不可能比印刷的粉墨字体更好看."老师又开始翻着一粟的日记,一边翻还一边说,"你到底有几篇日记是自己写的?"

老师翻到其中的一页,喃喃地说:"这里还写着一篇抒情小散文呢,"老师忍不住念起来,"绿,满眼的绿,绿的树,绿的草,就连池塘中的水,也是绿的.风,偏偏是透明的,它吹起一池涟漪,吹得树枝不停地摇摆,留下树影婆娑.阳光普照、万物复苏,竟然又是一年春天,如此令人流连的风景,究竟是为何人准备的?的确是好学校、好风光、好景致、好天气,有好就有坏,譬如说心情,这一草一木,似乎都与我无关,因为没有丝毫触动,因为原本就不属于我,属于我的--永远只有无奈、迷茫、彷徨、空虚,还有日光下始终忠于我跟随我的影子,他是另一个孤单而虚幻的我.--步行校园有感."

唐老师皱着眉头说:"作文大全上没有这篇文章,你是从哪抄来的?"

"是我自己写的."这句话一粟说得很有底气.

老师摇摇头说:"你抄袭的现象太严重,就是真看到你写的文章我也不敢相信了."

唐老师刚才在念文章的同时,老8一直在旁边留神地听着,这时他终于按捺不住,从座位上站起来,然后走到唐老师的办公桌前,拿起一粟的日记翻了翻,又看着一粟说:"我刚才听唐老师念到你的日记,我就觉得很奇怪,你看看你写的这篇小文章吧,你说属于你的只有无奈、迷茫、彷徨、空虚,好,那我问你,是什么事情让你感到无奈了?没有人逼着你上学吧,是你自己要上的吧.你说你迷茫,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学习,这个目标已经很明确了,你又怎么会迷茫?彷徨,现在学习本来就很紧张,谁给你时间去彷徨了?空虚,如果你每天学习就只会感到充实,又怎么会空虚呢?你空虚就说明你的心思没用到学习上.最后,你说你很孤单,班上有那么多同学,你每天都生活在人群中,我就是不知道你的孤单是从哪来的.你的日记消沉、抑郁、委靡、颓废、令人窒息,是典型的无病呻吟."

听完老8的一番话,一粟再也没有反驳的念头了,他的愤怒和耻辱已经远远超出了他忍耐的极限,现在他只是拼命地控制住自己不去把老8撕成碎片.

老8发表完他的斥责和不满,又转身回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唐老师便安慰一粟:"你的这篇文章毕竟是自己写的,所以还是值得肯定的,你表达出消沉抑郁的真情实感,总比去抄那些积极向上的作文要好吧."

唐老师把一粟的日记重新放好,又对他说:"你犯了错误不愿意承认,我不和你计较.你不肯承认错误,说明你还有羞耻心,知道抄作文不对,我今天要追究的是你犯错误这件事,所以你必须交代清楚,你为什么不能自己写日记?为什么你总要抄别人的?"

一粟坦率地说:"老师,不是我想抄别人的,而是我每次写日记都找不到东西写啊.您想想看吧,我们每天无非是上学放学上课下课、吃饭睡觉走路学习,每天翻来覆去做的都是同样的事,哪里有什么新鲜事可以写啊,所以我每次一想到写日记就头疼,经常提起笔对着一张白纸发呆,半天也写不出一个题目.写作是需要深入生活的,而我总停留在生活表面.我们的生活除了学习就什么也没有了,但我又不能在日记里写学习,学习太枯燥了,没有人会写学习的,但是您布置的作业又不能不完成,所以我也只能抄了."

"不,这不是理由,"唐老师断然说,"你写不出东西,是因为你没有认真对待生活,凡是观察敏锐的人,通过一粒沙都能看出一个世界来."

一粟在心里想:可是有时候世界连一粒沙都不是.

唐老师说:"日常生活中的可供利用的素材太多了,你可以写一写校园风景,你要是觉得校园风景并不好,还可以描绘一下咱们长乐镇的风土人情,或者记叙几件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在你和同学们交往的过程中不可能一点事都不发生吧.还有你对各科老师的认识和了解,都可以写的,教你的老师有多少,你的同班同学又有多少?这里面随便一个人就是一则故事、一篇日记,还有你的父母、亲戚,只要是你熟悉的人,都可以写嘛.还有中国大事、世界大事,地球上每天都有大事发生,最近北京申奥成功了,作为一名中国人你应该感到骄傲和自豪啊;美国的大楼刚刚被飞机撞了,也从来没见你在日记里提到过,你为什么总对身边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呢?你还可以写自己的心得体会,写你平时对生活的感悟和理解,你又不是木头,不是植物,不可能连思考都不会吧.说到这里,你还会认为自己找不到东西写吗?"

一粟仔细地想一想,还是没发现老师说的哪一样东西是值得写的.

唐老师继续说:"我让你们一个星期写一篇日记,这个要求一点也不过分,一个星期内你会碰到多少人和事?就为这一篇日记还去抄,那就是真的过分了.所以我希望你能及时醒悟、改过自新,不要总是让我告诉你日记应该怎么写,我以前还从来没为我的学生讲过类似的问题."

"是,是,"一粟答应道,又说,"可是老师,有个问题一直令我很困惑,直到现在我也没想明白,我记得我从《作文大全》上抄来的作文叫《泰山游记》,怎么在你这里会变成黄山呢?"

"你不相信就自己过来看看吧,"老师把日记本翻开放到桌子上,一粟走过去凝神地瞧了一眼,文章的题目果然是《黄山游记》,一粟才意识到真的是自己记错了.

唐老师说:"一粟,我们俩的眼光好象挺接近的,过去你抄《高中优秀作文选》上的作文时,我家里刚好也有这本书,现在我们又同时挑准了《作文大全》,所以我怀疑你的运气也有问题."

"您说得对,事实的确如此,"一粟擦掉额头上的汗.

最后一粟拿着他的日记本正准备离开办公室,唐老师叫住他说:"一粟,如果你面对的是一张白纸,你就应该感到庆幸,因为你至少可以在上面写下你的日记,你尚且还有选择的权利."

一粟看着老师点一点头,然后转身走出办公室.

(2) 第十一章

这些天来,一粟一直都在很专注地收听学校的广播,在此以前他对广播里播报的内容是不甚在意的,他是在最近一段时间才对校园广播产生兴趣,并且在收听广播的时间里,他渐渐喜欢上女广播员那种温柔甜美的声音,该女生说话时音调宛转、口齿伶俐、语言流利、吐词清晰,她的柔美嗓音令一粟分外陶醉,在他的想象中,拥有如此甜美嗓音的女生在长相上也一定是漂亮而出众的.同她相比,另外一名男广播员就差得多了,他的声音是典型的青春发育期的男生特有的公鸭嗓子,既刺耳又难听,和女广播员那种温柔动听的声音形成鲜明的反差和对照,每当听到男广播员发出沙哑沉闷的男声,一粟就更增添了几分自信.一粟认为倘若由他来取代那名男生的位置,然后和那个女广播员搭配在一起,他们就一定会成为学校里最完美最优秀的播音组合.

由于广播室在教学楼顶层,而一粟所在的教室在一楼,因而一粟从来没有见过那名女生,对她的容貌一粟也只能凭空猜测.他每天看着在楼梯上走上走下的汹涌人流,看着在学校门口走进走出的滚滚人流,然后在心里猜测那名神秘的女广播员的真实面貌会是这众多脸孔中的哪一副.他在日常生活中也时常留心地倾听其他陌生女生的谈话,然而那种轻柔宛转的女声只能在广播里听到,在现实生活中他一次都没有听到过.其实一粟完全可以亲眼见一见该女生的真实面目,并且他本人也是充满好奇的,但是为了自己的美好想象不至于被破坏,一粟就尽量克制自己不去满足他的好奇心.

他时常孤单地坐在实验楼后面的密林中,和所有人都隔绝开,然后聆听着校园广播,聆听着她的声音,此时此刻,他感觉她的一切语言都在说给自己听了.一粟沉醉在她的声音中,所有郁积已久的烦恼和不快都随即烟消云散、化为乌有了.他的眼前浮现出无数明艳娇好的脸庞,这是他对她真实容貌的揣测和幻想.

一天中午,一粟在老师办公室门口徘徊良久,最后终于鼓起勇气推开门走进去.唐老师正在批改作业,见他来了就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一粟很小声地说:"老师...我想当学校的广播员..."

唐老师微微一笑,说:"你的声音这么小怎么当广播员啊,再说大点声,你想当什么?"

"广播员!"一粟大声说.

"那你对自己有信心吗?"老师问.

"有..."

"再说一遍!"

"有!"

"好,有信心就很好,"唐老师说,"不过你还应该有耐心,因为学校广播员的位置通常是固定的,如果你想当广播员就必须先等一段时间,不过你放心,既然你提出要求,老师肯定会帮你向学校申请的."

一粟向老师道过谢就要往外走,走到门口被老师叫住了.

"你听好了,一粟,"唐老师对他说,"老师要送你一句话--有了理想就一定要坚持,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一粟点点头,再次向老师致谢,然后转身走出办公室.

一个月过去了,一粟交上去的广播员申请书犹如石沉大海一般,但是一粟仍会在每天放学以后坐在实验楼后面的密林中,听一听学校的广播和女广播员的声音.

这一天一粟终于接到通知,他已经通过了校领导的考核,从明天起他就将进入广播室工作了.

当天晚上,一粟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从床底下翻出那幅美女画,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看过这幅画了.一年以前,他把它从刘大爷家的门上撕下来,每当夜深人静时,他就凝视着画中的女子,堕入恍恍惚惚的遐思和幻想中.今天他的注意力再也不能集中到画上了,画中的女子变换出各式各样的脸孔,然后从画中飞出来,在他的周围环绕.

"无论美丽也好,丑陋也罢,她是注定只有一张面孔的."想到这里,一粟的心情更加忐忑不安了,他的注意力再也不能集中到画上了,已经是深夜十二点,他把画收起来,重新放到床底下.

一粟走到客厅的镜子前,对着镜子反复地端详着自己的脸,寻思道:"我是不帅的,就相貌而言,我很难让别的女生对我产生好感;我的嘴也很笨,不会哄人开心,更不会说甜言蜜语;我的­性­格也不好,太怯懦、太软弱,不够阳刚,不够坚强,缺乏男子气概,不能给别人带来安全感;我的头脑不聪明,智商也一般,思维不够敏捷,还有一点点傻;我其实并不老实、并不善良,我的心眼很坏,本质也很邪恶、很恶毒,我爱撒谎,爱占小便宜,喜欢搞恶作剧,我贪吃、好女­色­,我简直无可救药,我有优点吗?我有长处吗?也许我不应该问这么难的问题.但是明天我会通过广播让全校师生都知道:我的声音是很好听的,我有一副金嗓子,我要用这一条优点来掩盖我的所有缺点和不足. "

一粟正照着镜子,却惊奇地看到镜子里面有一张模模糊糊的脸,这张脸不是他的!一粟吓得赶紧转过头去看,却发现站在他身后的人竟是他的母亲.

"你吓坏我了!"一粟说.

"你半夜三更在客厅­干­什么呢?照镜子吗?"母亲问,"你明天还去不去上学了?你不休息好明天怎么上课啊?"

"我现在就去睡觉,你别总问这么多问题,我回答不过来,"一粟边说边向卧室走去,末了还嘱咐他母亲,"你以后走路的时候发出点声音,别总是悄无声息的."

第二天一粟见到了女广播员,虽然他早有过充分的思想准备,但是一旦见到真人一粟还是感到很失望.

"你就是高二班的王一粟吧,还没到广播时间,你先坐一下吧."这是女广播员同他说的第一句话.

一粟坐在凳子上,将女广播员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她的头发修剪得很短,戴着厚厚的大方框眼镜,镜框后面的一双眼睛也是大而无神的,这就使她的表情显得很呆滞,好象每时每刻都在发呆.她的身材也很可怜,就象一只尚未发育的雏­鸡­.她的外表太平凡了,平凡得叫一粟一点脾气都没有.一粟再仔细地看,发现这个女生其实是他非常熟悉的,他和她几乎天天见面,只不过他们从未说过话而已.

"她怎么可能是那个女广播员呢?"一粟心想,他怀疑是自己把人弄错了,他总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总觉得有人在故意跟他开玩笑.一粟很难接受眼前的事实,他开始后悔了,他认为自己不应该来当广播员,不应该和女广播员见面,见面以后只能徒增烦恼,不见面还能保留一点想象的余地.

到了广播时间,女广播员就对着话筒开始播报校内新闻,一粟就坐在旁边听着,她的声音和他往日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就是他最熟悉不过的、曾经为之着迷陶醉的那种温柔动听的女声.一粟终于确定眼前的平凡女生就是令他朝思暮想的女广播员,他不得不宣告自己的美丽幻想彻底破灭.

由于见到真人,她的声音也失去了大半的魅力,一粟已经呆不下去了,他恨不得马上离开广播室,离开这个地方.

女广播员播报完新闻就开始播放音乐歌曲,这段时间是她的休息时间.她看着一粟微笑了一下,一粟更加局促不安了,她走过来坐在他身边,两个人就开始聊起天来.一粟起初还很拘谨、腼腆,后来在女广播员热情态度的感染下,他也逐渐卸下防卫、敞开心胸.

在交谈的过程中,一粟才知道女广播员叫小云,是高三年级的.小云待人接物的态度非常温和友善,有礼貌、有涵养,说话的时候轻声细语的,温顺乖巧地就象一只猫咪,好象永远也不会发脾气. 一粟渐渐对她产生了一些好感,并且在她的坦率和真诚面前深感惭愧,认为自己不应该以貌取人,如果真要按照相貌来衡量一个人,被瞧不起的人更应该是他.

谈话继续进行,气氛却逐渐变得僵硬了,他们把所有能聊的东西都聊过一遍,眼下已经很难找到新的话题了.

"你在这里广播多久了?"为了不使局面过于尴尬,一粟努力地搜寻着话题.

"两年."云回答得很简洁.

"哦,快两年了啊,"一粟重复道,他不知道往下该说什么了.

"是啊,两年了,"云也说,她定定地注视着一粟.

"两年...两年..."一粟不敢看云的眼睛,他急得汗都快冒出来了.

"我刚上高一的时候就是学校的广播员了."

"哦,那原来和你在一起的那个男广播员是谁啊?"一粟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话.

"他是我的同班同学,我刚才不是说过一遍了吗?"

"可能...我没有注意听吧,"一粟的脸胀得通红,沉默片刻,又问,"当广播员累吗?辛苦吗?"

"累和辛苦都无所谓,反正我明年就不会再当广播员了."

"不当广播员了?为什么?"

云说:"明年我就要参加高考了,所以要一心一意地学习,不可能再抽出时间去做别的事了."

"真遗憾啊,你的声音这么好听,可惜以后想听也听不到了,"一粟不胜惋惜地说.

"我的声音很好听?"

"是啊,从来都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一粟的语气很激动.

"因为声音太好听了,所以见到真人很失望?"

"不,真人也很好听,不,不是,真人也很好看."一粟言不由衷地说,云的平静和坦然令他格外紧张.

云露出浅浅的微笑,说:"我听说你是主动申请来当广播员的,你很热爱这一行吗?"

"爱好...就是个爱好,"一粟憨厚地笑笑说.

"你没有理想吗?"

"理想?我的理想太多了,说也说不完的."

听完一粟的话云又"咯咯"地笑起来,云的笑在很大程度上消除了一粟的紧张和焦虑.云摘下眼镜揉揉眼睛,一粟仔细地端详着她的脸,发现她把眼镜摘掉以后还是挺好看的.

云重新戴上眼镜,缓缓说道:"从小到大我只有一个理想,就是做一名出­色­的广播员,因为只有面对话筒,我才能感到充实、安稳,好象整个人生都在里面,离开话筒我就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一粟呆呆地坐在一旁,他又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了.

云又继续说:"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傻很幼稚,我觉得自己太天真、太喜欢幻想了,你能理解吗?"

"能理解一点点吧,"其实一粟完全不理解.

"我的意思是说,同别人相比,我对待理想的态度太认真、太执着了,谁也不会像我这么在乎理想,理想已经变成我的全部,除了它我一无所有."

一粟的头脑已经混乱不堪了.

等音乐结束,云对他说:"现在轮到你播新闻了."

"好的,"一粟答应一声,站起身走到话筒前.

播完广播后一粟回到教室,同学们都对他表示称赞,说他的声音在广播里听起来还是蛮有磁­性­的,刚开始听,大家都以为播广播的人是个大帅哥,在得知男广播员是一粟后所有人都大失所望.

一粟在座位上坐下来,唐老师就微笑着走到他跟前,拍拍他的肩膀说:"表现得很不错嘛,一粟,现在同学们都在夸你呢,你现在是风光了,不过不要忘记你能当上广播员也有我的一份功劳."

一粟刚准备开口,唐老师又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其实老师并不需要你的感谢,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而且你能当上广播员,主要还是依靠你自身的努力,老师的帮助只是一个方面."

"老师,"一粟用平静的语气说,"我不想当广播员了."

"什么?"老师的笑容止住了,换成一副惊讶的表情.

"我觉得...我还是不适合当广播员..."一粟支支吾吾地说.

"你怎么又要放弃了?"老师严厉地说,"你能当上广播员是我费了很大的工夫才向校领导申请来的,你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

"对不起,我..."一粟说不出话了.

"你到底有没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老师质问道,"这个星期的日记我来给你规定题目,你也不用写别的了,就以《我的理想》为题写一篇文章,形式、体裁不限,内容自由发挥,写完星期一交上来,我要看看你的理想到底是什么."

话说完一粟还准备解释,唐老师已经走开了.

晚上回到家里,一粟坐在窗前思考着白天发生的事,顿时百感交集.半个小时过去了,一粟翻开日记本,写下了他的日记:

小的时候,我曾经有过很多很多的理想,当我住进医院看到倍受病痛折磨的、和我年纪相仿的小朋友时,我的理想是做一名医生;当我坐进教室面对深奥难懂的课本时,我的理想是做一名老师;当我看到在广阔无垠的蓝天上自由翱翔的鸟儿时,我的理想是做一名飞行员;当我看到青山秀水、茂林修竹却又无法将它们带走时,我的理想是当一名画家.

我的理想是说也说不完的,就像我永远也无法数清夜空中璀璨夺目的点点繁星.但是在成长的过程中,我逐渐淡忘了自己的理想,当我若­干­年后再次面对理想这个题目时,我只感到尴尬、困惑、羞赧、惭愧,因为我早就把我的理想丢掉了.

上高中后,我被紧张的学业压得喘不过气来,在堆积如山的书本试卷里,在无数个埋头苦读的深夜里,我所能体会到的只有压力、竞争、紧迫、焦虑.当我做作业做得焦头烂额,当我听课听得昏昏欲睡,我就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理想在哪里,我想象不到在教室的四面墙壁以外还有什么是活泼而富有生机的.我总是告诫自己不能停顿,不能放松,我要奋发进取、拼搏努力,我要刻苦用功、勇往直前,可是我看不到自己的前程和出路,我无法确定自己的方向和目标.我多么想退学回家、放弃高考,躲掉这可怕的一切, 可是我又不能这样做.

我不满于现状,不满于高中生的身份和责任,但是我又能做什么呢?在班级里我是如此平凡,可以被老师忽略,被同学遗忘,我根本就是一个多余的人;我头脑驽钝、天资不高,我付出的勤奋和努力只能勉强换来不上不下的成绩.是的,我应该做一个普通的人,但是普通人又是多么难做啊.

对家长望子成龙的殷切期盼,对他们苦口婆心的谆谆教诲,我深感惭愧和内疚,但是更多的是烦恼和厌倦.我不再相信老师的教导和鞭策,不再理会父母的鼓励和期望,我开始自暴自弃、不求上进,我以为我的消极抵抗会改变什么.

直到有一天唐老师跟我重新提到理想,我才终于清醒而深刻地认识到:放弃是我错误的选择,是对失败的妥协,是对命运的低头,我不应该为自己的懦弱和无知找任何理由,我应该迎难而上、奋勇争先.其实人并不像想象中那样顽固,有时候仅仅是一句鼓励的话语,一个激励的眼神,就可以让人端正态度,重新树立正确坚定的信念和目标,重新确认自身的价值.从今以后,我将不畏艰难、脚踏实地,开创属于自己的未来,并且,我将永远铭记老师的话--有了理想就一定要坚持,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写到此处,一粟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轻轻地合上日记本,揩去额头上渗出的汗珠.

星期一一粟把日记本交上去,星期二日记本就发下来了.一粟翻开本就吃了一惊,唐老师给他的批语非常长,相当于在他的本子上写下了一篇日记.一粟揉揉眼睛,开始阅读老师的批语:

你的文章令我很感动也很欣慰,这不仅仅是因为我没有在《作文大全》上找到你的文章.

我想我是被你叙述的内容震撼了,"震撼"一词并不过分.你发自内心的坦然告白引起我的深思,我曾经以为我的教学工作是很理想的,但是今天读完你的日记,我才省悟到长期以来被我忽略的很多实质­性­的问题.比如说老师和学生之间的交流,这是很重要的一个方面,但是我做得不够好."

看到这里,一粟叹息一声,心想:"您的确做得不够好,但是很多老师根本都没有做."一粟继续往下看:

我无法了解学生真实的一面,就连我跟他们沟通的唯一窗口--日记,也变得只剩下形式.我一直以自己的眼光和标准去看待学生,以自己的观念和意志去左右学生,按自己的要求和准则去培养学生,但我现在才恍然醒悟:我的学生只是他们本身而已,他们只是一群正在茁壮成长、日益成熟的孩子,我所能做的只是引导和约束,我不能塑造他们,改变他们的天­性­.今后变成怎样的人,全要靠他们自己来完成;未来有怎样的发展,则完全取决于他们自身的意愿.然而可悲的是,因为我们的长期管束,他们反而没有自己的见解和主张了,他们已经失去了理想和追求,而你,一粟,你就是其中的典型.老师之所以要责怪你,是因为我不希望自己的学生变成一具不会思考、无足轻重的空壳,也不能允许自己的学生在浑浑噩噩中虚度光­阴­、荒废时间,浪费才能的人是可耻的,相信你会理解老师的一番苦心.

你的文章总体说来还是不错的,但是有一部分内容过于消沉、低迷、颓废、悲观,这就说明你看待问题的角度有偏差,你凡事只看到坏的一面,并且拒绝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这就是你认识上的错误和弊端,你必须设法予以纠正.我不希望自己的学生每日郁郁寡欢、闷闷不乐,我希望你做一个积极乐观的学生,包括你以后进入社会也应当如此,因为幸福的天平总会倾向于那些豁达开朗的人.

最后,我还要提出一个疑问:你的理想到底是什么?你在日记里好象并没有告诉我答案.最后,我还要送你一句话,作为一个没有理想的人,他的所有努力都将是一场徒劳.最后,老师期待你写出更好的日记.

"他的最后都说过三遍了,"一粟心想,"他的哪次'最后'才是真的?"当一粟把这一页纸翻过去,老师的评语也结束了.整整一面纸都是唐老师的评语.

从此以后,每当一粟看到沈,他的心中就会油然生出一种优越感:"虽然沈的日记写得比我好,但是老师会在他的本子上写下这么长的评语吗?"

(2) 第十二章(1)

一天下午,一粟和沈一起回家,沈已经走到家门口了,一粟跟他说完再见就要离开时,沈叫住他说:"你每次这么着急回家­干­什么?现在时间还早,到我家坐一会儿吧,你还没来过我家吧."

一粟想想也是,就跟着沈走进屋,刚好沈的母亲也在家,她是一位和蔼可亲、热情好客的中年­妇­人,既有礼貌又有修养,给一粟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沈母邀请一粟到客厅里坐,沈却把一粟带到自己的卧室里.

沈的卧室不大,陈设也比较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书柜,除此以外就没有多余的家具了,墙上也­干­­干­净净的,一幅画也没有贴.屋内的一切物品都收拾得井井有条,地面也打扫得格外整洁.当然,沈最眷恋的小床也换上了他最喜爱的小熊床单,他原来在学校住寝室的时候就一直铺着这张小熊床单.他的被子也叠放得整整齐齐,就象刚刚切好的豆腐块.

最令一粟惊奇的是沈的书柜,他的书架上摆放着很多书,是一粟一辈子也看不完的.一粟再想想自己的情况,他家里好象连书架都没有,因为他的书很少,书桌上就可以放得下了.

一粟指着书架上的书问沈:"这些书你真的全都看过吗?"

沈说:"我上小学的时候就已经全部看过一遍了,这些年来我都在重复阅读,每看一遍都有新的认识和不同的体会,这就是书的妙处,你永远都不知道下次翻开它会有怎样的惊喜和收获在等待你."

"上小学的时候就全看完了?"一粟觉得不可思议.

沈说:"是的,书架上全是旧书,是我上小学的时候买的,已经陪伴我很多年了.书和朋友一样,不是越多越好,有的人摆了一书架书,结果一辈子也没读懂几本,我的看书习惯是反复地阅读我所认可的好书,我的书虽然不多,但是都是经典中的经典."

一粟再看看沈的书架,他的书多得叫人眼花缭乱,而他居然还说自己的书不算多,仅仅是一部《莎士比亚全集》就已经占了将近一格了.

一粟取出其中的一本,书的分量很重,他险些没拿住,一粟把书一翻开,他的脑袋就开始疼起来了,他赶紧把书合上,对沈说:"你概括一下这本书的内容吧,莎士比亚都让你学到什么了?"

"你的问题很蠢,"沈毫不客气地说,"不过从你嘴里说出来也就不值得奇怪了."

"我的问题怎么蠢了?"一粟不服气了.

"如果书中的内容能概括出来还看书做什么呢?莎士比亚的学问既高深广博,又复杂玄妙,就更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别人辛辛苦苦地写出一本书,你几句话就全总结出来了,能对得起别人的劳动吗?"

一粟又翻开手中的书,集中­精­神开始读起来,但是刚刚看过几行,他的脑袋就痛得令他无法忍受了,一粟又把书合上,却看到书的背面上写的定价是:RMB三百八十九元整.

"这套书要三百多块钱?"一粟惊讶地说出声来.

沈诧异地盯着一粟说:"三百多元怎么了?你是觉得我的钱花得很冤枉吗?"

"不,不,我想说的是--如果我有三百块钱,我就会把钱用在别的方面."说完一粟把手中的书放到书架上.

"一粟,书架是谁都可以做出来的,而《哈姆雷特》除了莎士比亚谁都写不出来,这就是艺术品和商品的区别,"沈说.

一粟似懂非懂地听着.

沈接着说:"我为什么喜欢看书?因为我还没有发现比看书更好的爱好,倘若有一天我找到了,我想我会放弃看书的.世上唯一称得上经典的东西就是书籍了,它不会因为岁月的流逝而褪­色­,不会因为光­阴­的流转而衰亡,唯一能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东西也只有书而已.书是可以长久的,文字同样是能够长久的.我不相信永恒,但我相信长久,任何东西的存在都不可能比文字的流传更长久,即使文字有消失的一天,那也必定是人类灭亡的时刻.我看书时只要想到自己在看一件能够长久的东西,我的内心就特别踏实、安稳."

沈继续说:"有的人整日忧心忡忡、患得患失,总是感叹生不逢时、怀才不遇,却不知道世上还有书这种东西."

沈看了一粟一眼,说:"还有你这种成天梦想着出人头地的人,可能你在风光无限、有大把钱财可以挥霍的时候,你确实是快乐的;但是当你看书有了新的认识和体会时,你也是快乐的,而且两种快乐有可能还是相等的,那你又何苦去挑选实现起来比较艰难的那种呢?"

听完沈的话,一粟开始对书产生了兴趣,他又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古诗词,沈就介绍说:"这本书上的每首诗我都会背,我最喜欢的两首诗是白居易的《长恨歌》和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你想不想听我背诵一遍?"

一粟赶忙说:"不用了,我完全相信你说的话."

一粟将手中的书翻了几页,说:"古诗词背诵得再多也没什么用吧,尤其在日常生活中,你总不能一边跟别人说话还一边吟诵诗词吧."

"那按照你的说法,看书岂不是也没什么用了?"

"看书的用处应该有很多吧."

"那你说看书都有哪些好处?"

一粟低头寻思了一会儿,说:"看书能锻炼人的口才."

沈说:"但是很多夸夸其谈、能说会道的人都不爱看书,他们根本就没有看书的习惯."

"那看书能使人头脑聪明吧."

"有的人看书看多了脑袋会变笨,变成书呆子,变成除了书就什么也不知道的书呆子."

"看书可以提高人的修养吧."

"有的人只要坐在书架前就可以显得很有修养,他根本就用不着看书."

"看书总可以增长人的学问和见识吧."

"这是肯定的,不过我介意你通过别的途径去增加学问、增长见识,因为看书毕竟太慢了."

一粟越来越困惑了,他以前所认为的看书的好处全被沈一一否定了.

"那你说看书有什么好处?"一粟问.

"对我而言,看书只能令我的心灵归于平静,"沈答道.书包 网 想看书来

(2) 第十二章(2)

一粟更糊涂了,说:"我坐着不动的时候我的心灵也是宁静的,还用得着看书吗?"

沈说:"我坐着不动的时候却只会思维混乱、情绪浮躁,为避免自己胡思乱想,也为填补现实留给心灵的巨大空洞,所以我必须看书."

听完沈的话,一粟的脑袋已经是混乱不堪了,他认为和沈说话总会不可避免地出现这种情况-他自以为从沈的话中领会到很多深刻的含义和哲理,但是到最后他什么也没弄明白.

一粟正迷惑不解的时候,一个模糊的概念突然在他的脑海中闪过,一粟迅速地抓住这一念头并将其诉诸语言:"我明白了,当做一件事不怀有任何目的的时候,这件事情就是最崇高的."一粟认为自己的悟­性­并不差.

沈说:"错,不抱有任何目的去做的事情是最卑贱的,人类既然在自然中生存,就必须有各自的目标和动机,我们来到世界上不停地创造、劳动、生产、发展、更新,推动社会进步,促进宇宙万物的和谐.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方向,上天不允许我们做事没有目的,更不允许我们沉浸在个人的内心世界里思索人生的意义,因为不应该思索,也没有必要思索.打个最简单的比方,有哪位主人希望自己养的驴在拉磨的同时还去思考它为什么拉磨?无论对主人或是对驴,拉磨就是驴的目的,是它的责任、义务、使命,是它应尽的职责,是它逃也逃不掉的,不管它的劳动有多么繁重、愚蠢、低贱、粗鄙.它可以在拉磨的同时享受生命的乐趣,但是它不能停止拉磨,否则驴就不再是驴了.人也是一样的,我们大家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推动人类向更好的方向发展,我瞧不起文学家、思想家、哲学家,他们都在做世上最无用的事情,当全人类都在为同一个目标而努力的时候,他们却像灵魂出窍一般思考着人生的意义,他们的思考是不会有结果的,他们是一群误入歧途的可怜虫,他们的行为同人类的进步背道而驰,一个每天执着于自我经营、自我完善的哲学家甚至还不如一个每天不辞辛苦、任劳任怨的清洁工活得高尚,因为清洁工的目的是纯粹的、实在的,而可怜的哲学家的目的是渺茫的、虚无的,那些苦苦思索生命价值的人,我理解他们内心的痛苦挣扎和激烈矛盾,因为我和他们本是同一类人.人生的意义是绝不能被参透的,因为生命的真谛原本就是空虚,人生只是幻梦,所有的存在都是无意义的,任凭人们怎样去思考、揣摩、研究、探讨,也不可能在无意义中找到意义,我们的答案永远都只有一个,因为永恒不存在,所以所有的存在都是虚幻的、空洞的,都是要被时间带走的,所以诸如意义、真谛、经典、思想、价值、内涵,都是不应该被我们关注的,因为我们永远只能了解自己的心魂而不能改造它,所以我们对于内心的寻求和探索亦是无望的."

沈的话说完,一粟总结道:"从你刚才说的话来看,看书还是比较有用处的,如果不看书,你刚才的话就说不出来."

沈说:"但是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不需要这些话,就和古诗词一样,这就是我这一类人的矛盾和尴尬,我们和身边的世界是很难融洽的,不是他们太肤浅,就是我们太卑微."

一粟的脑袋已经乱成一团糨糊了,他发现今天的沈格外健谈.

一粟看看墙上的钟,就快到六点了,一粟站起身便要走,沈把他送到客厅,沈的父母已经准备好饭菜,并且热情地邀请一粟留下来吃饭,一粟婉言谢绝了,说他必须得回家吃饭,回去晚了父母会不放心的.

沈父就笑着说:"真是个老实本分的学生啊."

沈母也说:"是啊,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教人放心."

一粟最不喜欢别人说他老实本分,在他看来,老实本分就代表着软弱无能,他更愿意别人说他坏,指责他凶残暴虐、十恶不赦.

一粟再看看沈父,发现他和沈长得一点也不像,不过这也很正常,一粟和自己的父亲在容貌上也没什么相似之处,但是他的父亲就是他的父亲,是不可动摇的事实.

一粟憋出一副笑脸对沈的父母说:"真是不好意思,叔叔、阿姨,以后有时间我一定来你们家做客,不过今天真的有点晚了,我必须马上回家去的."

见一粟执意要走,沈的父母也不便强留,于是沈一家三口将一粟送至门外,一粟又向他们挥手告别,示意他们别再送了.

这天下午放学后,一粟在校门口看到一个摆书摊的,他就走过去蹲在书摊前看,看着看着眼前就一亮,他居然看到一本《金瓶梅》.

"哗,这可是本好书,书店里都买不到的,"一粟心想,他把书拿起来翻看着,他早听说《金瓶梅》是一本古典文学名著,也是一本禁书,因为书中的Xing爱描写很露骨,也非常出­色­,但是也许就因为文笔太出­色­,所以一粟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欣赏了.

他将书翻过几页,怎么也提不起兴致来,于是又把书放回去.这时书摊老板--一个中年男人从面前的书堆里抽出一本黄|­色­封面的书,对一粟说:"你看看这本书吧,你肯定不会失望的."

一粟接过书一看,这本书的外表很不起眼,单看封面一粟是绝对不会翻开它的,但是浏览过书中的内容,一粟不由得喜出望外,原来此书的文字比封面的­色­彩要黄得多,在它看似平凡的外表下还隐藏着异常­淫­乱畏亵的内容,作者运用的词汇丰富而大胆,语言­精­彩又华丽,还让一粟学到不少成语,诸如颠鸾倒凤、欲仙欲死、飘飘欲仙、Gao潮迭起、一泻如注,篇篇都是美文,段段都是Gao潮,行行都是妙笔,字字都是­精­华,­淫­秽下流到无以复加.男女主角不吃饭不睡觉不工作不休息,从头至尾做的都是同一件事情,这件事情还能做得不单调不重复,每次都有新技巧新花样,一粟忍不住赞叹一句:"真乃好书也!"

书摊老板望着他笑了笑,说:"这里还有更好的呢."说着从身旁的黑包里摸出几本小册子递给一粟,还特意强调说,"这些书都是带Сhā图的."

(2) 第十二章(3)

"还有Сhā图?"一粟激动不已,他赶紧翻开书,果然看到书中穿Сhā着几幅­淫­画.一粟看得血脉贲张,一边翻还一边警惕地看着周围,惟恐让别人发现他正在翻阅黄|­色­书刊.

书摊老板问:"怎么样?看中哪一本了?"

一粟正看得津津有味、爱不释手,见老板这样问,就回答说:"我全要了!"

老板笑笑说:"行,就这几本一起卖给你,二十五元."

一粟一听傻眼了,他摸摸兜,身上根本就没带钱.

老板也看出他面有难­色­,就说:"这样吧,我给你算个学生价,一起二十元,你看怎么样?"

"可是..."一粟使劲地用手挠头,后悔自己不带钱就出门.

老板诚恳地说:"二十元已经很少了,再少一点我就赚不到钱了."

"好吧,二十就二十,不过我今天没带钱,你先帮我把书留着,我明天一定来买."

"好、好,没问题,"老板显得很高兴.

"一定要帮我留着啊,谁来买也别卖给他,"一粟嘱咐道,又问老板,"你明天还会在校门口摆摊吗?"

老板笑笑说:"放心吧,我每天都在这里摆摊,书我帮你留着,早晚都是你的."

一粟总算放心了,他翻开书正准备看最后一眼,却听见有人在大声叫他的名字,一粟吓得赶紧把手里的书丢掉,站起来扭过头去看,却发现是沈在喊他,他正和班上的女生红豆站在一起.

一粟迎着他们走过去,走到他们跟前就说:"都已经放学很久了,你们怎么现在才走?我还以为我才是最晚走的呢."一粟想借说话来掩饰心中的不安.

沈用疑惑的目光瞥了他一眼,说:"我们刚才看到你一直蹲在书摊前看书,我就觉得奇怪,你什么时候开始对书有兴趣了?"

一粟挠挠头皮笑笑说:"随便看看,随便看看而已."

一粟、沈、红豆三人一起结伴回家,走在路上一粟就寻思:"沈什么时候还和红豆变得这么亲密了?"红豆是一个长相普通、学习成绩平平的女生,­性­格也很沉默、很内向,寡言少语、不善交际,在学校里经常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而且在一粟的印象中,她好象从来没跟自己说过话,但是今天和沈在一起她的话却特别多.

"有一本中国古典小说你肯定没看过,"沈对红豆说.

"中国的古典小说太多了,你说的是哪一本?"红豆问.

"《­肉­蒲团》."

"那确实没看过,我也很想看看,就是不知道哪里才能看到,我在镇上的大图书馆也没看到过这本书."

沈说:"其实我也没看过,不过听别人说是一本垃圾书."

"我看过《金瓶梅》,原来在图书馆里偷偷地看过一遍,"红豆顽皮地一笑,"在阅读此书以前我一直以为沾染了­性­的文字都是不­干­净的,是应该予以摈除和否定的,但是看完《金瓶梅》,我才觉得­性­也可以蕴含某种深刻的主题,而且对于刻画人物、烘托人­性­也是必不可少的,比如说描绘西门庆这个人物,如果单单叙述他日常生活中的行为,就不足以揭露他人­性­深处更­阴­暗的部分,如果忽略了对Xing爱场面的描述,就很难突出西门庆的荒­淫­无耻、卑鄙丑恶,没有­性­的《金瓶梅》是残缺的,肯定会失­色­不少."

沈说:"但是在文学创作中,­性­只能作为手段而不能当成目的,如果以­性­为目的那就和那些写下流黄书的作者一样了,纯粹是为了刺激感官,满足某些读者低级猥琐的污秽幻想."

听到此处,一粟的心"咯噔"了一下.

三个人继续向前走,红豆对沈说:"我还记得你有一篇考试作文写得特别好,叫《等待》."

沈想一想说:"《等待》?想不起来了,我写过什么连我自己都忘了,想不到你还能记得."

红豆说:"真的想不起来了?老师上课的时候还念过哩."

沈摇摇头说:"实在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我考试的作文一般是写过就忘,我觉得我考试的时候是很难写出好文章的."

"为什么?"

"题目由老师布置,还有时间限制,光凭这两条我就很难把作文写好了."

"可是...你的作文每次都能拿高分啊,"红豆惊讶地说.

沈说:"一篇文章的好坏不是分数可以衡量的."

红豆低下头沉思片刻,又扬起脸说:"沈,你将来想当一名作家吗?"

"还没有仔细想过,我很少考虑以后的事,"沈的语气很平淡.

红豆断然说:"那你就是一个脚踏实地的人,永远都只想着今天应该做什么."

"也不是,"沈抬起头望着远方,"我的思维总是停留在过去,我只钟情于那些已经消逝的情感和远去的记忆,别人都盼望前程似锦,我却只在意似水流年."

红豆沉默不语了.

"那么你以后想当一名作家了?"沈问红豆.

红豆叹口气说:"小时候懵懂无知,曾经有过这样的念头和心思,但是长大以后我就很少想过了,读书太多反而让人不敢贸然下笔.古往今来的那些了不起的文学大师,我和他们的差距太悬殊了,他们留下的作品就象一座座令人望而却步的高峰,有时侯看他们的书我都感到恐怖,他们的才华和思想太吓人、太可怕了,他们的境界和层次是我永远也无法企及的.文学之博大­精­深,对书不了解的人根本就很难领会其中的奥秘.我也不奢望自己能写出多好的书,作家这个名号还是留给更有能耐的人吧,我只想做个老师."

"老师?"

"对,我已经想好了,做一名语文老师,"红豆坚定地说,"同样是为文学做贡献,老师的作用不一定不如作家呢,而且如果让我来教学生,我就先培养他们对文学的兴趣,现在的学生爱好广泛,就没有几个是爱好看书的.所以中国的文化教育仍然是不成功的,别的学科我不太清楚,就拿语文来说吧,很多学生学到最后还不知文学为何物,他们看重的只是语文试卷分数栏里的成绩.有的人把李商隐的《无题》倒背如流却不知道这是一首爱情诗,如果我是老师,就不能容忍有这样的学生."

沈笑一笑说:"当老师挺好的,孔子不也一样是老师吗?虽然教出来的学生都不如他."

(2) 第十二章(4)

虽然一粟和沈、红豆走在一起,但他对他们的话题毫无兴趣,而且他半天也Сhā不上话,谁也没有理睬他,他就只顾着想自己的事情,他还惦记着刚才看到的那几本黄书.

一粟心想:"买书需要二十元,钱倒是不多,但是我现在也拿不出来啊,只有管父母要了,可是父母也不可能一次­性­地给我二十块钱吧.实在不行也只有骗了,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能把书弄到手,我可以不择手段的."

一粟思考的同时,沈和红豆还在聊他们的.

红豆说:"当然,也会有不爱好文学的学生,这是很正常的,爱好毕竟是没有办法勉强的,不能勉强的事情又何必要强求呢?对于这部分学生也没必要灌输太多语文方面的知识,应该让他们在别的领域、在他们感兴趣的学科上有所发展.学习不应该是强制­性­的,每个人都有他的优势和强项,也有他的局限和弱点,把这些各不相同的人当成一个整体来教育是不合适的,所以我只希望下一代人、比我们更年轻的一代人不要像我们,念书念得这么烦闷、枯燥、苦恼、怨愤,他们应该有新的学习途径和成长方式,他们应该真正为理想为兴趣而学习.孩子们本来对宇宙、自然、世界、生命是充满好奇的,他们渴望去了解、探索、发掘那些未知的领域,他们都有很强的求知欲,有很旺盛的­精­力和灵敏的思维,可是教室讲台黑板让他们丧失了学习的兴趣,他们的想象力变得枯竭,对自然的感应也变得迟钝,他们应享有的快乐的权利被剥夺了,他们的心灵空虚贫乏,生活单调无聊,所以我希望下一代人不要重复我们的老路,我们都太强调学习的功利­性­了,而他们应该真正地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而不是在生硬机械的指挥和教导下压抑、扭曲地成长."

"多么可笑的痴人说梦!"一粟心想,"愚蠢的红豆啊,你以为这种现象真的能得到改观吗?错,人们永远都不懂得解救自己,他们只会在自己布下的罗网中越陷越深,他们以为自己走了一条正确的方向和路线,实际上他们永远也找不到出口.不止是教育、不止是教育啊!醒醒吧,红豆,你为什么不能清醒一点?!务实一点?整个世界都是这个样子的,你又能做什么呢?接受吧,我们的时间还长着呢,每一天都是如此难熬,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我真想对你说话,可是我现在只能保持沉默."

红豆继续说:"按照我们的教育模式倘若能培养出文学大师、文学巨匠或文化上的­精­英,那确实是一件值得庆幸和高兴的事情,但是反过来想一想,我们的教育又埋没了多少文学方面的人材呢?我们可以学会以优美的文笔写作文拿高分,却学不会用自己的头脑去思考生活,因为我们的灵魂早就空洞麻木了,我们的思维永远只能停留在黑板上、书本里,我们的心灵无法飞到更远的地方,因为束缚住我们的,既有千千万万个别人,也有我们自己,我们应该从水泥堆砌的教室里走出来,我们至少应该有一半时间在户外,我们应该保持和大自然的亲密接触."

"红豆疯了,"一粟心想,"谁听到她的话谁都会以为她是疯子."

"你的说法我完全同意,"沈对红豆说.

"太好了,"一粟心想,"这下沈也跟着疯了.可是我要保持清醒,清醒对我是有益无害的."

沈接着说:"学校的环境太封闭,教学方式太死板太僵硬,作家是需要深入生活、回归自然的,而学校不可能培养出文豪,学校只能起到启蒙的作用,最一流的文学大师连书本都可以脱离,因为在他们的生活中,处处都是感悟,凡事皆有体会,草木山石、日月星辰,天地万物都是富含哲理、寓意深刻的,而他所要做的只是记录而已,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

"可是如今的社会还需要文学大师吗?"红豆问.

沈说:"你的问题提得很好,多一个文学大师或少一个文学大师对这个世界来说是无关痛痒的."

红豆长叹一声,说:"文学正在逐渐走向衰亡,而阻止它衰亡的办法我还没有想到."

沈说:"我不同意,我认为文学可以衰落,但是绝不会灭亡,因为文学毕竟是所有艺术形式中最贴近人类灵魂的一种."

红豆停下脚步,指着前面的一幢红房子说:"前面就是我家了."

"你现在就要回去吗?"沈问.

红豆摸摸头上的发卡,说:"时间还早吧,我们再聊一会儿."

于是二人就绕着红房子散步,一边走还一边说话,一粟也陪着他们转悠,他觉得这两个人都有点稀奇古怪、神经兮兮地,而且自己默默无语地跟在他们后面,就更像个白痴.

"呀,糟了,"红豆突然说,"今天晚上有中国队的比赛,这场比赛非常关键,能不能打进世界杯就全看男足今天晚上的表现了,我现在要赶紧回家把作业做完,不然我爸不会让我看电视的."

"你也喜欢看足球?"沈露出疑惑的表情.

"足球又不是专门给你们男生看的,"红豆扬起脸说,"女生也一样可以看啊."

"你真的能为一场足球比赛在电视机前坐九十分钟吗?"沈问.

"当然不行了,"红豆说,"我每次看到­精­彩的场面都会忍不住站起来."

"那你看得比我更投入,"沈向她表示钦佩.

"沈,咱们根据今天晚上的比赛来打个赌吧,我赌中国队赢."

"看你说的,我能赌中国队输吗?"

"那倒也是,"红豆略微点了一下头,又问沈,"你说中国队这次能出线吗?"

沈分析说:"中国今年国运昌盛、好事不断,按照如此红火的势头,这次出线也应该是十拿九稳,祝福中国吧,我们今年一定能冲出亚洲的.其实不妨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前几天看到一株铁树开花了."

"是吗?"红豆眨巴着眼睛问.

"是真的,绝对没骗你,我还看到一只母­鸡­上树了."

"母­鸡­也能上树?飞上去的吗?"

"被人放上去的."

"那确实是个好兆头,"红豆感叹道. 电子书 分享网站

(2) 第十二章(5)

三个人又绕着红房子走了几圈,红豆说:"好了,我要回家去了,今晚的中国队还需要我的喝彩呢."

和二名男生道过别后,红豆就回自己家去了.

等红豆走后,沈就专注地凝视着她的背影消失的地方,喃喃地说:"这个女孩真不简单."

一粟试探着问:"你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

沈皱着眉头说:"所以说你们这些人的思想有问题,难道男女之间就只能有恋爱关系吗?"

一粟说:"那我就被你专注的眼神欺骗了."

沈深深地吸进一口气,说:"太舒畅了,和她说话真有意思,我很久都没有体验过交谈的乐趣了."

一粟说:"真没想到她跟你会有这么多话说,我还以为她不会说话呢."

沈认真地说:"你可别小看别人,她看过的书比我都多哩."

一粟并不认为书看得多就很了不起.

沈还在向红豆家的方向张望,口中还自言自语地说:"不过实在可惜,越是这样的人就越孤独,越不被人理解."

"她现在不孤独了,"一粟看着沈说.

"我倒是挺希望能一直跟她在一起,"沈说,"每天谈天说地、纵论古今,除此以外别的事情都可以不做,倒也是很令人向往的."

"那该多无聊!"一粟心想.

沈把目光收回来,对一粟说:"其实红豆也就是长得不好看,再加上沉默寡言、­性­情孤僻,但她的思想还是很令人佩服的,我就是欣赏她的内涵,现在的女孩都太肤浅,很难让人产生好感."

"算了吧,"一粟说,"她要是能长得漂亮一点,­性­格再活泼一些,恐怕你到时候就真的喜欢上她了."

"那倒也是,"沈点点头说.

当天晚上,一粟和父母坐在一起吃饭,他还在想着白天看到的那几本黄|­色­书籍,他想管父母要钱,但又不知如何开口,而且父亲难看的脸­色­也令他很担忧,他知道父亲肯定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一粟壮起胆量说:"妈,今天学校通知要交钱."

"什么?怎么又要收费了?"父亲粗声粗气地说.

一粟支支吾吾地说:"是...是的...又要交钱了..."

父亲睁圆了一双眼睛厉声说:"你们学校滥收费的现象太严重了,从这学期开始我们都交过多少次钱了?不行,不能再忍了,我明天就去教育局讨个说法,学校总是三天两头地要钱,我们家长又不是开银行的."

一粟知道大事不妙了,他本来只想临时编个谎话,却没料到父亲的反应如此激烈,万一这件事让他闹得不可开交,那最后倒大霉的肯定是自己.

母亲在旁边劝道:"要我看还是算了吧,孩子以后还要上学的,别跟学校把关系闹僵了,既然学校要收费,别的家长就一样要交钱的,我也没看到有谁提意见啊."

父亲对她说:"就是因为家长们都有你这种想法,所以学校才变本加厉地要钱."

一粟也劝父亲:"爸,学校不会无缘无故收费的,既然要交钱,那就肯定有它的原因."

父亲满脸疑惑地看着一粟说:"你小子今天犯什么毛病了?怎么还学会帮你们学校说话了?"

一粟赶紧避开父亲的目光.

父亲心平气和地对一粟说:"那你说吧,这次又是什么费用?要交多少钱?"

一粟努力地克制住紧张的情绪,故作镇定地说:"这次是补交上次的书本费,一共是二十块钱."

"才二十元?"父亲惊讶地说,"不会吧,你们学校的胃口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了?"

母亲就说:"好了,好了,就为二十块钱还争执半天."说着她走到卧室里取出钱包,掏了三十元给一粟,说多出来的十元钱是给他的零花钱.

回到卧室里,一粟脱下衣服睡进被窝里,他盼望今天晚上能快点过去,"等到了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就有好东西看啦,"一粟心想,他合上双眼,缓缓沉入甜蜜的梦乡.

等到再次睁开眼,天已经蒙蒙亮了,他听到外面传来滴滴答答、连续不断的滴水声.他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才发现外面果然在下雨.不过尽管今天的天气不够晴朗,也绝不至于对一粟的心情造成影响.今天,他要完成一桩非常重要的事情,而这件事情的完成将带给他源源不断的欢乐,想到这里一粟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澎湃的激|情与活力,他用力地舒展四肢,准备以最旺盛充足的­精­神来面对新的一天,但是他突然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不下雨的时候书摊是摆在学校门口的,那么下雨的时候书摊又会摆到哪里去呢?

"这该死的鬼天气!"一粟开始咒骂起来.

这场雨下了整整一天,一粟也整整一天没有见到那个摆书摊的中年男人.等雨停以后,他也没见过有人在校门口摆书摊了.

自从沈和红豆有过上次的谈话后,红豆整个人就有了很大很显著的变化,她几乎在一夜之间换掉过去那些老土过时的衣服,然后把自己打扮得很光鲜、很新潮,她还换了新发型,她整个人都显得好看多了,她的­性­格也不像过去那样沉闷、内敛了,经常和同学们聊天、开玩笑.一粟知道她的所有变化都和沈有关系,而且她和沈的距离越来越近,交往也越来越密切,但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传出过任何流言蜚语,因为谁也不相信他们会发生那种层次上的关系.他们毕竟是不般配的,在各个方面都相差甚远,没有人会把他们俩联系在一起,但一粟知道红豆已经爱上了沈,对于这一点他始终深信不疑.

一天中午,一粟刚走进教室,就看到一帮男生围成一堆,不知道在做什么,一粟凑上前去看,却发现他们正在翻阅小乙租来的成|人漫画,因为小乙还没有来,他们就偷偷打开小乙的抽屉翻看他的书,看着看着男生们就开始吵起来了:

"你着什么急啊,我还没看完呢."

"不要抢了,你别把小乙的书撕坏了."

这时一粟看到一本书掉落在地上,但是同学们都没发现.一粟趁着他们不注意,偷偷把书捡起来藏到衣服里,然后悄悄地溜出教室,来到实验楼后的一片隐蔽的密林中.他朝四下望望,确定周围没有人,他就把漫画书拿出来,然后津津有味地看起来.他本来打算看完以后就把书重新放到小乙的抽屉里,谁知他一看就入了迷,并且准备将此书据为己有了.

(2) 第十二章(6)

看书看了十几分钟,一粟估摸着快要上课了,而书是不方便直接带回教室的,他就把书藏在几块砖头下面,再在表面盖上一层树叶,然后引用孔乙己的话开导自己:"窃书,不能算偷的,窃书,能算偷么?"

一粟装做没事似的回到教室,还下意识地向小乙的座位瞟了一眼,却看到小乙正在焦急地翻着书桌,一粟知道情况不妙了,小乙肯定已经发现他的书被偷了.但一粟再仔细地回想,他偷书的时候并没有让任何人看到,别人问起来他坚决不承认就行了,他没有必要害怕的.

不过尽管如此,做贼总还是有些心虚的.他上课的时候一直留心地观察小乙,他希望小乙能很快地忘掉丢书的事,但小乙总在翻自己的书桌,他显然不肯就此罢休.

下课以后,小乙居然和翻过他书桌的大胖吵起来了.

"我再问你一遍,我的书到哪里去了?"小乙气愤地说.

大胖说:"你再问多少遍我也是同样的回答--我不知道."

"你为什么翻我的抽屉?你的手是不是犯贱?"

大胖很冤枉地说:"翻你抽屉的人多了,你怎么总找我的麻烦?"

"那还有谁?"

"人多着哩,我也记不清了."

小乙说:"那我也不管了,反正现在书丢了,你就等着赔吧."

大胖提高了声音说:"我没拿你的书啊,就你的破书谁要啊."

"既然是破书那你别看啊,你怎么把书看不见了呢?"小乙的声音更高.

"我再说最后一遍,书不是我拿走的!"

"那我不管,谁让你乱翻我的东西,我只认得你了."

两个人互不相让,越吵越凶,最后竟然打起来了.在人高马大的大胖面前,身体单薄瘦削的小乙明显不是对手,他冲上来正准备揍大胖,却被大胖一把推得人仰马翻.小乙不服气,从地上爬起来还要反击,又被大胖一脚蹬得连同桌子一起翻过去.同学们目睹眼前的情景都纷纷上前劝阻,一粟更是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

这时要教下一节课的老8走进教室,看到小乙和大胖正在打架,就立刻放下手中的教科书大声呵斥道:"你们两个给我停下来!"

小乙和大胖又互相揍了几拳,停下来,老8高声说:"你们是不是想造反了?居然还在教室里打架?!"

老8走到他们跟前问:"你们把事情说清楚,你们为什么打架?"

小乙正在气头上,也没顾及那么多,就指着大胖说:"他把我的书弄丢了!"

老8还准备问下去,大胖说一句:"不就是本黄|­色­漫画嘛,还当成宝贝,又不是我弄丢的."

"你说什么?丢的是本什么书?"老8问道,他似乎发现了比打架更为严重的事情.

"就是一本下流的黄书!"大胖高声说.

"你胡说!"小乙冲大胖喊道.

"别吵,别吵,都给我住嘴!"老8制止道.

"老师,我可没乱说,"大胖说,"小乙的抽屉里面有好多­淫­秽书刊呢,您不信的话可以检查一下他的抽屉."说完大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狡猾的微笑.

后来老8从小乙的书桌里搜出六本Se情漫画.一粟看着老8将小乙的漫画全部没收,便很替这些书惋惜,早知道它们要落入老8的虎口,一粟当初就应该多拿几本了.

小乙受到停课一星期的处分,当他的父亲把他从教室里接走时,他竟然委屈得眼圈都红了.同他相比,大胖倒是一点事也没有,尽管他也看过黄书,而且还打过架.

凝视着小乙逐渐远去的身影,一粟在心里向他表示深深的歉意并默默为他祝福:"对不住了,小乙,一路走好吧."

等小乙走后一粟才总算松一口气,紧接着又开始惦记那本藏在密林中的Se情漫画.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放学,一粟迫不及待地要去密林中取回漫画,却被班长叫去打扫卫生,今天该他们组值日.

一粟把卫生做完,就来到实验楼后的密林中,他刚准备向藏书的位置走去,却看到密林中还有两个人影,一粟定睛一看,居然是沈和红豆,他们正坐在树下亲切地交谈.

"他们来这里­干­什么?"一粟满腹狐疑,便躲在暗处窥视他们,他认为沈和红豆会选择在这种隐蔽的地方相会,就说明他们的关系已经很不一般了,可能早就发展到恋人的层次了.但是一粟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却没有看到他所期待的场面,他们只是不停地讲话,并没有任何亲昵的行为和举动,他们甚至连手都没有牵一下.一粟很失望,他希望自己能窥探到一些有价值的秘密,可是他们来到密林中似乎不是为了躲避别人的目光,更不可能有所谓的隐私.也许他们只是想找一个幽静安宁的角落来谈论他们的话题,而话题的主要内容一定又是关于文学、写作、思想、情调一类的,是一粟既不感兴趣也一点都不懂的.

一粟等得有点不耐烦了,而沈和红豆还坐在密林中不肯走,一粟觉得这两个人都有点莫名其妙,而且很古怪、很离奇,象一个永远也参不透的谜.他们身上都具有那种迥异于常人的特点,令他们和身边的世界格格不入.他们总像是活在梦中,活在幻想里,谁也不能把他们叫醒,别人都在孜孜不倦地创造,而他们却在编织.然而最令人惊奇的莫过于这样两个不可理喻的怪人居然能聚到一起,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了.

因为沈和红豆一直坐在密林中不肯走,一粟便在心里把他们骂了一遍又一遍,他不知他们的无聊话题要进行到何时才能结束,他突然很悲观,因为他不认为他们的谈话会停止.于是他又开始责骂自己,别人活在梦中,而他又何尝不是呢?他在现实生活中去争取过什么吗?但是这些暂且不算什么了,一粟现在才发现自己对­性­的需求已经占据了他全部的生活空间,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他可以舍弃一切,他可以做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做一个下流低俗的庸人,他可以只为­性­欲而生存.因为这种本能冲动的驱使,别的东西都变得不再重要了,他也想象不出还有什么是值得重视的,就算他临时把某件事看成是重要关键、不可或缺的,但最终也只能回归到­性­欲本身而已.他有时侯也认为,除了设法满足、宣泄­性­欲,人还应该有一些其它的目的,或许高尚,或许低俗,都是无关紧要的,只要不令生存的目的太过单一就行了.但他没有找到,所以他喜欢把别人想象得和他一样,他并不认为别人的追求会很高尚很纯洁.在空虚乏味的生活里,­性­又具有它强烈而独特的吸引力,一粟很难控制自己不沉迷进去,他热爱那种感官上的刺激,并且乐于去满足它、实现它.在平平淡淡、四平八稳、波澜不惊、毫无生气的生活中,只有这件事能带给他无限的欢乐和快慰,但是他不可能去体会­性­的滋味,那毕竟还是比较遥远的事情,他无法以最直接的方式去寻求满足,所以他只能依靠幻想和意­淫­,以自蔚的方式让被压抑的­性­欲得到正常的疏导.

(2) 第十二章(7)

一粟从来都不认为这样做有什么不好,相反,他认为人一旦缺少这种幻想,那么他的生命就很难得到圆满了,而人的全部活动也将失去意义.一粟更不敢想象,万一有一天他因为年老体衰而丧失­性­欲,那该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他的兴趣又应该向何处转移呢?想到这里,一粟蓦然间感到绝望、惶恐、忧心忡忡,他觉得不管一个人曾经有过怎样的风光和荣耀,最终都无法逃脱一个悲剧­性­的结局.

在这种悲观情绪的作用下,一粟又产生了另一种幻想:有一天人类获知了一条重大消息--彗星即将和地球相撞,所有人都将成为这场惊天浩劫的牺牲品.人类的末日就要到了,大家都无法看到明天的太阳了,只剩下一天的时间可以生存了,那么在最后一天的时间里我们应该做什么呢?于是所有人都放下工作、劳动、学习、休息,所有人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情,就是不停地Zuo爱,他们忘记大难即将来临,在感官的极致欢娱中,他们离毁灭也越来越近.到处都是人山­肉­海的交配场面,到处都是男男女女的呻吟声和叫喊声.到了傍晚时分,巨大的彗星与地球相撞,灼热剧烈的火焰和威力凶猛的冲击波席卷而来,所到之处天地万物尽皆化为灰烬,但是人类还在激烈地做着,他们在灾难面前没有表现出丝毫恐惧,他们在和死亡争分夺秒.灾难过后,他们变成一堆一堆的白骨,就连骨架也是紧密相连的,是他们死前最后的姿势和造型.大风呼啸而过,骨架纷纷土崩瓦解,碎成一摊灰土.

一粟的脑海中正浮现出这样的场面,他认为这是人类的末日景观,虽然一粟的设想是荒诞不经、幼稚可笑的,但这正是他内心世界的真实映照,他和高深­精­妙的思想是绝缘的,他不需要德­性­,也不相信情­操­,更不屑于从空洞的现实生活和虚无孱弱的灵魂中寻找意义.

一粟凝视着坐在密林中聊天的沈和红豆,他们似乎都不打算走了,对于这两个怪人,一粟既感到厌烦,又觉得无比困惑,他不能理解他们的奇妙思想,也不能领会他们的谈话内容,他相信其他人、那些神经正常的人也同样不能理解、不能领会.他们的趣味是那样高雅,就连­性­也可以变得高雅,变成神圣而深刻的主题,­性­可以作为他们把玩、鉴赏、议论、探讨的对象.

一粟不知道红豆身上的哪一条优点在吸引着沈,是沈所说的令人钦佩的内涵吗?一粟并不认为这个女生有什么特别之处,包括她嗜书成癖、学问成­精­,一粟也很难承认她的这些优点,如果没有考试试卷上的分数做证明,书读得再多、学问再深也是半点作用也没有的.

一粟不想再等下去了,他已经等了很久,再等下去天就要黑了,但是再没有耐心,他也必须强迫自己等下去.

过了大约十分钟,沈和红豆站起身来,一粟以为他们要走了,谁知他们只是坐得久了,所以站起来继续聊天.就在一粟又气又急的时候,他们终于开始移动脚步,向密林外走去.

等他们走后,密林又陷入一片沉寂,天­色­也逐渐昏暗下来了.一粟跑到藏书的位置,将漫画取出来,然后亲吻了一下封面上赤­祼­暴露的火辣女郎,将书揣到兜里,然后飞跑着回家去了.

这天晚上,一粟做了一个怪梦,梦见自己在镇上的书店里看书,书架上摆满了­淫­秽书籍,一粟不由得喜出望外:"哇,这么多的好书,这要看到什么时候才能看完呀."

一粟在­淫­书的海洋中徜徉,忽然又坐到教室里,大概是新学期开学,老师把新书发下来,书却不是教科书,而是一本本成|人漫画、Se情小说,老8还在讲台上挥舞着教鞭说:"都给我认真背诵、仔细领会,书上的内容都是要考试的!"

一粟想:"那我考试肯定能拿第一名的!我肯定能拿第一名的!"

...

这个梦让一粟很不舒服,他为自己在梦中表现出来的兴奋和得意而感到羞耻,如果梦是真实内心世界的映照和影­射­,那么足以证明一粟的思想已经污秽不堪了.所以一粟决定暂时忘记自己的欲念,从Se情的诱惑中解脱出来,为陈旧腐朽的人生注入新的元素与活力,他应该有一点高级的追求和品味.一粟突然对文学类书籍有了一定的兴趣,如果他因为看黄|­色­漫画而中毒,那么文学类书籍则具有排毒解毒的作用和效果,他应该让­精­神上的愉悦超越­肉­体上的刺激,从而找到新的价值和目标,而且,他也可以用书来提高他的修养,丰富他的内涵,增添他的个人魅力,这才是一粟真正需要和渴望得到的.

一天下午放学后,一粟和沈、红豆一起结伴回家.同上次一样,沈和红豆一直在讲话,而一粟则默不作声地跟在他们后面.

"虽然你的人缘比我好,但你在本质上要比我孤独得多,"红豆对沈说,"而且你天生安逸于孤独,不像我,总是被孤独折磨."

沈说:"的确,这也是我的优势,对于孤独我向来都是欣然接受的,而且十分向往孤独的境界."

红豆说:"不过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你和周围鄙俗世界所存在的差异,这种差异甚至是严重而可怕的,它会夺去你的幸福和欢乐,为你造成很多艰难和困扰.我对你坚硬外壳下隐藏的某些不利因素表示担忧,我没有危言耸听、夸大其辞,我的直觉常常是很灵敏的."

说到这里红豆稍稍停顿一下,见沈没有讲话,她便继续说下去:"本来人和人之间有矛盾是在所难免的,而一个人和人组成的群体就使矛盾更加突出化、复杂化、集中化,在你身上令我感到不安的是--你的难能可贵、与众不同的一面并没有发挥正面、积极的作用,它反而引起你和外界的冲突,加深你同群体的隔绝,而对于这种冲突和隔绝你又是心知肚明的,但是你似乎很乐意维持现状,你并不认为这样有什么不好,对于一切你都是心安理得的."

红豆搔了一下鼻侧,接着说:"我的脑袋也糊涂了,我不知道自己的表述是否准确、清楚,因为我的表达能力有限,有些东西能想到,但是说不出来."

(2) 第十二章(8)

"不,你表达得绝对清楚,我都听明白了,"沈对红豆的话表示认可.

红豆说:"尽可能通俗的说,我觉得你整个人也许是高明的,但是你的生存方式并不高明,或者说你只沉浸在高深的智慧里面,而把生命最基本的规律和原则忽略掉了,可能你的最大问题是:你已经不会用简单的方式去思考问题了."

红豆的话令一粟很困惑,在此以前他还从来没有听过有人这样评价沈.

沈说:"长期以来,我感觉自己的想象和现实有太大的偏差,在我的意识中,身边的人似乎都在发生剧烈的变化,他们身体中的­精­髓被抽去,而只剩下一具空空的皮囊,他们用来与人交流的器官已经退化了,他们每个人都将自我封闭起来,刻意地保持着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和距离,这令我很疑惑,我也曾试图改变对他们的看法,但是这种印象已经在我脑海中根深蒂固了.我一直认为:我的想象是真实的而­肉­眼所见是虚假的,我只能忠诚于我的想象,所以我只能在想象中同别人交流,从而忽视了现实中的人和事,我非常清楚我是错误而糊涂的,但我的毛病是:我对自己太满意了,就连错误我也看成是合情合理的.在日常生活中出现的那些人,我对他们统统是陌生的,他们从来不乞求我的了解和认识,对于相互理解这种事他们是鄙夷的、不屑的.所以我也习惯了孤独,并且对真诚坦率的交往逐渐失去兴趣.简言之,隔绝的现状不是由我造成的,与其让别人来孤立我,不如我先去孤立别人.但是我的努力不是为了适应社会、适应群体,我要适应的只是我本身而已."

一粟竭尽所能地想听懂他们的谈话,却偏偏一个字也听不懂.

红豆说:"你孤独得太彻底了,你最真实的本质从来不让任何人了解到,你每天都在回避、拒绝、阻挡、防备,你把自我埋藏得太深了,我不认为别人仅仅看到你的表面,我认为哪怕是表面你也没有完整地呈现出来,我曾经以为你是我所见过的最接近于本质的人,但是通过和你的交往我才发现,你比别人更飘渺、更无从把握,你不像其他人那样在本质上蒙着一层虚伪的面纱,你的本质是蜷缩在坚硬外壳中的软­肉­.别人的伪装和掩饰是为了在社交场合中赢得做人的乐趣,他们得意于用来掩饰自己真实面貌的假面具,他们所追求的是八面玲珑、左右逢源.而你也喜欢和别人交往,但是你的朋友圈非常狭窄,能真正成为你朋友的人寥寥无几,不是因为你对别人要求过高,而是很多人连最基本的要求都不能通过.同与人交往相比,你似乎更执着于在私人的世界中寻找乐趣,这是你的习惯和爱好,也可以说是你逃避世俗的一种方式,你和别人最大的不同在于你不渴望被人了解."

"太­精­彩了,你说的每句话都很有道理."沈称赞道.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一粟见他们不说话,就说:"你们为我推荐几本书吧,文学方面的,适合我看的."

"你的语文书看完了没有?"沈问.

一粟说:"当然看完了."

沈说:"那你就读一读《唐诗三百首》吧,或者《现代汉语词典》也可以."

红豆听得笑起来了.

"都看过了,"一粟说.

红豆说:"一粟,我向你推荐一本书吧,你可以看看《老人与海》,一本好书会改变你的一生."

"一本坏书也有同样的作用,"沈说.

三人走到红豆家门前,又到了分别的时刻,红豆提议说:"这个星期天不上课,我们三人一起去看电影吧."

"好啊,"一粟高兴地答应道,见沈没有反应,就对红豆说,"我没有打扰你们两个吧."

"说什么话呢,"沈冷冷地瞟了他一眼.

红豆笑着对一粟说:"哪的话,星期天你一定要来,电影票的钱全由我出."

"好,一言为定,"一粟答应得很­干­脆.

终于到了星期日,一粟、沈和红豆一起去电影院看电影.今天的红豆打扮得格外漂亮,从背影看几乎都能算是一个美女了.

电影院里很宽敞,来看电影的人也不少.他们三人买来了饮料、瓜子,互相挨着在座位上坐下来,一粟不等他们同意就先拆开瓜子吃起来,转眼间地上就积了一堆瓜子壳.

一粟是第一次来电影院,所以他特别兴奋,而坐在旁边的沈和红豆又开始聊天.

红豆说:"我所看到的大多数人都在日常生活中不停地演戏,他们中间有的人演得很成功,演得炉火纯青、天衣无缝,可惜演到最后却把自己的本来面目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他们早就忘记自己是谁了,他们竭尽所能去讨好的只是看戏的人,他们在别人的欢呼声和喝彩声中得到满足.我们班的同学也同样在演戏,因为年龄的关系,他们的演技还非常拙劣,可以很轻易地看出漏洞和破绽,但是他们所体会到的危机感却告诉他们必须演下去,总有一天他们也会演得很纯熟,演戏是他们融入社会的一种方式.我不认为学校和社会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学校和社会都是由人组成的,而人都是万变不离其宗的.学校和社会流行的是同一种圆滑,只不过一个生涩、一个老练罢了."

沈点一点头,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红豆接着说:"我们所看到的一切都是一个假象、一场骗局,而真相只在我们心中.只要坐在电影院里你就不难发现,这个虚假的舞台是我们搭建的,虚拟的人物是我们塑造的,然后是陈旧而俗套的剧情,惨淡而凄凉的结局,我们在娱乐别人的同时也失去了自己.我们都忘了只有自己才是最真实的,而别人眼中的自己是最虚假的.但是我们仍然要搭建舞台,捏造剧情和人物,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源自我们对虚伪的追求,我们需要虚伪,我们不能离开它,就像我们不能脱离社会一样.尽管我们也有过美好的愿望,尽管虚伪的人也憎恨、唾弃虚伪,但是我们依然要让虚伪一代一代地流传下去,因为虚伪才是我们的本­性­,是我们生存的本能."

(2) 第十二章(9)

沈问她:"正是因为你不能忍受虚伪,你才会选择孤单地生活吗?"

红豆说:"我不喜欢孤独,但我以孤独来拒绝、抵制虚伪,也就是说,当我不能适应人群中的虚假气氛,我就会以我的方式去和它划清界限,所以我孤独了,孤独得可怜."

"没有想过回到人群中去吗?就像现在这样,坐在电影院里,前后左右都是人."

红豆说:"人群是用来惩罚我的孤独的工具,人群扩大、加深了孤独带给我的痛苦,人群向我展示了孤独所具有的冷血、无情、麻木、黑暗的一面,所以我不敢回归人群,反而要游离于人群之外,我置身于人群中所感受到的冷漠和喧哗,是我今生永恒的恐惧;而当我远离人群,孤独便重新变得亲切、美好、温和、可爱,变成我赖以生存的一部分."

沈向一粟要瓜子,一粟已经把瓜子吃完了.沈又掉转脸来问红豆:"你是不是一直都很孤僻?你的童年是怎么度过的?"

红豆说:"我的­性­格应该不是天生如此吧,也和家庭、成长环境无关,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知道这是一种病,但是没有办法,我什么也改变不了.我承认自己很幼稚很单纯,也许正因为我不肯放弃对世界、人生、社会最初始的愿望和幻想,所以我总是不能接受现实,我常常会失望、懊悔、怨恨、难过;因为我的理想太虚无、太荒诞了,所以我总是离幸福很远,我注定什么也得不到."

一粟一直在留神地倾听红豆和沈的谈话,他忽然发现:尽管自己很难听懂他们的谈话,但他还是很乐意同他们相处,他对这两个人的印象都不坏,而且一粟感觉自己和他们其实本是同一类人.虽然三人之中他的话是最少的,基本上没有什么发言权,也没有发表意见的机会,但他却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默为他带来的舒适和惬意.他并不因为受到冷落而感到难过,这一点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他甚至觉得听他们的那种高雅、深奥、含义丰富而又令人略微有些头痛的谈话也是一种奇妙的享受,而他在心目中所认可和赞同的,是这两个稀奇古怪的人和正常世界中的人所存在的差异,他欣赏这种差异,因为他自己也很清楚他是多么地憎恨那个所谓的正常世界,所以他想和那个世界保持一定的距离,所以他才想去接近这两个古怪的人.

沈和红豆又说了一会儿话,大屏幕上开始正式播放影片了,全场观众都安静下来,沈和红豆也不再讲话了,二人都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的大屏幕.一粟虽然也在看电影,但他看着看着就走神了,他开始构思一段故事,故事中的情节如下:

某天下午放学以后,一粟和红豆留在教室里打扫卫生,一粟拖地,红豆扫地,两个人各忙各的.等同学们都走光了,红豆就跑到一粟跟前,冲他神秘地笑一笑说:"一粟,我可不是一般人,我会很多法术."

"是吗?"一粟只当她在说疯话,也没怎么搭理他,只顾着拖自己的地.

"反正说了你也不信,我就表演给你看吧,"说完红豆便骑着扫把在天上飞了好几圈,一粟则在地上看得目瞪口呆.

红豆重返地面后,又笑着问一粟:"现在你相信了么?"

"你...你是巫婆吗?"一粟惊讶地问.

"我的法术、技能多着呢,"红豆得意洋洋地说.

"那教我几种吧,我也很想学的,"一粟央求道.

"没问题,"红豆爽快地说,"不过我只能赐给你一种超能力,而且超能力也不是说给就给的,你必须通过我的测验."

"什么测验啊?"一粟问.

红豆说:"透视眼、隐身术、飞翔,这三种技能只有一项是真的,是我可以赐给你的,而其余两项技能都是假的,你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这全看你的运气,只要你选择对了,我马上就能使你拥有此项技能;但是如果你选错,你就只能继续做你的普通人了."

一粟暗自思付道:"三项超能力中诱惑最大的就是透视眼了,一旦拥有该项技能,大街上美女的­祼­体我就可以随意欣赏了,她们对我而言都和没穿衣服一样."

红豆问:"想好了吗?"

一粟说:"想好了,我选透视眼."

"我就知道你会选这一项,"红豆拧紧了眉头说,"如果我把透视眼教给你,那我不是最先被你透视了?"

一粟顿时羞红了脸,红豆又说:"难怪沈总说你笨,看来你的脑瓜儿的确不太好使."

一粟急切地问:"我是不是已经没有机会了?"

红豆想一想说:"算了,咱们俩的关系还不错,我就让你再选择一次吧."

一粟低头琢磨了一会儿,说:"那我选隐身术."

"确定吗?"

"确定了,会飞好象也没什么用,我就选隐身术了."

红豆叹口气说:"很遗憾,我不能教你飞了."

"什么...怎么会..."一粟大失所望,还要去求红豆,红豆却闭上眼不愿再看他了.

"我求你了,红豆姐姐,教我飞吧,"一粟哀求道.

"不是我不想交,我刚才已经给过你机会了,你没有把握住又能怪谁呢?"

"我..."一粟欲哭无泪.

"好了,别难过了,"红豆安慰他说,"看在我们是好朋友的情面上,我就让你在天上飞一个时辰吧."

"好啊,能飞一个时辰也行啊,快让我飞起来吧,"一粟高兴极了,捡起地上的扫把骑上去.

红豆问他:"你拿扫把­干­什么?"

"不是要飞吗?"一粟疑惑地看着她.

"想飞就把扫把放下来,"红豆严肃地说.

"是、是,"一粟丢掉手中的扫把.

红豆开始施展法术,一粟以为自己的后背会长出一对翅膀,不料最先发生变化的是他的脚,他感觉自己的脚在急剧地收缩,最后竟然变成一对爪子.一粟大惊失­色­,紧接着他的腿也越变越细,越变越短,他的身上开始长出羽毛.

"这是怎么回事啊?我为什么会..."一粟对自己身上发生的奇异变化感到困惑.

"你不是想飞吗?我当然只有把你变成一只鸟了,"红豆解释道.

(2) 第十二章(10)

"不要啊,不要把我变成鸟,我只想做我的人..."一粟挣扎着呼喊道.

"放心吧,一个时辰以后你就能变回来了,为什么不先体验一下做鸟的乐趣呢?"

"我不想做鸟,不想做鸟..."一粟还要乞求、喊叫,却连人话也说不出来了,他的嘴巴已经变成又尖又硬的鸟嘴,他也只能象鸟一样唧唧咂咂地叫了.他气急败坏地想要飞到红豆的头顶狠狠地叨她一口,然而当他扑扇着双翼飞起来,却体会到一种无与伦比的畅快和愉悦.

在鸟的世界中,飞翔就是其意义和价值所在,"只要还能飞,我就是活着的,"一粟心想,"我唯一应该做的事就是飞翔,没有什么事会比它更重要,没有谁可以阻止我对蓝天的向往,我要飞得更高一点,因为我是为蓝天和翅膀而生的,我是为自由而生的.从今以后,我将无拘无束地流浪,在每一个清晨,每一个傍晚,我都不会停止飞翔,我不会让自己落在地上的,那只会使我陷入痛苦的思考中,那种焦虑我早在做人的时候就领会过了,我不需要再重新体验一遍了.和鸟相比,人是多么可笑啊,他们不能像鸟一样飞翔,所以它们不可能象鸟一样崇高,它们只能越活越肤浅,越活越狭隘,在他们自己营造的小天地里寻找着他们的幸福.而我从高空往下看他们,他们又何尝不是一群为生计奔波的蚂蚁呢?他们又能比低等动物高级多少呢?他们远远不如一只鸟活得洒脱啊. "

一粟挥动着翅膀在空中盘旋,一架飞机从他眼前驶过."可笑的人类啊,"一粟心想,"你们以为把飞机发明出来就等于学会飞翔了吗?如果你们是聪明的,就应该明白一个很浅显的道理:鸟和人都是有局限的,鸟不能学会思考,人不能学会飞翔.思考,不是鸟的出路;飞翔,是人类错误的方向.作为大自然的生灵,我们应该做什么,能做什么是早就安排好了的,但是总有人不知道,甚至一直到死都还不知道自己适合­干­什么.我飞翔,因为我只擅长于飞翔,去做别的事是在耽误我的生命,生命是多么珍贵呵,无论对鸟或是对人,都是同样的珍贵.所以,让我专注地飞翔吧,也许我会衰弱无力,最终摔到地上,但是我完成了一次飞翔,在活着的时候我光荣地飞过了,我已经充分地发挥了翅膀的作用."

但是一粟再挥动翅膀,却渐渐地感到疲乏了,自己的双翼已经不再好用了,一粟很懊恼,一阵大风吹得他睁不开眼睛,他望望头顶,蓝天似乎离它越来越远了,一粟想:"我忘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飞翔虽然是一件其乐无穷的事情,但是也会遭遇挫折的,任何事情都是喜忧参半的,不可能做什么都是一帆风顺的,所以即使有翅膀我也不能放松,我要继续飞,向更高更远的天空飞去."

但是再飞过一段路程,一粟被真正的问题困扰住了:"我的飞翔有意义吗?我的努力是为了做给谁看吗?我在等别人称赞我是一只好鸟吗?飞翔真的能让我成功吗?或者,是我把飞翔看得太重了,其实它并不是最主要的,生存要比它重要多了,唉, "一粟轻轻地叹一口气,它没想到鸟也有迷茫的时候,但是它又想,"如果一只鸟不飞,即使它活得再久又有什么意思呢?荒废掉翅膀,是鸟的奇耻大辱,除非折断我的翅膀,不然风和蓝天都是不能阻止我飞翔的.我飞翔的目的很自私也很单纯--就是向我证明我自己,除此以外别无其他的意义."

想到这里,一粟全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他加快了翅膀的挥动,向更广阔的天空飞去,脚下的大地也离他越来越远,"鸟飞得太高也会孤独的,"一粟心想.这时他看见一只雌鸟正朝它飞过来,雌鸟的眼睛很明亮,就象漆黑夜幕中闪烁的星辰,它的嘴型也很优美,呈流线形,它的身上长满了五彩缤纷的亮丽羽毛,它的爪子纤细而修长,它飞翔的身姿很轻盈很动人.

"真是一只美丽的鸟儿啊,"一粟忍不住赞叹道,他知道自己遇上鸟中极品、鸟中尤物了.

"追求异­性­永远是最重要的事情,"于是一粟改变了飞行的方向,悄悄跟在雌鸟身后,然而美丽的雌鸟和一粟有不同的方向,它向大地飞去,飞进一片幽暗­阴­森的丛林,在一棵树上停下来.它的结实可爱的小手紧紧地抓住树枝,发出温柔婉转的鸣叫声,它的嗓音引起了很多雄鸟的注意,它们都来到它面前,为它歌唱、欢呼,但是雌鸟并没有动心.最后所有的雄鸟都各自飞走了,只剩下一只美丽、寂寞的雌鸟还停留在树枝上.

一粟鼓足勇气向它飞去,而雌鸟一抬眼也看到了他.对于爱情一粟是没有经验的,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开口,但他的目的只是为了接近雌鸟,并且将它的美丽看得更仔细.雌鸟张开双翼,袒露出丰满迷人的胸脯,它的生植器也若隐若现地呈现在一粟面前.这是雌鸟摆出的最­性­感撩人的姿势,一粟更加喜欢它了,但他总还有几分羞涩,不敢贸然上前向它倾吐心声.然而雌鸟却离开树枝向他飞过来,围绕着他不停地旋转、飞翔.一粟才明白过来,原来鸟表达爱意的方式是最简单直接的,喜欢就是喜欢,容不得半点拐弯抹角、虚情假意,鸟儿在爱情上也比人类要崇高得多.人类在试图结识爱慕的异­性­以前总要说出很多­肉­麻甜蜜、冠冕堂皇的花言巧语,总是刻意地讨好、迎合,而人类又特别喜欢听那些虚伪造作的甜言蜜语,所以他们的爱情是不坚固、不忠贞、不牢靠的.鸟则相反,鸟的感情是赤­祼­、直白、丰富、热烈、坦诚、率真的,鸟的感情不会建立在语言上,它们更多的是依靠目光间的交流和身体上的接触,它们更相信直觉判断和感­性­认识,所以鸟比人类更容易找到合适的伴侣,而人总要走很多弯路,并且永远不能走到正路上.

一粟和雌鸟在树林中追逐、嬉戏,以欢快的鸣唱来庆祝它们的相识.一粟琢掉了雌鸟的羽毛,它的脑袋也被琢得光秃秃的,还不断地向外冒血.一粟的嘴角沾满了雌鸟的鲜血,他尽情地品尝着血的滋味,既香甜又可口,既浓郁又醇厚,一粟更加兴奋了,他跟在雌鸟身后紧追不舍.书包 网 想看书来

(2) 第十二章(11)

夕阳西下,它们在暮­色­蔼蔼的天地间交合,享受着异­性­身体为他们带来的巨大欢娱和强烈快感.天­色­将晚,两只鸟都累得­精­疲力竭.

一个时辰已经到了,红豆骑着扫把飞到二只鸟面前,看到它们累成这般模样,就感叹道:"好一只风流快活的鸟儿!"又问一粟,"你玩够了没有?我现在要把你变回来了."

一粟深情地、恋恋不舍地望着雌鸟,在它的脸颊上轻轻地吻了一口,然后同红豆一起飞走了.

回到教室,一粟又恢复了原状,红豆问他:"做鸟的感觉怎么样?"

"还可以吧,就比做人差一点点,"一粟答道.

红豆又问:"你很喜欢那只雌鸟吗?"

"是的,"一粟点一点头.

"它已经幻化成|人形了,在你今后的人生中,你会跟她相遇的."

"是吗?"一粟喜出望外.

"但是同选择超能力一样,"红豆说,"你的生命中将会出现三个女人,而她就是其中唯一正确的一个,能不能选到她,全看你的造化和运气了."

说完红豆骑着扫把飞走了,一粟冲她大声喊道:"回来啊!"

红豆掉转方向又飞回来,问:"还有什么事?"

一粟说:"你非要用扫把才能飞起来吗?你能不能换个道具,骑着扫把实在不好看."

"说得也是,"红豆从地上拾起一根拖把,骑上它飞走了...

一粟从虚拟的故事返回现实,他正坐在电影院里,而影片已经播放了一半.沈还在看电影,红豆却已经睡着了.一粟想解个手,就问沈厕所在哪里,沈给他指了大致的方向,一粟就离开座位上厕所去了.

上完厕所回来,一粟看到沈还在凳子上坐着,红豆却不知到哪去了.

看到一粟回来沈就说:"你的运气真差,偏偏因为上厕所把­精­彩场面错过了,刚才有一段男女主角的激|情戏,你知道尺度有多开放吗?"

"反正不会比你租来的A片更开放."一粟说,又问,"红豆去哪了?"

"走了,"沈的语调很平静.

"不会吧,她怎么自己先走了呢?当初是她提出要来看电影的啊."

"我也不知道,她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

"你和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一粟问.

"她刚才睡着以后不知不觉地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觉得不太舒服,就把她的脑袋推开了,结果她醒过来以后也不知是尴尬、沮丧或是难为情,反正看也没看我一眼就走了."

"那你也没有去追她?"

"为什么去追?电影还没有看完呢."

"沈,你这样做不对."

"那你会怎么做?"沈问,"换作是你你又会怎么做?"

"她既然想靠你的肩膀你就让他靠一下嘛,如果她靠的是我,我就让她一次靠个够."

"不可能,我做不到,"沈果断地说.

"别人是喜欢你的."

"不会的,我们只是志趣相投,绝对不可能有那种层次上的关系."

一粟说:"那是你主观上的意念和判断,你了解别人的真实想法吗?一个正值青春期的女孩是不可能只满足于高雅情趣和玄妙思想的,除了书、文学、电影、以虚伪和孤独为命题的讨论,她还有别的渴望和需求,她和那些普通女孩是没有区别的,而你总是把她想象得很特殊,你忽略了她的真实需要,你忘记了她也是个女孩的事实."

沈说:"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她就太让我失望了,按照我的原则和标准,和她交往我所能提供的就只有这些,她再想从我身上索取别的东西是不可能的,不管她有多么强烈的渴望,"沈停顿一下,接着说,"而且她也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我和她是何种­性­质的朋友,我们彼此都清楚得很,我和她只是知己,只有思想上的交流,不会再有其它方面的发展."

"你在故意装糊涂,你明明知道别人还想有更深层次的关系."

"你说这些话的目的是想证明你比我更清醒吗?"

"你太冷酷、太自私了,"一粟毫不留情地说.

"那你认为我怎么做才合适?"沈不耐烦地说,"去和她拥抱?亲吻?我还不至于以摧残自己为代价来满足别人的要求."

"行了,不说了,看电影吧,"一粟无奈地说.

二人都沉默不语,继续安安静静地观看电影.最后电影结束后二人各回各的家,这一天再也没有发生别的事情.

星期一,一粟去学校上课,上午上第二节课时,一粟收到了红豆传来的一张纸条,纸条上写道:"沈跟你说过什么没有?"

一粟在纸条上答复道:"什么也没说过."然后又把纸条传给红豆,红豆接过纸条看了看,脸上随即露出欣慰的笑容.

很快,沈和红豆又恢复了以前的关系.

(2) 第十三章

这天上语文课的时候,唐老师在课堂上说了一些题外话:"我发现咱们班某些男女学生之间的关系过于亲密了,你们看到我就慌忙甩掉牵在一起的手,其实完全没有必要,老师并不会责怪你们,我也能理解你们的感受,毕竟谁都会经历这样的阶段.班上有哪几对早恋的学生,我都是一清二楚的,我不会对你们提出批评,但我希望你们能好自为之、分清主次,"

班上的几对"情侣"都埋下头,老师瞟了他们一眼,继续说:"我今天也不说早恋的坏处,我只希望你们能把主要­精­力都用在学习上,距离高考的日期越来越近了,马上又要分文理科了,所以你们不能在别的事情上分心.同学们,你们人生中最难熬的也就是这段时间,只要你们咬紧牙关挺过去了,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粟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厚重的雨云,感觉教室就象一个冰冷幽寂的地窖.他觉得自己的生活糟糕透顶,而且永远也不可能好起来.他不明白为什么同学们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还能有说有笑,他认为每个人都­阴­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才是正常的.如果每天都是潮湿的­阴­雨天,每天都坐在教室里上课,那人生就毫无乐趣可言了.一粟恍然领悟到,无论工作或是学习,我们都在用百分之九十的辛苦和劳碌来换取百分之十的自由和快乐,大部分人都在做着不愿意做的事情,但是为了我们共同建立的和谐社会,我们不做又不行.所以社会这个概念令人头疼,也令一粟感到恶心,他决定不去思考它.

望着窗外的­阴­雨天,一粟的思绪又回到童年.大概是他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他非常惧怕老师,虽然他知道老师不会吃人,但他还是会怕.在他的印象中,老师的话永远是正确的,不学习永远是错误的,区分好坏学生的唯一标准就是学习成绩是否优秀.

一天下午,也是一个­阴­雨天,不过那天的雨好象下得更大.放学以后,老师让同学们留在教室里背诵《小学生守则》,那些聪明的学生很快就背完了,背着他们的小书包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一粟的脑子比较笨,而且记­性­很差,结果背到最后教室里就只剩他一个人了.老师也对他失去了耐心,说一句:"你回家去吧."

一粟恨自己很没用,他背上书包走出教室,雨还在下个不停,一粟在­阴­暗的走廊上来回踱步,期待他的父母能打着雨伞来接他,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外面的雨却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减弱的势头.天快要黑了,他的父母却始终没有出现,万般无奈下,一粟只好用书包遮住脑袋冲进瓢泼的大雨中,他的衣服被雨淋湿了,他一路向家跑去,等到实在跑不动了,他就躲到路旁的亭子里面,在休息的时间里,他平生第一次感到迷茫,让老师训斥、被雨淋湿、不能回家这三条因素促成了他的迷茫.让老师训斥是已经过去的事,被雨淋湿是正在发生的,能不能回家是他即将要考虑的,过去、现在、未来交织在一起导致了他的迷茫.迷茫就是在雨中眺望回家的路,这是迷茫留给一粟的第一印象.

一粟怀疑自己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他一定是走错了地方,弄错了方向,不然他为什么会迷茫呢?他应该是遵照了某种指示,确定了某个目标才降生于世的,可是他居然不知道自己应该何去何从.虽然雨天的记忆早就被时间冲淡了,但是迷茫的感受依然时刻萦绕在他的心头.上高中以后,这种感受就更加强烈、更加明显.一粟无法预测自己的命运,未来总是如此遥远,即使在许多年以后的今天也没能更接近一些.

"没有明天,也许我就不会迷茫了,"一粟对自己说,"但是没有明天,我的生命也就结束了."

"我的未来到底在哪里呢?"一粟问自己,上高中、考大学,可是他从来都没有进过大学的校门.

对前途感到迷茫的同时,一粟对过去也是同样迷茫的.为什么他会稀里糊涂地活到今天?他经历了无数个日日夜夜,为什么最后只留下一片空白?对于过去,一粟是相当不满意的,他错过了太多东西,也留下了太多遗憾.但是回到现在,回到眼前,他又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认真听课、认真完成作业吗?不,这不是答案,这个答案也太简单了,是一粟不能承认也不愿接受的答案.

雨中的情景又一次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他忘了那天他是怎么回家的,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回家的路只有一条,只要沿着大路走,他就不会在雨中迷失方向,他永远都只有一条路,哪怕是一条死路,他也没有选择的余地.迷茫只是赶路中的停顿和歇息,迷茫过后,他还要继续前行,他的人生本是无从选择的.

十一月份,学校要分文理科了.回家以后,一粟就告诉父母要分科的事,母亲问他:"那你想选择哪一科呢?"

"不知道,"一粟回答.

母亲急了,接着问:"那你对哪一科更有兴趣,或者说哪一科学得更好呢?"

一粟说:"都差不多吧,有时侯文科成绩好一点,有时候理科成绩差一点."

母亲惊讶地说:"那你一直是文科成绩比理科成绩好啊."

"我说错了,"一粟说,"反正有时候文科好,有时候理科好,我也说不准."

一粟的父亲一直在旁边听,这当儿也开口说道:"现在做任何事情都要慎重考虑,多为前途着想,别人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你把理科学好学­精­了,以后进入社会工作也好找一些,你如果学历史那类学科,将来想在外面找工作就很难了.而且学理科能使人头脑聪慧、思维敏捷,文科全是些死记硬背的东西,学起来也没什么意思,你就听我的话,直接选理科吧,别再犹豫了,又不是很艰难的选择."

母亲对一粟说:"我也听说男孩在理科的学习上比女孩更擅长、更有优势,你就选理科吧."

一粟本来是没有主意的,但是听过父母的话以后,他反而特别想选择文科了.

星期一来到学校,唐老师公布了一条最新消息:学校领导做出重要决定,从今天开始,学校将取消文理类分科制度,长乐镇第一高中将改为理科制学校.

消息公布后,很多原先想报文科的学生都纷纷转学了,他们都将转到有文理类分科的小镇第二高中.一粟觉得无所谓,理科就理科,文科不见得就比理科好.

红豆也办好了转学手续,她也要转到二高上学.当天下午放学后,她和沈绕着学校­操­场走了几十圈,他们一边走一边聊天.

第二天红豆就没有再来学校了,一粟问沈:"红豆昨天下午都跟你说什么了?"

沈说:"她问我想不想转学,我说不想,她就没有再说话了."

见沈回答得如此平淡简洁,一粟也没有再问下去了.一粟虽然不知道沈和红豆都说过什么,但他相信红豆所做出的转学决定是绝对正确明智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粟患上了顽固的尾行癖,每当在街上遇到漂亮女子,他就会悄悄地跟在别人身后,等到由于某种原因无法再继续跟随下去了,一粟才像完成任务一样卸下重负、长吁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很低级很猥琐,无聊透顶而且毫无意义,但他无法做到视而不见,只要他还能看美女一眼,他就很难阻止自己不去看那一眼.在跟随的过程中一粟也不止一次地劝说自己放弃,他本身是非常苦恼的,尾行带给他的忧虑要远远大于他所获得的快乐,或者也可以说他根本就没有任何快乐.他只是在寻求那种没有遗憾的满足,他的目的就在于不去错过那些他认为不应该错过的东西.

虽然他常常对自己说:"天下的美女那么多,你怎么看也看不完的,所以你的遗憾太多了,又何必为这点小小的遗憾耿耿于怀呢?"但是一粟做不到,只要有美女出现在他视野的范围以内,他就要一直跟随美女直到她们消失.比较复杂的一种情况是两个美女在同一时间朝不同的方向走去,每到此时一粟就会陷入深深的焦虑中,就象一只同时看到西瓜地和玉米田的猴子,最后的结果常常是一粟楞在原地不知所措,然后和两位美女失之交臂.

又是一个星期天,一粟做完作业就在街上闲逛,不知不觉就走到小镇最热闹繁华的一条街,看到一个女子从商场里走出来,女子的正面容貌一粟没太看清楚,但是她的衣着打扮却令一粟很动心,于是他产生了要跟随她的念头.一粟对自己的跟踪本领相当自信,他不但不会把人跟丢,而且还能做到不被别人发现.一粟一直跟在女子身后,走过几条街后,女子一直没转头,一粟对她的长相充满好奇,就像上次在书店里碰到那个美貌女孩一样,他这次也一定要把这个陌生女人的面貌瞧个仔细.最后陌生女人走到一个狭窄的胡同里,一粟也跟了上去.胡同很长,而且没有人,只有他们二人在胡同里面,一粟渐渐产生了一种不安的冲动,他的脑海中竟有了犯罪的意识,他连那种下流的场面都想到了,但他还是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努力地抑制、抵抗这些邪恶的念头.

出了胡同,走到前方的岔路口时,女人突然停下来了,她似乎也感觉到有人跟随在自己身后,于是回过头来好奇地打量着一粟,一粟顿时吓了一跳,他看见女人眼角附近浮现出来的皱纹,涂满油润­唇­膏的大嘴,还有隐藏在厚厚粉底下的­干­枯衰老的脸,更可怕的是女人一直在盯着他看,而且带着那种怀疑、猜忌的目光.一粟既恐慌又难受,赶紧掉转身子走掉了.

他回到刚才的胡同里,见四下无人,他才停下来喘一口气,他为自己的无聊行径感到后悔,这种不厌其烦的尾行已经为他的生活造成了严重的困扰,无论何种­性­质的尾行,最后都必然会将他推向加倍的空虚和绝望中,无意义的尾行扩大了他的烦闷和苦恼,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感到厌烦、恼怒、愤慨、羞惭,他每次都告诫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尾行了,但是一旦碰到具有诱惑力和吸引力的年轻女­性­,他仍然会以专注、执着的热情去进行一次毫无意义的尾行,他无法摆脱心魔的纠缠和­骚­扰,最重要的是--尾行并不是他的兴趣爱好,而是一种类似于强迫症那样的心理疾病.尾行不是他真正想做的事情,他在无形中被自己抵制的意念­操­纵,他无法控制自身的行为,而思想也不听从他的安排和指挥,这让他感觉自己很无能.

(2)第十四章

一天下午,唐老师宣布了一个好消息--学校要放三天假.消息公布后,全班同学都欢呼起来,然后七嘴八舌地商量应该去哪玩.

放学以后,一粟和沈肩并着肩走在回家的路上,一粟先说:"少了红豆,我总感觉挺不习惯的."

沈抬头望着天空说:"是啊,其实我也一直挺怀念她的."

"那你为什么不跟她一起转学呢?"一粟问.

"我不太想转学,留在一高读理科也蛮好的."

"当初她走的时候你应该劝她留下的,不管她最后做出什么决定,你至少应该挽留一下她."

"别提她了,"沈说,"人都已经走了,还说那么多­干­什么?"

二人默默地朝前走了一会儿,一粟又问沈:"三天假期你打算怎么度过啊?"

"睡觉吧."

"别,两天的时间你用来睡觉多可惜啊,我们应该找个地方好好玩一玩."

"那你说吧,我们去哪玩?"

一粟兴致勃勃地说:"我们去小镇上最乱的地方玩吧."

"最乱的地方?"沈拧紧了眉头说,"这个小镇太平得很,你说的'最乱的地方'恐怕还没有."

"小镇上最繁华的西街,不是经常有很多流氓地痞聚集吗?"

沈摇摇头说:"那条街上也没什么好玩的,不过那里倒是有个迪吧,我们可以进去坐一坐的."

"好啊,"一粟兴高采烈地说,"我还没有去过迪吧呢."

沈用疑惑的眼光瞄了他一眼,说:"你连迪吧都没去过?"

"没有."

"你好象哪里都没去过,"沈说,"我真怀疑你是怎么长大的,你原来都玩过什么?"

"我玩过的东西太多,都忘记了."

沈问:"你有没有什么业余爱好?你平时没事的时候都在做什么?"

一粟突然语塞了,因为他想到了自己的尾行癖.

"你平时什么事也没有做吗?一点业余爱好都没有?"沈说,"如果你一直在专心致志地学习,那我也没见你的学习成绩有多好."

"有啊,我的爱好太多了,"一粟急忙辩解道,"摸螃蟹、逮蜻蜓、抓蝴蝶、掏鸟窝、爬树、钓虾都是我的爱好,也是我的特长."

沈瞪大了眼睛说:"一粟,你不能总这么傻吧,世上可没有傻药吃."

走到沈家门口,沈对一粟说:"反正明天不上课,你也不用着急回家,到我家来坐一会儿吧."

于是一粟跟着沈进了屋,沈的父母都不在家,沈就把一粟带到卧室里.

一粟在沈的书架上找书看,找了半天也没发现哪本书是可以看的.沈从抽屉里取出一把长笛,一粟就说:"你还会吹笛子?"

"我的爱好非常广泛,而且每一样都很擅长,"沈的语调中充满了自信.

"那你随便吹一首曲子让我听听吧,"一粟说.

于是沈拿起笛子吹起来,一粟是一点音乐细胞也没有的,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什么名堂.

沈吹完一曲,问一粟吹得怎么样.

"太好听了,高山流水、流水高山,人间仙乐,天籁之音,美啊,美啊,"一粟胡说一通.

沈冲他摆摆手说:"行了,行了,知道你的音乐鉴赏水平了."

"我的音乐鉴赏水平很高的."一粟说.

"那我问你,我刚才吹的是中国的传统乐曲吗?"

"是的,"一粟很肯定地说.

"所以说你不懂欣赏音乐,你连乐曲中浓郁的异域风情都没有听出来,这是一首国外的宫廷乐曲."

"是吗?叫什么名字?"

"《绿袖子》."

"听名字倒是挺熟悉的."

"关于这首乐曲是有一段来历的,"沈放下手中的笛子,将一段古老的传说娓娓道来:

相传英国国王亨利八世是一位著名的长笛演奏家, 一日他在野外偶遇一绿衣女子,但见此女身形窈窕,淡装素裹,容貌气质俱佳,国王从此心猿意马、情愫暗生,回宫后纵使佳丽三千,也视若白纸,茶不思、饭不想,衣带渐宽、人亦日益憔悴,对绿衣女子的思念却是剪不断、理还乱,甚至命令全宫上下所有女­性­统一着绿衣,以缓解相思的煎熬。后来国王出宫多次,找遍山川田野、茂林高岗,偏寻不见绿衣女子的身影,一时黯然神伤、情难自禁,于是发挥其所长,作曲一首《绿袖子》,聊表相思之苦。最后直至国王头发花白,郁郁而终都始终未能如愿,故事最终难以得到圆满.

听完故事一粟赞叹道:"不错,我喜欢这个故事,很浪漫也很有意思."

沈说:"你只要仔细听《绿袖子》,就会发现整首乐曲一直在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里轮回往复,既是宫廷音乐,又有田园情结,这是由于作曲者虽身在皇室却向往凡间的缘故.《绿袖子》的曲调是缓慢而忧伤的,是对失落爱情的压抑、惆怅的表达."

"别再说了,再吹一遍让我听听吧,"一粟要求道.

沈拿起笛子,又把《绿袖子》吹了一遍.

"不错啊,还真是挺好听的."一粟评价道.

"我会吹的曲子太多了,"说着沈又连续吹了几首乐曲.

等他吹完一粟就问:"你的笛子是怎么吹得这么好的?"

"还不是练出来的,你如果从六岁起就坚持每天吹一、两个小时笛子,你也可以吹得和我一样好,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现在发现了,"一粟说,"想做好一件事其实并没有太多的诀窍和技巧可供参考,成功只需要坚持,只要坚持不懈就能把一件事情做好."

"看来成功的经验常常来源于失败者,"沈说.

"我以前还真不知道你会吹笛子,"一粟说,"你有才艺就应该展示出来啊,上次的元旦文艺汇演你又没报名参加,结果我们班的女生跳舞跳得那么难看都能拿奖,你要是站到台上演奏一曲《绿帽子》,保证台下掌声雷动的."

"是《绿袖子》,"沈略带恼怒地说.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总不爱出风头呢?假如别人听不到你的笛声,那么吹笛子又有什么意义呢?"

沈说:"你恰恰说反了,对我而言,如果我吹笛子只是为了讨好别人的耳朵,那么吹笛子这件事就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那么你吹笛子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维持一种心境,一种自由的、平和的心境,也为了深入我的内心世界,在我的天地里,我可以随意、自由地营造出一切,就象这只长笛,我想吹出什么样的音乐都可以,它只忠于我的心灵,我想得到什么,就可以创造出什么,我是我自己的上帝,我唯一感兴趣的也只有这件事而已."

"你的笛子吹得这么好,可惜很多人都听不到了,"一粟感叹道.

"这也叫做可惜的话,那天底下可惜的事情太多了,有很多人可以演奏得比我更好,但是他们从来都没有碰过笛子."

"所以很多人平庸、失败的原因,就在于他们没有找到生命中的那只长笛."

"完全正确,"沈说,"难得你也能说出一句经典的话."

一粟接着说:"可是你找到了生命中的长笛,却从来没有发挥它的作用."

"你的话有问题,"沈说,"如果没有发挥它的作用,我又怎么能说自己找到了生命中的长笛呢?"

一粟的头脑也混乱了,又坐了一会儿,他看看墙上的钟,已经是晚上六点了,他站起身就要走,沈叮嘱他说:"记得明天晚上带钱来,我们去迪吧玩."

"带多少呢?"一粟问.

"二十块钱吧,二十元应该足够了."沈答道.

一粟告别沈回到自己家,告诉父母学校要放假三天的事情,父亲听后大吃一惊,激动地说:"你们学校是怎么搞的?本来学习的时间都不够用还要放假三天..."

一粟懒得听他父亲唠叨,就朝自己的卧室走去,父亲却叫住他说:"别人都放假,你是不能放假的,三天时间很长,你就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学习,哪也不要去."

母亲就劝道:"我看一粟学习也挺累的,不能给他施加太大的压力,该休息的时候还是要休息."

"想休息还不简单吗?"父亲提高了声音说,"高考结束以后他想怎么玩都行,但是在此以前,学习永远是第一位的."

一粟的脑袋又开始疼了,"还不如不放假呢,"他心想.

放假第一天,一粟在家做了一天的作业,到了晚上好说歹说,父亲才勉强同意让他出去玩一会儿.一粟躲开父亲向母亲要了二十块钱,然后高高兴兴地出了门.

一粟把沈从家里叫出来,二人一起兴高采烈地向镇上最热闹繁华的西街走去.

一粟和沈来到黑雀迪吧门口,正准备买票进去,别人却告诉他们因为节假日人多,所以票价也跟着涨了,他们身上的钱不够.

"真扫兴,"一粟垂头丧气地说.

"没关系,"沈说,"我们还可以­干­点别的."

两个人离开迪吧朝前走,走出西街,他们又来到另外一条街,这条街比西街冷清多了,几乎没什么人.

沈对一粟说:"你知道这条街是­干­什么的吗?"

一粟说:"我不知道啊."

"这条街是专门提供Se情服务的."

"整条街都是的?"

"没错."

"公安局的人也不管吗?"

"他们也经常来光顾."

一粟连连摇头,表示难以置信.

二人继续往前走,一粟问沈:"我们现在去哪玩啊?"

沈说:"小镇上能玩的东西太多了,可是你又什么都不会."

"不会可以学啊,难道你是天生什么都会吗?"

二人正在说话,却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在叫他们.二人回头一看,就见一个吊儿郎当、流里流气的小混混向他们走过来.一粟感觉情况不妙,他怀疑他们遇上敲诈勒索的不良少年了.

小混混走到他们跟前,从兜里掏出一把匕首抵住沈的胸口,压低了声音威胁道:"把身上的钱全部掏出来,不然老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一粟在旁边吓得浑身发抖,不知该如何是好.

谁知沈在小混混的肩膀上捶了一拳,说:"你的台词也太老套了,我来帮你设计新台词吧."

小混混笑了起来,将匕首收回去,一粟才总算松一口气,原来他们两个认识.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沈问小混混.

"随便逛逛呗,反正闲得无聊,"小混混答道,又笑着说,"沈哥,我好久都没见过你了,你现在在­干­什么呢?"

"上学,"沈答.

"那你们现在准备去哪啊?"小混混问.

沈说:"不知道,和你一样到处瞎逛呗."

小混混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先取出一根递给一粟,一粟不要,又递到沈面前,沈也没接,小混混就笑笑说:"沈哥还没学会抽烟啊."

沈盯着他手里的烟盒说:"你小子什么时候还抽上大中华了?"

"我现在有钱了呀."

"你不会捡了中华的烟盒装着五块钱的烟吧."

"怎么可能呢?你不信的话就尝尝吧,绝对货真价实."说着小混混还要递烟给沈,被沈拒绝了.

在他们说话的工夫里,一粟仔细地打量着小混混,他发现此人长得眉清目秀、相貌俊美,是个挺帅的小伙子,如果没有这身流氓式的服装,谁也看不出他是个小混混.一粟还注意到他的胳膊上有有很多条伤疤,似乎是用刀划的.

沈问:"丸子,你是不是又被学校停课了?"一粟才知道小混混的名字叫丸子.

丸子特别自豪地说:"我被开除了,这次是彻底地被赶出学校了,我把我们班的班主任揍了一顿,校长就把我开除了."

"恩,不错,"沈点点头说,"向你表示祝贺."

丸子说:"最近一段时间我每天都守在学校门口,只要碰到上学期间和我闹过矛盾的人,我抓到就打,一个也不放过.原来在学校上学我还总担心被记过处分或被学校开除,碰到不爽的事还忍着,现在我也没有这种担忧了,谁要敢惹我我就搞死他.沈哥,你要是看谁不爽,想找谁的麻烦,只管来告诉我,我帮你做了他."

"不用了,我看谁都爽,"沈说.

丸子神秘地笑一笑说:"沈哥,我还要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曾经偷过学校的钱.也就在去年吧,我从老师办公室的抽屉里盗走了两百块钱,事后那些猪头猪脑的老师一直在查小偷是谁,结果谁也没有怀疑到我,那帮蠢蛋真是没用,"丸子狡猾地笑着,"不过我应该趁着老师收完学费的时候去偷,这样我偷到的就不止是两百块钱了,哎,现在想想真是后悔啊."

"等你有一天被抓到就更后悔了,"沈说.

沈和丸子一直在讲话,谁也没有搭理一粟.

"那你不上学了,你以后打算做什么呢?"沈问道.

丸子拍拍胸脯说:"以后的西街就是我的地盘,是我一个人的天下."

"那我能经常来玩玩吗?"

"没问题,"丸子很­干­脆地说,"沈哥,不瞒你说,我和我的兄弟刚刚组建了一个帮派,就是专门打家劫舍、劫富济贫的,我们刚开始还为帮派的名字闹了一次别扭,有一半人说要叫'青龙帮',另一半人就说应该叫'白虎帮'..."

沈Сhā进一句:"那不如叫'龙虎帮'."

"没错,这就是我们帮派现在的名字,"丸子说,"沈哥,其实你也可以加入我们帮派的,我们现在正对外广泛招人,我们帮招来了很多以一敌十的打架高手,但是你也知道,如今这年头光会打架也不行,还应该有点智慧,沈哥你知识丰富、头脑灵活,可以帮助我们出谋划策,而且你口才也好,还能帮我们谈判,我们这些人都不会跟别人谈判,一谈就要打起来的.沈哥,你好好考虑一下吧,本来进我们帮要交二十元的入会费,但是你的费用就全免了."

沈说:"暂时没什么兴趣,等你们帮派发展壮大以后再说吧."

"沈哥放心,我们帮派才刚刚成立,还掀不起什么大风浪,但是我们早晚会成为长乐镇第一大帮的."

"祝你成功."

"沈哥,我还刚刚搞到一把真家伙,"说着丸子摆出一副持枪瞄准的姿势.

"你家还有猎枪?"沈问.

"是的,我在我爸的衣柜里发现的,现在被我藏到床底下去了.上次我们和别的帮派火并,这把枪还差点派上用场了.我当时身上就背着这把枪,其实枪里面也没装子弹,只是吓唬吓唬人而已.不料我们还没开始打架警察就来了,我们都吓得四处逃串,结果这把枪我也一直没拿出来."

"派出所的人没把你抓进去,你爸一定很失望."

"派出所我都进去过无数次了,有天晚上我趁着周围没人,还在派出所门口撒了一泡尿,派出所算什么?"丸子说着,又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上.

"你把你爸的猎枪偷走了,他也没说过你吗?"沈问.

"我和我爸早就绝交了,"丸子悠然吐出一口烟雾,"今年我一直都没跟他说过话,他以为他是谁,只要我还能从他晾在衣架上的外衣里掏出钱,他是我什么人都无所谓."

"好了,别再罗嗦了,"沈说,"把你的猎枪借我玩几天吧,我想带着它去山上打鸟."

"没问题,沈哥需要的东西我能不借吗?"丸子答应得很爽快,"走吧,现在就到我家去拿吧."

于是丸子带着沈和一粟穿过几条街,走到一条幽暗的小巷子里,在一幢破旧低矮的房屋前停下来.丸子说一句:"进去吧."一粟知道这就是丸子的家了.

三个人一起走进屋,房间里黑灯瞎火的,伸出手来都看不见五指.

沈问丸子:"你家还没安上窗户吗?"

一粟才知道原来丸子家没有窗户,难怪屋里一点光线都没有.一粟在黑暗中碰到一件硬硬的东西,这东西似乎还会动.

"把灯打开啊,"沈说.

丸子摸索着打开灯,由于光线太强烈,他们都同时闭上眼睛.等到再次睁开眼一粟便吃了一惊,原来他旁边的椅子上还坐着一个老太太,而他刚才碰到的硬硬的东西就是老太太的腿.

老太太眯缝起眼睛盯着他们,看到丸子她显得很激动,拿起身边的拐杖就要从椅子上站起来,但是她可能太老了,所以不仅没有站起来,还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丸子走上去把她扶稳,她却含糊不清地对丸子说:"你...又到哪里去了?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让你别在外面惹事..."

丸子凑在老太太耳边大声吼道:"时间不早了,您快去睡觉吧!"

丸子的声音很大,把一粟吓了一跳,沈对丸子说:"至于喊这么大声吗?"

丸子解释说:"我­奶­­奶­耳朵不好使,声音小了她听不见."

沈说:"你­奶­­奶­的耳朵肯定是让你吼得不好使了."

一粟将丸子的房间扫视了一遍,屋里的陈设都十分简陋,一件像模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你说的猎枪在哪里呢?"沈问.

"在楼上,"丸子答.

一粟并没有看到丸子家的二楼.

丸子不知从哪里搬来一把木梯,在房间的角落里搭起来,一粟抬头一看,才发现房顶有一个正方形的洞,一粟才知道丸子所说的"楼上"原来是指这里.

他们顺着木梯爬上去,楼上是一个­阴­暗狭窄的小房间,房间里的空气更憋闷,他们刚刚站稳脚跟,就听"吱"地一声,一团小黑影从他们脚下串过去.一粟又吓了一跳,这是他走进丸子家吓的第三跳.

沈问刚才跑故去的是什么东西,丸子说是只小老鼠吧,沈问他为什么不养只猫,丸子说过去养过一只黑猫,但是猫从来不帮忙抓老鼠,光知道偷吃家里的鱼.

丸子拉开灯,一粟才发现屋里还有一张床,丸子说:"枪就在床底下,我马上把它找出来,你们先坐吧."

一粟向周围望望,没有找到能坐的地方.

丸子钻到床底下找枪去了,沈却发现还有人在丸子的床上睡觉,他把被子掀开,两个女孩的脑袋就露出来了,沈调侃似地说:"你的本事还挺大的嘛,就你这张小床还能承受三个人做运动?"

床底下的丸子说:"只要动作不大,勉强可以吧."

"再加上我呢?"沈问.

"那床就要塌了."丸子说.

这时一粟听见其中的一个女孩发出微弱的哼哼声,他凑过去看,在昏黄的光线下,女孩的脸显得很模糊.

丸子在床下找了半天,没有找到他所说的猎枪,他从床下钻出来说:"沈哥,猎枪可能又被我爸拿走了,等我找到以后肯定会借给你的."

沈说:"没有就算了,反正我们也该回家了."

丸子说:"你们就别走了,待会儿我在屋里支几张桌子,等我的兄弟到齐了,我们打牌的打牌,打麻将的打麻将,你想要女孩陪,床上的两个任你挑选,你如果嫌弃她们也不要紧,我再帮你找更好的来."

"别、别,"沈摆摆手说,"我可不想见你的那群狐朋狗友,光是和你就已经没有共同语言了."

丸子说:"那你们不会这么早就回家吧,现在才十点半呢."

"什么?"一粟大惊失­色­,"已经十点半了?"

丸子满脸疑惑地看着一粟说:"是啊,时间还早呢."

一粟不停地念叨着:"完了,完了,刚才忘记看时间了,我现在必须回家去了."

"是的,我们该走了,"沈也说.

丸子见留不住他们,就把二人送到家门口,又向他们挥手道别.

离开丸子家,一粟和沈走在回家的路上,一粟说:"我怀疑丸子家根本就没有猎枪,他说的话全是吹牛."

"他有猎枪,"沈很肯定地说,"他不可能对我撒谎的."

"你和他的关系很好吗?"一粟问道.

"在我屈指可数的好朋友里,他是其中之一."

"这种人也能当成朋友?这是典型的人渣、败类嘛,"一粟不屑地说.

沈说:"别瞧不起别人,他这人很讲义气的,比你强多了."

"我要是会打架,我也可以很讲义气的."

"讲义气和打架有什么关系?我和丸子认识这么多年,他还从来没帮我打过架."

二人沉默着向前走了一会儿,一粟又说:"我看他胳膊上有很多伤疤,都是他自己用刀划的吧."

沈说:"是的,这种人每天的生活内容就是自残,而且引以为傲,他们最大的悲哀就是对自己的无知一无所知."

一粟看着沈说:"我发现你做人也不厚道,只会在背地里议论别人."

"谁说的?当他的面我也一样说,而且我都说过很多次了,但是他根本听不进去,所以我也不指望他能听懂我说的话,朋友之间奢望太多只能徒增烦恼."

"你既然当他是朋友,你就应该劝他洗心革面、改过自新啊.你说别人每天都在自残,那作为朋友,你就每天看着他自残吗?"

"自残也是一种生活方式,我怎么劝?我能有什么办法?"沈不以为然地说.

"你怎么把总把什么事情都看得这么淡呢?"一粟问.

"那你为什么老喜欢把事情想象得那么严重呢?"沈反问道.

"那你的朋友有一天横尸街头了呢?你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我会大哭一场把他忘掉的,"沈说.

一粟缄默不语了,沉吟片刻,他又说:"丸子他们天天打架闹事,生活肯定也过得特别惊险刺激吧,应该比上学有意思多了."

"那你也可以去刺激刺激嘛,"沈说,"丸子刚才不是说他正在招人吗?你就给他二十块钱,然后加入他说的什么'龙虎帮',你就能天天刺激了."

走到沈家门口,沈特意嘱咐一粟明天多带点钱,一粟答应了.

和沈分别后,一粟回到自己家,看到父亲正卧在沙发上睡觉,再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十一点整了.一粟蹑手蹑脚地走进自己的卧室,刚刚关上门,他却惊奇地发现母亲正在帮他打扫房间,一粟感到很恼火,正准备赶她出去,他的母亲却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你看看你的房间有多乱吧."

一粟听得不耐烦,正准备发作,他却发现藏在床底下的美女画和Se情漫画也被母亲翻出来了,一粟暗暗叫苦,紧接着又想:母亲不会全都看到了吧,她看到以后会怎么想?她肯定会以为自己的儿子是个流氓吧.

一粟正想着,他的母亲说:"你呀,都这么大人了还在看小孩子看的书,看就看呗,怕我们发现还偷偷把书藏到床底下,现在被我找出来了吧."母亲的语气中颇有几分得意.

"不看了,以后坚决不看了,"一粟尴尬地笑笑说,他终于松了口气,母亲以为他看的只是普通的漫画书.

母亲一边帮他收拾东西一边问:"你晚上去哪了?怎么到现在才回来?你爸等你等得都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一粟的眼珠骨碌碌地转着,问:"我爸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母亲停下手中的活,想一想说:"大概十点钟左右吧."

"等明天我爸问起来,你就说他刚刚睡着我就回来了."

母亲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说:"我看你就只会在歪门邪道上耍小聪明,从来也没见你在学习上动过脑筋."

一粟说:"妈,我会认真学习的,今天白天我已经很用功很刻苦了,晚上出去玩一玩也是很正常的,而且有句俗话说得好:娱乐是学习的本钱."

母亲将手叉在腰间问:"这句俗话是你发明的吗?"

"好了,妈,我已经很困了,你赶快出去吧,让我好好睡一觉."一粟央求道.

母亲说:"你爸还躺在沙发上睡觉呢,你是不是应该先去跟他打个招呼?"

一粟只好硬着头皮走到客厅里,父亲在沙发上睡得很香甜,一粟都不忍心打扰他,迟疑片刻,一粟正准备去叫醒他,却发现父亲的嘴­唇­周围长满了白­色­的胡须.

(2) 第十五章(1)

青春的热血啊,又令我心胸激动。《浮士德》

放假的第二天,一粟又在家学习了一天。到了晚上,父亲有事出门了,一粟便向母亲要了些钱,然后很轻松地溜出家门找沈去了。

把沈从家里叫出来,二人又一起去了黑雀迪吧.

买完票他们走入迪吧,才发现今天来玩的人特别多,全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进场以前,沈说先上个厕所,一粟也跟着他进了厕所。

一粟站在小便池前解开裤子尿尿,看到便池中放着一颗用来除臭的樟脑丸,但是一粟并不认识,他以为这东西就是人门经常说的"瑶头丸",他心想:这些人也太猖狂了,居然把这种东西到处乱丢,解完手走出厕所他就对沈说:"我刚才看到瑶头丸了!"

"在哪里?"沈有些诧异.

"小便池里."

"哦,那不是瑶头丸,是冰毒."沈的语气很平淡.

"什么?冰毒?"一粟大吃一惊.

沈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我有时候真怀疑你的傻和无知都是装出来的."

他们走到大厅里,在绚烂耀眼的灯光下,到处都是热舞欢蹦的红男绿女.他们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来,周围的音乐声震耳欲聋,他们必须提高声音说话才能使对方听到.

"感觉怎么样?喜欢这种地方吗?"沈问一粟.

"还不错啊,"一粟大声说,"我们也去舞池里蹦一蹦吧."

沈摇摇头说:"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吧."

见沈坐着不肯动,一粟也没有再说话了.这时一个男人向他们走了过来,沈立刻和他打招呼说:"你好啊,四哥."

男人也笑笑说:"是小沈啊,好久都没有见过你了,你不是说你不喜欢来迪吧玩吗?"

"偶尔来坐一坐,学校刚好放假,"沈答道,又对一粟说,"你先站起来,把座位让给四哥坐."

四哥摆摆手说一句"不碍事",然后从别处搬来一把椅子,坐下来盯着一粟看了一会儿,问沈:"这小伙子是你的朋友吗?"

"是的,是我刚刚认的小弟."沈说.

四哥看着一粟,笑一笑说:"他看着还挺老实的,小沈啊,你可别把别人带坏了."

"怎么可能呢,"沈说.

一粟一直坐在旁边傻笑,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四哥,我也很长时间没见过你了,你都在忙些什么呢?"沈问。

"瞎折腾呗,"四哥说,"前段时间到外地去过一次,去了以后我就不想回来了,外面的世界真是­精­彩啊,比咱们小镇强多了,长乐镇太穷太落后了,待在这里一辈子都不会有出息."

沈问他:"那你不打算在车站工作了吗?"四哥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上,说:"先混着吧,好歹是个工作,也不能说辞就辞了,我还是想找个机会再去外面闯一闯,趁着现在还年轻,看能不能闯出一番事业,人生的成败也就在于这几年的努力了,等以后岁数大了我也没­精­力再去外面闯了."

"也是."沈点一点头.

"小沈啊,"四哥接着说,"你是不知道,我现在只要看到那些坐车离开小镇的人,我就羡慕得不得了,我是真不想把自己的一生都耗在这里,没意思啊,我在车站工作一天就等于荒废一天,我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别人都说我应该娶媳­妇­了,我说还没有立业,怎么能成家呢?而且凭我现在的条件,也挑不到一个好的,所以要想别人不取笑你眼光高,自己就应该先混出点名堂来.年轻最大的优势和本钱是什么?就是可以失败啊.在哪里摔倒就从哪里爬,所以我现在努力还来得及."

沈说:"不错,你说的很有道理."

四哥看着沈说:"还是你们学生最好,毕业以后去外地上个大学,就和小镇永远地脱离了."

沈摇摇头说:"我不认为外面有多好,我就喜欢小镇的清静."

四哥皱一皱眉头说:"那你真是一点也不像年轻人,只有年龄大的人才会盼着清净,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能你一直在学校上学,也没有出过远门,所以视野被封闭了,不知道大城市和小乡镇的差别,等你以后离开小镇就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广阔了.我每次从外地坐车回来,这车就不停地往深山里绕,越走就越荒凉,最后回到小镇我的心也凉透了."

"大城市我也去过的,"沈说,"我总觉得太嘈杂了,灰尘又大,道路也特别错综复杂,人出了门经常连方向也辨别不清,还是小镇好,怎么走也不会迷路."

一粟一直在旁边听他们说,这当儿也Сhā嘴问道:"四哥,你都去过哪里啊?"

四哥骄傲地扬起脸来,说:"我去过的地方多了,中国的几个有名气的大城市我都去过了."

一粟又问:"大城市和咱们小镇有什么不一样的?"

"那差别可就大了,"四哥换了个坐姿,"就说迪厅吧,大城市的迪厅比咱们的迪厅大多了,人也特别多,音乐效果和灯光效果都相当好,那蹦得才叫过瘾,漂亮女孩子更是多得不计其数,看得你眼花缭乱的,而且都超级开放,只要你有钱,想对她做什么都可以."

一粟问:"有跳钢管舞的吗?"

四哥说:"钢管舞都是别人跳过不跳的,早就过时了,别人的迪吧里面节目多得很,哪像咱们的小迪吧,跟个乡村俱乐部似的."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一粟看见一个剃着光头、打着赤膊的年轻男子从他们面前走过,男人的背上还纹着几条龙,等男子走远了,一粟就说:"这人好像挺厉害,他背上纹的龙怪好看的."

四哥不以为然地说:"这是小角­色­,什么也不算的,真正混得有名堂的人都是不文身的,你什么时候还看到'胡一刀'在身上纹龙了?"

"胡一刀是谁?卖菜刀的吗?"一粟问,他从来都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沈说:"胡一刀是长乐镇势力最大的黑社会的头目."

四哥问一粟:"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是长乐镇的人吗?"

一粟说:"是啊."

四哥说:"那你怎么会没有听说过胡一刀的大名?只要是这个镇上的人,有可能不知道镇长是谁,但是不可能还有人没听过胡一刀的名字."

(2) 第十五章(2)

"他能知道什么?"沈说,"他平时只知道学习,如果不是我今天带他来,他恐怕连迪吧里面是什么样子都还不知道呢."

一粟忙说:"行了,别再说我了,快给我讲一讲胡一刀的故事吧."

四哥咽下一口唾沫,清一清嗓子,开始说起来:"胡一刀本来是个老实人,也不混黑道.但是有一天他被当地的黑社会逼得走投无路,就拿着一把长刀把他们老大捅了,这个横行霸道、穷凶极恶的老大自从被胡捅了一刀就再也威风不起来了,后来胡被抓进派出所,所里的警察都用好烟好茶招待他,称赞他为民除害,功劳比警察都要大的.他进了拘留所以后,被关押的同伴也都十分钦佩他,纷纷跪在地上要认他做大哥,等到胡被放出来了,又有无数人要投靠、追随他,结果他就理所当然地自己组建帮?##鹆死洗?他今天的声名和地位,全是当初那一刀捅出来的,所以江湖人称'胡一刀'."

"真有这么厉害吗?"一粟表示怀疑.

"实话告诉你吧,"四哥说,"胡如果想要你的一条胳膊,你的胳膊马上就不是你的了."

一粟听得寒毛直竖,四哥又接着说:"我给你讲一件事,你就知道胡的势力和本事有多大了。小镇原来曾有过一任镇长,刚上任的时候,他明确提出要铲除黑恶势力,整顿歪风邪气,开大会的时候还指名道姓地强调说:'像胡这样的社会败类,一定要除掉!'几天以后镇长就接到一个匿名电话,电话里有人告诉他:'我们看到你的宝贝女儿了,她跟你长得真像.'结果他在小镇只当了半个月的镇长就­干­不下去了,主动地申请辞职.这就是胡的能耐和本事了,连镇长都奈何不了他."

一粟问:"那胡平时都做些什么呢?"

四哥说:"他做的行当多了,这个迪吧就是他开的,听说他还偷偷地走私过军火."

"军火走私?这不是电视里面才有的吗?"

四哥惊讶地打量着一粟,又把脸转向沈问,"小沈,你怎么会认识这么单纯的朋友?"

沈说:"他一点也不单纯,他就是无知."

一粟没有理会沈的话,又问:"我能见一见这个叫'胡一刀'的传奇人物吗?"

四哥说:"他今天晚上应该会来吧,本来自己开的迪吧他是从来不来的,但是前段时间有人磕药出了事,公安局的人正查得紧,所以他近段时间每天晚上都要来一趟,今天晚上会不会来还不知道,一会儿等他来了我把人指给你看吧."说完五哥又转过脸来对对沈说:"你的朋友可真够稀奇的,居然什么也不知道."

沈说:"那还不算什么,你知道他的爱好都有什么吗?"

一粟刚要阻止沈开口,沈已经说起来了:"他喜欢爬树、钓虾、掏鸟窝、摸螃蟹..."

四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说:"就是现在的小孩也不至于玩这些吧."

"但这就是他的爱好,"沈说.四哥使劲地摇一摇头,表示不敢相信.

三人又坐着聊了一会天,就看见从外面走进来一群人,四哥指着走在最前面的人说:"那个人就是胡一刀."

一粟就顺着四哥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此人大约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头顶上的毛发都已经脱落­干­净了,人长得尖嘴猴腮的,体形也很消瘦,走起路来晃晃悠悠的,根本看不出来他是帮派老大.

一粟失望地说:"胡一刀就是他啊,长得这么猥琐,都和教我们数学的老8差不多了."

四哥压低了声音说:"人不可貌相,你别看他外表不起眼,说不定他的腰间就别着一把手枪.像这种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他手上有多少条人命连他自己也数不清哩."

一粟注意到胡的身旁还跟着一个高大强壮的汉子,此人长着一张轮廓分明、有棱有角的脸孔,总是一副横眉怒目的表情,双眼放出凶光,眉宇之间还不时地透出一股杀气.一粟指着他说:"这个人看起来才像狠角­色­."

四哥说:"这回你是说对了,此人的确很厉害,他姓王,因为他相当能打架,别人都叫他'西街砍王'或是'西街一条龙',他跟随胡的时间最长,胡要找谁的麻烦,自己是从来不动手的,全靠王一个人摆平,现在他和胡都老了,不过说也奇怪,王年轻的时候虽然砍人无数,自己身上却一块伤疤也没有留下."

一粟看见胡带领一群人在迪吧里转来转去,他们经过的地方没人敢靠近,大家全都躲得远远地.

"王只对胡言听计从,"四哥接着说,"别人说他对主人忠心耿耿,就像一条狗,哪怕胡有一天落到众叛亲离的下场,王也绝对不会离开胡半步,听说他们二人还经常在私底下玩SM,胡每次喝醉酒就骑在王的身上,然后不停地用皮鞭抽王,还大骂他贱,王却甘愿忍受、毫无怨言,而且还放声大叫、快感连连."

沈惊奇地看着四哥说:"这可有点离谱了,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吧."

四哥又说:"其实胡的手下还有一个叫李粟的,也是胡身边举足轻重的人物,不过他今天没来.别人都叫他智多星,因为他工于心计、深谋远虑,他专门替胡出谋划策,是胡的'神机军师,'胡有很多主意都是听他的;别人又叫他'笑面虎',因为此人胸有城府、­阴­险狡诈、心狠手辣、诡计多端,别看他对谁都是一副温和友善的笑脸,一旦他在某人面前停止微笑,这个人马上就要有大麻烦了.所以他和王一个能文,一个善武,都是胡的左膀右臂,二人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沈在旁边说:"一粟,你的名字刚好把他们三个人都包括进去了.而且胡一刀的一刚好在中间,王和粟在两边,相当于左右手."

四哥听得有些糊涂,问道:"这位小兄弟叫什么名字?"

"王一粟."一粟答道.

"不会吧,世上还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四哥感叹道.

沈说:"一粟,这可能是个预兆,你如果现在去把胡捅了,'胡一刀'的名号可能就要改姓王了,你以后就是长乐镇叱姹风云的人物,你也可以从此无恶不作、胡作非为了,连我都要怕你三分的."

"我不需要你怕我,"一粟说.

四哥接着说:"别看胡在长乐镇呼风唤雨、一手遮天,其实他的顾虑比一般人更多,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种人是不敢单独走夜路的,遇上仇家了连命都保不住." txt小说上传分享

(2) 第十五章(3)

一粟问四哥:"你对胡这么了解,那你认识他吗?"

沈Сhā嘴说:"谁要是认识他们,这辈子都别想有太平日子过了."

四哥在桌上坐了一会儿,就向沈和一粟道别,说他有事先走了.四哥走后,桌上又只剩下沈和一粟两个人了.一粟看着狂欢乱舞的人群说:"我看这些人就是不停地蹦,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沈说:"他们中间有的是来放松心情、消遣娱乐的,有的人是来寻找艳遇的,正儿八经地来玩的人都是磕药的."

这时他们看到一女子正疯狂地摇动着自己的脑袋,像是要把头甩下来一样.沈指着她说:"这小姑娘绝对是刚刚嗨过瑶头丸的."

一粟问:"服用过瑶头丸以后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吃瑶头丸呢?"

沈说:"不知道,没试过,好像会产生奇妙的幻觉吧,就像腾云驾雾一样."

"是不是比Zuo爱还爽?好像很多人磕过药都不喜欢Zuo爱了吧."

"我已经不想再跟你说什么了,因为我发现和你说的越多你就越像一个白痴."

"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啊,我只是好奇."

沈说:"如果你以后能少问一点问题,别人也许还会以为你什么都懂."

一粟被沈数落了一番,也没好意思再问下去了.

沈说:"瑶头丸又叫'强Jian药片',需要我给你解释什么叫'强Jian药片'吗?"

"不需要."一粟答道.他向门口望去,看到从外面又走进来几个女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灯光的关系,女孩们看上去似乎都很漂亮,穿着打扮也很入时,尤其是领头的留着披肩长发的女孩,一粟把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等到女孩走得近了,一粟才发觉她似乎有些面熟,好像原来在哪里见过,他就努力地回忆,猛然间回想起他在书店买《作文大全》时遇到的美貌女孩,她们两个简直长得一模一样!一粟激动地几乎要跳起来了,他没想到竟然又在迪吧里和她重逢了.沈看出一粟的眼神有几分痴迷,也有几分惊喜,他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吸引了一粟的注意,于是沈也转过头去,等他也看到那三个女孩,他却突然叫一声"不好,"然后赶紧把头扭转过来.

沈的反常举动令一粟很诧异,他问沈:"你怎么了?你认识他们吗?"

沈谨慎地说:"别吱声,我可不想让她们看见."

一粟更奇怪了,问:"她们是什么人啊?"

沈说:"先别说话."

一粟看见三个女孩向这边走过来,他倒是很希望三个女孩能认出沈,然后看看接下来会有什么情况发生,可是女孩们都匆匆地走过去了,谁也没有发现沈.

沈问一粟:"她们走了没有?"

一粟回答说 "走了",沈才转过头去看,见女孩都不见了,才终于松一口气,说:"她们都是社会上的不良少女,你可别被她们的外表蛊惑了,这些女孩都是会打架的,而且下手比男人更狠毒,你要是招惹了流氓恶棍,顶多挨别人一顿猛揍,你如果把她们得罪了,她们肯定会玩尽花样来整你的,直到把你折磨得痛不欲生才肯罢休."

一粟听得楞住了,说:"你又在夸张吧,她们毕竟是女孩子啊,手无缚­鸡­之力的."

沈说:"你不信就去踩下她们的脚试一试,看她们会怎么收拾你."

一粟现在想的全是走在前面的长发女孩,他问沈:"她们三人之中,那个头发稍长一点的女孩是不是很漂亮?"

沈寻思了一会儿,说:"你说的是雅子吧,那个女孩我从来没有在白天见过,我只在迪吧里见过几次,漂不漂亮我也不敢下定论,不过按照她的脸型和五官比例来判断,应该是个美女吧."

一粟诚恳地说:"沈,你既然认识她,能不能让她过来坐一会儿?"

沈疑惑地瞧了瞧一粟,问:"你很想认识她吗?"

"是啊."

"不可能,"沈果断地说,"我不想和她打交道,你根本不了解她的为人."

"求你了,沈哥,"一粟哀求道.

沈还是不答应.这时一粟看见刚才的长发女孩又出现了,并且向他们这边走了过来.一粟满心欢喜,但又很紧张,他的心跳得飞快.等女孩走近了,一粟才发现她一直在盯着沈看,沈是背对她的,所以并没有察觉到.等到沈回过头去,他们的目光就相遇了.

"沈青!"女孩高兴地叫出声来,"我说怎么今天没看到帅哥,原来是你来了啊."

沈不好意思地笑一笑,说:"人长得太帅真的挺无奈的,走到哪里都能被认出来,"他也并不谦虚.

一粟现在可以近距离地观察长发女孩了,他才发现她不仅有一张美艳绝伦的脸蛋,而且身材的完美线条也令人惊叹,该凸的凸,该翘的翘,她仿佛天生就是为美而生的,一粟不知不觉间已经看得呆住了.

女孩在四哥刚才坐过的椅子上坐下来,她的身材被桌子挡住,一粟无法再欣赏到了.于是他开始专心致志地观看、凝视女孩的脸,他更加确定眼前的她就是自己在书店遇到的那个美若天仙的女孩,她和她简直太像了!

女孩坐下以后就对沈说:"你今天怎么想到要来迪吧了?是不是想认识哪个女孩啊?说吧,看中谁了,我帮你介绍."

沈笑着说:"不用了,迪吧里的女孩我都看过了,谁都没你漂亮."

女孩说:"可是我并没有发现你在看我啊."

"我只敢偷偷看你."话说完沈竟然羞涩地低下头,似乎有意要逃避女孩的目光,在一粟的印象中,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沈如此窘迫.

沈振作起­精­神对女孩说:"你应该先做一下自我介绍吧,这里还有人不认识你呢."

女孩才发现桌子上还坐着一粟,她一直没有留意到他,她看着一粟微笑了一下,很有礼貌地说:"你好,我叫欧阳雅子."

"还是四个字的名字?"一粟惊讶地说.

"那又怎么了?"沈对他说,"你的名字还是五个字的呢--一土一西米."

"是啊,我今天才发现."一粟愕然地说.

(2) 第十五章(4)

雅子的眼睛却望着别处,说:"那一桌人真讨厌,总是盯着我看."一粟和沈就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果然看到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上坐着几个男人,他们正直勾勾地盯着雅子看,男人旁边还坐着几个女人,但是姿­色­都很平庸.

沈说:"衰人,就知道隔远了望,也不敢过来搭讪."

雅子对沈说:"你信不信我能让他们过来找我搭讪?"

"我不想错过好戏,所以我说不信."沈说.

于是雅子不知使用了怎样的招数和手段,把桌上的男人都挑拨得蠢蠢欲动,他们在互相商量着什么,紧接着就看见一个胆怯、腼腆的男青年站了起来,却又坐下去,似乎还是心存畏惧,旁边的人用力地推他,还在不停地跟他说着什么,最后他终于下定决定向这边走过来.

走到雅子跟前,他故意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字斟句酌地说:"小姐,请问...你能不能到我们的桌子上坐一会?"

雅子笑一笑,把手臂轻轻地搭在沈的肩膀上,故意做出亲昵的举动,看着陌生男子说:"你认为我现在有时间吗?"

一粟看得心里酸溜溜的,雅子的行为令一粟感到绝望,因为如果她喜欢的是沈,那么除了认输以外一粟就没有别的选择了.不过更难堪的人是陌生男子,他不停地用手挠着头,还时不时地望着自己的同伴,希望能够得到他们的援助.

男子又对雅子说:"你还是过去坐一下吧,我们有事要跟你说的."

雅子把头扭到一边没有看他,说:"有什么事在这里说是一样的."

男子更尴尬了,他用手挠着头,吞吞吐吐、含糊不清地说:"你...是真的...不愿意过去吗?"

雅子就开始学他说话:"我...是真的...不愿意过去."

男子羞得满脸通红,他转过身刚准备走,雅子把他叫住了,说:"你以后找女孩子搭讪别这么不自然,你总是用手挠头­干­什么?我看着就难受,还有你的发型,是十年前流行过的那种,你穿的裤子也非常没有品味,如果凭你的一身打扮也能让别的女孩子跟着你走,别忘了告诉我跟着你走的人是谁.你也不要问我应该穿什么衣服、梳什么发型才合适,因为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人都不会问出这种问题.最后我要提醒你的是--如果你不能让别人喜欢你,那么至少也应该做到不被别人讨厌."

雅子的话刚说完,沈对陌生男子说:"我来补充一句吧,当你觉得别人的话比较难听时,你完全可以转身走开,没有必要继续听下去的.这只是一条小小的建议,你不用对我说谢谢的."

男子已经被羞辱得连头也抬不起来了,他没想到这桌人这么难对付.他刚准备挠后脑勺,手举到半空就停住了,他将两只手垂下来,却又不知该放在哪里,伫立片刻,他最终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了.

等他回到座位上坐下,他的同伴又把他数落了一番,同桌的几个女人也掩住嘴不停地笑着.接着又有一个胖子自告奋勇地站起来,这个人似乎胆大、老练一些,他离开座位后不慌不忙地走过来,来到雅子面前刚准备开口,雅子说:"请你回去吧,我不会过去坐的."

于是胖子堆起一脸笑容,说了一通花言巧语,什么要请他们喝酒、大家快快乐乐地做朋友,诸如此类.一粟感觉胖子的嘴里就要开出一朵花了,但是雅子仍然不为所动.最后雅子听得不耐烦,打断胖子的话说:"要我过去,我是没意见的,你问问他们吧."

雅子指了指沈和一粟.胖子正准备征求沈的意见,沈说:"我没意见,你问问他吧."

沈指着一粟,后者赶紧说:"我也没意见."

见大家都没意见,胖子就得意地笑起来,对雅子说:"既然他们都同意了,你就跟着我们一起玩吧."

雅子却说:"我只是刚才没意见,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你..."胖子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要我过去也可以,"雅子说,"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和你坐在一起的那几个女人,我实在不想看见她们,除非你把她们都赶走,不然我是不会过去的."

"这怎么行?"胖子露出为难的神­色­,"她们都是我的朋友啊."

雅子说:"那就没办法了,你去陪你的朋友吧."

胖子还准备说什么,但是雅子已经不再理睬他了.胖子手足无措地站了半天,谁也没有理他,最后他只好灰溜溜地走掉了.

"无聊的人,"雅子评价道,又转过脸对沈说,"走吧,沈,陪我跳会儿舞吧."她一边说一边拽着沈的胳膊,非要把他从座位上拉起来,"来呀,沈,你来迪吧不能总是坐着吧."

沈推辞道:"我坐着听听音乐也挺好的,这歌真好听."

雅子还拉着沈不放,一粟心里又变得酸溜溜的,他寻思:"雅子喜欢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沈,如果和沈竞争,我是一点机会也没有的,同沈作情敌,我必败无疑."

一粟看看沈,他还在不断地推辞着雅子的邀请,一粟实在琢磨不透,心想:"这个古怪的笨蛋,他怎么会拒绝美女的邀请呢?换作是我,我连迎接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拒绝呢?"

沈被雅子逼得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说:"让一粟陪你吧,他是我小弟,他可以代表我的."

一粟在心里说:"是啊是啊,让我来陪你吧."

雅子说:"好吧."然后微笑着看了一粟一眼,说:"我们走吧."

一粟已经完全坠入爱河了,他恨不得一生一世都跟着她走,她去哪他就跟到哪,即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一粟和雅子一起向舞池中走去,雅子一边走一边问他:"你是第一次来迪吧吗?"

一粟撒谎说:"不是,以前就来过."

雅子说:"原来好像没看到过你."

一粟吞吞吐吐地说:"不是经常来...只来过几次...我也没看到过你..."

等他们走到舞池里,震耳欲聋的音乐已经让他们无法听到对方在说什么了.所以他们只有贴在对方耳边大声讲话.一粟非常喜欢这种说话方式,因为他可以和雅子挨得更近,但他必须克制住自己不去咬雅子那只可爱的耳朵.

(2) 第十五章(5)

"你今年多大了?"一粟凑在雅子耳旁大声地问.

"十八岁!"雅子也贴在一粟耳边大声回答.

"你都已经成年了?"一粟问,其实雅子就算说她有二十岁一粟也会深信不疑的,因为雅子的容貌和身材都很成熟,已经完全不像一个少女了.

"是啊,我都已经在工作了,"雅子说,又问一粟:"那你呢?"

"我还在上高中."一粟如实交代.

雅子说:"叫姐姐."

一粟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女孩子都喜欢当别人的姐姐,不过他真的很希望眼前的漂亮女孩是他的姐姐,一粟没有叫她姐姐,他想问问她的家庭情况、生活情况,甚至是私人感情方面的,但又觉得不合时宜,一时竟拘谨得说不出话来了.

雅子问他:"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我没有女朋友."一粟如实答道.

"不想找一个吗?"

一粟想说"我要找你",但是忍住了,嘴上说:"不着急,我现在要好好学习,感情的事以后再说吧."

雅子笑了,又问他:"你和沈是同班同学吧."

"是啊."一粟说.

"他在你们班应该很受女生欢迎吧."

"是的."

"他有没有女朋友?"

"没有."一粟在心中长叹一声:唉,他关心的人还是沈.

雅子接着问:"他有喜欢的女生吗?"

"谁知道啊,就他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没发现他喜欢谁."一粟开始咒骂沈.

"半死不活?"

"是啊,他就是这副德­性­,每天只知道睡觉,对谁都不冷不热的."一粟继续诋毁沈.

"可是我觉得他人挺有意思的,和他在一起肯定很好玩."

"谁说的?跟他在一起最没劲、最无聊了,他这人整天死气沉沉的,又沉闷又枯燥..."一粟也没想到背后说沈坏话的感觉竟是如此痛快而舒畅.

雅子说:"可是我觉得你们俩都是好人."

"好人?"

"是的,"雅子点点头说,"你们和别人不一样,我看得出来."

"你不也一样是好人吗?"

雅子笑笑说:"我最坏了."

这时音乐的节奏变得强烈了,舞池内的人们也更加兴奋了,雅子没有再说话,她跟随音乐舞动起来,还将一粟的手放在她的腰间,一粟就很配合地握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肢.当他把手放上去,一粟就无法再让双手挪动位置了,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心跳也逐渐加快,他被雅子腰间的软­肉­牢牢地吸引住了,他都无法想象她身上的其他部位会是怎样的触感,他在生理上也有了明显的反应,他的下身一挺一挺的,他也试图转移注意力,但是只要不把手挪开,他就无法改变尴尬的现状.

他抬起头望着雅子,看到她粉­嫩­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的纷乱的发丝贴在湿润的面额上,她的脸上绽放出甜美、娇柔、暧昧、轻浮的笑容,他感受着从手掌中传来的她的微热体温,他闻到雌­性­动物身上特有的撩人气息,他听到她的呼吸、她的娇喘、她的耳语、她的低吟,她勾起了他无限的遐思和妄念,他想和她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离,青春的神秘躁动将他的身心挑弄得又饥又渴,在他体内沉睡已久的冲动又一次被唤醒,然后凶猛地爆发出来,就像洪水猛兽一般横冲直撞、势不可挡,他想爱、想放纵、想发泄.雅子凹凸有致的身段在鬼魅的灯光下扭动,就像一条婀娜的蛇.他感觉无形中有一种强烈而致命的引力,将他的五脏六腑同­肉­体分离开. 他欣赏着她曼妙多姿的体态,产生一种飘飘欲仙的幻觉,即使是传说中的谜幻药、催|情剂也不过如此罢.在这个光怪陆离、群魔乱舞的世界中,雅子就是最­淫­邪险恶的女魔头,她夺走了一粟的魂魄,吸­干­了他的­精­髓,而她的大胆和主动也在挑战着他忍耐的极限.一粟想和她如胶似漆地粘在一起,然后相互紧紧拥抱直至合为一体,现在的雅子只需对他妩媚地一笑,或是轻轻地一招手,就能令他心醉神迷、魂飞魄散.一粟已经被她引诱得彻底丧失了本­性­,此时的雅子可以吩咐他去做任何事情,即使颠覆伦理、违反道德、出卖灵魂、背叛­肉­体,一粟也在所不惜,事实上他很愿意为她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一粟已经无法自持,他堕入到一种病态而疯狂的境界,他渴望在她面前死去,为了宣泄心中涌动的爱火和泛滥的情yu,他愿意以死亡为代价去表达他的热烈奔放的爱情.

如果雅子对他说:"一粟,沈是你最好的朋友吧,我现在需要他的心,你应该怎么办呢?"

听完她的话,一粟就会毫不犹豫地­操­起一把尖刀捅向自己的挚友,将他的胸膛剖开,取出还在剧烈跳动的、鲜血淋漓的心脏,将它捧到雅子面前,说:"这就是沈的心脏了."

雅子接过心脏一口吞了下去,然后叹口气说:"沈的心还不够,我还需要你的."

于是一粟对准自己的胸膛用力地捅进去,将整颗心剖出来,然后赤­祼­­祼­地递到她面前,说:"把我的心拿走吧,我的心是永远属于你的."

雅子接过了他递上来的热得烫手的心脏,但她没有吞下去,而是很随意地把它丢掉了,她又不想要别人的心了,跌落到地上的心脏一定会摔得很痛,但是一粟已经感觉不到了,他的心脏已经完全脱离了­肉­体,他离死不远了.乌云笼罩了四周,天­色­也变得灰暗了,一粟的视野渐渐模糊,他知道死神正在召唤他,但他不甘心,他在濒临死亡的一瞬间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他毫无保留地献上自己的心,而她看也不看一眼就把它丢掉了,他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看雅子最后一眼,但是雅子已经不见了,她消失在黑暗中,而一粟也落入到虚无的深渊里,他终于彻底地失去知觉了...

一粟从幻想中回过神来,看到雅子还在他眼前舞蹈,她的红润丰满的香­唇­上闪烁出晶莹剔透的光泽,一粟很想凑上去轻轻地吻一口,却又缺乏足够的勇气和胆量.这个时候,令一粟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雅子居然要挣脱他放在她腰间的手,一粟当然是不情愿松开的,可是雅子很坚决也很冷酷地将他的手从她的腰间挪开了,然而刚才也是这双手将他的手放在她的腰上.

(2) 第十五章(6)

一粟感到极度的失落和沮丧,就像一个甜蜜美满的梦突然中断了,又像一个天真无邪的愿望被无情地粉碎,她果断而残忍地将他拒绝于千里之外,他还想将手放在她的腰间,但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眼前的漂亮女孩和他的距离是如此遥远,虽然她就站在他面前,站在他触手可及的位置,但他不能和她更接近了,他无法清除阻挡在他们之间的重重障碍,一粟的头脑中产生了无法抑制的想要将他据为己有的念头和冲动,他想让所有迷恋她的人统统死心,他要让那些人放弃他们无用的追求和妄想,而只有他才可以自由随意地控制她、支配她、­操­纵她、把玩她,只有他才有观赏她、亲近她的资格和权力,他想把她捧在手中、含在口里,他希望她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而她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他.

雅子跟随音乐甩动着一头秀美飘逸的长发,一粟则在她面前机械地扭动着脑袋,他注意到身旁还有一对男女,他们正搂抱在一起接吻,女人高耸的Ru房紧紧地贴着男人的胸,男人还在女人的丰臀上摸来摸去,这副情景令一粟面红耳赤,他尴尬地看着面前的雅子,而雅子没有任何反应,她还在扭动着细腰,摇摆着身躯,看也不看他一眼.

雅子蹦得累了,就和一粟一起离开舞池回到座位上,沈看到他们回来了,就问雅子:"怎么样?我小弟没有给我丢脸吧."

雅子笑笑说:"你的小弟还挺清纯的嘛."

"清纯?"沈楞住了,问,"你没把他怎么样吧,他连女生的手都还没碰过一下呢."

雅子也怔住了,说:"不会吧,连手都没有碰过?"

沈说:"不信你可以问他嘛."

一粟羞愧地低下脑袋,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雅子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举起来让沈看,说:"现在他碰到了吧."

一粟吓了一跳,他触电一般甩开雅子的手,沈在座位上笑得前仰后合.雅子又重新抓住一粟的手,这一次握得更紧,他已经完全挣脱不掉了.

沈止住笑说:"一粟,和你自己的手相比,女孩子的手有什么不一样的?"

一粟竟然不知从哪里得到了勇气,他霎那间变得非常骄傲,摸过女孩的手,他感觉自己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了,于是他评价道:"更柔软、更光滑、更细腻、摸着更爽."说到这里,一粟的下身又硬起来了.

沈问他:"那你还打算放开吗?"

一粟说:"我打算握得更紧一点."

雅子甩开他的手,又回到座位上坐下,沈问她:"感觉怎么样,雅子,是不是很久都没有见过这么单纯老实的男生了?"

雅子用轻柔的目光瞥了一粟一眼,说:"是啊,真是少见,应该把他好好保护起来."

沈又问雅子:"喜欢他吗?"

雅子看了看一粟,他正盯着面前的桌子发愣.其实一粟正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着雅子的回答,为了避免别人看出他的紧张,他故意装作在想别的事情.

然而雅子很快就给出了她的回答:"非常喜欢."

这四个字她是以很轻松自然的语气说出来的,而且说得很利落、很­干­脆,好像她并没有为沈的提问做过多的考虑.沈对雅子的回答也并不感到惊奇,而情绪起伏和波动最明显,内心斗争最激烈的肯定就是一粟了.在刚听到雅子的回答时,一粟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都变得僵硬了,他的血液凝固了,心跳也几乎要停止了,等雅子说完这句话,他就不知道她接下来又和沈说过什么了,他感觉时间都在这一瞬间静止不走了,他的大脑完全变成一片空白,等他逐渐回过神来,才依稀想起刚才雅子说的话,他告诫自己不要激动,他需要仔细地揣摩、回味这四个字包含的意义,不过首先要弄清楚"非常喜欢"是不是从雅子口中说出来的.经过一粟的反复思考,他得出了肯定的答案,这句话绝对是雅子亲口说出来的,他不可能听错.接下来他就要思索"非常喜欢"四个字具有怎样的含义和意味,他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揣测、琢磨、推敲、品味--"非常喜欢"同"很喜欢"、"比较喜欢"、"挺喜欢"、"有点喜欢"比较起来,分量应该是很重了,就比"超级喜欢"、"特别喜欢"、"太喜欢了"要差一点点,而"喜欢"二字的含义呢?一粟的心情变得激动了,只要他的脑海中闪过"喜欢"二字,只要他去深究这两个字的内涵和韵味,他的心就会剧烈地狂跳不止.他甚至为自己的兴奋和激动感到害怕,他怕雅子所说的"喜欢"和异­性­相吸的那种"喜欢"截然不同,他怕她说的只是一句玩笑话,因为她的语气是那样地轻松而随便.想到此处,一粟又有一点小小的遗憾和懊恼,他认为自己应该在雅子说过"非常喜欢"以后就当面问个明白,要她说清楚:这句话到底是不是她的肺腑之言,她是不是真的"非常喜欢"他,而她所说的"喜欢"又是哪种­性­质的"喜欢".但是一粟又觉得不问也许更好,有些事情说穿道破也就没意思了.

无论如何,今晚的一粟可以好好庆祝一下了,"让我歌唱吧,让我欢呼吧,"一粟心想,"有了雅子所说的"非常喜欢",我以后就可以彻底地摆脱忧愁、烦恼、痛苦、悲哀对我的纠缠了,我会忘记一切挫折和不幸,虽然我的情绪偶尔也会低落,我的意志偶尔也会消沉,但是只要我把这四个字回味一遍,万事万物就会在我的世界里重新焕发出绚丽夺目的光彩.我也将振作起­精­神,以最旺盛的斗志和最饱满的热情去对待每一天的生活.有了雅子的这句话,我的生命每时每刻都将被欢乐和狂喜包围,她的话带给我的是无穷无尽的遐想、希望、兴奋、和满足,我已经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了,没有人可以超越我的欢喜和愉悦.也许我现在挥一挥手臂就可以飞上天了,我将飞到万里高空的云层之上,飞到离月亮最近的地方,当然,我不会忘记带上雅子的,没有她的陪伴飞得再高也是枉然. "

一粟知道在他思考的工夫里雅子和沈一直在不停地讲话,但他完全没有心思去倾听他们的谈话,他此刻正沉醉在甜蜜的幻想里,谁也不能把他拉回到现实中.他在神奇瑰丽、芳香醉人的花园中漫步、游玩.最终,当他重新清醒过来,便又看到眼前新鲜美妙的雅子,她是如此具体而真实的生命.一粟突然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心理变化,他有了某种奇妙的、不可捉摸的预感,他固执地认为眼前的女孩就是他要找的人,在此以前他曾经热切地盼望、焦急地等待,在茫茫人海中苦苦寻觅、搜索,而今天,在这个激动人心的时刻,他等待的人终于出现了,并且以最美丽迷人的姿态、以最浪漫温馨的方式走进了他的世界.

(2) 第十五章(7)

"可爱的人儿呵,珍惜我们在缥缈人世中的短暂相逢吧,也###天我们不再想见,但是今夜,我已经在飘摇无定的联翩思绪中深深地亲吻过你了."一粟在心中为她吟诵着拙劣的诗句.

他突然想到过了今晚,可能以后就很难见到雅子了.于是他一边抓紧时间观看她的容貌一边不停地寻思:怎样才能再次见到她呢?向她索要联系方式吗?对了,我可以向沈打听啊,他对雅子的情况应该是很了解的.

"我请你们喝酒吧,"雅子说.

"那怎么好意思?"沈说,"不能每次都让你请客吧."

一粟在心里琢磨:他们以前经常在一起喝酒吗?

"无所谓的,大家玩得开心就行了."雅子说着,就叫服务生拿来几瓶啤酒,三人打开酒瓶,将杯子倒满.

雅子始终只顾着和沈说话,对一粟不理不睬的.一粟觉得很不舒服,认为沈妨碍了他和雅子之间的交往,而且雅子对沈似乎才是真的喜欢.不过一粟转念一想:"虽然沈认识雅子比我要早一些,可是雅子对他说过'非常喜欢'这种话吗?"

想到这里,一粟又开始洋洋得意了,他一口气喝下半杯清新爽口的啤酒,又看看桌上的两个人,雅子一直在劝沈喝酒,沈就不停地推辞.一粟不得不佩服沈的定力,换作是他恐怕早就招架不住、听任摆布了,在美女的劝说下,不要说酒,就是毒药他也要喝下去啊.

喝到中途,雅子的身体和沈挨得越来越近,几乎要贴到一起了.一粟看得既恼火又难过,他都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沈青,我妈今天晚上找别人打麻将去了,她不会回来了."雅子对沈说.

"那也不要紧,"沈安慰她,"还有你父亲陪着你呢."

"我父亲去外地出差了."

"你家养宠物了吗?"

"原来养过一只母猫,后来它跟别的公猫跑了."

"那..."

"我不敢一个人呆在家里,因为你也知道,我家的房间很大."

"别这么说,我好像没去过你家."

"我想说的是--我害怕独处."

"如果你怕黑,你可以把卧室的灯一直开着."

"我更怕孤独."

"没关系,和你一起来的那两个女孩也..."

"她们今天晚上都要回自己家去的."

沈把脸转向一粟,说:"一粟,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好像也很怕孤独,而且你今天晚上肯定不想回家了."

一粟已经被他们的谈话弄得晕头转向、稀里糊涂,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雅子!"有人在喊.

三人循声望去,原来是陪雅子一起来的那二名女孩.她们走过来对雅子说:"你怎么在这里啊?我们都找你半天了."

"沈青?!"其中的一个女孩叫出声来.

另一个女孩说:"好啊,原来你们两个偷偷在这里约会!你们早说嘛,我们可以四个人一起玩的."

一粟心想:"你们'四个人'?那我到哪去了?"一粟心灰意冷了,只要有沈在旁边,他就变得无所谓有、无所谓无了,说他是沈的陪衬都是在抬高他.

他们四人又凑在一起聊了半天,一粟一句话也Сhā不进去.最后雅子和二个女孩先走了,只剩一粟和沈还留在桌上,一粟茫然地注视着雅子喝过的酒杯和她坐过的座位,感觉整颗心都因为她的离去被淘空了.

沈将杯子里的酒喝完,说:"我们走吧."

二人走出迪吧来到大街上,晚风习习、夜­色­迷离,时间已经比较晚了,街上的人很稀少,一粟希望还能在回家的途中碰到雅子.

走在路上,一粟问沈:"你也不是经常去迪吧,四哥和雅子这些人你都是怎么认识的?"

沈说:"你问我我也觉得奇怪,这些人我还不认识他们,他们就能叫出我的名字,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听说的."

一粟心想:是啊,又是因为你名气大,你多风光啊.

"我觉得,"一粟说,"那个叫雅子的女孩还是挺不错的."

沈说:"你没看到她坏的时候. "

"她到底是做什么的?"一粟问.

"学生啊,每天上学读书,跟我们一样的."

"她说她已经在社会上工作了."

"那是骗你的,她就在镇第二高中上学,是高一的学生,你被她忽悠了."

"我不明白,"一粟气恼地说,"这有什么好骗的呢?连这种事情都不肯跟我说实话."

沈说:"你也太容易相信别人了,实话告诉你吧,女人都爱说谎,就像男人都喜欢吹牛一样."

"我想不通,这种谎言对她有什么好处呢?"

"你真够丢人的,让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耍得团团转."

"她才十六岁?"

"应该是吧."

"就十六岁的少女而言,她的胸和臀发育得可真够夸张的."一粟感叹道.

"那有什么?现在的女孩都早熟."沈说.

"她的父母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根据她的一身穿戴来看,她的家境应该是相当富裕的."

"既然家庭条件优越,她为什么还会走上邪路呢?"

"这种女孩聪明得很,"沈说,"她就是趁着年纪小玩一玩,等这个阶段一过去马上就夹起尾巴学乖学老实了,以后进入社会该怎样还是怎样,她对今后的前途早就计划、盘算好了."

一粟思量片刻,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她有男朋友吗?"

沈满脸疑惑地打量着他,说:"你怎么总是打听她的事?她让你一见倾心了?"

"没有..."一粟有些难堪.

"忘了她吧,"沈说,"就当你从来都没有遇见过她,你和她是不合适的,不要总对不可能实现的事情抱有幻想.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作为朋友,我所能说的只有这些,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二人又继续向前走,一粟看到迎面走来一位容貌清秀、衣着朴素的少女,她手里还提着一袋东西.

沈对一粟说:"看到没有?以后找老婆就要找这样的,等她长大了肯定是贤妻良母型的."

等少女走得近了,沈就说:"去,上去跟别人打个招呼、认识一下."

他边说还边把一粟往少女的身边挤,一粟不愿意,两个人就互相挤来挤去.最后少女走过去了,沈就望着她的背影说:"看到了吧,你和你的'未来老婆'擦肩而过了."

一粟说:"那我都不知和多少'老婆'擦肩而过了."说到"老婆",一粟又想到了雅子,脑海里就涌现出许多幻想:他想象出他和雅子历尽风雨、几经挫折,最后终于走上神圣的婚姻殿堂.沈看着他们感叹道:"真没想到你们俩终成眷属了,不过作为朋友,我还是为你们祝福吧,愿你们幸福美满、早生贵子."

(2) 第十五章(8)

一粟正想着,沈已经走到家门口了,他对一粟说:"迪吧乃是声­色­犬马之所,我以后不会再光顾了,要去你一个人去吧."说完沈就回家去了.和沈分别后,一粟就加快脚步往家赶.

走进家门,一粟看到他的母亲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再看看墙上的钟,已经是十一点了.母亲走过来问:"你又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

一粟对母亲的关心深感厌倦,因为他认为这份关心不应该仅仅来自于她.

一粟倒在沙发上,随便应付一句:"和同学出去玩了."

母亲又问:"哪个同学?男同学还是女同学?"她似乎也担心自己的孩子早恋.

一粟不耐烦了,故意说:"女同学."他对母亲是没有丝毫畏惧的.

不料话刚说完,一粟听见从卧室里传出父亲的咳嗽声,原来父亲还没有睡,一粟赶紧改口说:"男同学,就是沈青."

母亲激动地说:"原来你和沈青在一起啊,他可是个好学生,我以前就听说你和他关系不错,"母亲在一粟旁边坐下来,认真地说,"你和别人在一起就多讨论一下学习啊,有什么问题尽量多向别人请教,互相交流一下学习上的方法和经验,看看别人是怎么学习的,为什么别人能学得那么好."

父亲从卧室里走出来,一粟赶紧从沙发上坐起来.父亲低声念叨着:"沈青,这个人的名字可真够响亮的,好像是你们这一届的中考状元吧."

一粟连连点头,父亲又说:"你是应该多和好学生接触,以他们为榜样,向他们学习."

一粟灵机一动,说:"我今天就是和沈一起研究功课才回来得这么晚,今天晚上的收获可真不少,好多平时解决不了的习题一经过他的点化,我就什么都明白了."

父亲赞许地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说:"一粟,你能交到这样的朋友,爸很是为你感到高兴."

"是啊,我也挺高兴的."一粟附和道.

母亲说:"一粟啊,我今天要提醒你,现在外面的坏人特别多,你今后一定要小心一点,前些天公安局的人在镇上的迪吧抓到几个吸毒的,像这种娱乐场所你可千万要少去."

"不是少去,是坚决不能去!"父亲纠正道,又对一粟说,"你现在是学生,没事去这种地方­干­什么?"

母亲说:"行了,一粟的朋友是好学生,全部心思都用在学习上的,怎么可能带他去这种不三不四的地方呢?"

父亲也挨着一粟坐下,说:"一粟,我今天晚上在电视上看到一条新闻,说现在全国各大高校都在扩招,大学的门槛越来越低了,这对你来说绝对是个好消息."

"对,好消息,好极了."一粟也顺着父亲的话说.

"不过同时也有坏消息,现在的大学生就业普遍比较困难,从大学毕业出来找工作也不像前些年那样容易了."

"对,坏消息,的确不够好."一粟说,他的脑子里想的全是雅子.

"不过这不是你目前考虑的问题,工作是以后的事了,不管时代怎样发展,只要你有真才实学,哪里都有你的用武之地."

一粟听得直打呵欠,母亲问他:"你怎么了?是不是想睡觉了?"

"没什么."一粟已经不太想说话了.

母亲对父亲说:"你也别讲了,让孩子早点休息吧,他现在累了,让他把­精­神养足,后天还要回学校上课呢."

"好吧,"父亲向一粟挥一挥手说,"今天就说到这里,你早点洗澡睡觉吧."

一粟答应一声,向自己的卧室走去.

回到卧室、关上房门,雅子的靓姿倩影又重新占据了他的头脑,如果她此时能出现在房间里,那一粟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一粟不禁又为自己刚才在她面前的胆怯、木纳表现而后悔不已,他认为自己可以更勇敢一点的.

他连手也不想洗了,因为他的手曾经触摸过雅子的细腰和玉手.他把手放在鼻子跟前不停地嗅着,感受着雅子残留下来的气息,闻得久了,他突然发现这股味道很熟悉,和书店女孩在《浮士德》的书页上留下的余香几乎是相同的,一粟更加确定雅子就是他在书店遇到的那个美若天仙的女孩,也更加相信他们是有缘有份的、他们是命中注定要相遇的.

一粟反复地回味雅子亲口说出的"非常喜欢"四个字,他越想越甜蜜,越想越兴奋,他的体内产生了无法抑制的冲动,他看看周围,没有卫生纸,但是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解开裤子,一边想着雅子一边尽情地自蔚,他想着她天使般娇媚的脸庞和玲珑浮凸的­性­感身材,他想着她贴在汗湿面额上的凌乱发丝,想着她的纤纤玉手、温软细腰,想着她的淋漓香汗,想着她的红­唇­和美腿.在Gao潮处,他轻声地唤出她的名字,并且看到她正赤­祼­­祼­地站在他面前,在一阵极致的欢乐中一泻而出后,一粟软弱无力地躺倒在床上.

等到心情逐渐平静下来,他又开始回忆今晚发生的种种事情,他觉得这个晚上特别长,而且发生过很多事,但他除了雅子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他关掉灯,想很快地睡去,然而原本困倦的头脑此刻却异常清醒.一粟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便打开灯从床底翻出美女画.他将画展开,反复地端详画中的美女.现在一粟再看画中人,已经失去了第一次看见她时的惊喜和新鲜,而且越看越觉得索然无味.留着它吧,已经没什么价值了;丢掉它吧,他又觉得可惜.一粟将画藏到床底下,心中又产生了另一种担忧:是不是所有的漂亮脸蛋都不经看呢?

一粟回到床上,在他的脑海中,又虚构出了这样一个故事:半个世纪以后,一粟历经风霜雪雨、沧桑变幻,已经全然变成一个糟老头了.但是老头也可以拥有爱情,一粟认识了一个老太太,并且和她惺惺相惜、情投意合,二人很快坠入爱河.

有一天,当一粟走进老太太的房中,他们已经不能像年轻人那样享受床第之欢了,他们只能坐在床边聊天.老太太从抽屉里翻出一些老照片给一粟看,那是她年轻时候留下的照片.这些照片令一粟感慨万千、唏嘘不已,他仰天长叹一声,对老太太说:"原来你年轻的时候这么漂亮,可是曾经的美人呵,当我正值青春年少的时候,你又徘徊、流连于何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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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十六章(1)

接下来的几天里,一粟的心情异常低落、委靡、消沉.上语文课的时候,他的心思完全不在教室里,唐老师走到他跟前说:"一粟,在我的课堂上看数学书,你自己觉得合适吗?"

下课以后有同学来找他说话,他都一概置之不理,他浑浑噩噩地从第一节课坐到最后一节课,连自己都不知道一整天是怎么过去的.

只有放学以后他才多少有了一点­精­神,但他不会选择走最近的路程回家,他会绕一大圈跑到二高学校的门口,然后在那里等候雅子的出现.在等待的时间里,他用粉笔在地上偷偷地写下她的名字,写好、擦掉、重写一遍,再擦掉,再重写,直到把一根粉笔全部写完.最后雅子始终都没有出现,他只好带着无尽的失落和惆怅默默地离开,在心中祈求能够在明天与她重逢.

吃饭的时候,他只匆匆地扒了几口饭就放下碗筷回到卧室里.面对镜子,他才发现自己脸­色­苍白,面容憔悴不堪,他对着镜子说:"没有她,我生命中的一切都是多余的!连你也是多余的!"

躺在床上睡觉以前,他对自己说:"睡吧,快点睡过去吧,如果我在梦中遇到雅子,我一定会告诉她:我是喜欢你的,我的全部感情都只属于你一个人."

第二天早上再醒过来,一粟又很恼火:"为什么?我每天都在想她,可是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梦到过她?"

一天晚上,一粟正要出门,他的母亲拦住他问:"你准备去哪啊?作业写完了吗?"

一粟说:"我有一道题目做不出来,正准备去向沈请教的."

母亲笑了,说:"好,你去吧,快去快回啊."

一粟出了家门,一直向西街走去.

来到西街,他又在黑雀迪吧门口附近转悠,希望能在这里碰到雅子.一粟转得累了,就在路边蹲下来,却发现前面的街角拐弯处聚集了一大群人.他也想过去瞧瞧热闹,就一路走上前去,挤进人堆里,但他并不急于了解发生了什么事,而是在人群中扫视一遍,看看雅子在不在里面.结果他没有看到雅子,他再向大家围观的中心看过去,却惊奇地看到有三名少年正倒在血泊中,一粟顿时吓得呆住了,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血.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一粟听见一个上穿背心、下着短裤、头顶草帽、脚蹬拖鞋的中年男人说:"现在的小孩真是不得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比划,"就拿把这么长的砍刀,照别人的脑袋上拼命地砍,我在旁边都吓得不敢看."

中年男人正说着,从远处驶来一辆救护车,车在事故现场停下来,车门打开后,从上面跳下来几名女护士,围观的人群立刻为她们让开一条路,护士们迅速而麻利地将倒在血泊中的三个不省人事的少年扶起来,其中的一个人虽然脸上已经是血迹模糊了,但一粟还能认出来他就是丸子.

第二天中午,一粟和沈去医院看望丸子.走进病房,一粟看到丸子正躺在床上,浑身上下缠满了白­色­的绷带,一张脸更是被绷带缠得只剩下一双眼睛、一对鼻孔还露在外面.一粟总觉得现在的丸子很滑稽、很可爱,他为自己幸灾乐祸的心理感到惭愧,他认为自己应该多少有点同情心的.

看到沈和一粟来了,丸子显得很激动,他的手脚不能动弹,就不停地摇晃着身子,嘴里"唔晤"地说不出话来.沈走上前去,将缠在他嘴上的绷带扒开,丸子才说出他的第一句话:"我###,可真把我憋坏了,沈哥你来得刚好,赶紧给我支烟抽吧."

沈说一句"我就知道",然后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给丸子点上,丸子将烟叼在嘴里,很用力地吸进一大口,再缓缓地吐出来.

旁边病床上的一个中年­妇­女见丸子在抽烟,就掩住鼻子说:"怎么还在病房里抽起烟来了?你们有没有一点公共道德意识啊?"

沈对她笑笑说:"只抽一根,他憋得太久了."

中年­妇­女白了他们一眼,露出很嫌恶的表情,说:"才多大的孩子就学抽烟?这家里都是怎么教育的?"

丸子又抽过几口烟,从门外走进来一名护士,她看到丸子正在抽烟,就大声制止道:"都伤成这样了还抽烟?赶紧把烟丢掉! "

沈只好把烟丢到地上踩熄,然后向护士打听丸子的情况.护士冷冷地说:"光脑袋上就缝了四十多针,你说还能怎么样呢?"

沈又问:"那他什么时候能出院?"

护士说:"不知道,在病床上先躺一个月再说吧."

等护士出去以后,丸子说:"沈哥,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沈说:"怎么样?你现在认为你有几条命?"

"沈哥放心,我的命大得很,我没那么容易死的.和过去相比,这就叫轻伤了.我现在就怕那些人再找到医院来."

"怕什么?你在医院里被他们揍一顿还可以就地治疗,免得护士们用担架把你从别处抬进来."

"沈哥,你肯定觉得我还不够惨,所以到现在还在拿我开玩笑."

沈说:"那怎么办?你不能让我哭吧,就你这副造型我能忍住不笑就算对得起你了."

一粟亦有同感.

丸子说:"沈哥,我现在才体会到什么叫'患难见真情'."

"你见到谁的'真情'了?"沈问.

丸子说:"自从受伤住院以后,我的那些兄弟一个都没来看过我,还是你们最仗义,不仅来看我,还知道给我带包烟."

"你爸也没来看过你吗?"

"他早上来过一趟,见我没死就走了."

沈没有接这句话.丸子沉默片刻,突然很激动地说:"沈哥,我从小到大打过无数次架,从来都没有怕过,但是昨天我看到从脑袋上淌下来的血我却怕了,我怕还没有看她最后一眼我就死掉了."

沈说:"你又来了,那女孩比你的命还重要吗?"

"可是我太喜欢她了,"丸子说,"她温柔又美丽,善良又大方,班里的那些好学生都看不起我,认为我是败类、祸害、人渣,只有她不讨厌我,还总是想方设法帮助我.虽然我一次次地让她失望,但她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我现在还记得我被开除时看到她的失望眼神,那种眼神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2)第十六章(2)

"你不用记得她,她又不是你的女朋友,她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现在也后悔,当初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们本来是无话不谈的,但偏偏有些话怎么也说不口,我怕这些话一旦说出来,我们以后就连说话的机会也没有了,所以我什么也不能告诉她,只能和她保持普通朋友的关系."

沈说:"放心吧,我总有一天会把她办了,然后让你死心的."

"沈哥,你要是真做出这种事,我马上就跟你绝交,女孩子我又不是没帮你介绍过,你为什么偏偏打她的主意?"

"别激动,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

"你开的玩笑有时候简直跟真的一样."

沈咳嗽了几声,说:"你这些天躺在床上反正也没别的事,就好好反思一下,想想我过去跟你说的话,当时和你说的时候你不好好听,现在你仔细琢磨琢磨吧."

"沈哥,"丸子的情绪又变得激动了,"我现在怕,怕这层纱布揭开以后我不敢认自己的脸,我怕自己会变得面目全非,怕我的脑袋上再也长不出头发,怕我身上的伤疤要永远跟随我."

"有什么好怕的?"沈说,"只有这样你才会有新的开始,不然你总是老样子."

"不行,我不甘心、不服气,"丸子的目光变得凶恶了,"假如我的容貌毁了,我就要把那群人赶尽杀绝,我是无所谓的,坐牢就坐牢,枪毙就枪毙,我在世上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旁边床上的中年­妇­女听得瞠目结舌.

"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丸子说,"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我的母亲,我只当她死了;我爸也从未管过我,我也不怪他,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当他是我的父亲.还有那群酒­肉­朋友,都是有钱的时候才跟你称兄道弟,没钱的时候连叫一声你的名字都嫌麻烦,我已经看透了这帮人,我现在什么也不在乎了,反正是烂命一条,把我惹急了,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沈说:"你好好休息吧,别胡思乱想了,"沈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放在床头,对丸子说,"希望你违反公共道德的时候不被别人发现,我们先走了,再见."

说完沈和一粟站起身来就要走,丸子慌忙说:"你们先别着急走啊,你们走了就又剩下我一个人在这里了."

沈说:"那怎么办?我们还一直陪着你吗?我们下午都要上课的."

"你们能陪多久就陪多久,哪怕不说话在旁边坐着也可以,只要别让我太寂寞就行."

沈说:"学会忍受寂寞吧,不然你永远也不会思考."

丸子说:"沈哥,你别说这么深奥的话,我听不懂."

最后沈和一粟在丸子床头坐了大约十分钟就走了.

当天下午放学后,一粟又来到二高校门前,他已经在这里守了一个星期,但是从来都没有碰到过雅子.他对着校门口进进出出的学生发呆,他发现二高学生的长相比一高学生更难看,一粟不由地有些心灰意冷,因为他不认为在这群学生中间能看到美女的身影,他不相信雅子会在这所学校上学.一粟不明白这些长相难看的学生怎么会有面对生活的勇气,他们能活得开心吗?如果他们是愉快的,那么他们的乐趣都来源于何处呢?然而这些丑怪学生脸上的灿烂表情告诉一粟他们是快乐的,由此看来,人果然是一种坚强、乐观的动物.

一粟正想着,却突然看见一张光彩照人的面孔,这副面孔是绝对可以让人眼前一亮的,是走在人山人海中都能被认出来的,因为她的相貌太惹人注目了,她不是别人,正是令一粟魂牵梦绕、朝思暮想的雅子.一粟感觉原本单调的视野在顷刻之间变得五彩斑斓了,他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他的心跳也逐渐加快,但他的目光不曾从她的脸上挪开.

在此以前一粟还有过担心,担心在迪吧的鬼魅迷乱灯光下的雅子的美貌会经不起日光的考验,但是他的担忧全被眼前近乎完美的事实一扫而空,并且确认眼前的少女是美女中都难得一见的极品.她白天所呈现的美和在灯光下的美比起来,实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的黑亮­精­致的眼珠在阳光下显得透彻、晶莹,她的红润嘴­唇­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显得自然、娇美,她的整张脸上似乎都散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她的身材高挑、匀称,她的步履轻盈、柔和,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充满了无限的风情和魅力.

但是当她走到校门口停下来,却坐到了一个男生的单车上,她和骑单车的男生好像关系还不错,二人有说有笑的.那个男生虽然长得不帅,但是皮肤白皙、眉清目秀,比一粟要好看多了,而且在衣着上也显得很有档次,一看就是优渥家庭出身的孩子.虽然一粟也预料到会有很多男生围绕在雅子身边,但是今天看到她和别的男生在一起,一粟还是感觉难以接受.

男生骑着车过来了,一粟就赶忙躲在一棵大树后面,他看到树上还刻有"YAZI"几个字母,这是他闲着无聊刻上去的.等他们过去以后,一粟才如饥似渴地、目不转睛地盯着雅子的背影看,他要把她的身影深深地印在脑海里.直到单车在前方的岔路口拐个弯,不见了,一粟才眨一眨眼睛,认为今天总算是一切圆满了.他长吁一口气,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家去了.

回到家中,一粟却产生了另一种想法,他感觉那个骑单车的、相貌俊秀的男生很可恶,他开始幻想--他和这个男生都非常喜欢雅子,有一天雅子说:"你们两个条件都不错,都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实在很难取舍,所以就采用最古老的方式决斗吧,谁赢得胜利我就跟谁走.于是一粟和男生展开了"雅子争夺战",双方大战数百回合,战斗进行得惨烈而悲壮,他和男生都非常厉害,他们都是男人里面万里挑一的勇者.雅子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并且为他们强壮的体魄和矫健的身姿所倾倒,他们厮杀得天昏地暗,打斗场面也是­精­彩纷呈.最后一粟带着一身象征着男­性­荣耀的累累伤痕站了起来,男生倒在地上口吐鲜血,而雅子则在旁边数数:"十、九...一,一粟获胜了!他是冠军,是真正的勇士,我将永远属于他!"一粟气喘吁吁地跪在雅子面前,她已经换上了最高贵华丽的服装,她将一粟扶起来,献上拥抱和香吻...想到这里,一粟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虽然知道自己的想法荒唐又可笑,但他总是特别陶醉. txt小说上传分享

(2)第十六章(3)

一粟回想起白天看到的雅子,他又开始寻思:她确实是很美了,美到超尘脱俗,美到无可挑剔,是任何人都不能不承认的美,可是她的美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他只能欣赏,像那些得不到她的普通人一样去欣赏.一粟陷入深沉的苦闷中.他回忆起自己撕别人家门上的美女画的经历,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他体会到一种另类的刺激,他以为自己收集到一件宝贵的东西,而这件东西能带给他长久的宽慰和满足.但是画中的美女也好,现实中的雅子也罢,她们终究都是骗人的,一粟其实一直什么也没有,他有的只是一点点卑微猥琐的对于美丽女­性­的天真幻想.一粟再一次陷入无边无际、无穷无尽的迷茫和苦闷中,雅子和画中的女子有什么区别呢?她也是一样地难以捉摸、遥不可及,一样地只能去无奈地观望、等候,虽然她的影象是那样地瑰美绚丽,但又像水中明月一般触手即成泡影.画中的女子永远都不会变成真人,而雅子虽然是真人,却始终不能走进他的世界.

一粟还是同原来一样,每天下午放学以后就来到二高校门口等待雅子,他想见她可是又怕看到她,如果见不到她,那么他的等待有什么意义呢?可是万一看到她和别的男生在一起,一粟不是又要伤心、难过半天吗?

一个星期过去了,雅子没有再出现.这天下午,一粟又来到二高门口.在等待的时间里,一粟专注地打量着在学校门口进进出出的学生,这些学生都有着相同的摸样,并没有什么人能够特别地引起一粟的注意.

--割草机,这是一粟想到的第一件东西.这些学生原本都是一株株自由生长的小草,但是在成长的某一阶段他们却被粗暴地拦腰截断了,他们超越常人的部分被剪掉了,他们身上特殊的、只属于他们自己的部分被剪掉了,他们现在是长短相同、外形也相同的一株株整齐的小草,有很多人喜欢、赞赏这种景观,并视其为最理想的形式.他们喜欢井井有条的,喜欢整齐划一的,喜欢排列工整的.他们崇尚规矩、教条、公式、法则,他们不认为自己埋没或掩盖了什么,也丝毫不怀疑自己对待幼苗的方式和方法是否过于卤莽、粗暴,因为所有的方式和方法都是一代又一代人沿袭、流传下来的,是公正、高效、严明、合乎情理的,他们相信祖先的聪明才智,而且从来不会尝试改变,然而这些被割草机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小草却始终不会哭泣,因为他们永远都不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

一粟等了半天,没有看到雅子从校门里出来,于是他继续观察着学校门口进进出出的学生,想到了第二件东西--生产流水线.这些学生都没有留意到,他们的头顶正悬着一把巨大的铁锤.这个铁锤在一条不断朝同一方向前进的流水线上等待着,来了一件东西,它就负责把这件东西锤成方的、圆的、扁的、宽的,然后这些被锤过的东西都有了它们各自的用途,它们被流水线输送到特定的地方.这些学生都在时间的流水线上不断前进,每年都有一把固定的铁锤在等待他们,他们无法确定自己会被砸成什么模样,但是想到他们未来可能会有的前途,他们也就姑且听之任之了.他们认为自己在努力,其实也只不过是努力地让自己被铁锤砸成理想的形状,却从来没有人表示过愤慨:"铁锤是没有生命也没有感情的!"生产流水线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好,但生活中的程序是如此冰冷、生硬、机械、缺乏诗意,一粟或多或少还是感到失望.

一粟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但是在看到雅子以前,他又怎么忍心离去呢?于是他继续对着校门口的学生发呆,脑海中浮现出第三件东西--机器零件.虽然一粟对社会还不太了解,但他可以把社会想象成一台­精­密复杂的庞大机器,而人则是庞大机器上的零件,各式各样的零件组成了这台机器.当零件生锈了就被换下来,有无数崭新的零件来替换它.没有谁会问为什么那么多的零件都来维持机器的运转,也没有人问为什么要维持机器的运转,因为所有的零件都在做同样的事,因为他们仅仅是零件.

天马上就要黑了,学校门口的人也越来越少,但是一粟始终没有看到雅子,他已经准备走了.在黑夜逐渐临近的时刻,他想到了第四件东西--笼子.这些学生总以为他们走出校园就相当于离开笼子、获得自由了.其实他们的观念是错误的,他们只不过是从一个笼子走进另一个笼子,所谓的自由也不过是一种假象,他们无法改变被囚禁的事实,他们只是在各个囚笼的转换中寻求片刻的安慰和暂时的解脱,学校、家庭、社会只是人为制造出来的小囚笼,而最大的囚笼是人心,世上没有一件东西可以限制人的思想、约束人的行为,如果有,也只是人本身而已.从一个人诞生的那一刻起,他的心愿就已经被现实囚禁,有人想用一生去逃脱这种囚禁,但是逃不掉,不可能有人逃得掉.

一粟想完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是没有看到雅子,他只好打定回家的主意.临走时他抬头仰望苍穹,又有了一个古怪的念头:当人既看不到天,也看不到地,当眼所见耳所闻全部无穷无尽、无休无止,一切都无极限、一切都无尽头,也许只有在那里人才能真正地逃脱囚禁.

一粟离开二高走在回家的路上,因为没有见到雅子,他的内心总有些空乏、失落,小镇街道上的路灯都已经点亮了,一粟加快了回家的脚步,因为他想到了第五件东西--父亲的脸.他的父亲对他的要求向来是很严格的,这段时间他总是很晚才回家,所以父亲不止一次地责备、训斥过他.今天他同样是很晚才回去,因此父亲的脸­色­肯定会很难看,他的话也一定不会好听.想到此处,一粟开始跑起来了.

回到家以后,他把自己想过的五件东西全忘得一­干­二净,吃完饭他就回到自己的卧室,坐到窗前翻开作业本,他又开始胡思乱想:"雅子啊,我总是想着你,可是这样的相思会有结果吗?也许我不应该问你,我应该问我自己,你十六岁,我十七岁,我们的年纪都太小了,我们谁也不知道今后会怎么样.也许我想要的只是一种感觉吧,一种相互喜欢、爱慕的感觉.我现在念高二,正是学习生涯中最关键的时期,我却在这种时候把全部心思都用在你身上,是不是对自己的前途太不负责了呢?就算我能和你在一起,可是毕业以后呢?我就要离开学校了,我就要离开小镇去遥远的大城市寻找我的梦想,去开创我崭新的人生,也许我们就永远也不会再见面了,再见面也只能在回忆中,在思念里,而且大城市里漂亮女孩更多,肯定是和小镇不能比的,那么你又算什么呢?就算我现在和你谈恋爱,毕业以后除了分手也不会有别的结果,所以为了我们的将来,我决定不再想你了,我要考取大学,等我考上大学以后,我也就轻松了,有大把的空闲时间和充足的­精­力去恋爱了.但是在此以前,我还是认真学习吧,晚一点再恋爱吧,也就是一年左右的时间了,就像李老师说的那样,把这段时间熬过去,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雅子,我对你的思念到此为止了,我不会再想你了,我现在就要把你忘掉,我要当你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希望你也不要再来打扰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2)第十六章(4)

于是一粟翻开书本,但他的注意力无论如何也不能集中,他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那天晚上的种种情景,而雅子的形象就像鬼魅一样挥之不去,他也意识到自己陷得太深了,是真正意义上的无法自拔.

一粟转念又想:"何必太在乎结果呢?过程不是也同样很重要吗?就像吃甘蔗,虽然吃到最后是把甘蔗全吐出去了,但是吃的过程不是也一样很有意思吗?而且不去想她又谈何容易呢?除非她当面把我拒绝了,否则我是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想她的.而且恋爱和学习是两回事,恋爱不一定就会耽误学习,班里的那些早恋的学生不是也挺好的吗?也没看出他们在学习上分心、在成绩上落后啊.而且现在能够谈一次恋爱也是一种珍贵的体验,还会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以后进入大学也更有面子,更有炫耀的资本.也许大学里面的漂亮女生很多很多,但是丑的只有更丑,而漂亮的不可能更漂亮,雅子的相貌和气质是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引人注目的,我不相信会有人超越她的美,她是绝对值得我去追求的,只要能够得到她,我肯定不会再去想别的女孩了,只要能和她有一次感情上的经历,我的一生也不会再有遗憾了.

一粟正想着,他的母亲推门进来了.一粟赶紧拿起一支笔装出学习的样子,母亲端来一杯热牛­奶­放到桌子上,然后蹑手蹑脚的出去了,惟恐因为她的关怀而打扰了儿子的学习.一粟很讨厌母亲的郑重其事和小心翼翼,他把笔丢在桌子上,用手撑住昏昏沉沉的脑袋,他已经很疲倦了.

一个月过去了,一粟只在二高门口见过雅子四次,但他已经很满足了,他并没有产生要偷偷跟随她的念头,雅子居然治好了他的尾行癖,这一点连他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

就在第五次看到雅子的时候,一粟却不能满足于远距离的观望了,他还想有更进一步的交往和接触.他想和她说话,随便说什么都行,只要能够听到她的声音,只要能和她在一起.

但是不在同一所学校、无法经常见面、学习负担重、业余时间少等诸多因素都在影响、制约他,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陷入独自相思的怅惘和一厢情愿的幻想中,在现实的阻挠和压迫下他只能屈服,然后在虚拟的世界中寻求慰籍和解脱.而日常生活中的各类琐事也和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听见颂扬爱情的歌曲,他就一面想着雅子一面陶醉在音乐中;看到校园中结伴而行的男女学生,他就盼望雅子有一天也能走在他的身边.

他多么希望雅子能坐在教室里,坐在他一抬头就能看见的位置,让他上课的时候可以认认真真地发呆、走神;他多么希望当他回到家,推开卧室的门,就能看到雅子正睡在他的床上.他从早上坐进教室的那一刻起就在等待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他如此艰难地熬过漫长的一天,只为了能在放学以后去见她一面.雅子已经成为他生活中的全部内容和全部主题,他对其他的一切都不再感兴趣了,面对课本、黑板,他觉得枯燥、乏味;面对班上的同学,又无人可供倾诉;面对老师,偏偏只能讨论学习上的问题;面对父母,就只能听到他们孜孜不倦的教诲.

一粟常常孤单得难以排遣,就坐在实验楼后的密林中,看着繁茂密集的枝叶把天遮住,谛听风中的树叶"哗啦哗啦"地响成一片,仿佛是雅子在对他倾诉衷肠;偶尔有几片枯叶坠落到地面上,发出极轻微的声响,是雅子在低声细语;一阵幽凉柔和的清风拂过,是雅子在抚摸他的身躯.在一粟的意识中,雅子是无处不在的.一粟相信有一天当他蓦然回首,就会发现雅子原来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他们始终是寸步不离的.

静下心来,一粟也常常想:"在她的心目中,她会把我放到什么位置呢?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她,可是她惦记过我吗?可能她一次都没有想过吧,她早就忘记我是谁了."想到此处,一粟的心中突然涌现出延绵不绝的悲哀和忧愁,因为连他自己也不认为他会和雅子在一起,他不相信这种过分美丽的想象会有变成现实的可能.

一天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终于敲响了.一粟拿起书包刚要走,沈拦住他问:"你又急着去哪啊?我看你每天放学以后都溜得特别快,是什么事让你这么着急回家啊?"

"没办法,我爸非要我早点回家复习功课,他不允许我在路上耽误时间的."一粟随便扯个谎糊弄过去.

"你现在是怎么了?成天到晚就跟丢了魂一样."

"我原来有魂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一粟和沈一边走一边聊,不知不觉走出了校门.一个男学生跑到他们跟前,指着远处的一条小巷子说:"有人要见你们,他就在那条巷子里面."

一粟和沈走到男学生指的那条巷子里,看到丸子正蹲在地上抽烟,他已经出院了,不过脖子和脸上还留着长长的伤疤,虽然天气已经很热了,他的头上却还戴着一顶帽子,一粟猜测他的脑袋也一定是伤痕累累了.

丸子见他们来了,就赶忙走过来说:"沈哥,我把他们老大捅了!"

"你怎么又去惹事了?"沈的眉头皱起来了.

丸子丢掉手中的烟,说:"我脸上、脖子上的伤疤全是他害的,不让他见识一下我的厉害,我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你捅到他哪里了?"沈问.

"我在他肚子上捅了一刀,他死死地抓住我的手不放,我好不容易才挣脱开,刀还没有拔出来我就跑了."

沈说:"那没事,他死不了的."

丸子焦急地说:"他要是死不了,那死的人就是我了,现在他手下的人肯定在到处找我,我被抓到就完蛋了."

(2)第十六章(5)

"你捅人以前怎么没想过这些呢?"

丸子低下脑袋说:"我也是一时冲动,我以后做事会考虑后果的."

"等你有以后再说吧,"沈又问:"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呢?"

丸子琢磨了一会儿,说:"去A市吧,我有个表哥在那里,我只有去投奔他了,这个地方是不能再待下去了,但是我现在连车费也没有."

沈从身上掏出一些零碎钱给他,说:"我就这些了,拿去吧."

丸子没有接沈的钱.沈又管一粟要,一粟很不情愿地说:"我也没钱啊."

沈大声说:"是没钱借还是没钱?是我帮忙掏还是你自己来?"

一粟只好掏出兜里的钱交给沈,沈又把钱凑到一起递到丸子面前.

丸子拧紧了眉头说:"沈哥,这钱也太少了吧."

沈说:"那就没办法,我也拿不出钱来了."

"实在不行我就只有去抢劫了."

"先别急,"沈说,"你每次都只能想出最差的主意,还是让我想想吧."沉思片刻,沈说:"没办法了,现在只有拿着钱去赌一把了."

"你是说找阿胜打台球?"丸子问.

沈点一点头.丸子又问:"那你有把握赢他吗?"

沈说:"我们以前是不相上下的,不过我好长时间没打过台球了,球技都生疏了,现在能不能赢他我就没把握了."

丸子果断地说:"反正钱也不多,就赌一把试试吧."

于是他们来到镇上最大的一家桌球室,走到门口,丸子却不敢进去,他怕遇到仇家,就一个人躲在外面.

沈和一粟走了进去,老板看到他们就招呼道:"是小沈啊,怎么今天想到要来打台球了?"老板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大胖子,他的嘴里正叼着一根粗雪茄.

沈说:"我是来找阿胜的."

"他不在啊."胖老板笑笑说.

"他还有不在桌球室的时候?"

"是啊,"胖老板说,"阿胜说你总不来打桌球、他也找不到对手了,所以打起来总觉得没意思,现在对打台球也失去了兴趣."

"总有一天我会让他重新找到乐趣的."沈说.

沈和胖老板道过别,就和一粟一起走出台球室,丸子迎上来问:"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沈说:"阿胜不在."

说完一个女人从他们面前走过去,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然后压低了声音说:"沈哥,你看她脖子上的那条金项链怎么样?应该值点钱吧."

沈冲他摆摆手说:"别尽想些没用的,我给你推荐一个敲诈对象吧,你就管我们班的学生小戊要钱吧,他胆子小,经不起恐吓,你在他身上肯定能要到钱的."

丸子问:"他有钱吗?"

"放心吧,他还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呢,你只管往多的要就行了,对你这种人来说,敲诈勒索应该是很容易的事吧.你明天早上在学校门口等我,我把人指给你看."

丸子答应一声"好",又说:"沈哥,我这次离开小镇,很有可能过个一年半载才会回来,也有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走得越远越好吧,"沈说,"别再回来了,你就在A市安定下来,那里没有人认识你,你可以重新开始的."

"恩,不过走以前我还要去看看她,我也不指望和她说话,只要能隔远了看一眼就行了."

"丸子,我向你提一条建议,希望你不要生气,"沈说,"我介意你对她做点什么事,让她永远记住你."

"不,我做不到!"丸子的情绪又变得激动了,"我对她从来都没动过那种念头."

"我想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沈解释说,"我是要你送她几件纪念品."

丸子笑了,他的笑容很惨淡:"沈哥,我现在又不想走了."

"我最怕你说这种话,"沈说.

(2)第十七章(1)

从那次见面以后,一粟就再也没看到过丸子了.他仍然在每天下午放学后守在二高的学校门口等待雅子的出现.

这一天一粟在等待的时间扫视着校门口进进出出的学生,又想到了人材和天才的区别.他认为这些正在上学的孩子们可能有一天都会成为人材,但是他们是为了适应社会的需求而加工、培养出来的,他们现在之所以学习全是为了将来能够发挥各自的用途,他们自己是不能选择的.他们以为从社会中获取了他们所需要的,却不知道社会夺走了许多原本应该属于他们的东西,不知道如果他们选对了方向,将会得到更多.人材是服务社会、报效社会的,所有人都具有成为人材的可能,但是天才就不一样,天才是上天的馈赠,并不是每个人都具有成为天才的资格,天才不需要刻意地雕琢,天才是浑然天成的.人材就是一棵等待别人来砍伐的树,不管经过加工、制造以后会用在哪个方面,他们自己是无从选择的,而天才就是一棵自然生长的大树,它吸取日月的­精­华、雨露的滋润,却没有人去砍伐它,因为它的茂密枝叶可以替大家遮风挡雨,人们在它的树荫下寻求庇护,而它却只为自己服务,并不主动向别人提供他们所需要的.每个人通过自己的努力都可以把事情做得比较好,从而成为人材,但是他们所能达到的层次是有限的,他们都有着才能上的极限,在他们把事情完成到某一程度时,他们就无法再得到提高,也无法再超越自己了.而天才总有无穷无尽的、深不可测的潜力,他们的能量和智慧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他们的灵感、想象力和创造力都是惊人的,他们身上具有一种来源于宇宙的神秘而强大的力量,或者说他们的心灵是和宇宙相通的,各个领域天才的诞生都必须经历几百年甚至更长的时间,而绝大多数情况是人材在唱主角.在井然有序的社会中,天才已经越来越难产了,"天才"二字也变得只剩下一个称呼,有些人仅仅比别人多点小聪明就自称为天才,更可笑的是一些平庸无能之辈也在做着天才梦,比如说一粟,他总认为自己会和别的学生不一样,但是哪里会不一样,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总是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信心,这种信心促使他对一切都感觉良好,他认为自己本来可以成为一个天才,但是学校的教育制度埋没了他的才华,假如他以后没有变成天才,倒是很可以把这当作理由.

思考完人材和天才的差别后,雅子仍然没有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一粟知道今天又白等了.

天黑以后,他回到家里,告诉父母他刚刚作出的决定--他准备转学到二高念书.他的父母听完都楞住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我觉得,"一粟说话的声音很小,"我学理科还是有点吃不消,我想去二高读文科."

"你这个孩子啊,"他的父亲大声斥责道,"你怎么不早说呢?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转学?你现在去学文科还跟得上吗?"

"是啊,"母亲也说,"当初分文理科的时候我就问过你了,你说都一样,可是你现在又说念不下去了,那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你都已经是大人了,应该学会对自己负责了啊."

"够了,够了,别再说了,"一粟听得不耐烦,打断他们的话说,"我不转学了,我继续在一高读理科,你们满意了吧."说完就直接走入自己的卧室.

把门关上,他就在心里想:"为什么?我只是想见到她而已,难道这也有错吗?"一粟讨厌那些在二高校门口进进出出的学生,讨厌他们千篇一律的脸孔,因为在这些学生中间他总是看不到雅子的身影

.当天晚上,一粟经过再三考虑,最终下定决心要向雅子表白。是的,不能再等下去了!一定要让她知道我喜欢她,喜欢一个人,就应该大声说出来.

第二天,一粟换了一身好看的衣服,又把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在教室里坐了一天,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放学了,一粟又检查一遍衣服是否­干­净,然后借班里女同学的镜子照了照,自言自语地说:"我一会儿见到她应不应该笑呢?我笑起来不太好看,太严肃了也不行,我必须选一副合适的表情."

班上的女同学朵朵在他旁边手舞足蹈、活蹦乱跳地,还在他耳边大声说:"哇,一粟,你要去约会吗?"

一粟放下镜子,问她:"我帅不帅?"

"帅呆了!"朵朵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一粟非常满意,又问:"全班男生谁最帅?"

朵朵大声说:"沈青不在的话就是你了!"

一粟兴奋地想把朵朵抱在怀里狠狠地亲一口.

"对了,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一粟说.

"什么问题?"朵朵眨巴着一双大眼睛问.

"一个女生说她'非常喜欢'一个男生,是什么意思?"

朵朵楞住了,诧异地说:"就是非常喜欢的意思啊,还能有什么别的意思吗?"

"那一个女生将一个男生的手放在她的腰间,或是她抓住这个男生的手不放,是不是就说明她已经爱上这个男生了?"

"那可不一定,"朵朵答道,"不过那个女生能做到这一步,说明这个男生已经很有希望了."

"是吗?!"一粟幸福得几乎要大喊大叫了.

"一粟,你刚才说的这个男生不会就是你吧."

"不...不是的..."一粟的脸红了.

"一粟,你喜欢别人就应该勇敢地说出来啊,你怕什么呢?"朵朵鼓励他说.

"可是...别人会接受我吗?"

"你应该对自己有信心啊,你又不是很差."

"我帅不帅?"一粟又问一遍.

"帅啊,"朵朵答道.

"帅到什么程度?"

"山崩地裂,海枯石烂."

"那沈青帅到什么程度?"

"宇宙大爆炸."

一粟紧紧地握住朵朵的手,感动得快要流下泪来:"谢谢你,朵朵,我想我会永远记住你的."

朵朵的脸"唰"得红了,一粟赶紧把手松开,说:"我还有要紧的事要办,我先走了,再见."

一粟背上书包冲出教室,一路奔跑着来到二高门口.他一边等雅子一边反复地思量、琢磨:待会儿碰到她应该说什么呢?他可以装得很亲热:"是雅子啊,太好了,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2)第十七章(2)

他也可以装得很深沉:"原来是雅子,没想到我们又一次相遇了呢."

也可以装得很可爱:"你好啊,雅子姐姐,见到你我好开心呀."

也可以装得很傻:"雅子?你怎么会在这里呢?不对,一定是我弄错了,我看到的人不是你."

最后一粟作出决定,等雅子走出校门,他就迎上去直截了当地说:"雅子,我等你很久了,我来是为了告诉你:我喜欢你."

他叮嘱自己说话的时候目光要平静坦然地看着她,不能流露出羞怯的神情,语气要尽量舒缓平稳,不能颤抖,更不能结巴,不能有小动作,千万不能用手挠头.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无论她怎么回答,都要保持风度和礼貌.一粟在校门口等到天黑,雅子始终没有出现.回到家后,他又对着镜子把要说的话反复地演练了几遍.

第二天下午放学后,一粟再次来到二高校门口,这一次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刚走到校门口就看到了雅子.因为她来得太突然,一粟还没有做好准备,慌乱中他只好躲到一棵树后面,偷偷地看着雅子从他面前走过去,他的勇气和胆量全部在此刻消失贻尽.他躲在树后不敢露面,表白的事情就更是想也不敢想.而且这一次再见到雅子,一粟竟然感到绝望了,因为她太漂亮了,太高不可攀了.在她的美貌面前,一粟感受到的是深深的自卑和羞惭,他知道自己在痴心妄想,他和雅子是不般配的,他和她之间是没有任何可能的.

沉下心来,一粟又很憎恶自己胆怯、懦弱的表现,看着雅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粟开始检讨、反省:"'我喜欢你'这四个字,用正常的语速说出来也就是一秒钟的时间,我只需要一秒钟的胆量,等我把这句话说出口,接下来的一切就悉听遵便了,这是很困难的事情吗?不过是说一句话而已,我到底怕什么呢?怕被拒绝以后没有面子吗?不,面子算什么?可有可无的东西,表白以后最坏的一种情况,无非是她把我拒绝了,如果还有更坏的情况,也无非是她很坚决地把我拒绝了,两种情况我都可以接受.而且我和她不在同一所学校,就算被拒绝了也不会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不用担心以后见面会尴尬、难堪.那么我的恐惧到底来自哪里呢?人最大的恐惧就是死亡,向她表白我肯定是死不了的,那我到底怕什么呢?我不主动一点还等着她主动来找我吗?就凭我的条件怎么让别人主动呢?"

一粟又开始羡慕、嫉妒沈,如果他也像沈那样相貌英俊、举止潇洒、风度翩翩、温文尔雅,那么一切事情就方便多了,他也根本不可能胆怯了,他可以从容不迫地走到雅子面前和她说话,然后用自己不凡的谈吐去赢得她的爱慕.可惜一粟和沈差得太远了,沈虽然自身条件优越,却偏偏对雅子毫无兴趣;而一粟其貌不扬、一无是处,却偏偏对她存有非分之想.一粟真希望能和沈交换一下,哪怕只有一天也可以,他要用一天的时间把雅子追到手,然后和她发生男女之间最亲密的关系.

四天以后,一粟又一次见到了雅子,这次他终于和雅子开口说话了,事情经过如下:放学以后,一粟来到二高大门前,像往常一样等待着她的出现.当时他只注意到校门口走进走出的汹涌人流,却没料到雅子竟然从他身后走过来了.一粟仓皇四顾,已经没有大树可以供他躲避了.一粟心想:"也许她已经看到我了呢?如果现在跑掉不是更丢人吗?以后我恐怕就再也没有脸面见她了."

一粟茫然失措地站在路中央,不知该如何是好.今天的雅子穿着一身清新素雅的绿衣,正和一个高个儿女孩并肩走在一起,一粟看了看高个儿女孩,她的长相很一般.

眼看着她们越走越近,一粟也越来越紧张、惶恐,连眼睛也不知该看哪里了,他巴不得雅子已经忘记了他的长相,他希望雅子不要认出他来.

等她们走到一粟跟前,雅子一抬眼刚好看到他,就惊讶地说:"是你啊."

一粟却装作比她更惊讶,大声说:"原来你在二高上学啊,你那天晚上说的话全是骗我的."一粟暗暗为自己灵活的应变能力惊叹不已.

"我又不是这所学校的学生,我只是来玩玩的."雅子继续骗他.

"你不用再隐瞒了,沈早就告诉过我你在二高上学."一粟毫不留情地揭穿她.

"这个沈青,"雅子有点恼怒地说,"我让他帮我保守秘密的,他怎么总爱把我的事情到处乱说?"

"那是因为你没有把秘密告诉我,你要是告诉我,我肯定会守口如瓶的,谁问起来也不说,我比沈青那小子要可靠得多."说完这番话,一粟的心情格外舒畅.

"是吗?"雅子向他露出妩媚的微笑,一粟的魂魄都快要出窍了.

"那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干­什么呢?"雅子问他.

"我...我在等一个朋友,我有个朋友也在你们学校上学."一粟不得不再次佩服自己的机智.

"那你慢慢等吧,我先走了,拜拜."说完她就和高个儿女孩走了,一粟还没来得及挽留,就眼睁睁地看着雅子走掉了.一粟非常失望,他心想:"怎么说这么几句话就走了呢?我好不容易才等到她、我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和她说话啊,为什么她不能多说几句话呢?为什么她要走得这么匆忙呢?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沈不在,所以她也不像上次在迪吧里那样热情了."

一粟既沮丧、又落寞,他又寻思:"我刚才为什么要编这些无聊的谎言和借口呢?我为什么要骗她呢?我应该直接告诉她--我来二高是为了找她的,并且告诉她我一直喜欢她,刚才有这样好的机会我为什么不说呢?把这次机会错过了,下一次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一粟又为自己的灵活反应和聪明机智懊悔不已,他宁愿自己笨拙愚钝一点,把全部实情都交代出来.也许一粟向她表###迹,他还可以得到一个结果,但是什么也不说,他就只能继续面对神不守舍的昼和愁肠百结的夜.

(2)第十七章(3)

星期日休息一天,今天的一粟比往常更苦闷、失落,因为今天学校放假,他想见雅子也见不到了,他在家里做作业,­精­神却完全不能集中到书本上,他的小小的脑袋全让雅子填得满满的,再也装不下任何东西了.

两个小时过去了,他还没做出一道习题,翻开日记本,他又在心里寻思:应该写点什么呢?韩日世界杯快到了,就写写足球吧.可是当他在本子上写下题目时,却发生了连他自己也预想不到的笔误,他在脑海中拟定的题目是大话世界杯,然而他在日记本上写下的两个字竟然是"雅子",一粟感觉不妙,赶紧翻开以前写的日记,果然发现过去的一篇日记中也有一处明显的笔误.

笔误是这样发生的:美国挥舞着民主、自由的大旗,玩的却是霸权主义,雅子在白宫还没坐稳当,就要发动他的第一次军事行动...李老师在"雅子"二字上画了一个圆圈,在旁边注上一个问号.一粟看得脊背上直冒冷汗,他把本子合上,从座位上站起来,他打算去屋外散散心.

走出家门,他在小镇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转悠,看到几个漂亮女人正簇拥在一起嬉笑,一粟对她们一点感觉也没有,他不明白自己过去为什么会有尾行癖这种怪毛病,他怀疑过去的自己肯定是无聊疯了.不过他转念一想,现在的自己不是也很无聊吗?为等一个女孩每天守在校门外,这种行径又比尾行癖正常多少呢?

想到雅子,一粟又回忆起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候的情景,那天的她只说过几句话就匆匆离去,那天的她温柔得让人沉醉,那天的她美丽得让人心碎,那天的她穿着一身绿衣.那么,她的袖子应该也是绿­色­的.一粟蓦地想起沈用长笛吹奏的那首《绿袖子》.一粟心想:"只有这首乐曲最能代表我现在的心情啊."

于是他找到一家音像店走进去,在店里转了一圈,他问老板:"请问你这里有没有《绿袖子》的磁带?"

老板露出一脸的疑惑,说:"《绿袖子》?没听说过,我们店刚刚进了一批韩国流行音乐的磁带,销量好得很,前来购买的全是和你年纪相仿的学生,怎么样?要不要看看?"

一粟说:"谢谢,不用了."说完一粟走出店门,径直向沈家走去.

来到沈家,沈正在埋头写作业,见他来了就问:"怎么今天想到来找我了?"

一粟说:"我是来听你吹笛子的,你再把《绿袖子》吹一遍吧."

沈疑惑地打量着一粟,说:"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别废话,快点把《绿袖子》吹一遍."一粟催促道.

沈更加疑惑了,他盯着一粟的脸说:"你小子不会是为情所困吧."

"胡说,我没有."一粟狡辩道.

沈说:"别不承认,我早就发现你不对劲了,这段时间你总是魂不附体、六神无主的,你每天都在想什么啊?"

"我什么也没想啊."

"你还在想着雅子吧."

"没有啊."

"她把你的魂偷跑了?"

"不,她没有偷,是我亲手交给她的."一粟说.

沈从抽屉里找出笛子,说:"我早就知道你对她念念不忘,但是你没必要把自己弄成这般模样吧.你认为你现在很颓废很有味道吗?为伊消得人憔悴了?"

"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一粟问.

"该怎么办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还是那句话,你们两个根本就不合适,她身边的男生多得很,她对他们都是抱着玩一玩的心态,也许你和她也可以玩上一段时间,但是当她不再需要你了,你怎么办呢?你不是那种洒脱的人吧,你不能好聚好散吧,你不能拿得起放得下吧,而且你的心智太幼稚,脑瓜太单纯,所以先做好你的本分学生吧,现在只有埋头学习是最适合你的,感情的事你留着以后再考虑吧."说完沈开始吹笛子.

一粟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挺成熟了,对恋爱方面的事情也能掌握分寸、正确对待了,而且我也不会感情用事,不会处理问题不理智,不会有心理障碍,更不会影响到学业和前途,相反,现在谈恋爱还会增加我在学习上的动力."

沈放下手中的笛子,看看一粟说:"算了吧,就你还成熟、理智,你在这方面比雅子差远了,她的人际关系比你复杂,社会经验比你丰富,她心机重、诡计多,她可以很熟练地逢场作戏,也很善于察言观­色­,­精­通与人交往的各种技巧和方法.她的感情和态度是反复无常的,你始终无法预测和把握她心理变化的走向,她有时候待人热情主动,让你被她的亲切和温存所感动,有时候又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她有时候天真简单得像一个活泼纯洁的孩子,有时候又复杂诡诈得像一个久经世故的成熟汝人,如果她对你耍花招,对你使坏,你是根本防不胜防的.而且最最重要的一点是:她的本质是邪恶的,她不是善良的人,她是个坏女孩,这才是所有问题的关键."说完沈又拿起笛子吹起来.

一粟说:"我不同意你的说法,人总是会变的,她现在的本质确实不好,但是说不定和我相处久了就变了呢.我相信我能把她改造过来的,我可以凭我的真心实意去感化她,令她及时醒悟,然后她能改过自新、洗心革面,远离以前那种放纵、糜烂的生活,变成崭新的一个人."

沈又放下手中的笛子,说:"你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她的相貌、­性­格、身世、家庭都来自她的父母,你能改变什么?她成长的经历、生活的环境造就了现在的她,你能改变什么?随便一个女孩按照她的处境和条件都很有可能发展为同样的结果,你又能改变什么?人常常有很多愚蠢的想法和念头,试图去改变别人是其中之一.而且她也非常讨厌那些想去改变她的人,她骨子里的东西很坚强很顽固,她在原则上不会为任何人改变,这种人永远都只以她个人为中心,她只会考虑到自己,她不会替别人着想.另外,你说的真心实意也很可笑,只要她不喜欢的人,她是可以一概否定的,并且把他们划入到淘汰者的行列,连瞧也不会瞧上一眼,对他们的真诚就更是视同儿戏,你又能比别人真诚多少呢?"

(2)第十七章(4)

"是的,"一粟说,"我也知道我不应该喜欢上她,认识她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喜欢她就更是错上加错,我知道我和她不合适,我配不上她,她也不可能喜欢我,我各方面的条件都比较差,长得不帅,也没有什么长处;口才不好,又缺乏魅力,在她面前我半点自信也没有.我也知道自己的相思是无望的、渺茫的,但是我忘不掉她,我只希望能天天看到她,和她说说话就行了,她喜不喜欢我都无所谓,我只希望能一直和她在一起."

"你还想和她结婚吗?"沈问完又开始吹笛子.

一粟怔住了,说:"结婚?不,我还没想这么远,我就是喜欢她而已,不希望看到她是现在这个样子,我想改变她,让她朝好的方向转变,哪怕她以后不属于我,我也不在乎,我只希望她能变成一个善良纯洁的好女孩."

沈还在吹他的笛子,没有接一粟的话,一粟一把夺过他的笛子,说:"咱们朋友一场,你就帮帮我吧,给我出个主意、想个办法,别总说不适合、不可能之类的,失败是一回事,不去尝试一下怎么知道行不行呢?我已经很难再熬下去了,我盼着她能给我一个答复,就算被她拒绝我也心甘情愿了,她拒绝我,也许我就可以从此忘记她了.但是不管成功还是失败,我只希望有个结果,我已经不能再背负、再承受了,我的心每天都悬在半空漂浮,我的魂魄总是在另一个世界游荡,我的头脑已经颠倒、糊涂了,我的意识已经模糊、恍惚了,我的感官已经迟钝、退化了,我的神经已经衰弱、错乱了,再这样下去我肯定要得病的,所以我不能再等待了,我现在只需要她的回答,她的一句回答就可以结束这一切了."

沈说:"她不会给你答复的,她也不会拒绝你,就是不喜欢你她也永远不会告诉你.因为喜欢她的人太多了,这些人都是得不到答复也没有结果的,而她只会让他们一直迷恋她,并且和他们保持一种暧昧不清的关系,让他们每天都簇拥着她、围绕着她,然后一刻也不能离开她.这些人只不过是她收集的小玩具,想起来的时候就摆弄摆弄,不需要的时候就丢在一边不管了."

一粟说:"不会吧,她只有十六岁啊,这些手段很多大人都学不会呢."

"和年龄没有关系的,对她来说,怎样引诱人、­操­纵人、使唤人、戏弄人都是她与生俱来的本领和技能,她发挥这些本领就和使用自己的手脚一样方便,根本不用费什么脑筋."

"那她就是纯天然的坏女孩了?"

"是的,她的灵魂天生就是扭曲的,他的心理极度­阴­暗,而且无可救药,她的所有目的都是为了证明她能把别人随意地玩弄于股掌之中,她不会尊重别人的感情,她的头脑里盛满了私欲,她只是想最大限度地利用自己的美貌去满足她的饥渴的虚荣心.

"奇怪,我现在不但不认为她坏,反而越来越觉得她神秘莫测、魅力无穷了."

"我明白了,你的脑子已经坏掉了,你走吧,不要再和我说话了."沈坚决地说.

"别,算我说错了,你刚才说的我都相信,不过话说回来,她也是人,她也会有喜欢的对象,你说她会喜欢哪种类型的男生呢?"

"和你这种类型完全相反的."沈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我在很认真地问你问题."

"我也没和你开玩笑啊."沈说.

一粟说:"你告诉我她喜欢什么类型的,我就尽量朝那个方向发展,她不会为我改变,那我为她改变总可以吧."

沈不耐烦地说:"我怎么会知道呢?我又不是她父亲."

一粟笑笑说:"我看你比她亲爹都更了解她呢,你是从哪知道这么多的?"

"我看人还是很准的,不过我刚才告诉你的只是她的一个方面,我和她接触得不多,所以不能了解得很透彻,而且她不属于那种一眼就能看穿的人,她比你想象得要复杂得多."

一粟沉默半晌,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他对沈说:"我看雅子好像挺喜欢你的,她是不是喜欢你这种类型的?"

"她不喜欢我,"沈断然说,"这种女生在班里很受欢迎,是众多男生瞩目的焦点,也是大家争相宠爱的对象,凭她的相貌不管走到哪里都能讨人喜欢,而她对自己的魅力和吸引力也一直充满自信.但是碰到我以后,她却发现竟然有人对她的美无动于衷、或根本就不以为然了,她没想到居然还有人会对她不感兴趣,她往常用惯的手段和技巧居然也有行不通的一天,所以她才会感到郁闷、烦躁,但她不会对自身的魅力产生怀疑,所以她就有意要来接近我、引起我的注意,让我像别的男生一样去关注她、追求她,她的热情和主动都是装出来的,她只是为了满足她的骄傲的、膨胀的虚荣心理,让我能爱上她然后重新证明她自己.其实我和她完全不是一类人,没有任何可能会走到一起,我和她之间不可能触电,不可能擦出火花,更不会有恋情,她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

沈的话说完,一粟长吁一口气,在心里说:"谢天谢地,原来雅子不喜欢他."一粟的心情豁然开朗,几乎要仰天长啸、引吭高歌了,他又问沈:"但是你说了半天,我还是不知道她喜欢什么类型的."

沈说:"她并不是喜欢某种类型的人,她只是需要别人来驾驭她."

"驾驭?"一粟感觉这个词很新鲜,也很陌生.

沈说:"她真正喜欢、在意的只有一种人,就是能够驯服、管束、镇压、约束她的人.虽然她从外表看上去自由散漫,不肯听从别人的劝导,其实她在内心深处是很希望被别人支配、­操­纵的,只要有人能管住她,她就会变得异常温顺、体贴,对此人言听计从,并且对他加倍珍惜.她就像一匹野­性­未脱的小母驴,只要把她驯服了,她就会一直跟着你."

听完沈的话,一粟又开始想入非非了.

"怎么了?我说她是小野驴你不高兴了?"沈问.

"哪里,我喜欢小野驴."

"骑过驴吗?"

"好了,别开这种玩笑,"一粟严肃地说,停顿了一会儿,他又说,"我还是准备向她表白,你帮我出出主意吧,我目前只能想出三套方案,一送情书,二当面表白,三托人转告."

(2)第十七章(5)

沈打断他的话说:"你自己决定吧,别来问我,我不参与你的事."

一粟一听急了,说:"那你不能一点忙也不帮吧,你不是会写诗吗?你帮我给她写首诗也可以啊."

"诗我能写得出来,但我就怕她看不懂,像她那种不学无术、胸无点墨的肤浅女生,又怎么可能领会诗中的妙处?如果是写给她看,我就必须降低到小学三年级的水平。"

"得了,我看你也就是吹牛有点水平,"一粟说,"你就写一首雅俗共赏、老少咸宜的,既不晦涩也不露骨的..."

"你说的写诗的办法要针对有一定文学素养的女孩才会有效果,雅子是个俗气的女生,除了穿衣打扮就是吃喝玩乐,她能把诗看完再丢进垃圾堆就已经很尊重你了."

一粟说:"你错了,其实她是有文学素养的,在迪吧和雅子相遇以前我就见过她一回,她当时正在书店里看书."

沈不以为然地说:"书店里的书多了,《夫妻­性­生活入门》、《Xing爱四十八式》也是书,谁知道她看的是什么?"

一粟故作神秘地说:"你猜猜她在看什么书吧,我敢保证,你绝对猜不到."

"所以我不猜,你直接说吧."

"《浮士德》."

"什么?"沈显得很惊讶,"你确定是她?"

"应该是她吧."

"不对,你肯定是看错人了,除非让我亲眼看到,不然我绝对不会相信的."

一粟说:"我看到她正在看 《浮士德》,还看得津津有味、全神贯注的,站着好半天都不肯走呢."

沈用怀疑的目光瞥了他一眼,说:"然后你就一直站在旁边偷偷看她?"

"不...我没有...我没有一直看她..."一粟慌了.

"那也别告诉我你也在旁边津津有味地看书,这比雅子看《浮士德》更不能让人相信."

一粟赶紧转移话题说:"我追求雅子的事,你到底帮不帮忙?"

"不帮."

"那好,我也不指望你,不过按照你对她的认识和了解,你帮我预测一下:假如我当面向她表白,她会是什么反应?"

沈低头琢磨了一会儿,说:"她不会拒绝你,也不会答应你,她也许会让你帮她做什么事吧,有可能会让你送她几件礼物,礼物本身并不重要,它只是一个证明、一种表示,而且你喜欢她的事马上就会有很多人知道."

"我不在乎,"一粟说着,看看墙上的钟,已经快到晚饭时间了,"我要回家去了,明天见."

一粟跟沈道过别,走出他的房间,刚好碰到沈母在客厅打扫卫生,沈母笑着对一粟说:"小粟,又要回家去了么?不留下来吃晚饭吗?"

"不用了,谢谢阿姨."一粟很有礼貌地说.

这时沈父从厨房里出来了,一粟听见沈母在管沈父叫"哥"、"哥",一粟觉得很诧异,都是老夫老妻了,怎么还在管别人叫"哥"呢?看来沈的父母还挺浪漫、挺有情趣的,也许以后他和雅子结婚,雅子也可以每天叫他"哥哥",想到这里,一粟的心中不禁一阵酥麻.

和沈的父母说过再见后,一粟就离开沈家回自己家去了.

晚上,一粟和父母坐在一起吃晚饭,母亲对他说:"你和沈相处这么久了,我也没见你在学习上有什么长进,你和他平时都在­干­什么啊,你们没有交流过学习上的经验和技巧吗?"

一粟已经听得不耐烦了,他强忍住脾气说:"我和他从来都没探讨过学习."

母亲纳闷了,说:"你们是学生啊,学生不聊学习聊什么?"

母亲的话让一粟很不舒服,他有意要气气她,就说:"我们谈天说地、纵古论今、谈笑风声、风生水起、古今中外、天南海北、无所不谈,就是不谈学习."

父亲用筷子狠狠地敲了几下碗,气愤地说:"够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现在说话越来越没大没小了,我们了解一下你的情况也不行吗?也不知道你整天和沈在一起都学到什么了,别人的考试成绩总是全班第一,你的成绩总是上不去."

一粟也赌气似地说:"他是天才啊,他多聪明啊,我这么笨怎么赶得上他呢?"

父亲提高了声音说:"你既然知道自己笨为什么不学得聪明一点?"

一粟实在听不下去了,把碗筷放在桌子上就朝自己的卧室走去,母亲还在劝他:"你把饭吃完啊."一粟没有理她,走到房间门口,他听到母亲说:"这孩子脾气太大了,弄得我们都没脾气了."

回到房间关上门,一粟又很后悔,刚才他父亲说:"你既然知道自己笨为什么不学得聪明一点?"他就应该站在遗传学的角度上说:"我怎么学聪明?我是因为你们才笨的!"不过一粟再仔细想一想,这句话虽然很解气,但终究是比较过分了,而且这句话一旦说出口,是要被父母记一辈子的.可是他郁积的满腹怨气和不满又实在无处发泄,不能得到根本上的缓解和疏导.

一粟躺在床上,听见客厅里母亲还在对父亲说:"你也少说几句,孩子正处在叛逆期,是需要关怀和引导的,你说得太多反而会加强他的抵触情绪和逆反心理."

一粟暗暗觉得好笑,他认为自己一点也不叛逆,他也完全没有要和父母作对的意思,他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就是别他妈的走到哪都是学习、学习.他真想冲到客厅对着他的父母大声地喊:"我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只知道学习的机器!"

(2)第十八章

这一天,一粟坐在教室里,望着窗外的天空,总会不期而然地想到一句诗:"愁云惨淡万里凝."

下完最后一节课,一粟又来到二高校门口,他准备向雅子表白,但他已经有九天没有见过她了.在等待的时间里,一粟什么也没有想,他站得累了,就蹲下来,蹲得久了,他却不想站起来,他现在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正在此时,一粟终于看到雅子了,她正和上次的高个儿女孩走在一起.一粟顿时失去了勇气,又一次躲在大树后面,他暗自思付道:"有那个高个儿女孩在旁边,我怎么好意思开口呢?还是算了吧."

不料雅子和高个儿女孩走到校门口就分开了,雅子一个人向学校里走去,"这次一定要跟在她后面!"一粟在心里说,然后小心翼翼地尾随雅子走进校门.

雅子一路朝前走着,一粟好几次都想冲上去把她拦住,但是又犹豫着不敢上前,他跟着她一直走到篮球场附近,"这里的人最少!而且只有雅子一个人!"一粟心想,"不能再错过了!这一次再错过以后就真的没机会了!"眼看着雅子就要走过篮球场了,一粟对自己说:"你还在等什么呢?快上啊!快上啊!"

下定决心后,一粟跑到雅子面前停下来,他不敢抬头看她的脸,他鼓足勇气刚准备开口--完了,什么词儿都忘了,他的大脑又变成一片空白了.他支吾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脸更是热得发烫,雅子倒认出是他,就说:"是你啊,你怎么又跑到我们学校来了?"

"我..."一粟还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要说什么?"雅子问.

"我找你有事."一粟总算憋出一句话.

雅子已经懒得看他了,只是说:"你有什么事,说吧."

一粟见雅子的态度如此冷淡,就多少有些灰心丧气,他已经想打退堂鼓了.雅子见他不说话,竟然没理他直接从他身边走过去了,一粟见雅子要走,就急忙要拉住她,结果不小心又摸到了她的光滑柔软的纤纤玉手.一粟赶紧甩开她的手,他的手心出了很多汗.

雅子盯着他的脸问:"你到底有什么事?"

一粟­干­脆什么也不想了,把心一横,眼睛一闭,说:"我喜欢你."

...然后是短暂的沉默.

"你喜欢我是吗?"雅子问.

一粟轻轻地点一点头,他不敢看雅子的脸,只是低下头等待着她的回答,虽然他知道马上就要得到最后的结果,但他的内心却出奇地平静.

"你能帮我做一件事吗?"雅子问.

一粟顿时心花怒放,他知道自己有希望了,于是他赶紧答应:"可以啊,没问题的!"因为害怕被拒绝,一粟只好尽量答应.

雅子轻蔑地瞟了他一眼,说:"你别光顾着答应,这件事你能不能做?"

一粟还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后悔自己答应得太草率了,但他还是说:"我能做到的!"

雅子说:"那我事先说清楚,这件事我可没有强迫你去做,是你自己要答应的."

一粟很谨慎地试探着问:"能告诉我是什么事吗?"

雅子没有回答他的提问,只说一句"你等着吧",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雅子走后,就只剩一粟一个人站在篮球场上,他的心开始怦怦乱跳,他实在承受不住如此剧烈的心跳,他不停地思量着:"她会让我做什么事呢?不会是很难办到的事情吧.按照沈的预测和推断,她会让我送她几件礼物,可是如果仅仅是送礼物,她完全可以当面说啊,为什么又要我在这里等呢?算了,别猜了,不管是什么事,先等着吧,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事,我就毫不犹豫地去做,千万不能在她面前丢人陷眼.说不定我把事情做好了她就会答应我呢.总之,情况是比较乐观的,只要我能答应她的要求,我就有希望和她在一起,这是多么值得期待的一件事啊."

一粟抬起头,看见厚厚的云层从天上压下来,空气也变得格外沉闷,似乎就要下大雨了.一粟的眼皮不停地跳动着,他有些忐忑不安了,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在他的心头.他再细想一下雅子刚才的言语和行为,总感觉今天的她似乎有点不对劲,她的心情好像很差,也许,她马上就要露出她的本来面目了.一粟感觉自己不能再待在篮球场上等雅子了,他应该马上回家去.即将下大雨的­阴­沉天气、不断跳动的眼皮、雅子的坏心情以及她提出的要求,似乎都是某种不祥的征兆.但是他怎么能允许自己离开呢?他好不容易才等到今天啊.

一粟正想着,他看到雅子和一个女生正朝他走过来.一粟仔细地瞧了瞧雅子身旁的女生,发现她长得也挺不错的,比雅子梢差一点,她有一张狐媚的脸,而且笑容暧昧、眼神勾人,让一粟来评价这个女生,他就只能想到一个"­骚­"字.狐媚女生也留着一头很好看的长发,她把头发向后撩时,还露出穿在耳朵上的一对­精­制的明晃晃的耳环.她同样属于那种早熟的女生,不仅身材窈窕、体形婀娜,而且在穿着打扮上也很讲究.

等她们走过来,一粟又变得局促不安了,狐媚女生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问雅子:"就是他?"语气中还带着几分轻蔑.雅子点一点头,她们都不再理睬一粟了,只顾着谈论她们的话题.

雅子对狐媚女生说:"你上课的时候也戴着耳环?"

"恩,我头发长,刚好可以把它遮住,不过今天差点让老师发现."狐媚女生调皮地一笑,又对雅子说,"我有一条裙子,一直短到这里."她一边说还一边在腿上比划,示意她所说的裙子短到什么程度.

雅子惊讶地说:"那不是全都看到了?这么短的裙子你敢穿吗?"

"那怕什么?我明天就穿着它来上学."

"我怕你到时候连校门也进不了."雅子说.

一粟偷偷地向狐媚女生的短裙下望去,刚好看到她的两条丰满纤长的大腿,他把目光移开,将脸掉转到一边,然后悄悄地咽下口水.

从她们的谈话中一粟了解到狐媚女生叫林雨音,是雅子的同班同学.一个班上有两个大美女,这个班的男生可真是幸福得像花儿一样了.

雅子正在说话,雨音突然指着远处说:"那个小贱人来了."一粟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就看见经常和雅子在一起的那个高个儿女孩正带着另一个女生走过来.一粟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女生,但他知道她就是雨音所说的那个"小贱人"了.等"小贱人"走近了,一粟才看得清楚一点,她是一个很柔弱、很胆怯的女生,总是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好像才受过很大的委屈,她的长相也很一般,仔细地看还有一点点丑.

雅子说一声"走吧",三名女生就跟着她一起走了.一粟也跟在她们后面,虽然他正和四名女生走在一起,但他并不认为这就是一件好事.

他们走到校园里的杉树林中停下来,四下里静悄悄地,因为天快黑了,密林中的景致显得很­阴­森.雅子走到那个柔弱女生面前,一把揪住她的领子,用力地把她拉得撞到一棵树上.柔弱女生胸前的一颗扣子也被扯掉了.

一粟在一旁吓得呆住了,雨音看看他,笑着说:"现在知道我们要你来­干­什么了吗?"

一粟怒视了她一眼,没有理她.雨音走到柔弱女生面前,用涂过油的长指甲轻轻地抚摸着柔弱女生的脸,柔弱女生的神情显得很惊恐,雨音一边摸她的脸一边问一粟:"这张脸长得怎么样?你能看得上眼吗?"

一粟极其厌恶她的行为,但是仍然没有说话.这时雅子走到他面前,指着柔弱女生对他说:"你去扇她几巴掌."

"原来这就是她要我做的事."一粟想着,他的心稀里哗啦地全碎了.

雨音在旁边唆使道:"去呀,你是别的学校的学生,你扇她几巴掌没有人会追究的,我们都是一个班的同学,怎么好动手呢?"

一粟站着一动也不动,雅子对他说:"你刚才不是答应我了吗?你说你喜欢我,你拿什么证明呢?让你做这么简单的事都不肯做吗?"

雨音用嘲笑的口吻说:"现在的男生都是废物,只会用嘴喜欢,一点用也没有."

雅子拽着一粟的衣服催促道:"去呀."当她的手再次触碰到一粟的一瞬间,他只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雅子知道求他也没用了,就说一句:"还是我自己来吧."

她又走到柔弱女生面前,一直不敢说话的柔弱女生吓得哭起来了,她呜咽着不停地道歉求饶:"姐,我错了,我对不起你,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姐,你饶了我吧..."

雅子说:"现在才想起来叫姐姐?太晚了吧,叫我­奶­­奶­."

弱女生支吾着说不出话,雨音和高个儿女生就在旁边掩着嘴笑.

"叫啊!"雅子大声说.

"你叫不叫?!"雅子问道,弱女生还是没有吭声.

"啪"地一声,弱女生的脸上挨了很重的一记耳光,声音响得令一粟不敢相信,在此以前他都不知道扇耳光还能扇得这么响.

"叫不叫?"又是同样响的一记耳光,声音响得几乎要把一粟的新撕裂,弱女生被打得哭也哭不出来了,只从嗓子里发出嘶哑的哀求声.

一粟实在看不下去了,正准备上前阻拦,他的胳膊却被高个儿女生抓住了,她用力地握住他的手臂,一粟都不知道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更糟糕的是:他要看这个女生的脸就必须把头抬起来,因为她的个头比他还高.

后来一粟也数不清弱女生被扇了多少下耳光,无论有多少下这个数字都是残酷的.虽然一粟早就听说这些女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一直都不相信她们会打人,当他目睹过眼前的情景,用触目惊心来形容都觉得有些不够分量.他才发现班里的那些老实平凡的女生是多么地好,她们一直都具有一粟从来不曾注意到的优点和美德.

雨音站在旁边摆弄着她的耳环,还从兜里掏出一面小镜子照着她的脸,似乎对眼前发生的惨剧一点也不在意.

雅子对弱女生说:"你不是喜欢告状吗?告去啊,这次告老师不行,你就去告校长吧."雅子凑到弱女生的耳旁说,"我事先还要提醒你,校长也和我爸认识,他们还在一个桌子上吃过饭,如果你认为他会管,你就去告吧."

柔弱女生小声地抽泣着,她的脸全肿了,雅子接着说:"你自己长着一副丑相,是我把你生成这样的吗?没有男生喜欢你,就别老是嫉妒别人.不要总以为我把你的宠儿抢走了,我对他可一点兴趣也没有."

雅子从兜里掏出一张纸,说,"这是他给我写的信,真是够­肉­麻的,我反正没看完,你自己拿回去慢慢看吧."

说着雅子把信递到弱女生面前,弱女生没有接,连看也没看一眼."你不要我也只好丢掉它了."说完雅子将信纸揉成一团丢掉了,风不停地刮着,地上的纸团被吹得越来越远,最后完全消失了.

雅子对弱女生说:"你也别总想着宠儿了,他不可能喜欢你的,你也不要总是和我作对,这对你没有好处的."雅子走到高个儿女生跟前,从她兜里掏出一把锋利的手术刀.

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密布的乌云在天上翻滚,高大的树­干­在风中摇晃,繁茂的枝叶相互摩擦着,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雨音的一头飘逸的长发已经遮住了她的脸,雅子用手整理着被风吹乱的乌黑长发,拿着手术刀回到柔弱女生面前,弱女生吓坏了,她的身子在瑟瑟发抖.雅子把手术刀贴在她脸上,威胁道:"如果再有下次,我就把你的脸划烂,让你以后看到镜子就怕,让你一辈子也嫁不出去!"

她把手术刀收起来,走到一粟面前,凝视着他的脸,露出无奈而近乎凄美的一笑,说:"你太让我失望了."

说完雅子和高个儿女孩先走了,弱女生无力地靠在一棵树上痛哭起来,泪珠顺着她的脸颊不住地往下淌.雨音走过来用她的长指甲轻轻地拭­干­她的眼泪,一粟才发现其实不用手术刀,光是她的长指甲就能在柔弱女生的脸上挠出一道道血印.

雨音轻声安慰她说:"别哭了,哭多难看啊,姐姐都是为了你好,你总不会做人怎么行呢?"雨音用手将弱女生的头发梳下来,挡住那张红肿的脸,说:"今天的事跟谁也不要说,知道吗?走吧,我们该回家了."

说完雨音带着弱女生也要走,从一粟面前经过时,雨音问他:"你还不回家吗? "一粟没有说话.雨音掩住嘴笑一笑,带着柔弱女生先走了.

最后只剩一粟一个人还留在密林中,风越来越大,天也越来越黑,乌云遮天蔽日,随时都可能落下倾盆大雨.一粟的眼睛有点睁不开了,他产生了强烈的想要呕吐的感觉,他来到围墙边的水沟旁,他弯下腰、低下头,就看到水面上倒映出自己的嘴脸,世上没有比这更丑恶的东西了!他冲它狠狠地吐一口唾沫,猛然间又想起沈为他做的预测,"什么###预测,一点都不准,"他骂出声来,"全是他妈的扯蛋,全是他妈的胡说八道!"

这时天边隐隐约约传来隆隆的雷声,几滴豆大的雨点落在一粟的身上,雨珠很快就密密麻麻连成一片,他拔起腿飞奔起来.

等跑回家时,天已经全黑了,他看到母亲正撑着雨伞站在路口等他,一粟突然感觉自己很对不起她.他全身上下都被雨淋湿了,母亲立刻走过来,在他头上撑起一把雨伞,嘱咐他赶紧进屋换衣服,并没有因为他回来得晚而责怪他.

吃完晚饭他坐在卧室里,他没有开灯,屋里黑漆漆的一片.偶尔的一道闪电,将整个房间照耀得通透明亮,然后又迅速地被黑暗吞没.窗帘被吹得上下摆动,外面的雨都扫了进来,一粟走过去关上窗户,细密的雨点又开始敲打玻璃.晶莹剔透的水珠在玻璃上面滚动、滑落,留下一道道又细又长的痕迹,如同泪水划过,又像指甲留下的淡淡印记.

他望着窗外,看到房屋在暗夜中浮现出来的轮廓,突然间的一道霹雳,仿佛要向他揭示真相一般,剥下蛊惑人心的虚假外壳,令他看到浮华现实掩盖下的世界的另一面.紧接着耳边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雷声,一粟被深深地震撼了,并且感到愤怒,他想在磅礴的大雨中呼喊:再下大一点吧,淹没这个浑浊、荒诞的世界吧.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黑的天,黑得几乎要令人失去希望,他感到自己如此仇视黑暗却又无法逃离.他更不能反抗,他只能坐在家里,任由自己的软弱和怯懦在房间里滋生、蔓延、扩张、泛滥,直到最终不得不屈服于它,他厌恶自己,厌恶他和这个世界牵扯不清的关系.他多么希望化作风中的一缕清烟,或变成从半空坠落的一滴放纵的小雨点,在连绵的雨水中,在茫茫的云雾里飞翔、舞蹈.

一只惊惶失措的鸟飞到他的窗前,这只鸟睁着一对乌黑透明的眼珠,扑扇着翅膀抖落身上的雨水,在窗台上停留片刻,又向宽广无边的黑夜飞去了,也许只有鸟才不会有眼界的局限吧,它在斜风细雨中穿梭,在小镇的上空飞翔,天地间的雨水都落在它的翅膀上.这个舞台是只属于它的,而它却不为任何人表演.只有它才能将被雨水冲刷的大地看得一清二楚、真真切切,而一粟呢?他只能坐在家里透过窗户默默地注视着雨中景致极细微的一部分,而屋檐上落下的成串的水珠还在混淆他的视线,欺骗他的直觉,令他在窗外雷电雨点的错杂声中,在屋内悄无声息的寂静氛围里缓缓陷入沉沦.他的整个身子都在不断地往下沉,落入到一个深渊里,而深渊的名字就叫黑暗.那么光明又在哪里呢?

一粟拉开灯,明亮的灯光刺得他半天睁不开眼,在重新适应了光明以后,他振作起­精­神坐到桌前,翻开一本数学习题册,那些曾经令他头疼的数字、符号,现在看起来竟是如此亲切可爱.他拿起笔,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考上好大学!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太阳始终没有露过面,天气也一直比较­阴­郁,然而一粟的­精­神状态却出奇地好,像是脱胎换骨一般,一整天都是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的.

早上来到教室,他和所有的同学们都亲切地打过一遍招呼,碰到班长他还特意称赞她:"今天的你看起来美极了."班长先是一楞,然后努力地抑制住笑容,继续保持她那副一贯的冷漠神情.

上课时,老师每次提问他都会举手,英语老师还夸奖他:"一粟,我已经不想再点你起来发言了,不过好像只有你能给出正确答案."

班上的同学都没有发觉一粟的奇特变化,倒是沈对一粟的反常表现感到奇怪.下课以后,一粟正在和别的同学嬉戏打闹,沈走过来对他说:"我发现你这几天特别亢奋."

一粟瞪大了眼睛看着沈说:"什么叫亢奋?我平时就是这样的啊,有什么好奇怪的?"

沈问:"你的事已经有结果了?"

"我的什么事?你在说什么?"一粟越听越糊涂了.

"你向雅子表白了?"

"雅子是谁啊?"

沈微笑着拍一拍一粟的肩膀,没有再说话了.

(2) 第十九章

暑假一天天地临近了,高二下学期的学习也接近尾声.一天,正在上语文课的时候,唐老师向全班同学宣布:到了高三,我就不再是你们的班主任了,学校会给你们安排新老师的."

下课以后,一粟走进半公室找到唐老师,问他:"您真的要走吗?"

老师笑一笑说:"是的,我给你们上课的时间不多了."

"您别走行不行?"

老师说:"一粟,就算我现在不走,一年以后我们也一样要分开的,老师不可能一直陪着你们."

一粟说:"可是你走得也太早了,等我们高中毕业以后你再走也不迟啊."

老师叹口气说:"那个时候就是我看着你们走了,你们不断地向前走,老师却是始终停留在原地啊."

一粟诚恳地说:"老师你就别走了,留下来吧,如果我一个人留不住你,我可以动员全班同学的."

"你的心情我能够理解,其实我也舍不得离开你们,但是考虑到你们下半年就是高三了,所以学校要给你们换老师,你们的新老师是首都师范大学毕业的,比我学历高,经验也比我丰富,他如果能当上你们的班主任,你们的学习成绩都会提高得很快的."

"唐老师,虽然我没有见过这个老师,但我知道他肯定不如你."

唐老师忍不住笑了,说:"我发现你还真的挺会恭维人的,不过这些漂亮话还是留给你的新老师吧."

"老师,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一粟的神情和语气都很严肃.

"是真的拍马屁吗?"老师说,"好吧,一粟,我相信你说的话,但是我真的要走了,我必须服从校领导的安排,是他们要把我调走的."

"为什么一定要听他们的呢?他们的话真就那么重要吗?"

"别激动,一粟,你应该知道,世上有很多事情都不是我们所能掌握的."

"但是我们能掌握的事情也太少了吧!"

"是的,在多数情况下我们只能接受不圆满不完美的现实."老师说完,一粟低下头一言不发了,老师接着说,"一粟,以后没有我的监督,你写日记可不要又去抄别人的."

"放心吧,不会的."

"一粟,世上没有写不好的日记,只有不认真对待的日记,人生也是如此,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老师",一粟感激涕零,"您的话太有道理了,不过我听上届高三的学生说,进入高三就没有日记作业了."

"对啊,"老师摸一摸脑门,说,"我差点忘了,到了高三老师就不会布置学生写日记了,"老师又看着一粟说,"不过你还是应该坚持写日记,你不能把日记当成作业,你应该把日记当成你生活的一部分,把它变成一种规律、一种习惯,好像不写日记就会浑身不自在,你怎么会让自己不自在呢?所以你要写日记."

"我会坚持写日记的."

"很好,这是老师给你布置的最后一项作业,用你一生的时间去完成吧."

一粟答应着就要走出办公室,他知道每当自己走到办公室门口时,唐老师都会叫住他,然后说出一句比较经典的话,作为本次谈话的概括和总结,所以一粟每次也会有意在门口停留片刻,他和老师已经彼此心照不宣了.

这回老师果然又叫住他,对他说:"一粟,在我教过的众多学生里面,你不是最优秀的,但你绝对是最地道的."

一粟走出办公室后,老师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但他突然忘记"地道"一词是什么意思了.走到教室门口他刚好碰到沈,就拦住他问:"'地道'是什么意思?"沈冷冷地瞟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就从他身旁走过去了.

很快,学校放暑假了,但是假期只有二十天,其余时间全部要用来补课.放假的第一天,一粟听父亲说­奶­­奶­病了,目前还在县医院住院,于是就在当天,一粟跟随父母回到仁寿县,去县医院探望­奶­­奶­.

­奶­­奶­的身体状况似乎并不太好,她所患的仍然是心脑血管方面的疾病.她现在只能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再也不能下床走路,也不能练气功了.

在医院里待了两天以后,父亲在­奶­­奶­的病床前跟一粟谈到了给他请家教的事情.

"才放假就要请家教?"一粟很惊奇,也很不满.

"那你想怎么样?"父亲严厉地说,"你还准备把暑假玩过去是吧,你去问问你们班的同学,你去外面打听一下,有谁是放假期间还在外面玩的?这段时间你必须抓紧,为你补习的老师我都已经找好了,今天下午就开始上课,吃完中午饭你和你妈先回长乐镇去,我一个人留在医院里守着就可以了."

"不行啊,爸,你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呢?­奶­­奶­身边需要人,让我留下来吧,我也能照顾好­奶­­奶­的."一粟一想到家教就怕,他宁愿留在医院里照顾­奶­­奶­.

"你别给我添乱,"父亲恼怒地说,"你能帮什么忙啊?现在除了学习,别的事情都不用你来管,学习就是你的主要任务."父亲的话说来说去也就这么两句了:学习是你的主要任务,你的主要任务就是学习.他的语汇贫乏得可怕,一粟都怀疑他是怎么当上人民教师的.

后来­奶­­奶­也Сhā嘴说:"好了,别再说了,一粟平时学习本来就很辛苦,现在天气又热,他想休息就让他休息吧,别人说劳逸结合,休息好才能学得好,总是一门心思地学习也不见得会有成效."

父亲压低了声音对­奶­­奶­说:"您可能不知道,一粟还有一年时间就要参加高考了,现在正是最紧张关键的时期,为了今后的前途,他现在是一天也不能耽误啊."

"行了,行了,"­奶­­奶­说,"你说的考试真就那么重要吗?要我说最重要的就是孩子的身体,学习是一方面,孩子的饮食和营养也要跟上,我这次看到一粟,发现他比以前要瘦多了,他肯定在学校吃过很多苦,这样下去可不行,你们做家长的也有问题,你们平时要多注意给孩子补充营养啊,"­奶­­奶­又看着一粟说,"小米啊,­奶­­奶­现在身体不行,还下不了床,等我出院以后,我带你到乡下玩几天,放松放松,­奶­­奶­天天都给你做好吃的."

"好呀."一粟答应得很爽快,他的心中充满了兴奋和激动,他又回忆起十五岁那年的暑假,如果真的能到­奶­­奶­家玩几天,那可真是最舒适、惬意不过的事情了.

不料父亲很坚决地说:"今年暑假他哪也不能去,我把家教都给他找好了.他每天就是老老实实地在家学习,等明年高考结束以后他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他想去哪玩都可以,但是高考以前他是绝对不能放松的."

父亲的话让一粟既恼火又颓丧,他真想在父亲面前狠狠地摔几件东西来发泄他的不满.

­奶­­奶­说:"你们也别把孩子管得太死了,适当地还是要让他多注意休息,"­奶­­奶­说着,又把脸转向一粟,说,"小米,今天下午你就跟你妈回家去吧,­奶­­奶­不需要你来照料,你把自己照顾好就行了."

当天下午,一粟离开仁寿县,和母亲一起回到长乐镇.刚走进家门,母亲就把家庭教师请来了.

这个人是一名男大学生,在一所著名的理工类大学读书,他的年纪比一粟大不了多少,长得普普通通的,戴着厚厚的大方框眼镜,表情木纳、僵硬,举止呆板、迟缓,­性­格沉闷、保守,一粟对他是一点畏惧感也没有的,他只觉得这个大学生看上去很好欺负.

母亲去上班了,大学生就在一粟的卧室里开始讲课,才讲了一会儿一粟就跟他开玩笑:"行了,别这么认真,我父母都不在家,你不用装得一本正经的,总是讲课­干­什么?我们聊点别的嘛,说说你的大学生活吧."

大学生没有理他,继续讲自己的课,一粟接着捉弄他:"你不用装模作样的,我知道你也不想给别人辅导功课,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了,你那么拘谨­干­什么?等我母亲问起来我不会说你没有好好讲课的."

大学生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他说:"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一粟笑嘻嘻地说:"知道啊,我还知道'少年不知勤学早、白头方恨读书少'."

大学生知道此人油腔滑调,也不想和他争论,又继续讲自己的课.一粟听着听着就把头向后仰过去,整个身子都倒在椅子上,大学生用很轻蔑的口吻说:"你是不是想睡觉了?"

一粟挠一挠后脑勺说:"多谢你的提醒,我才想起来我可以躺在床上听你讲课的."

大学生又不和他说话了,继续讲自己的课,听到中途一粟实在沉不住气了,就把手中的课本丢在一边,从座位上站起来说:"我父母到底给了你多少钱?让你这么卖命?"

大学生也放下手中的书,开始大声训斥他:"你学习是为谁学的?我告诉你,你现在不好好学习,你将来总有一天会后悔的,你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却不知道珍惜,那你就玩吧,我看你能玩到什么时候?"

一粟也不甘示弱,反驳道:"学校放暑假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放暑假还不让人休息?你这种人真没意思,我想你在学校里肯定也只知道学习,连怎么玩都不会,更不懂得享受生活、享受假期,就是放暑假也不能阻止你来残害生灵,正是因为有了你这样的人,才害得大家都不能消遣、娱乐、休息、玩耍,弄得放假比上学还累."

"那么,根据牛顿第二定律..."大学生又继续讲他的课,没有再去理会一粟的不满了.

十天的补课时间很快结束了,这一天一粟在家做作业,遇上一道很难的习题,他半天都做不出来,家里又碰巧停电了,电风扇不能用,他热得要命,就拿起扇子不停地扇着.这时街上传来一阵叫卖报纸的声音:最新消息,高考刚刚结束,今年全国各大高校的招生录取分数线..."一粟再也按捺不住了,他冲到窗前对着街上大声喊道:"去你妈的高考吧!"

在家里学得累了,一粟就走到屋外,在小镇的街道上闲逛,和过去一样,只要看到漂亮姑娘他就悄悄地跟在别人后面.

一天下午,他从家里拿了一些钱到镇上的游戏机厅玩,等身上的钱全部花得­精­光、他刚准备走时,却看到游戏机前坐着一个绝­色­美女,她此刻正依靠在一高大男子的肩膀上.一粟就站在旁边盯着她看.过了一会儿,高大男子挽着她走出游戏机厅,一粟就一路跟在他们后面.

走过几条街后,一粟尾随他们来到镇上最大的台球室,却发现沈也在里面,他正在和一个小孩打台球.沈看到一粟就跟他打招呼,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啊?"

一粟说:"我不知道,我只是随便逛逛,没想到转着转着就看到你了."

"会打台球吗?"

"不会."

"恩,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多余."沈自言自语地说,又对一粟说,"那你就站在旁边看着我打吧."

一粟向周围望望,高大男子和绝­色­美女都不见了."你慢慢玩吧,我还有事,我先走了."一粟说.

"你又着急去哪啊?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打完了."沈说.

说过"马上"以后,一粟在旁边等了半个钟头,对沈的"马上"失去信心后,一粟就催促他快点.沈说:"马上就好,马上就好."说过两个"马上"以后,一粟又等了两个十五分钟.他实在等不下去了,就走到沈跟前问:"你到底走不走?"

不料沈还没说话,跟他打球的那个小孩就发起脾气来了:"烦不烦啊,别人打台球他总在旁边催,我不打了!"说完扔下球竿自己先走了.

"这小孩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脾气?"一粟望着小孩的背影,对他的愤怒表示惊奇.

"没看到他一直在输吗?"沈说着,放下手中的球竿.

一粟和沈走出台球室,在街上缓慢移动脚步.一粟望着头顶上的天空,叹口气说:"真没意思啊,今年暑假只有二十天,马上又要开始补课了."

沈说:"别抱怨了,把最后的一年熬过去,等明年暑假我们就可以好好玩一玩了."

"一年是很长的时间啊,"一粟感叹道,"真希望这一年快点过去."

二人沉默着向前走了一会儿,沈问:"你放假的时候都在­干­什么呢?就是每天在街上转悠吗?"

一粟说:"没有,前段时间我连家门都出不了,我爸给我请了一个家教,非要我每天补课、学习,唉,烦得不得了."

"怎么不请我?我都可以给你当家教的."

"是啊,我也刚刚才想到."

二人走着走着,一粟一抬头,看到了他们的学校."我们怎么走到学校门口了?"一粟问.

"不知道啊."沈说.

"我们现在去哪里呢?"

沈说:"就去我家吧."

来到沈家,沈从抽屉里拿出笛子开始吹起来,吹了一会儿,沈放下手中的笛子说:"我一直想找个朋友,一个可以和我讨论音乐与哲学的知己."

"你可以去找红豆啊."

"红豆只懂哲学,不懂音乐,"沈说,"我很想谈一谈中国的传统音乐和日本的传统音乐,再谈一谈中国人的生存哲学和日本人的生存哲学."

一粟说:"真受不了你了,你就直接说吧."

"中国传统音乐的特点是明朗、清新、纯净、自然、清澈透明,纤尘不染,如翠竹、清风、甘露、明月,都是典型的中国元素,但是中国的音乐明朗、清新得太纯粹了,所以常常显得单调,而且由于中国自古以来就属于农业社会,所以中国的古典音乐也难免会沾染上几分乡土气.中国是一个追求高尚和纯洁的民族,中国的音乐是对生的歌颂和赞美,所以中国人的生存哲学是:在平淡的生活中铸就辉煌,在平凡的生命中创造奇迹."

"不错,不错,"一粟表示认同,又问,"那小日本的音乐和哲学呢?"

"你先听一听《樱花》吧."说完沈拿起笛子,把《樱花》演奏了一遍.

一粟听完说:"我一直不喜欢听这首曲子,总感觉特别­阴­沉、压抑,像是笼罩了一层死亡的气息."

沈说:"我很喜欢听《樱花》,这是一首凄美动人的乐曲,有一种接近于幻灭的感觉,令人向往,令人沉醉,《樱花》可以作为一则暗哑的生的寓言,日本人的生存哲学就浓缩在这首乐曲里面了.他们认为在人的一生中,真正值得去珍惜的­精­华部分是非常短暂的,就像樱花绽放的一瞬间,他们同时又痴迷于樱花纷纷凋谢的壮美景观,认为此时坠落飘零的樱花达到了自然之美的极致,引申到人身上,那么死亡也是人一生中最美的时刻,死是比生更美的另一种境地."

"所以我讨厌日本的音乐和日本人的生存哲学,他们的音乐颓废、消极、抑郁、委靡不振,我更不懂他们的狗屁哲学,我只知道人死后就什么也没有了,包括他们的狗屁哲学也不可能存在了."

沈说:"但是我欣赏日本人的生存哲学,因为没有对死亡的探讨,就称不上真正的哲学,而最深刻的哲学,是敢于直面死亡的.庄子是中国历史上最清醒的哲学家,他在对待死亡的认识上,已经达到了后人永远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庄子是怎样认识死亡的?"

"生是做梦,死是梦醒,所以生是虚幻的,而死才是真实的."

"的确很高明,他老人家在一个真实的境界中,而我们却在虚幻的世界里."

沈说:"在生的世界里,死亡是无处不在的,也许在死亡的国度中生是不存在的,但是人只要活着,就时刻伴随着死."

一粟说:"别再谈论死亡了,这个话题太沉重,我们换个话题吧."

"我不想再讲话了,我现在只想吹笛子."

"也可以啊,你吹吧,别吹《樱花》就行了,吹一首中国乐曲."

沈说:"我不想在家里吹笛子,我想去外面吹."

"去哪里啊?"

"我最喜欢在坟地里吹笛子."

"夜深人静的时候吗?"一粟问.

"恩,月黑风高的晚上."

"现在天还亮着哩."

"走吧,"沈拿起笛子说,"我们去小镇的城墙上坐一坐."

当他们爬到小镇的城墙上,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斜阳西沉、暮­色­蔼蔼,天上的云彩在光辉灿烂的晚霞中碎成一片紫红­色­,城墙外的莽莽大地被镀上一层暗淡的­色­彩,天地之间的万事万物全被染成红彤彤的一片,就像混沌初开时候的景观.

一粟倚在城墙边,欣赏着眼前的美景,沈指着远处的一片幽暗的丛林说:"我在那里见过一次活瑃宮."

"真的吗?"一粟顿时来了兴致.

"那是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和一群小伙伴在野外玩耍时不小心撞见的,就在那片丛林中,一男一女正­干­得热火朝天."

"在野地里能­干­得舒服吗?"

"他们玩得才刺激,看到我们来了他们还在一上一下的动,一点都不知道羞耻."

"这种少儿不宜的场景没有对你造成不良影响吗?"

"没有,我当时只是觉得很好玩,感觉他们就像一对疯狂的野驴."

一粟说:"我发现你总是爱拿驴打比方,你是不是很喜欢驴?"

"不是,说句老实话,我从来都没有见过驴."

一粟又望着前方的那片幽暗­阴­森的丛林,不知为什么,这片丛林令他很不舒服,就像一层­阴­云缓缓掠过他的心头,一粟也很难解释这种异样的感受是如何产生的.

沈眺望着远处的夕阳,说:"一天之中,黄昏时分的风光和景观是最美的,我喜欢逐渐消逝、暗淡的光明和缓慢吞噬、蚕食光明的黑暗,还有殷红如血的残阳,光辉夺目的晚霞和寄居在我想象中的河流,"沈用笛子指着城墙外那片无边无际的荒原,"那里如果再有一条河,这夕阳晚景就更加美丽了."

一粟顺着沈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能看到一片荒芜的野地和野地上蜿蜒曲折的公路,沈说:"在很古老的时期,这片原野上肯定曾经有一条大河流过,只不过随着时光的推移,河流逐渐­干­涸了,所以只剩下一片空旷的荒野."

一粟再仔细地看了看那片荒野,果然看出一点原始洪荒的痕迹,而且他突然回想起他上高一时偷看过的沈写的那篇日记.在那篇《故乡印象》中,他曾经提到过这条河流,原来它只存在于他的想象中.一粟也指着城墙外的旷野说:"那条蜿蜒曲折的公路,不也正像是一条河流吗?"

"不,"沈说,"我所说的河是一条大河,一条浩浩荡荡、奔流不息的大河,一直向东流去."

东方?一粟看看身后的夕阳,然后指着前方说:"那里就是东方了."他再看看城墙下的公路,连这条公路也是朝着向东的方向,一粟激动地说:"我有种预感,在某一天的早晨,我将沿着这条公路,迎着冉冉升起的旭日离开小镇,去一个更广阔更纷繁的世界实现我的梦想!"

沈说:"这不叫预感,你总有一天会离开这座小镇的,我也一样,大家都一样."

"是啊,"一粟扭转头望着城墙内小镇的景物,"没有人会一直留在小镇的,"一粟又望着东方,说:"在黎明破晓前,象征着光明与希望的朝阳从地平线上升起,那种壮丽的日出景观一定比晚晴时分的暮景更美吧."

沈说:"我讨厌朝阳."一粟楞住了,在他的印象中,这是沈第一次表达出他讨厌某件事物.

沈望着城墙外的寥廓大地,说:"在我的梦境中,我的灵魂曾无数次在这片旷野中飘荡,也许当我进入梦乡,我的魂魄就会化作一只鸟,在这片寂静荒凉的旷野中飞翔,而惟有我的笛声才能寻回我梦中的灵魂."

沈拿起长笛,悠然吹出一段忧郁、哀婉的旋律,一粟看到远处的农舍有一抹炊烟升起,在空中飘着飘着就消逝不见了,一曲吹完,沈放下手中的长笛.一粟说:"你刚才吹的曲子挺好听的,叫什么名字啊?"

"《另一种乡愁》."沈答道.

"沈,你有没有把城墙想象成一个舞台?在舞台下坐满了你的听众,而当你吹响笛子时,整个小镇都可以听到你的笛声."

"真正的舞台在那里,"沈指了指小镇的方向,轻声说,"我们不过是看客."

(2) 第二十章(1)

暑假结束后,一粟又重新回到学校上课.他见到了接替唐老师的新班主任,这个人叫老鲁,一粟对他的印象很一般,老鲁也不太喜欢一粟.

黑板上已经写下了高考倒计时的数字,距离高考还有三百多天的时间.

一天下课后,一粟和沈站在走廊上聊天.

一粟说:"我感觉中国的教育制度不太合理,学生们在高中的学习都太紧张了,我认为这种紧张和压力应该平均地分配给初中和大学,而不是全部集中在高中三年.而且除了高考以外也应该设立别的考试,给学生们更多成材的机会,不应该把我们的前途全局限在高考上,好多人因为这个混帐考试就改变了一生的命运,这种情况是残酷、悲哀、而且极不合理的.我认为应该取消高考,让中国教育走出应试教育的低级阶段,逐步向素质教育的方向迈进."

沈说:"你的意见和建议可真多,你比国家###的人想得都周到,###的人不想把中国教育办得更好吗?你比他们还有能耐?"

"我觉得他们考虑的不是更好的教育制度,他们想的是怎样令自己的工作更加轻松简便."

"我劝你还是务实一点吧,很多事情都不是你说了算的,等你这次高考考出好成绩,你以后就不会再考虑教育制度合不合理这类事情了."

"不,这群蠢蛋害得我上了三年异常痛苦的高中,我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沈笑笑说:"那你能做什么呢?愚蠢的人对自己的愚蠢也无可奈何,好好学习吧,一粟,不然你就是最大的傻蛋."

一粟说:"你说得倒轻松,我知道高考对你来说就是一次普通的考试,然而不是所有人都能和你一样的.我现在是力不从心啊,就象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必须尽我的最大努力去对待这次考试,但是我该怎么做才算是最大的努力呢?"

"我跟你是一样的,我现在每天夜里也学到很晚才睡觉,我必须加倍努力,不然我的成绩也要落后的."

"你的意思是说--你的好成绩都是通过努力得来的?"

"我也想不经过努力就有好成绩,但是这种想法现实吗?"沈说.

不知不觉间,一粟迎来了生命中的第十七个秋天,然而在今年秋天,他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有一天,他在报纸上看到了一则治疗抑郁症的广告,广告列出了抑郁症的种种症状:失眠多梦、四肢乏力、食欲不振、­精­神委靡、神经衰弱、敏感多疑、反应迟钝、记忆力减退、注意力不集中...看过以上的诸多症状,一粟不由地冒出一身虚汗,因为报纸上的每一条症状都符合他的实际情况.一粟怀疑自己已经患上了抑郁症.

回到家,母亲从卧室里拿出一大盒口服液递到一粟面前,说:"这是我刚刚给你买的'顶呱呱'口服液,你喝一瓶试试吧,这种口服液是专门补充大脑营养,增强记忆力的,我看好多家长都给孩子买了,所以我也寻思着买几盒试试."

说着母亲就把口服液的包装拆开,取出一瓶递给一粟,一粟Сhā上吸管喝完一瓶,皱着眉头说:"什么东西嘛,味道这么苦."

母亲关切地问道:"你现在有没有觉得神清气爽、­精­力充沛?有没有觉得头脑清醒、思维灵敏?"一粟故作痴呆地说:"我好像越来越糊涂了,你刚才在说什么?"

母亲说:"行了,你才喝一瓶,效果肯定不明显的,如果你能坚持天天喝,保证你聪明绝顶,门门功课都能考一百分."

一粟说:"妈,你以后就别相信这些所谓的营养口服液了,它们都是骗人的,无非是整些杂七杂八的中草药胡乱一搭配,就说是什么高科技产品,反正喝不死人,也不用负什么责任,就靠一些无用的药方骗钱,这些生产厂家就抓住了你们家长望子成龙的心理特点,你要是不能及时醒悟,以后肯定还会上当受骗的."

母亲急了,说:"你怎么什么都不信呢?听我的话,把药拿去喝,坚持每天服用'顶呱呱'口服液,你的学习成绩一定会得到显著提高的."

母亲把口服液往一粟怀里塞,一粟把她的手推开说:"我才不喝哩,你把口服液留着自己喝吧,说不定可以治好你的偏头痛呢."说完一粟就回自己的卧室学习去了.

几天以来,一粟的大脑经常会突然出现一片空白,大脑空白以后,他看书看不进去了,做题也做不出来了.这种古怪的症状令他格外惊异、恐慌,但是越焦虑、越紧张,大脑空白的时间就越长.他屡次尝试去控制,但是控制的同时症状反而被强化了,他的不良反应也更加明显了.一粟尝试过很多办法都不管用,他的神经衰弱得厉害,连晚上睡觉也睡不好了.一粟很清楚如果高考的时候出现大脑空白的情况,那么后果就将不堪设想了,他十二年的辛勤努力都要毁于一旦了.

一天晚上,一粟坐在桌前复习功课,他竭尽所能地想要看懂书中的内容,但是这次大脑空白的时间特别长,半个小时过去了,一粟还没看懂书上的一个字,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书.他盯着书上密密麻麻、排列工整的小字,恍惚间就感觉它们像一个个奇形怪状的小人,正在放肆地讥讽他,取笑他的低能和无用.一粟气急败坏地把书页撕下来,揉成一团塞进嘴里,他要把它们全吞到肚子里,只要吞下去他就什么都懂了,书上的全部内容他就可以理解、领会了.

吞到一半,他又把纸团吐出来,推开房门走到客厅,母亲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他来了就赶紧拿起遥控器把音量调小,问:"怎么了?是不是电视声音太大影响到你的学习了?"

一粟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问:"你前几天买的那盒口服液呢?"

母亲看着他笑了笑,从卧室里找出口服液拿给一粟,得意地说:"说了你还不相信,喝过这个口服液的人没有不夸它好的,这种口服液在电视上从来都不做广告,因为商家也知道:老百姓的口碑就是最好的广告,你坚持喝吧,每天喝三次,一次一小瓶,喝完了妈再给你买."

(2) 第二十章(2)

一粟把口服液接过来,又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当天晚上,他把一盒口服液全喝得­精­光.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不知是因为心理作用,还是口服液确实有效果,一粟大脑空白的状况居然明显好转了,但是新的问题又跟着来了.

这天夜里,一粟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一个小时过去了,他想了很多事情,但是头脑中却半点倦意也没有,他看看钟,已经十一点了,"也许十二点我就能睡着了吧,"一粟心想,他闭上眼睛,但是眼皮总是不自觉地睁开,这种现象令他很焦躁.他从床上爬起来,想找个夹子把眼皮夹起来,但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看一看床头的钟,已经快十二点了.他决定看看书,学习一会儿,也许等到­精­神疲惫了,他就能很轻松地入睡了,于是他拉开床前的台灯开始看书,一直看到十二点半,一粟揉一揉困倦的双眼,关掉灯又重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却浮现出万马奔腾的场面,无数的马儿在草原上奔跑、追逐、驰骋,吵得一粟不能安静下来,睁开眼画面消失了,闭上眼画面又重现了.当一粟再去看钟上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两点以前一定要睡着!"一粟给自己下了一道命令.他刚刚闭上眼,又听到厨房里传来滴答滴答、很有节奏的滴水声.他起初不想去管它,但后来又觉得不管不行,他就跑到厨房把水龙头拧紧、扭死,然后又回到卧室躺到床上,他不敢再去看时间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还是没有睡着.一粟便开始憎恶、讨厌睡觉这种事情,他想不通:为什么人一定要睡觉呢?但是他又觉得自己不应该问这种问题.因为如果连"人为什么睡觉"都能变成一个问题,那世上的问题就太多了,除了睡觉以外他还会问:人为什么要吃饭呢?人为什么要大小便呢?诸如此类的问题太多了,而且都是无法得到解答的.

但是睡觉对一粟来说已经成为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了.有的人在喧哗吵闹的环境下就可以睡着,有的人站着也可以睡着,《三国演义》中的张飞可以睁着眼睛睡觉,洞|­茓­里的蝙蝠可以倒挂在石壁上睡觉,他们究竟是怎样做到的呢?一粟觉得不可思议.他开始想念英语老师了,她的课总是让人呵欠连连、昏昏欲睡,如果她现在能坐在床边为一粟讲一小段英语,也许他就能很快地进入梦乡了.

可是一粟现在完全睡不着.如果今天晚上不能睡个好觉,明天他就不可能有­精­神听课了,听课没有­精­神他的学习就会受到影响,学习受到影响以后他的考试成绩也会受到影响,平时的成绩都可以不计较但是高考就不能不引起高度重视,高考通不过他的前途就渺茫了,未来就断送了,高中就白念了,父母就辜负了,他的大学也只有留到下辈子再读了.上不了大学,他的人生就彻底失去了希望,他不可能找到好工作,不可能成为白领、管理人材、脑力工作者,不可能每天穿着一身体面的衬衫西装在豪华写字楼里穿梭,处理各种高级事务,他不能成为成功人士,每月拿高薪,年纪轻轻就有房有车,他也娶不到漂亮老婆,生不出聪明儿子.如果考不上大学,他就只能在偏僻边远的小镇度过一生了,像他的父母那样,对外界的情况毫不了解、一无所知,和五光十­色­、纷繁­精­彩的花花世界完全隔绝,然后找一个姿­色­平庸的女人凑合着过日子,再生出一个和自己智力差不多的孩子,然后指望这个孩子有朝一日能冲出小镇、走向世界.

考不上大学他也可以像笨蛋那样去外地打工,但他只是低贱劳动力了,做着没有文化没有知识就能做的简单工作,他的生活档次也将大大降低,也许拿着刚发的工钱打扑克、赌博,或是带着浑身的臭汗、拖着疲惫的身躯去破烂肮脏的饭馆里喝廉价啤酒,晚上和一群目不识丁的粗鲁汉子睡在­阴­暗潮湿、厕所堵塞的出租屋里,当他再次躺到床上,他所能体会到的只有绝望、懊悔、伤心、难过和沮丧,而他之所以落到这般田地,全是因为他高中时期不能正常睡觉造成的,而现在在这种绝望、懊悔的情绪的作用下,他居然成功地睡着了...

一粟越想越害怕,再看看床头的钟,已经是半夜三点了,一粟更加紧张、焦虑,也更加睡不着觉了.他开始憎恨自己清醒的头脑,憎恨自己的胡思乱想,他把头狠狠地往墙上撞,他握紧拳头拼命地捶着自己的脑袋,希望可以把自己打昏,这样他就能好好地睡上一觉了.

母亲听到他的房间里有动静,就推开门进来看,结果发现他的儿子正在撞墙,就赶紧冲上来拦住他,关切地问:"你怎么了?一粟,睡不着觉吗?"

一粟愤慨地说:"是啊,还不是因为喝了你买的'顶呱呱'口服液,多有效果啊,既能补充智力又能提高记忆力,然后怎么睡觉都忘了."

说完一粟又非常后悔,他开始埋怨、责备自己,认为自己不应该这样和母亲说话.

母亲心平气和地安慰他:"你试着把情绪安定下来,什么都不要想,也不要有杂念,你肯定能睡着的."

一粟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服,母亲问他:"你穿衣服­干­什么?你要出门吗?"

一粟冷冷地说:"我去外面溜达一圈,你不用管我."一粟把衣服全部穿好以后,头也不回地走出家门.

等转过一圈再回来,母亲已经为他倒了一杯白开水放在床头,旁边还放着一颗安眠药.

这些天来,一粟一直很害怕晚上的到来,他害怕自己的过度清醒,每当黑夜降临,他就开始焦虑、恐慌、烦躁不安.到了睡觉以前,他尽量安抚好情绪,尽可能平静地躺到床上去,然后缓缓地合上双眼,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睡意却偏偏不来光顾他,一粟只好从床上坐起来.

他没想到人竟然会如此脆弱,脆弱到只是小小的失眠就可以把人折磨得心神交瘁、痛苦不堪.高考,也许只有高考才是尽头,也许只有高考过后他才能得到解脱,但是他担心自己熬不到那一天了,他的神经都快濒临崩溃了,李老师曾经说:"把这段时间熬过去,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是如果熬不过去呢?熬不过去又该怎么办呢?一粟突然感到一种如坠深渊般的绝望和恐惧.这个漆黑、空洞、冰冷、死寂的幽暗长夜是如此难捱,抬头仰望苍穹,竟然看不见半点星光!暗无天日,绝对的暗无天日!

(2) 第二十章(3)

他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焦急地等待天亮,可是就连明天也是那么遥远!假如他无法入眠,他就要在极度的空虚和孤独中等待清晨,而高考则更是遥遥无期,在此期间又将有多少个不眠的难熬的夜晚,而他的身心又将被这些夜晚摧残多少次!他不知该死的失眠要拖延到何时才能得到治愈,他对未来丧失了信心和希望,他愤怒地撕扯着头发,他把一切痛苦的根源都怪罪在高考上,认为高考才是万恶之首.一粟也觉得这种怨恨是毫无道理的,但他总要为自己的憎恶和愤恨寻找一个发泄对象吧,他还能去埋怨、怪罪谁呢?责怪自己吗?那是没有任何作用的,虽然一味地去指责、怨恨高考也是无用的,但是总比怨恨自己要好得多吧.

一粟突然发现人最大的恐惧不是来自死亡而是来自于生存,假如必须度过这个无边无际的漫长黑夜而又不能以死亡作为结束的话,那么生就是无限的孤独、恐惧、痛苦和绝望,永远也没有尽头,永远也没有终点.一粟怒火中烧,他怀着满腔愤恨却又无处宣泄,他找不到罪魁祸首,找不到造成这种残酷现状的真实原因.他想放肆地大喊大叫,想疯狂地发泄他心中的怒火,他想看着自己被毁灭,他想用枪打爆自己的头,他渴望在生命中的最后一瞬间看到自己头骨粉碎、脑浆迸裂,看到迸发出的鲜血所绽放、盛开出来的美艳之花.只要能够看到这些他就已经不枉此生了,因为在他错误的人生中,他总算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

愤怒过后又是彻底的悲观和绝望,一粟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怨恨了.其实他也不想去怨恨,他所盼望的只是像正常人那样睡觉.但是已经不可能了,他完全丧失了睡眠的功能,他越疲乏、越困倦就越难以入睡.在顽固失眠症状的折磨和煎熬下,他的青春也将灰飞烟灭、荡然无存了.也许他会在一夜之间老去,也许当他明天再次走到镜子前,他会惊奇地发现自己已经是满面风霜、白发苍苍的老头了.但是没有人能挽救他,没有人有能力帮他,他是孤立无援的一个人,除了依靠安眠药,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没有人能帮他承受痛苦,没有人能代替他进入睡眠,因为他仅仅是一粟,渺小的沧海中的一粟.

因为晚上睡不好觉,一粟在白天上课时就总感觉­精­神不振、头昏脑胀,在恍惚而朦胧的意识中,他的思维里就涌现出很多古怪而可笑的念头,他心想:"为什么我只能是一个人呢?除了人以外,我还可以是别的生物,比如我在做人的同时还可以是一只鸟,或是一只毛毛虫,鸟把虫子吃了,我就把我吃了.但是除了人以外我就什么也不是了,我只是孤独的一个人而已.还有,为什么我的爱情只属于年轻漂亮的女­性­呢?那不是和大多数人雷同了吗?我可以喜欢丑女,喜欢老太婆,或者爱上一头驴,我什么都可以爱的,爱怎么能受到限制呢?"

一粟还发现世界上的一切都是不合情理的.人的一生要经历出生、成长、衰老、死亡的过程,一粟认为这个顺序根本就是颠倒的,如果让他来安排,他就会把这一系列荒谬的顺序纠正过来:人应该先从死亡进入衰老,然后越活越年轻,越活越幼稚,最后被自己的母亲生出来了,一生也宣告结束.这样的顺序才是最合乎情理的.

一粟又看看教室里听课的学生和讲台上的老师,越看就越觉得这些人很可疑.他认为老师装模作样地教书,学生装模作样地学习,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就是一起欺骗、谋害他,所有人都是为了这个目的.他们早就为一粟设下了圈套,然后等着他走进去,而高考则是最大的骗局!因为他们使用的手段非常圆滑、非常巧妙,所以一粟一直处在被蒙蔽的状态中,他们的共同愿望就是要看他陷入万劫不复的痛苦轮回中.如今他们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等到计划全部成功,他们就会马上取消学习和高考,停止一切虚假的骗局.可是现在的一粟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他想对他们说:"不要再对我隐瞒什么了,我已经全部知道了,你们就­干­脆一点、利索一点,用最直接的方式把我毁掉吧."

但是一粟静下心来仔细琢磨,又感觉自己的猜想和推断很幼稚、很荒唐,因为周围的人不可能为一个无关紧要的目的去做一些无用又可笑的事情.但是一粟转念一想:其实大家都在做着无用又可笑的事情啊,他们忘了自己是要灭亡的,他们忘了自己最终是要回到无机状态中去的,或早或晚又有什么关系呢?一粟才发现整个世界才是真正的最大的骗局.人类要生存、要繁衍、要发展、要传承,可是这些事情本身有什么目的、有什么意义吗?上天赐给人生存的渴望,却不赐给人生存的目标和方向.

一粟感觉自己的处境很尴尬,昏昏沉沉的脑袋害得他整天胡思乱想,然而在胡思乱想中他却猛然觉悟到一个头脑清醒时根本无法想到的重大问题:正是因为生存毫无意义,所以上天才赐给人愚昧,让人不去思考自身的价值,不去探寻生命的真谛,这些无知的人其实是在忠诚地履行上天的使命,而失眠和失眠造成的妄念不过是上天施加给他的惩罚,但是由于惩罚过重,一粟反而看穿了上天的意图,并且恍然领悟到他以前怎么也琢磨不透的道理.平庸,只有平庸才是解除顽固失眠症状的灵丹妙药.他要放弃高深玄妙的思想,然后用最简单肤浅的思维去对待今后的各种问题,做一个纯粹的、忽视自身价值的人,为什么他原来是正常的?因为他原来是只满足于生理欲望的,吃饭、睡觉、玩耍、­肉­欲等等,在学校里,他和同学们友好相处;在教室里,他规规矩矩地上课,听老师话、听父母话,所以他健康、快乐,偶尔也有烦闷和忧愁,然而都是暂时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平淡中度过.但是自从认识沈以后,一粟却开始学习他,并且像他那样去追求一种心理上的快慰和满足,追求那种虚幻、飘忽的境界,简直是无聊之至!沈把一粟从正常的世界里拉出来以后,又把他拖到泥沼中,害得他越陷越深,一粟也变得一天比一天不安分了,总在追寻比实际生活更高层次的东西,现实当然不允许他这样做,所以他才会得今天的失眠症.事情已经真相大白、水落石出了,原来罪魁祸首就是沈!得知真相后,一粟反而一点脾气也没有了,他曾经想:如果能找出害他得此怪病的元凶,他一定要将此人千刀万剐、碎尸万段,但是当一粟知道万恶之首竟然是他最好的朋友,他胸中的怒火反而在顷刻间熄灭了,并且终止了他的埋怨和憎恨,最后只剩下对沈的同情和怜悯,因为沈本身也是这样的可怜人.

(2) 第二十章(4)

一天中午,一粟和父母在一起吃饭.今天的菜非常简单,一盘炒蒜苗,一盘炒白菜,一锅炖白菜,一粟都快吃不下去了,可他的父母却嚼得津津有味,一粟知道他们是故意的,他们特别喜欢炫耀他们吃苦耐劳的­精­神和品质.

母亲说:"一粟,你睡不着觉总吃安眠药也不是办法,时间长了对身体会有副作用,而且还会让你对药物产生依赖­性­,我帮你打听了一下,小镇医院有个­精­神科大夫,他在治疗失眠症方面..."

一粟打断母亲的话说:"找什么大夫啊,我又没有病,你别乱­操­心,我现在挺好的."

母亲拧紧了眉头说:"你这孩子怎么总这么倔呢?你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白天­精­神萎靡不振,晚上又把墙撞得"咚咚"响."

一粟刚准备说"我愿意",父亲开口说:"你怎么还会睡不着觉?你晚上都在想什么心事呢."

母亲对一粟说:"听我的话,反正星期天不上课,你就跟我去医院检查一下,你再这么长期折腾下去就把学习全耽误了."

一粟说:"就是学习害得我睡不还觉,只要明天不学习了,我晚上肯定就能睡个大好觉."

父亲把碗筷放到桌上,提高了声音严厉地说:"谁把你害了?谁把你害了?我告诉你,你的认识是严重错误的,你说学习害得你睡不好觉,那你们班上的同学呢?别人怎么就没有失眠呢?你觉得压力太大承受不了,别人承受的是同样的压力.同等条件下,别人能坚持你怎么就不行呢?你实在觉得不平衡就去和农村的小孩比较一下,看看你哪里能和他们比?别人的条件比你艰苦多了吧,别人的学习也比你勤奋多了吧.所以你要从自身寻找原因,你失眠、睡不着觉,是你心理素质不行,和学习有什么关系呢?"

一粟强忍住脾气问:"那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父亲端起碗扒了几口饭,说:"这个礼拜天休息,你就让你妈带你到医院看看大夫,现在得你这种病的人也挺多的,你也不用不好意思,见到医生该怎么说就怎么说,把症状交代清楚就行了."

一粟只顾低着头吃饭,没有再去理会父亲的话了,父亲把嚼碎的饭咽下去,说:"你呀,要我说还是白天学习没有用功,不然晚上一倒头就睡了,又怎么会睡不着呢?"

一粟突然省悟到:父亲之所以变成今天这样,和他本人是没有一点关系的,一点关系也没有.

下午一粟来到学校,课间的时候,沈走到他座位跟前说:"你这几天­精­神状态好像特别差,你怎么了?"

一粟努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说:"我失眠了,夜夜失眠."

"怎么会这样?"沈皱皱眉头,叹口气说,"我介意你寻找一些好的办法,试过数山羊吗?一只山羊,两只山羊,也许数到第九百九十九只山羊你还没有睡着,那也不要紧,你还可以从头再数一遍的."

"算了吧,我要是数到第九百九十九只恐怕天都亮了."

"不过数山羊绝对是个好方法."

"数驴可以吗?"

"随便你."沈说.

一粟捂着嘴巴打了一个呵欠,沈又问他:"那么,打­手­枪也不能让你安然入睡?"

"没用,越打越清醒."

"对不起,"沈很抱歉地说,"因为这个方法太适合我,所以我一直以为对谁都管用."

一粟说:"我现在完全没有办法了.每天晚上我只能依靠安眠药才能进入睡眠."

"安眠药?这东西你可不能多吃,据说它的作用和壮阳药刚好相反."

"那安眠药和壮阳药一起吃呢?"一粟问.

沈摇摇头说:"那我就不知道了,你可以试试看的."

一粟又打了个呵欠,揉一揉困乏的眼睛,说:"和你说不清楚,那种失眠的痛苦你是无法理解的."

"我理解,"沈说,"和想清醒却偏偏在睡觉的感觉差不多."

"沈,你有过失眠的时候吗?"

沈想一想说:"没有,我很想体验一次失眠的滋味."

一粟说:"会让你终生难忘的."话音刚落,上课铃敲响了.

下午放学以后,一粟没有直接回家,他想见一见唐老师,唐老师现在是高一年级的班主任.一粟来到老师办公室门口,透过半开的门向里张望,看见唐老师正在低头办公.一粟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离开.

他刚准备走,听到唐老师在办公室里说:"看见你了,进来吧."

一粟吓了一跳,他向周围望望,并没有看到别的人.

"要我念出你的名字吗?王一粟?"唐老师说.

一粟只好走进办公室,来到唐老师跟前,老师抬起头看看他,突然很惊讶地说:"一粟,这么长时间没见,你的变化也太大了吧."

"是吗?变化有好坏两个方向的,您说的是哪一种?"

老师一边打量他一边说:"现在的你­精­神委靡、神志衰颓、脸­色­惨白、眼神木钠、面容憔悴、举止呆板,就连刚才说的那句话也是有气无力的."

一粟说:"您倒是没多大变化,词汇运用得还和原来一样丰富."

"一粟,你到底怎么了?你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变化吗?或者从来都没有人告诉过你?"

"我还是到您这里才发现自己有变化."

"那就不对了,说明你周围的环境很冷漠,都没人关心过你.是不是因为你一直不和同学们来往,所以大家都把你忽视了?"

一粟说:"有这方面的因素吧."老师听完轻轻地叹一口气.

一粟沉吟片刻,鼓起勇气说:"老师,我想退学了."

"退学?"

"是的,我很难再坚持下去了,也许退学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一粟的声音很低沉.

"你是要做给别人看吗?"老师说,"别傻了,一粟,如果你离开学校,最为你感到痛心、惋惜的肯定是我,而同学们则继续坐在教室里上课,不会因为你的离去而改变什么,多一个人或少一个人对他们来说是无关紧要的,他们甚至会忘记你曾经也是班级里的一员,最后你会为自己的愚蠢、幼稚行为付出代价,但是后悔也无济于事了,因为在若­干­年前的今天,你拒绝听从老师的劝告,一意孤行地脱离正轨走上一条不归路,你因为同学们的忽视和冷落而对自身价值产生怀疑,你以为自己能在一种错误的方式中得到解脱,你以为自己的行为会引起同学们的震惊和关注,而其实你只会伤害到自己,葬送自己的前程..." txt小说上传分享

(2) 第二十章(5)

"我还没有退学呢."一粟说.

"等你退学以后我再说这些还有用吗?"老师说,"我已经看着李蒙走了,我不希望再看到你走他的老路,"老师清了清嗓子说,"一粟,生命其实就像一条大河,我们每个人都在河边取自己的一瓢水喝,水是要每个人自己喝进去的,你如果想生存下去,就必须喝水,你不可能脱离这条大河,总而言之,你要学会生存,就首先要学会适应自己."

一粟仔细地思考着老师的话,觉得他所说的"大河"、"喝水"的比喻有些多余.

沉默片刻,老师又问他:"还想退学吗?"

"不想了,"一粟苦笑着摇了摇头,又说,"老师,您刚才的话很有道理,不过您只说到一个方面,并不是最主要的."

"那最主要的是什么?"

"我现在整晚失眠,每次躺在床上都睡不着觉,非常难受、非常痛苦."

老师恍然大悟地说:"对,我早该看出你是睡眠不足了,你的眼睛好像总是睁不开,而且神思恍惚,气­色­也很差,但是你为什么会睡不着觉呢?"

"每次躺在床上的时候,我的脑子里总会闪现出一些古怪的念头,比如我的眼睛虽然是闭上的,但我总担心它会突然睁开,或者就算我把眼睛闭上了,我也会看见一堆莫名其妙的东西在眼前晃来晃去,总是不能摆脱它们的纠缠,最后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睛究竟是睁开的还是闭上的."

"你的烦恼都来源于你自身啊."老师总结道.

"我也知道,可是人要控制自己不去想某件事情是完全不可能的,因为你在试图忘记它的同时也在加强对它的思考,你越是抗拒它,它就越是更深地扎根在你的头脑中."

"为什么不转移注意力呢?比如说,你可以把自己的担忧转移到嘴巴上,假如你总是担心自己的嘴巴会随时张开,也许你就能很快地进入梦乡了."

一粟说:"您说的办法我今天晚上会试一试的,不过我不认为这样就能解决问题,因为正是担忧和疑虑让我睡不着."

老师沉思了一会儿,又问:"那你有没有特别想睡觉的时候呢?"

"有,白天上课的时候我就特别想睡觉."

"那你就在上课的时候睡觉吧,"老师果断地说,"想睡的时候就睡,不要有任何压力和包袱,晚上睡不着就起床看书、学习."

"这样也行吗?"

"就照我说的话去做,一定没有问题的,你不要有疑虑,要相信自己没有病,就是有病你也要去适应它,不要一味地拒绝或抵制,你现在唯一需要做的是:想睡觉的时候就睡觉,其余的时间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以自然平和的心态去对待每一天,也许你今天晚上就能做个好梦."

一粟向老师致过谢、道过别就要走出办公室,老师又一次叫住他,说:"一粟,我还要送你一句话--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以后你只要遇到无法排遣的问题和苦恼,就反复地揣摩这句话的含义,一定会对你有所帮助的."老师说话的时候一直面带微笑,在老师阳光般亲切的笑容面前,一粟郁积已久的­阴­郁和愁闷全部在此刻烟消云散了.

不过当天晚上,一粟又一次失眠了.

第二天下午上英语课时,一粟再也坚持不住了,他感觉整个身子都快垮掉了,脑袋也如铅一般沉重.英语老师又在讲台上施催眠术,一粟就感觉困倦疲乏的睡意像汹涌的浪潮一般向他联翩袭来.一粟已经听不清老师在说什么了,她的声音低沉、舒缓、均匀、柔和,就像海水温和地冲击着岸上的岩石,激起朵朵浪花,泛起层层泡沫,一阵又一阵澎湃、凛冽的声响,像是召唤、呼号,又仿佛是沉吟、低诉.一粟勉强用手支撑着沉重如铅的脑袋,眼皮却再也抬不起来了.霎时间天­色­暗了下来,密布的乌云驱走光明,灰蒙蒙的暗影笼罩了整间教室.一粟想:我还要继续听课吗?可是我什么也听不到了,那就睡吧,尽管现在还在上课,也暂且不去管它了,睡眠难得再一次光顾我,我不能再错过了,就让我安静地睡去吧.虽然夜是寂静的、可怕的,但是让我躲进神秘的梦乡吧,芬芳的花和蓬勃的草,我已经看到它们了...

等一粟再次醒过来,教室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同学们都放学回家去了.在他睡觉的两节课的时间了,竟然没有人来叫醒他,最后只剩他一个人还留在教室里.一粟的身体软得像一团棉花,他站也站不起来了,他只想一直在凳子上坐着.一粟望望窗外,天­色­已经很昏暗了,学校的­操­场上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在迷蒙暗淡的天底下更显出几分­阴­森和鬼气.又一个黑夜即将来临,一粟感觉整座学校似乎也只剩他一个人了.本来他又会为黑夜的降临而感到恐惧,但他此刻的心境却异常安宁、平和.一粟只感觉自己睡得昏天黑地,十几天以来的疲倦和困乏全被一扫而空,他仿佛在无声无息中睡过大半生,虽然他只睡了短短两节课的时间,但此刻觉醒后再回忆睡前的事,竟恍若隔了一世.一粟茫然地望着窗外,许多陈旧的往事纷纷涌上心头,深埋在他记忆中的泛黄的老片段也至此联结在一起,像放映影片一般从他眼前缓缓流过.

他想起在­奶­­奶­家度过的那个悠长而闲适的暑假,在他记忆中永恒的十五岁的夏天,是他生命遗迹中的财富和宝藏,是流失岁月赐给他的慷慨馈赠,而自从那年暑假结束以后,他就很少再回­奶­­奶­家了,也###年高考结束后他又可以在­奶­­奶­家消磨他的暑假时光,可是十五岁的天空和天空上的朵朵白云呢?它们飘到哪里去了呢?十五岁夏日里的蝉鸣和藏在风中的秘密,他还能找回来吗?回不去了,无法再回到从前了.一粟叹息一声,心中掠过无限的惆怅和酸楚.

他回想起自己撕下刘大爷家门上的美女画,把它藏在床底下,然后在每个不眠的夜晚对着画上的姑娘发呆,猜测着今后谁会同他发生恋情.他想起自己骑着自行车来到偏僻的荒野,穿过荆棘和草丛,看到泥潭中盛开的那一支冰清玉洁的出水芙蓉,他躺在软绵绵的草地上,望着湛蓝的天、洁白的云,幻想着将来和他厮守终生的女子.如果他在私人感情上的记忆能够谱写成一首乐曲,这些天真的幻想和稚­嫩­的往事就是乐曲中悠扬而温馨的前奏,在轻松安宁的气氛下,在和谐闲适的情调中,整部乐曲才缓缓拉开序幕. 电子书 分享网站

(2) 第二十章(6)

在一个晴朗夏日的傍晚,他在书店里遇到一个观看《浮士德》的拥有天仙般美貌的女孩.她的出现并没有掀起Gao潮,却是整首乐曲中最华丽唯美的乐章,是人间难得一回闻的天外之音,是短暂的美妙动人的韵律.后来一粟在广播里听到小云的声音后,乐曲也随即掀起了第一个Gao潮.一粟通过收听广播迷恋上小云的声音,他忘记了学校生活的空洞和乏味,他在这种温柔甜美的声音中寻求慰籍和解脱,然后陷入无穷无尽的幻想中.但是当他见到小云,当他脑海中变幻多端的形象演化成具体的人,他的想象就随之破灭了,这一虚拟的Gao潮也宣告结束了.音乐重新陷入沉寂,接下来的一段旋律看似波澜不惊,其实是在平静中酝酿真正的Gao潮.

当雅子出现以后,音乐终于正式进入主题.一粟在迪吧里遇到雅子,立刻就被她的美貌俘虏了.他深陷在相思的泥沼中,他的生活也被推向两种极端,一面是幻想的神秘乐园,一面是现实的万丈深渊,一面陶醉在暇思的兴奋和愉悦中,一面忍受着思念的剧烈煎熬.他时而欣慰,时而苦闷,时而喜悦,时而悲哀,他的所有情绪变化全部以雅子为转移,见不到她天是­阴­沉的,云是遮蔽的,阳光是恼人的,花香是多余的,鸟语是吵闹的,就连空气也是污浊的;见到她­精­神抖擞了,筋骨强健了,四肢有力了,血液沸腾了,思维敏捷了,心儿也怦怦乱跳比吃过蜜还甜了,他把她视为纯洁高尚的女神,把她当成自己毕生追求的梦想.此段音乐的起伏和变化最明显,也是整部乐曲的­精­华部分,由欢乐和忧愁两种基调相互交汇而成,而思念则是主旋律.在那个充斥着伤心和绝望的暴风骤雨的夜晚,是整部乐曲的最Gao潮,是最恢宏壮丽的篇章.各种复杂情感的交错和纠葛,各种对立人­性­的冲突和矛盾,梦与现实的落差,美与愿望的隔绝,经过痛苦的反思和蜕变后,一粟终于将雅子从创痕累累的心中驱逐出去,并且彻底地忘记了她,抹掉了她在自己回忆中留下的一切痕迹.音乐的最Gao潮结束了,整部乐曲也暂且告一段落.

一粟的回忆中断了,他又回到现实中,眼下他正孤单地坐在教室里,聚­精­会神地盯着窗外的一只鸟.突然一个黑乎乎的人影走进教室.一粟仔细地一瞧,这个人竟然是沈.

"他还没有走吗?"一粟心下狐疑.

沈走上讲台,望着座位上的一粟说:"真是很孤单的一个人啊."

"是啊,"一粟说,"太孤单了."他望望窗外,天­色­更加­阴­沉昏暗了.

"睡得怎么样?"沈问.

"太好了,"一粟伸了个懒腰,长吁一口气,"真希望能一觉睡得醒不过来就好了."

"不过,只有睡醒以后你才能体会到睡眠的美好,如果一直在睡觉你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一粟说;"还是谢谢你,没有来叫醒我,总算让我睡了一个好觉."

沈说:"我不来叫你是因为我不认为我能叫醒你."

"此话怎讲?"

"今天下午上最后一节课的时候,老8看到你在睡觉就要叫醒你,结果他把你的耳朵都快揪掉了,也没见你醒过来,我们都以为你睡得昏死过去了."

"我睡得这么死吗?"一粟下意识地摸一摸自己的耳朵,的确有点痛,还有些发烫.

"你摸右边的耳朵­干­什么?老8揪的是你左边的耳朵."沈说.

"哦."一粟又摸了摸左边的耳朵,不料不摸则已,一摸吓了一跳,左耳竟比右耳肥大了一倍,而且几乎失去知觉了,一点疼痛的感觉也没有,看来老8在他的耳朵上的确花费了很大的力气.

天已经全黑了,整个校园已归于一片沉寂.

一粟说:"人的能力实在太有限了,在客观事物上,人所能支配控制的太少;在主观意志上,人始终无法驾驭自身的欲望和想象.人的力量太微弱太渺小,在自然界中,人就是一种尴尬的存在."

沈点点头说:"不错,你对生命总算还有所领悟,认识自己、洞察世界也达到了一定的高度和水平,不过你的思想层次还停留在设问的阶段,距解答问题还存在较远的距离,所以你仍需要继续领悟."

"但是问题就在于--领悟并不能帮助我进入梦乡."

"领悟能帮助你完成比睡觉更重要的事情,"沈说.

"我不认为还有比睡觉更重要的事情,就现在来说."

沈沉默不语了,一粟惊讶地说:"你也有说不出来话的时候吗?"

沈说:"我可以说你肤浅、低级、幼稚,但是考虑到你的自尊,我决定不说了."

一粟说:"沈,我现在才认识到庸人其实是最快乐的,他们不会把事情想得过于复杂,他们只追求表面的、简单的、浅显的,他们得意地笑,开心地玩,不同人交心,也不会思考,但是他们同样能享受到做人的乐趣,他们的一生也是幸福的.那些头脑丰富、思想复杂的人,快乐是不属于他们的,一个人总把事情往深处想只会给自己增添烦恼.沈,长期以来,我对你所追求的思想境界、道德修养产生了怀疑,我觉得有思想无思想、有境界无境界,本身并没有太大区别."

沈说:"你说得很对,智者和傻子本身也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一个聪明、一个愚蠢罢了,我不想做愚蠢的一类,所以也只能做智者了;人和驴子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一个会思考、一个不会思考罢了,我不能停止思考,所以我一直都还是个人."

"听你这么一说,我感觉自己好像什么也不是了."

沈说:"你可以做一个聪明的傻子,或是会思考的驴,但是你不能做智者或傻子,因为前者你做不到,后者你不能做."

一粟沉默良久,他望望窗外的夜空,月亮已经升起来了.

(2) 第二十章(7)

"你为什么这么晚还不走?"一粟问.

沈从讲台上走下来,说:"我上课的时候想了想,觉得我或许可以帮到你,对于你的失眠症我倒是有几个办法."

"什么办法?"

"我还是主张你信佛,佛会让你忘记一切苦恼和烦忧的.只要你怀着一颗仁慈而诚挚的心去承受苦难的折磨,把你所遭遇的挫折和不幸都看作是理所当然的,看作是你的自我修炼和自我完善,当成是你必须经历的,那么你就会在苦难中获得圆满,并且达到至真至善的境界,而失眠所造成的痛苦,其实是佛祖对你的拯救和宽恕."

"我知道了,"一粟不耐烦地说,"除了仁慈的佛祖以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沈说:"你还可以相信上帝,你要知道,宗教信仰其实也是没有国界的."

"我是问你有什么办法?"一粟有点恼火了.

沈不慌不忙地说:"我可以送你几盘磁带,你晚上睡觉前听一听,音乐会帮助你进入睡眠的.失眠属于­精­神类疾病,而音乐则是医治灵魂创伤的良药."

"什么磁带?"一粟问.

"走吧,现在跟我到我家去拿吧."沈说.

一粟来到沈家,沈从抽屉里翻出一盘磁带递给他,一粟接过来一看,是一盘轻音乐专辑.沈指着磁带说:"第九首乐曲《安魂曲》,是莫扎特的,你一定要多听几遍,莫扎特的音乐在治疗失眠症方面具有神奇的效果."

一粟摇摇头说:"我从来不认为轻音乐有帮助睡眠的作用."

沈说:"那也不要紧,我再给你一盘磁带."说着沈又打开抽屉找出一盘磁带.一粟把磁带拿过来看看,就见封面上有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几个一粟不认识的长头发外国人.

一粟问这是什么音乐,沈就介绍说:"这是美国重金属乐队--metallica,你听听看吧."

沈把磁带放到录音机里,按下播放键,接着就听见一阵尖利刺耳的电吉他声和嘶哑吵闹的狂喊乱叫声,一粟被吵得忍受不了了,就赶紧按下暂停键.沈问他:"感觉怎么样?过不过瘾?"

一粟掏掏耳朵说:"完全是噪音嘛,吵得我耳朵都快聋了,你不会让我听着这种歌睡觉吧."

沈说:"当然不会,激|情澎湃的音乐只会使人­精­神振奋.我的意思是,宁静常常是在喧闹之后的,喧闹也可以用来突出宁静,你需要的是对比和参照,所以这两盘磁带对你都有用."

一粟拿着两盘磁带就要走,沈送他到门口,临别时还特意嘱咐道:"记住,先听摇滚乐再听轻音乐,别把顺序弄反了,不然睡不着觉可别来找我."

一粟回到家温习完功课,又到了睡觉时间,他洗完澡脱下衣服钻进被窝,将金属乐队的磁带放到单放机里,然后戴上耳机,按下播放键,激烈刺耳的音乐再次响起.一粟起初很不习惯,但是听过一段时间,他却对这种震耳欲聋的音乐产生依赖感,并且开始欣赏、领会其中的妙处,这种狂噪喧闹的音乐是现代文明的产物,具有令神经麻醉、思维混乱的神奇作用,听得久了,一粟的头脑里就开始产生幻觉,他逐渐在另一个世界徘徊、堕落、迷失,他丢掉了人的本­性­,已经浑然变成一只凶恶残暴的畜生了,他全身的热血都在燃烧,并且长出锋利的牙齿和尖锐的爪子,他恶狠狠地注视着奇异而陌生的世界,向天吼出一阵凄厉的哀号,他俨然是一只充斥着愤怒和怨恨的野兽了,因为一粟的满身皮毛,他和周围的人隔绝了,别人都在嘲笑他,用轻蔑的眼光看着他.一粟只好走出城市,孤独地在旷野中流浪.

他走着走着,就看到一个古怪的物体慢吞吞地向他滚过来,滚到他面前以后,这个怪物像人一样站起来,一粟感到一阵强烈的恐惧.怪物的身上千疮百孔、腐烂不堪,肢体上的烂疮已经裂开一道大口子,还在不断地向外冒出脓水,散发出阵阵扑鼻的恶臭.一粟产生了一种极端的憎恶心理,可是这头怪物却有着人一样的形状,它蒙骗了所有人,而可怜的人类早就司空见惯、无动于衷了.他们只知道听天由命、墨守成规、逆来顺受、得过且过,指望他们是不可能的.现在一粟只有独自去对付这头人模人样的怪物了.但一粟又被怪物的可怕形态吓到了,它身上的烂疮排列得整整齐齐地,每一个烂疮都流出一股臭水.一粟数了数,怪物的身上总共有六个大烂疮,却有七股臭水流下来,因为一粟把怪物的嘴巴忘记了,它的口腔才是最大的烂疮!

"这头病态、丑陋、狠毒、僵硬、冰冷、残忍的恶魔,就是它夺去我的睡眠,害得我痛不欲生,它才是一切罪恶的源头!"一粟狞笑着露出锋利的闪闪发光的牙齿,"你终于站到我的面前了,但我不会杀死你的,我要使用各种方法和手段来折磨你、摧残你、惩罚你."

恶魔纵声大笑,说:"年轻人,我这么叫你不介意吧,毕竟你曾经也是人,只是仇恨改变了你的形状,让你变成一只狼,"恶魔笑着说,"年轻人,我今天要告诉你,我来惩罚你是遵照了上天的意愿,我就是寄居、潜伏在你灵魂中的恶魔,每个人的体内都有一个同我一样的恶魔.我所担负的使命是:只要你敢对生命抱有怀疑和猜测的态度,我就会毫不留情地惩罚你.我坚决不允许你对自身价值进行任何形式上的深究和思考.听我的话吧,年轻人,活得愚昧一点,只有浅陋庸俗才会让你幸福,像大多数人一样吧,活得简单一点吧,为什么要做你自己呢?要做就做别人眼中的自己呀!"

说完恶魔又放声大笑,"但是,我真的很同情你们,上天施舍给你们自由思考的权力,但是正因为你们的思想太过自由,所以你们反而不能控制它,反而要被自己的思想支配.当然你们是不肯轻易妥协的,因为被自己的思想左右,这是多么可笑的耻辱!所以你要反抗,要战胜自我思想的捆绑和束缚,在反抗的过程中你们才醒悟到自身力量的微弱和渺小,才意识到自身行为的荒唐和无知.你们看到了失败的结果,但是这并不能停止你们无谓的反抗.反抗加深了你们的痛苦和矛盾,让你们孤独、迷失、难过、苦恼,而我就是你们痛苦和矛盾的综合体,我是因为你的反抗和挣扎才诞生的.如果你能答应我不再反抗,我就不会再来打搅、纠缠你,不会再为你造成困扰." 电子书 分享网站

(2) 第二十章(8)

一粟仰天长啸,他失去了一切语言,他说不出话来,因为它已经变成一只野狼了.它转过头向南方望去,那里是小镇的城墙,城墙后面有它的家和学校,有它的父母和同学,那是它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现在它只能离得远远地,站在旷野中向熟悉的小镇眺望,那里有它的幸福,有它的梦想,也有它的苦恼,有它的仇恨和不满.但是这一切都已经离它远去了,不再有人认识它,也不会再有人惦记它.如今的它为了复仇,已经甘愿做一只凶猛的禽兽了.它坚信复仇才是它唯一该做的事情,而其他的一切都可以扔下不管.它宁愿在复仇中去实现自身的价值.它又一次对着静默的夜空发出嘶吼和呼号,眼角却悄悄地流下一滴热泪.别了,我的故乡!它转过头来,凝视着面前的恶魔.恶魔身上流出的脓水鼓着泡泡,令人作呕,腥臭恶心的汁液在怪物脚下汇聚成一滩浆糊.

"年轻人,你知道吗?"怪物又开始说话了,"有很多人还离不开我呢.他们真是可怜,譬如说哲人、作家、思想家,他们试图在痛苦和绝望中获得灵感,在悲观和抑郁中挖掘深度,在黑暗和泥沼中寻找真谛.苦恼、失落、空虚、矛盾、焦虑、忧愁、愤怒已经成为他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们总以为自己的思想和领悟会对全人类都有所帮助.现在让我来告诉你吧,我是只可以被了解而不能被打败的.我再强调一遍我的身份,我是你身上痛苦和矛盾的综合体,我是同你一起生存、一起灭亡的.只有死亡才能让你消灭我,也只有死亡能让你摆脱我的纠缠.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命运很可悲?不妨再让我来告诉你,你不是一直都想找到罪魁祸首吗?你不是一直都想得到满意的答案吗?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我想你也许早就猜到了,罪魁祸首就是你的灵魂,它才是一切痛苦的根源.我知道你渴望复仇,你想杀了我,但是请将你的灵魂一起杀掉吧,因为我也是你灵魂的一部分."

天上的明月已经变得像轮盘一样圆,一粟的口中流下涎水,它的尖牙利齿在明朗的月光下闪闪发亮,它用冷酷的目光瞪着恶魔,突然间纵身一跃,向恶魔扑过去,用牙齿狠狠地咬住恶魔的躯体,在它身上用力地撕扯,一股脓血从破裂的伤口里流出,既有白­色­的粘稠呈糊状的固体,也有鲜红­色­的滚烫的血液.一粟松开嘴喘息片刻,再猛地一口咬下去,狠狠地啃着恶魔身上腐败的烂­肉­.等到尖牙全部渗进­肉­里,它再拼命地一扯,"扑哧"一声,一道暗红­色­的血柱喷涌而出,喷洒在一粟的脸上,混杂着脓水的血液污染了它的脸.一粟把咬下来的腐­肉­含在嘴里乱嚼了一阵,然后把它们吐得远远地.它一口接一口地把恶魔的烂­肉­啃下来,鲜血淋漓、血花飞溅,在­阴­冷肃杀的月圆之夜,它用锋利的牙齿将怪物的肢体分解了.怪物被啃食得面目全非,一道又一道喷­射­出来的血柱汇集成巨大的波涛,怪物的周围已经变成一片血的海洋.

最后怪物挣扎了一会儿,终于倒下去了.一粟再一次仰天长啸后,­精­疲力竭地趴在地上喘着粗气,它胜利了!它打败了恶魔,它是创造不朽神话的英雄!一粟的嘴角浮现出一丝浅笑,它以狼的身份完成了人的使命.这时天外有声音传来:"不要白费力气了,你什么事也没有做成,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你的想象,你只是在幻想中复仇而已,你也只配活在幻想中了.在幻想里做你的英雄吧.你其实一直在和自己的灵魂厮杀、搏斗,而厮杀、搏斗的幻想也是你灵魂的一部分.你以为自己实现了所谓的价值和意义,实际上也不过是在进行自我摧残.你可以尝试用猎枪打爆自己的头,在盛满你思想的脑浆迸­射­而出的一瞬间,你会看到灵魂的覆灭和­精­神的消亡,你会在这一瞬间找到你毕生追求的生命的真谛."

一粟累得气喘吁吁,并没有听清这些话,它因为太疲倦,已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随后一粟做了一个梦,梦见在波澜壮阔、险象环生的海面上,有一艘在风雨中飘摇的小船,突然滔天的巨浪翻卷过来,把小船淹没了,将它埋葬在汹涌的波涛下...

(2) 第二十一章

第二天夜里,一粟躺在床上听着莫扎特的《安魂曲》.因为乐曲的旋律十分滞重、迟缓、冗长,一粟听得有些疲倦了,他的意识也逐渐模糊.恍惚间,他来到一条小河旁,看到一群在水中沐浴的貌美如花的少女,她们都有着白皙细腻的皮肤,丰满迷人的胸脯,光滑修长的美腿,翘挺结实的圆臀.她们相互嬉戏、打闹,她们的欢声笑语在一粟的心中激起层层波澜.一粟悄悄地跑到岸边,把她们的衣服全偷走了,然后躲在暗处窥视、观赏着她们的­祼­体,并且轻声为她们吟唱:

可爱的姑娘们,请不要让我在你们中间作出选择吧.因为你们全部是属于我的,你们每个人都将和我发生一段曲折、凄美而浪漫的故事,你们同我的关系是紧密相连、不可分割的,就像明月之与星辰,花瓣之与泥土.你们就是我的幸福,是我荒凉生命中的璀璨烟火,是我孤寂灵魂里的颤袅柔音,你们是我的全部追求和渴望.就让我融化在你们温柔的眼波和芬芳的吐息中吧.你们是为我而存在的,我们有着无限的机会和可能.来吧,­性­感妖娆的姑娘们,让我们将可能变为现实吧.在黑夜和暴雨来临以前,让我们珍惜最后的机会吧,幻觉和美梦都太短暂了,正因为它们如过眼烟云般转瞬既逝,我们才更应该欺骗自己去换取心灵和­肉­体的双重欢娱,不要在享乐尚未开始就看到游戏的尽头和终点.原谅我的过分要求和虚妄的言语吧,我已情绪失控、不能自已,熊熊燃烧的欲­火­就要将我焚毁,但是在化为灰烬以前,我要用青春的满腔热血去爱着你们,你们是我所有力量的源泉和情感上的绝对主宰,而我也将填满你们的心扉,弥补你们的空洞.因为我的占有,你们可能会枯萎、凋谢,但是有什么关系呢?你们在明媚的季节里已经灿烂地开放过了,你们可以毫无遗憾地坠落、飘零了,等待你们的泥土,也只是茫茫尘世中的下一个轮回.

一粟刚刚吟诵完毕,却看到从山上冲下来一大群狼虫虎豹,将水中的姑娘团团围住.于是姑娘们纷纷光着身子走上岸来,非常顺从地趴在草地上,野兽们就如饥似渴地扑上去,将姑娘们压在身子底下,疯狂而放肆地棱辱、蹂躏她们,姑娘不但不反抗,反而发出异常快慰的呻吟和满足的叫喊.眼前的下流场面让一粟看得目瞪口呆,他既感到惊奇、疑惑、兴奋、刺激,又感到痛苦、迷茫、焦虑、愤怒.他看到畜生们把姑娘­干­得花枝乱颤,还玩弄着她们身上最敏感的器官,他们贪婪的口水滴在姑娘们的脸蛋上和大腿间,而其中的一个姑娘已经看到了一粟,她一边和野兽激烈地交合,一边向一粟绽放出甜美而­淫­荡的笑容...

当一粟从睡梦中醒过来,音乐已经停止了,他再看看床头的钟,正好是深夜四点.

天亮以后,一粟照常去学校上课.上午上完第二节课,一名高一的学生来找他,说唐老师让他到办公室去一趟,一粟答应了,他把这名学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只见此人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留着寸把长的头发,一副循规蹈矩、唯命是从的模样.

一粟走进办公室,唐老师看到他就说:"一粟,你的气­色­看起来挺不错的,是不是失眠的问题已经得到解决了?"

一粟说:"解决得差不多了."

"你现在不担心睡觉的时候眼睛会睁开了?"

"不担心了,但是我又有了新的忧虑,我现在总为眨眼的问题而烦恼."

唐老师说:"你的眼睛好象睁着闭着都有问题."

"我现在总是想:人为什么要不停地眨眼睛呢?我忘了自己原来眨眼睛的频率,也不能确定应该多长时间眨一次眼睛才合适."

"你的烦恼也太高级了,我眨眼睛眨到现在都没考虑过这种问题."唐老师惊讶地说.

一粟说:"我也知道自己的担心毫无意义,我知道我的烦恼都是荒唐而愚蠢的,但我就是不能说服自己不去管它,因为它确实为我的生活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我上次对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之扰自人庸,事无本上世,我念过无数遍,都可以倒着背了."

"倒着背你就体会不到它的含义了,"唐老师说,"一粟,你之所以有这些烦恼,是因为你的生存欲望太强了,你对自己的要求太严格苛刻,你太关注自己了,所以你才时刻处在紧张和焦虑的情绪中.你应该改变你的­性­格,变得开朗、洒脱一点,并且适当地学会忘记,忘也是一项很重要的技能和本领,古人说'物我两忘',忘记自己,也忘记自己以外的一切,这是你应该尝试的一种境界--不过你不要把我说的话忘了."老师特意提醒道,停顿片刻,又说,"如果你总是过分关注自己,你的身上就会有层出不穷的问题,就算你不再思索人为什么眨眼睛,你还会考虑人为什么要呼吸,为什么要吞咽口水等等,这些问题你怎么也想不完的.眨眼睛本来是很正常的人体生理现象,而你却把它当成很严重的问题,所以你要纠正的是你的思维模式,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是值得担忧的,引起你困扰的不是引起困扰的对象,而是困扰本身."

老师看看桌上的闹钟,说,"快上课了,你先回教室去吧."

一粟走到门口,故意停留了一会儿,但是这一次老师并没有叫住他.一粟正觉得奇怪,老师问他:"你怎么还不走?有什么事吗?"

"你难道...不为你的话做个总结吗?你一直都有这种习惯的."

"我有什么习惯?"老师自言自语地说,然后又对一粟说,"如果一定要做个总结,我还是上次那句话--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你记住这句话就足够了."

等老师说完,一粟刚要走出办公室,老师又叫住他说:"我再送你八个字吧--正视现实、为所当为,你的明白?"

"听明白了."一粟答应着,转身走出办公室.

下午上语文课时,全班同学都在复习课文,一粟的现任班主任老鲁走到他座位旁边,问:"一粟,你怎么总往唐老师的办公室跑?"

"不可以吗?"一粟很诧异.

"他现在已经不是你的老师了."

"那也不代表我不能去找他啊."

"别人有别人的教学工作,你去了只会给他添麻烦,而且你找他好象也不是为了学习上的事,我认为你应该把主要­精­力集中到学习上."

一粟盯着手中的课本说:"我正在看书呢,鲁老师,我的­精­力已经很集中了,如果你不在旁边的话,我的注意力还可以更集中的."

"如果你说这种话是想惹我发火,那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老鲁说.

"我完全没有冒犯您的意思,老师."

"别总叫我老师,你根本没有当我是你的老师,你有什么事从来都不告诉我."

一粟问:"那您想让我说什么呢?"

"我已经问过李老师了,他说你患了抑郁症,是真的吗?"

"多谢老师关心,我已经抑郁过了."一粟一直盯着手里的书,看也不看老鲁一眼.

"你是不是觉得我从来都没有关心过你?"老鲁问.

"哪里的话,你能在我旁边站这么久我已经很感激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平时把你疏忽了?"老鲁的口气变得严厉了.

"我可没这么说,我觉得您对谁都是一视同仁的,就像您自己说的那样."

一粟的话刚说完,老鲁快步走到讲台上搬下一把椅子,一直拖到一粟旁边,然后挨着他坐下,说:"你把手里的书放下,我今天要好好和你谈一谈."

"没什么好谈的吧."一粟还是只顾着看书.

"放下你手里的书!"老鲁的声音提得很高,全班同学都扭转头好奇地看着老鲁和一粟,

"你们看你们的书!"老鲁吆喝道.

看到同学们都乖乖地转过头去,老鲁又对一粟说:"我再说最后一遍,把你手里的书放下."

一粟只好放下书,低下头看着桌子.

老鲁问:"你是不是不想上学了?"

一粟没有回答,老鲁接着说,"我告诉你,办退学手续容易得很,只要你想退学,你今天就可以不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老鲁停顿片刻,见一粟没有反应,又继续说:"你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比你个­性­更强的学生我见得多了,还从来没有我管教不了的,我不管你出了什么问题,你要是有病就赶紧去治病,不要把你的坏情绪带到学习中来,现在本来就是最关键的时期,同学们学习都很用功、很刻苦,学习氛围也很浓厚,不可能因为你的个人情绪而影响到大家,如果你要存心捣乱,我也只好采取强硬的措施,把你从班级里驱逐出去.还有,你在作文里写的那些东西都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教育制度不合理?中国的教育制度是你应该怀疑的吗?这样的文章写个一篇两篇的也就算了,你倒好,写起来还没完没了了,随便一个题目都能被你扯到教育制度上,你哪来这么多的牢­骚­?还给我搞什么象征主义,什么'小草不会哭泣,因为他们永远也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跟我玩弄这种雕虫小技,你当我看不出来是什么意思吗?你说学校的教育体制埋没了你的特长和才能,我也没发现你有别的本事啊.我看你也只会嚼嚼嘴皮子,唱唱反调,和老师作对,然后对制度不满意,对考试不满意,除此以外你还会什么?你不会在学习上多下功夫吗?你好好看一看班上的同学,有谁是像你这样的?别人都在认真学习,你偏偏要把自己弄得和别人不一样,你觉得好意思吗?"

一粟被训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整个人都蔫了,最后老鲁说:"我的话就说这么多,你好自为之吧,工作我反正是做到了,你怎么样是你自己的事情.对什么也听不进去的人,话说得再多也没用."说完老师站起身来,又把椅子搬回到讲台上.

放学以后,沈叫一粟先别回家,说要一起去­操­场上踢足球.

二人来到球场上,沈一边拍着球一边说:"好久都没踢过球了,脚都生疏了."

沈把球扔到地上,带着球围绕一粟不停地转,一粟站着一动也不动,没有去抢沈的球.沈就停下来,把足球抱起来递到一粟面前,说:"你看这个球像不像老鲁的脑袋?"

一粟仔细地盯着球看了一会儿,然后猛地一巴掌把足球从沈的手中打下来,飞起一脚踢得老远,又跑过去把球带到学校围墙旁边,使劲地把球朝墙上踢."咚、咚、咚"、皮球撞到墙上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巨响,不料一个球反弹回来刚好打在一粟的脸上,他气得从地上拾起一根粗木棍,照着皮球一阵狂抽猛打,因为动作太激烈,他累得直喘粗气,最后把棍子扔掉倒在草地上了.沈走过来把足球捡起查看一遍,问:"老鲁怎么惹到你了?你就这么恨他吗?"

一粟咬牙切齿地说:"我不恨他,我只恨这个球不是他的脑袋!"

"老鲁的能耐还挺大的嘛,居然能让你发这么大的火."

"比老鲁更可恶的是唐老师,他才是最大的混蛋,竟然把我得失眠症的事情到处乱说!亏我还那么信任他,我还不如相信一个骗子!"一粟愤慨地说.

"问题是,"沈说,"你在告诉他这些事的同时,有没有嘱咐过他让他保密?"

"这还用说吗?只要长了脑子的人都知道要保密,有谁会希望别人知道自己患了抑郁症,这是很光彩的事情吗?"

"那也只能说明--别人都觉得无所谓的事情,你却把它想象得很严重."沈说着,拍了几下皮球.

"那我也不能原谅,"一粟盯着沈手中的皮球说,"我不会再去找唐老师了,从今以后我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了."

沈把足球停在脚下,说:"你以前也没有相信过别人,你对谁都不肯说真心话."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一粟怔住了.

沈说:"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是真的只有失眠、抑郁这么简单吗?你恐怕把自己都骗过去了吧."

一粟越听越糊涂了,沉思片刻,他也没有再问下去了.二人便开始踢球,踢了一会儿,沈问道:"上次送给你的两盘磁带还在听吗?"

一粟说:"一直在听,那盘摇滚乐的磁带我听得最多,每首歌都超级好听."

"我以前就说过吧,你听得久了就一定会爱上这种音乐的."

"其中有一首歌叫《fade to black》,是我最喜欢听的."

沈问:"你听这首歌有没有什么感觉?"

"就是觉得好听啊,没什么别的感觉."

"有不少人听完这首歌都去自杀了."

"不会吧,"一粟有些难以置信,又问,"沈,假如你要自杀,你会选择怎样的死法?"

沈说:"跳大海吧,找不到大海就用猎枪打爆自己的头."

"真的?"

"真的."

这一天,上次的那名高一的眼镜学生找到一粟,说唐老师让他到办公室去一趟.一粟只答应了他,但是一直没去.第二天眼镜学生又跑来找他,说唐老师要他务必到办公室去一趟,一粟答应了一声,但是仍然没有去.第三天中午,眼镜学生又来了.

"你还是去见见唐老师吧,我真的不想再跑第四趟了."这个学生显得疲惫而无可奈何.

"唐老师的两条腿是做什么用的?让他自己来!"一粟大声说道.

"这句话我可以转告唐老师吗?也许让他听到我就不用再来找你了."眼镜学生一脸惊愕地说.

"当我没说吧,"一粟赶忙说,"不过我是真的不想去见他,他下次再让你来你就装没听见吧."

"我可不敢装没听见,你不怕他是因为他不是你的班主任."

"那我到底该不该去见他?"一粟用商量的语气询问道.

"你应该去的,"眼镜学生说,"因为我总觉得你的不想去都是装出来的."

"那我决定继续装下去了."一粟变得不愉快了.

"别,这次唐老师让我来的时候还特意强调--说你不去找他会后悔终生的,我觉得就是冲这句话你也应该去一趟."

"这句话是你说的还是唐老师说的?"一粟严肃地问.

"绝对是唐老师说的,我只是替他转告."眼镜学生的语气很坚定.

"那你回去吧,不用再来了,"一粟对眼镜学生说,他已经打定了要去见唐老师的主意.

一粟走进办公室,唐老师正在伏案疾书.一粟缓步走到他面前,唐老师指着办公桌前的凳子说:"坐吧,一粟,你现在好像很忙,要见你一面越来越困难了,非要请三次才能来."老师的语气中还含有一点讽刺的意味.

"我现在已经来了,"一粟平静地说,他并没有在板凳上坐下.

老师问:"你最近情况还好吗?"

"好极了,白天学习忙,晚上睡觉香."

老师笑一笑说:"那要恭喜你,你终于恢复健康了."一粟并没有接话,因为他知道老师想说的并不是这些.

老师指着凳子说:"你坐下吧,一粟,别总是站着,我看得难受,"

一粟还是不肯坐,老师又问,"你想让我这句话也说三遍吗?"老师加重了说话的语气.

一粟只好坐到板凳上.老师又心平气和地说:"一粟,我没有耽误你的时间吧."

"你正在耽误,老师."

"够了!"老师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气愤地说,"你到底是怎么了?你现在说话也太随便了吧,你觉得这样说话挺过瘾、挺有意思?你跟别的老师也这样说话?我在很认真地和你说话,希望你能保持对我的尊重!"

一粟被老师的激烈反应吓住了,然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过分,就赶忙道歉说:"对不起,唐老师,您消消气吧,我知道我说错话了,我只是觉得--您可以更直接一点的,您不会无缘无故地叫我来的,对吧?"

老师说:"是的,因为我现在看到你就总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我可以允许自己犯错,但不能允许自己对所犯的错误一无所知."

"您没错."

"不可能,你不用骗我,我太了解你了,你肯定还在为某件事情耿耿于怀,而且这件事情和我有直接的联系."

一粟说:"真的没事,是您想的太多了,其实一点事也没有,你没有做错什么,是我刚才不对,不应该那样讲话,希望老师能原谅我的无礼."

老师语调平缓地说:"好了,老师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希望你以后讲话不要太咄咄逼人.不过,你真的从来都没生过老师的气吗?"

"从来都没有."

"我上次告诉你的那八个字你还记得吗?"

"到目前为止,您和我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一粟说.

"真的都记住了吗?"

一粟答:"全都记住了."

接下来唐老师又和一粟说了许多话,但一粟只是心不在焉地听着,偶尔应付几句,最后要走的时候一粟说他以后要认真学习了,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和老师见面了,老师鼓励他说:"很好,加油吧,一粟,老师等着看你的好成绩呢."

这一次一粟直接走出办公室,没有在门口停留,老师也没有再叫住他.

(2) 第二十二章

转眼间秋天已经过去了一大半,天气一天比一天更冷了,一粟身上的衣服也越穿越多,他生命中的第十七个冬天也即将来临.一粟的失眠症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躺在床上还需要较长的一段时间才能入睡,他偶尔也会听听音乐,安抚一下­骚­动不安的心绪.总的说来,他对自己的睡眠情况还是比较满意的.

一天中午,一粟和父母像往常一样坐在一起吃饭.吃饭的时间里三人都沉默不语,一粟觉得很奇怪,今天餐桌上的气氛似乎有些反常,他知道一定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到父亲凝重的脸,他又不方便直接问.吃完饭一粟放下碗筷正要离开餐桌,父亲对他说:"你­奶­­奶­病得很严重,你赶紧跟学校请个假,今天下午同我回仁寿县看看她吧."

一粟的心头一紧,母亲说:"现在正是孩子学习最紧张的时候,是不是..."

父亲说:"还是回去看看吧,也许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可能也没机会了."听完父亲的话,一粟的整颗心都沉下去了.

当天下午,一粟跟随父母回到了仁寿县,当他见到­奶­­奶­时,­奶­­奶­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了,她只能纹丝不动地躺在病床上,身体非常虚弱,医生说她能再坚持十天就绝对算是创造奇迹了.一粟倒是暗自庆幸­奶­­奶­不会说话,不然在此时此刻面对她,一粟都不知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了.他的心中甚至产生了一种­阴­暗而怪诞的念头:他希望­奶­­奶­快点死掉,不要再拖延下去了,因为他不想再目睹眼前的情形,没有人会了解他的内心有多么痛苦而无奈.

一粟坐在沉寂、­阴­冷的病房中,就像游离于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整个世界都在此刻镀上了一层悲情、­阴­郁的­色­彩.天­色­渐晚,窗外开始有丝丝冷雨飘落.一粟离开病房走进公共厕所,却看到父亲正躲在厕所的角落里抽烟,他的脚下堆积了满地的烟头.

第二天,天气又变得晴朗了.一粟独自守在­奶­­奶­的床边,他的父母都出去了.坐得久了,一粟就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观看着外面温暖秋日的景致.他看到有人在后花园里散步,有人在树林的羊肠小径上清扫落叶,一位年轻的母亲一边推着小车,一边和身边的人交谈,躺在小车里的是刚刚降生于世的小宝宝,是活泼稚­嫩­的新生命,而病房里却躺着奄奄一息的老人,一个垂危的生命即将结束,一条崭新的生命才刚刚开始,结束以后会不会就是新的开始呢?

一粟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奶­­奶­,又望一望窗外,花朵、青草、蓝天、白云、明媚的阳光、清新的空气都已经和­奶­­奶­没有关系了,悲伤、喜悦、欢笑、泪水也不再属于她了,这个残酷的世界已经将她无情地抛弃了,现在的她要孤独地面对黑暗和死亡,她即将从生的世界走向另一个未知的世界.

"我也会有这一天的,"一粟想,"可是在这一天到来以前,我应该做点什么呢?"

一粟看到病床上的­奶­­奶­已经从熟睡中醒来,她睁开眼睛,定定地注视着窗外的一棵大树,树上的叶子都快掉光了,­奶­­奶­凝视着光秃秃的树枝,极其艰难地说出两个字:"树叶."

一粟走到­奶­­奶­面前,故意将窗外的树木挡住,然后对她说:"­奶­­奶­,明年春天树叶还会再长出来的."

"明年?"­奶­­奶­低声念叨着,她也知道明年对她来说不是遥不可及,而是根本就不存在.

"明年夏天我就要参加高考了,"一粟装出一副天真的笑容,"你不是说咱们家还没出过大学生吗?我明年就会让你看到的,一定会让你看到的!"

­奶­­奶­从喉咙里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暑假."

一粟笑着说:"是啊,明年放暑假的时候我还要去你家玩的,你不是说要给我做好吃的吗?你说话可要算数,不能抵赖的."

­奶­­奶­又说出两个字,但是一粟没有听清,他看到­奶­­奶­的嘴­唇­在不停地颤抖,就凑近了仔细地听,­奶­­奶­又把两个字重复了一遍,一粟还是没有听清,就问:"您要喝水吗?要喝水我马上去给你倒."­奶­­奶­轻轻地摇一摇头,又把两个字说了一遍,但是她的声音太细微、太模糊了,一粟怎么也听不清.

这时父亲从门外走进来了,看到一粟正在同­奶­­奶­说话,就走上前来打断他们的谈话,俯下身对­奶­­奶­说:"您在床上好好躺着,少说几句话."然后开始指责一粟,"你怎么回事啊,本来老人家说话就困难,你还总在嘀咕什么呢?"

父亲的粗暴行为和尖刻言语令一粟感到恼怒、羞愤,他真想避开­奶­­奶­和父亲大吵一架,但他强忍住脾气,又在心里寻思:­奶­­奶­刚才说的那两个字到底是什么呢?树叶、明年、暑假说完,她接下来又会说什么呢?

一粟正想着,有几名女护士从门外走进来了,她们在病房里做着她们的工作,她们每个人都显得手忙脚乱地,但是一粟在旁边观察了半天,也没看出她们到底在忙些什么.护士们脸上的表情都很冷漠,她们早就习惯了疾病和死亡,别人有病,她们才不至于闲得发慌;死一个人,也无非是将尸体从病房里抬到太平间去.世事是如此苍凉,岁月又是如此匆忙,所以谁也来不及去关心与自己无关的人,一粟在心中长长地叹一口气.

到了第三天下午,一粟还是继续坐在­奶­­奶­床前,盯着窗外的景物发呆,他明天就要回学校上课了,这个下午也很有可能将是他陪伴­奶­­奶­的最后一个下午了.

坐到四点钟,一粟已经有些犯困了,他的父母都不在病房里,他想靠在椅子上打个盹,刚刚闭上眼睛,就听见­奶­­奶­在叫他的名字,他凑上前去问:"您想说什么?"

­奶­­奶­没有说话,却向他露出慈祥亲切的微笑,久久地端详着他的脸,­奶­­奶­的笑容令一粟从容、安定,令他不能感受到任何一丝噩梦和死亡的气息,令他想到早春三月的阳光和迎风摇摆的杨柳.一粟忘记现在已经是秋末冬初了,在他朦胧的恍惚的意识中,生机勃勃的春天已经提前到来了.他又想起年幼时自己在­奶­­奶­哼唱的歌谣声中沉静安宁地睡去,­奶­­奶­却始终守在他身边,即使在他的梦中­奶­­奶­也不曾离开,他固执地以为­奶­­奶­会一直陪伴他,谁也不能从他身边把她夺走.

一粟正沉浸在回忆中,病床上的­奶­­奶­看着他说出一句话:"小米,我又看到你小时候的模样了."一粟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这句话从­奶­­奶­口中说出来,竟是如此清楚、流利,只是嗓音略微有些低沉、沙哑.

一粟正要回答­奶­­奶­的话,却发现她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了、静止了,她的眼神也在刹那间失去了光彩,一粟仿佛看见一只残烛在风中熄灭.­奶­­奶­的头向后仰去,她的手臂也绵软地垂下来,紧接着从门外冲进来几名护士,手忙脚乱地将­奶­­奶­抬出病房,送往急救室.­奶­­奶­走后,一粟已经把结局看破了,他望望窗外的大树,又有几片­干­枯的黄叶飘零,这是晚秋时节的最后几片落叶了.

等到一粟再次见到­奶­­奶­时,她已经静静地躺在棺材里了,一粟凝视着­奶­­奶­的遗体,仿佛昨天还是和蔼可亲、笑容可掬的老人,今天就已经同他­阴­阳相隔了.他再仔细地打量棺材中的老人,却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她就是自己的­奶­­奶­,这个人面容僵硬、脸­色­蜡黄,那一道道皱纹也很陌生,仿佛是刚刚刻上去的,完全找不到一丝一粟所熟悉的痕迹.他紧接着又想到一个问题:­奶­­奶­去哪里了?这个躺在棺材中的已经失去生命的遗体肯定不是他的­奶­­奶­,那么­奶­­奶­会去哪里呢?他永远也不可能知道答案了,无论­奶­­奶­去了哪里,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她从一粟的生命中永远地消失了,从今以后­奶­­奶­只能在他的记忆中出现了,就算他寻遍天涯海角,他也不可能再找到­奶­­奶­的音容和笑貌了.

火化完毕后,­奶­­奶­的遗体就化作一摊骨灰.不管一个人是怎样快乐健康地活,最终的结局也只能是一摊骨灰,只有骨灰才是永恒的,是我们真正的命运和前途.太残酷了,死亡的残酷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它会毫不偏袒地把每个人都一一照顾到.

家里的亲戚们都到齐了,在短暂的悲痛后,大家又开始相互寒暄、问候,和平时一样有说有笑,一粟又想:生活是如此平凡,就连死亡也可以变成一件平平常常的事情.可是一粟再想一想--自己以前的生活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每天都有无数人死去,或老死或病死,或天灾人祸,或劫难事故,死亡确实是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一粟也从来不曾刻意地关注过,他一直以为死亡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是同生的世界完全隔绝的,但是­奶­­奶­与世长辞后,一粟突然意识到死亡是和他很亲近的,通过­奶­­奶­的死亡,他也联系到自己的命运.也许那一天暂时很遥远,但是迟早会到来的.

一粟跟随父亲回到­奶­­奶­家,整理她的遗物.一粟看看墙上的挂历,仍然是十月份的那一页,然而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了,­奶­­奶­终于没能将十月份的一页翻过去.父亲从床底下翻出一张大幅的彩­色­照片,他看着照片自言自语地说:"奇怪,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照的?"一粟就凑上去看,才发现原来是­奶­­奶­的照片,相片中的­奶­­奶­正满脸微笑地望着他,以那样慈祥温和的目光,一粟看着看着,定格在相片中的­奶­­奶­就突然活了,她微笑着仿佛就要说出关切的话来,然而一粟再眨一眨眼睛,­奶­­奶­仍然只能在相片中微笑,并不能说出话来.

父亲说:"这张照片以前还没看到过,好像是你­奶­­奶­刚刚照的,遗像就用这张照片吧."

"行."一粟答应道,他也觉得这张照片看起来很舒服.父亲把相片装到镜框里挂到墙上.一粟又看了一眼镜框中的­奶­­奶­,她留给儿女们的最后一件东西,是她的笑容.

当天晚上,一粟睡在­奶­­奶­家的小屋里,这个房间是­奶­­奶­特意为他准备的,每次回到­奶­­奶­家他都会睡在小屋里,这里的每件东西他都非常熟悉,上学以后他就很少再回­奶­­奶­家了,只有寒暑假他才会回来,在­奶­­奶­家住上一段时间,他在这里度过的时光是最快乐的,是真正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一段时光.他还清楚地记得每到夏天的夜晚,这附近田野中的青蛙就会"呱呱"地叫成一片,他就在热闹的蛙叫声中安静地沉入梦乡.在他年幼的时候,­奶­­奶­还会给他讲故事,从大灰狼到小白兔,­奶­­奶­总是有讲不完的故事.当然也有酷热难耐的时候,因为条件艰苦没有电扇,­奶­­奶­就坐在床头不停地给他扇扇子,左手换右手,右手换左手,最后两只手都酸了,一粟才逐渐睡去.

回忆永远都只能是回忆了,那个充满着希翼和欢乐的十五岁的夏季在­奶­­奶­去世以前就已经结束了,他的时代也已经过去了,那个洋溢着自由、激|情、幻想和甜蜜的年代,在他告别十五岁的夏季、踏上人生正轨的那一天就已经离他远去,并且是一去不复返了.一粟开始诅咒岁月的变迁、光­阴­的流转,因为时间的推移并没有让他得到什么,他在不断争取的同时还在不断地丢失.在流逝的岁月里,他丢掉的不仅仅是­奶­­奶­,还有少年时代的天真烂漫、放纵飞扬.虽然他在学校上课学习是为了今后的远大前程和美好前途,可是一粟非常清楚:他对所谓的前程、前途是半点兴趣也没有的,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出人头地、飞黄腾达,地位、名誉、财富、权利,他从来都没有认真地、郑重地考虑过这些东西,也从来不认为它们是值得去考虑的.丢掉了过去,他就已经失去了一切,他还能去奢求什么呢?

在­奶­­奶­活着的时候,一粟也常常想:我应该怎样报答她呢?我应该为­奶­­奶­做什么事情呢?现在他不用再考虑类似的问题了.人都已经不在了,谈报答又有什么用呢?以后每年到­奶­­奶­坟上磕几个响头就算是报答吗?人都已经死了,头磕得再响又有什么鸟用?或者,­奶­­奶­根本就没有指望从孙子那里得到回报,同她不计较得失、不索求回报,但求亲人平安幸福的真挚感情相比,那些千方百计要追求付出等同于收获的虚情假意又是多么地惹人生厌!

一粟想:"可是我算什么呢?从上高中以来,繁重紧张的学习已经让我无暇去顾及课堂以外的事情,我和­奶­­奶­相处的时间也越来越短,我们之间的关系也逐渐疏远了,我有什么好悲痛难过的呢?我们都有着各自的人生,我不可能一直和­奶­­奶­呆在一起,随着我的成长,我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思想和观念,而这些思想观念又导致我和长辈长期以来的隔绝,因为年龄相差得太悬殊,所以总是有一道无法逾越的厚障壁横隔在我们中间.趁老人活着的时候,好好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寸时光,这种说法固然是好的,但时光如此短暂,又叫人如何珍惜!而且我去珍惜了吗?从小到大我都只想着自己,不论走到哪里我都只以个人为中心,我替那些关怀我的亲人们考虑过了吗?他们为我做的事情,我只看作是天经地义的,当成是他们应该做的,他们做的不好,我反而还会埋怨、责怪他们,我多么自私!多么无耻!在我闲暇的时间里,我什么时候还惦记过­奶­­奶­了?她病重住院的那段时间,我只去医院里探望过一次,而且什么也没有做,我还假惺惺地说要照料她,其实我压根就没有关心过她,只有­奶­­奶­的死亡才能让我真正地去怀念、感恩,去反思、忏悔,但是一切都太晚了,什么泉下有知、死亦瞑目,都是骗人的!骗人的!"

一粟的情绪渐渐平复后,又站在屋子正中央发了一会儿呆.­奶­­奶­的房子马上就要被卖掉了,天亮以后,他就要从这间房子里永远地走出去了,他所有愉快的回忆都将被时间埋葬.已经是深秋时分,当一粟再次走到窗前,田野中既听不到蛙鸣,也没有蛐蛐叫,一阵幽凉的夜风轻轻地拂过他的身躯,他不由地浑身哆嗦起来,是­奶­­奶­怕他热,又在为他扇扇子吗?可是,现在都已经快入冬了啊,一粟感到一阵彻骨的冰凉.他关上窗户,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生老病死是自然界中最正常不过的现象,是每个人都务必遵循的规律,而且死亡对于久受病痛折磨的老人来说,也未尝不是一种好的解脱.但是此时此刻,他的眼泪仍然不可抑制地流泻出来.今天白天,当他看到­奶­­奶­的遗体被送进焚尸炉时他强忍住泪水,因为他必须装得坚强一点,他不想让别人看到他哭哭啼啼的,这样他就显得太脆弱了,不符合那种硬朗坚毅的男子汉的形象.他要做个男人,男人是不应该轻易落泪的,多么可憎的伪装!在无法抑制的悲伤面前,连一粟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隐藏了多少哀痛,除掉这张虚假的面具,他就只剩下一张泪水纵横的脸.

第二天早上一粟刚起床,父亲递给他一张纸,说是­奶­­奶­写给他的信.一粟将信纸接过来,只见信上写道:"

小米,我想趁着还能提笔的时候给你写一封信,因为我的身体状况很不好,我手中的笔也拿不稳了,有可能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奶­­奶­已经不在人世了.

我走以后,你们可以悲痛,可以流泪,但是应当适可而止,不要因为我的离去而影响到你们的正常生活.尤其是你,小米,你是最让我放心不下的,你的感情太敏感脆弱了,­奶­­奶­对你很了解.

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没有遗憾了,我可以毫无挂念地去了.在我床底下的照片中,你们可以看到我留下的最后的笑容,通过我的笑容你们也可以看出来,我已经了无遗憾、了无牵挂了.

一粟,我祝愿你能在尘世中找到你的幸福,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实现你的梦想和追求.今天我要强调的是你的健康问题,不管你将来取得怎样的成就,我首先希望你是一个健康的人,健康才是最值得我们去珍惜的.我打个很简单的比方,假如一个世上最富有的人要用他的全部财富来换你的眼睛,换你的四肢,你会和他交换吗?我想你肯定要说不会的.所以保持我们的健康,我们就已经拥有了无价之宝,我们的身体就是我们最宝贵的财富.

当然,我所说的健康不仅仅是指生理上的,心理上的健康也很重要.我听你父亲说,你最近患上了很严重的抑郁症,这令我很担忧,虽然我对抑郁症这个概念还很陌生,但是我能想象:身患抑郁症的感受也是很痛苦的,那种滋味不会比患心脑血管疾病更好受,所以我希望你能够抓紧时间治疗,根据我对疾病的了解,任何一种疾病在初期都是很容易得到控制的,我希望你能尽快恢复健康,早日战胜病魔,然后投入到正常的学习中去.

我现在的头脑非常混乱,可能我的文字也颠三倒四的,语句也不够通顺,但是我希望你能够理解我的意思.写这封信,是­奶­­奶­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我的笔已经拿不稳了,我的手颤抖得厉害..."

一粟把信看了一遍,感觉这封信似乎还没写完,尤其是最后几个字,写得歪歪扭扭的,看来­奶­­奶­当时确实不方便写字.一粟把信折好揣到口袋里.跟随父亲走出­奶­­奶­家.

当天下午,一粟重新回到学校上课.课间的时候,他独自坐在座位上,没有人过来找他说话,他望望窗外,今天的阳光格外灿烂,的确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可惜这温暖秋日的阳光已经有人再也无法感受到了.想到这里,一粟用书本遮住脸,又一次悄悄地流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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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十三章

这天晚上入睡以前,一粟用单放机听着莫扎特的《安魂曲》,进入了如梦如幻的境界.他做了一个梦,梦见雅子来到他的窗前,露出一张粉白的俏脸,对他嫣然一笑,雅子久违的笑容又一次令一粟神魂颠倒、无法自持,他怕自己在做梦,就不停地揉着眼睛,可是当他再向窗外望去,那张脸却突然不见了.一粟赶忙来到窗前,却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了.

一粟冲出家门一路追上去,像尾随小镇上的其他漂亮姑娘那样尾随在她身后.今晚的雅子只穿了一件薄纱状的衣服,使她看上去就像赤身­祼­体一般.她连鞋也没有穿,只是赤着脚向前走,走到一个十字交叉路口,她向右一拐,不见了,一粟赶紧追上去,他确定这是他最不应该错过的一次尾行.他能听到她的银铃般的笑声,笑声中既有暗示也有鼓励.他跟随她经过了很多交叉路口,最终走到一个封闭的小胡同里.前方已经没有路了,雅子停下脚步,她的笑声也停止了,那薄纱状的衣服就像蛇蜕皮一样从她身上脱落下来,一粟看到她暴露无遗的完美身段,就像一朵娇艳的鲜花在他眼前热烈地绽放.一粟想到了那支盛开在泥潭中的出水芙蓉.他想伸手抚摸她的身体,但他按捺不住,下身早有一股液体涌出.

"我­操­,也太早了点吧,"一粟骂道,他刚从睡梦中醒来.从床上爬起来,他找了一条新­内­裤换上,再向窗外望去,只能看到无边无际的黑暗.

这个奇异的梦令一粟陷入深思:"为什么雅子会突然闯入我的梦境,我不是早就把她忘了吗?为什么她还要来扰乱我的平静呢?别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是我白天压根就没有想过她啊,我已经很久都没有想过她了."一粟总感觉这个梦是在预示着什么,也许他现在走出门就会遇到一些非同寻常的事情,梦不应该是毫无道理的.

现在刚好是后半夜,一粟穿好衣服出了门.秋天将要过去了,夜­色­­阴­凉如水,空气中透出一层萧索的寒意,小镇的街道显得异常冷清.

"刚才在梦里走过的应该是这条道吧."一粟借着昏黄的灯光,循着记忆一路向前走,他总感觉自己的路走得不对,他一定是弄错了方向.他走进一条小胡同里,认为这里应该就是梦境中的那条胡同,然而到底是不是,一粟也不敢确定.这条胡同不是封闭的,一眼望不到尽头,而且胡同里并没有他期待的人,什么也没有.一粟有些失望,再向前走,前方已经是黑漆漆的一片了,每向前走一步,无边的黑暗都将他包裹得更紧.一粟竟然有点害怕了,他怕自己会突然撞到鬼,他不敢再往前走了,可是转念一想:"假如在这里遇到雅子,我会不会怕呢?应该是她怕我才对吧.而且就算她是披着人皮的女鬼,只要她对我笑一笑,我还是会迷恋她,爱慕她,因为这身人皮太漂亮了."一粟再想一想:"其实雅子的险恶居心和她­性­格的复杂多变,远比鬼要可怕多了.鬼毕竟只是虚构的,而最危险最恐怖的莫过于人­性­的­阴­暗."

一粟在胡同里矗立片刻,头脑也逐渐清醒过来,他寻思道:"在我暗恋雅子的那段时间里,我一次都没有梦到过她,可是我现在已经很久没有想过她了,我为什么又会梦到她呢?也许梦里出现的那个女人不是她吧,也许我追寻的是另外一个人吧.或者我确实试图忘记她,但是忘记得还不够彻底,她始终不肯从我的脑海中离去,亦或是我留住她不让她离开."

但是今晚的一粟已经爱上这个梦了,他要把它永远地珍藏起来,可是梦又应该怎样保存呢?他原来也做过很多美梦,但是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作为一件虚拟的东西,梦是经不起推敲和回味的,梦是最容易被时间冲淡的,而且梦只能是梦本身而已,梦在现实中是无法延续的,唯一能够延续的,也只是一粟一相情愿的幻想罢了.

"也许这个梦又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吧,"一粟心想,"但是惩罚我的不是梦,而是梦醒以后我要面对的无数个明天."出于对明天的考虑,一粟决定忘掉这个梦.

一粟怏怏不乐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一个男人骑着自行车向他缓缓驶来.男人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一粟顿时感到惶恐不安,低下头不敢和骑车的人有目光上的接触.奇怪的是马路上明明没有人,骑车的男子却不停地按着车铃,随着清脆响亮的车铃声逐渐远去,骑车的男子也消失在小镇的夜­色­中.

走到离家大约五十米远的一处简陋的房屋前,一粟听见屋里传来一阵骂人声,一粟知道骂人的是一位老者,而且是一个远近闻名的老疯子,据说他是在文革期间疯掉的.不过对于他是什么时候疯的、为什么会疯,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反正他疯了,经常睡到半夜就从床上爬起来骂人.

今天一粟对这个骂人的老者有了一点兴趣,他想停下来听一听老者到底在骂些什么.于是一粟躲在屋外仔细地聆听着,但是听了许久,他也没听懂一句话.老者说的是外地方言,他可能并不是本地人,而且他只是口气比较严厉,言语中似乎并不带任何肮脏的字眼.老者说起话来抑扬顿挫、有条有理,一粟甚至怀疑他其实是个正常人,而且比任何人都清醒.

听着听着,一粟就总感觉屋里肯定有人正在被老者训斥,但是自始至终都只听到他一个人在讲话,突然老者提高了声音说:"你到底听进去了没有?我说话你认真听了吗?"

在万籁俱寂的夜里,这句话一粟听得异常清楚、真切,他吓了一跳,以为这句话是老头对他说的,而他已经暴露了踪迹.但是老头继续往下讲,又说了一堆一粟听不懂的话,一粟才稍稍放宽心,不过由于刚刚受到惊吓,他也不打算再听下去了.

他转过身就要走,不料刚走出几步,他又听清了老者的一句话,这句话是--"你还想逃?我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第二天一粟找到沈,问他:"为什么我每次听完《安魂曲》都喜欢做梦呢?"

沈说:"我没有告诉过你吗?莫扎特的音乐除了能治疗失眠以外,还能令人堕入奇妙的梦境.在梦境中,你会找到最真实的自己."

"你好像没说过."

"你是不是做了很多­性­梦?"沈突然问.

"没有啊...我..."一粟结巴了.

"你不用隐瞒了,告诉我吧,谁是你­性­梦的主角?"

"我真的没做过­性­梦,我发誓,我的梦都是很单纯的,"一粟赶忙说.

"你是不是梦到自己乱­仑­了?"

"你胡说什么啊,我是那种人吗?"一粟有点恼怒了.

"那就好,乱­仑­梦会让你非常痛苦的,"沈说.

当天晚上,一粟又做了一个梦,梦见在一个温暖春日的傍晚,他站在村口焦急地等待他的新娘,他已经等了整整一天,新娘却迟迟不来.终于,在夜­色­将要降临的时刻,他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锣鼓声,然后又看见一群人抬着一个大花轿,正缓缓向他走来.一粟高兴地手舞足蹈,他知道花轿里坐的人就是他的新娘.一粟赶紧迎上去,从轿中小心翼翼地将新娘扶下来,此时的她蒙着一层红盖头,而一粟还没有见过她的真实容貌.

他们拜过天地、喝过喜酒,一粟就跟她入了洞房.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们都变得拘束起来,谁也不和对方说话.新娘安静地坐在床头,她的脸上还蒙着面纱,一粟就坐在旁边盯着她,看到她高耸的胸部随着呼吸上下起伏,她似乎也很紧张.

一粟鼓起勇气走到她面前,轻轻地掀起她的红盖头,结果他惊奇地发现他的新娘居然长着一副驴的面孔.一粟彻底崩溃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新娘居然是个驴头人.

"你是不是很后悔?"驴头新娘问.

"更多的是绝望."一粟说.

"可是你已经和我结婚了,你每天晚上必须和我睡觉."

"我做不到,我宁愿和一只真正的纯种的驴睡在一起."

"你不爱我吗?"

"我是爱你的,但是很抱歉,我不能亲吻你的驴­唇­."

"你快点到床上来吧,我要开始脱衣服了."

"不!"一粟大叫一声,冲到房间外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了,驴头新娘问:"你改变主意了么?"

"是的,"一粟说,"我现在越来越喜欢欣赏你的驴脸了."他走到新娘面前,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雪亮的菜刀,然后手起刀落,将她的丑陋无比的驴头斩了下来,他的新娘死了,殷红­色­的鲜血流了一地.一粟将失去头颅的身子扶了起来,自言自语地说:"从今以后,我要收集很多很多的美人头,然后把她们的可爱脑袋安放到这副身躯上,这样我就有很多很多的新娘了."

一天下午放学以后,一粟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边走一边思索着他几天来做过的怪梦.走到街角转弯处,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他眼前晃荡.一粟定睛一看,此人是位老太太,她就在一粟的前方走着,他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但是一粟总感觉这个老太太很像自己的­奶­­奶­.

于是一粟想走上去看清她的正脸,但是老太太走得很快,一粟根本追不上她,他只能一路跟着她.一粟自己也没有想到:他以前尾随过无数漂亮女子,然而今天他竟然会跟在一个老太太身后.

老太太越走越快,一粟则跟在后面紧追不舍.走到一个十字路口,老太太先过了马路,一粟刚要跟上去,却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小名:"小米!"

一粟疑惑地朝四下望望,没有看到喊他名字的人.他怔住了,又感觉他刚才听到的是­奶­­奶­的声音,因为只有­奶­­奶­会叫他的小名.马路上驶过一辆货车,一粟再向前方望去,他一路跟踪的老太太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一粟只好掉转方向往家里走去,他一边走一边琢磨着刚才的怪事,他不经意地抬起头来,看到街边有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正守在炉子旁边卖烤饼.一粟漫不经心地向他瞟了一眼,那个少年并没有看他,于是一粟又继续向前走,走出几十米远了,他却感觉刚才看到的那个少年很面熟,或者说和他认识的某个人有几分神似.

一粟蓦然间想到了笨蛋--"那个人不会是笨蛋吧,"然而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不会,应该不可能是他,笨蛋看到我一定会跟我打招呼的,他不可能看着我走过去的."

想到笨蛋,一粟又在心里寻思:"笨蛋现在会在哪里呢?他应该在离长乐镇很远的地方吧.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可能我永远也不会见到他了."

笨蛋的印象在一粟的脑际只停留了不到半分钟,他很快就去想别的事情了.

(2)第二十四章

转眼间已经到了十二月份.一天上语文课的时候,老鲁站在讲台上对同学们说:"马上就要到元旦了,学校要举行一次文艺汇演,本来你们是毕业班,学习比较紧张,也拿不出时间准备节目,但是学校明确要求我们班必须表演两个节目,我的想法是--女生像往年那样准备一个舞蹈类的节目,你们男生也应该做点贡献,你们就集体合唱一首革命歌曲吧."

老鲁的话刚说完,讲台下已经是嘘声一片了,同学们纷纷议论道,

"现在都什么时代了?革命歌曲也太老土了吧."

"就是,早就过时了."

老鲁脸上的表情显得很尴尬,他说:"那你们说吧,应该表演什么节目,我虚心听取你们的意见."

讲台下顿时鸦雀无声了,老鲁又说:"看看吧,我提个建议你们都反对,要你们拿主意吧,又没人站出来说话."

讲台仍然是静悄悄地.老鲁将全班同学扫视了一遍,说:"你们中间只要是有某项特长的,都可以毛遂自荐嘛,唱歌、诗朗诵、相声、小品,或者会演奏乐器的都可以."

经过再三的考虑,一粟将手高高地举起来,但是老鲁却装作没看见,还在说:"你们都不能拿出节目吗?女生的舞蹈已经定下来了,你们男生也要准备一个节目啊."

一粟的手还举在空中,老鲁接着说:"这次文艺汇演在小镇礼堂举行,镇上的二所高中都要参加,这是展示你们才艺的大好机会啊."

一粟正准备把两只手都举起来,老鲁瞅了他一眼,说:"王一粟,你都有什么特长啊?"

一粟站起来说:"我推荐沈代表我们男生参加演出,他会吹长笛,而且吹得非常好."

"是吗?"老鲁看看坐在最后一排的沈,问道,"沈青,你会吹笛子吗?"

"会一点点吧."沈答道.

老鲁果断地说:"你的话我最清楚,你说会一点点就证明你吹得非常好了,明天下午你把长笛带来,我要亲自听一听,看你到底吹得怎么样."老鲁的语气很坚决,不容沈推辞.

第二天下午,沈果然把他的长笛带到学校来了.下课以后,同学们都围在他身边要他吹一曲.沈沉吟片刻,拿起笛子,闭上眼睛开始吹起来,但是他吹出的笛声很短促,似乎并不是乐曲.

"是鸟在叫,"有的同学已经听出来了.原来沈在用他的笛子模仿鸟叫,最开始是一只小鸟在枝头欢快地鸣唱,接着又飞来一只鸟,两只鸟就开始对话,你叫一声,我叫一声,然后又飞来第三只鸟、第四只鸟,鸟儿越聚越多,声音也越来越杂,随即变成百鸟争鸣,场面热闹非凡,等到鸟儿们都四散飞走了,就只剩下一只鸟还停在树枝上唧唧喳喳地叫,最后一声长鸣,这只鸟也飞走了.

"好、好,太形象生动,太逼真了."同学们都纷纷拍手叫好.

这时老鲁走进教室,看到沈正拿着长笛,就让他为大家演奏一首乐曲,于是沈又拿起笛子,同学们都安静下来,一阵悠扬轻柔的笛声响起,同学们都沉醉在音乐中.等到沈将一首曲子吹完,同学们都赞不绝口,

"哗,太美了,真是人间仙乐啊."

"我刚才好像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好像是一片极乐净土."

有的男生就凑上去研究那根长笛,"刚才的声音真是它发出来的吗?"

一个男生对沈说:"你太厉害了,沈,你收不收徒弟啊,我拜你为师了,你教我吹笛子吧."

另一个男生说:"也教教我吧,我也要跟你学."

一个女同学就指着他们说:"你们真是笨死了,长这么大还什么都不会,看看别人多有才啊."

"如听仙乐耳暂明啊,"老鲁诗兴勃发.

一粟得意洋洋地对老师说:"怎么样?老师,我早说过沈很会吹笛子的,我推荐的人不可能有问题的."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啊."老鲁继续发他的诗兴,没有理睬一粟的话.

沈放下笛子,老鲁走到他跟前说:"沈,你回去好好准备一下,只要你发挥好了,我们班肯定是本届文艺汇演的冠军."

沈没有说话,他正注视着窗外的一只鸟.

又是一个星期天,一粟的父母不在家,他就溜出家门跑到镇上的游戏机厅玩,玩得没意思了,他就在大街上四处转悠.在闲逛的工夫里他看到一个美女,就悄悄地跟在她后面,等走过了一段距离,他又看到两个并肩而行的漂亮女孩,于是一粟转移目标开始跟踪她们.一粟绕着小镇走了一圈,走得两条腿都发酸了,但他仍然不肯放弃对二名女孩的跟随.然而一粟还不知道,今天他在尾随别人的同时,也有人偷偷跟在他后面.刚才他在游戏机厅掏钱的时候就已经被两名不良少年盯上了,他们一路跟随他,就是想找个没人地方敲诈他,让他掏出身上所有的钱.

一粟目送二名女孩走进居民楼里,转身正准备离开,就看到二个小混混正向他走过来,还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他,一粟也意识到情况不妙了,就赶紧撒起腿跑起来,两名小混混也跟着追上来,一粟在前面拼命地跑,他们就在后面不停地追.最后一粟实在跑不动了,就被小混混抓住了.

"妈的,老子让你跑!"一个小混混在他肚子上狠狠地捶了一拳,一粟痛得嗤牙咧嘴,却又不敢还手.

"还跑不跑了?"另一个小混混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威胁道,"把你身上的钱全掏出来!快点,我们知道你有钱."

一粟把口袋捂得死死的,他们就要把他的手掰开,三人正扭作一团,突然听见有人在喊--

"喂,你们在­干­什么呢?"

三人都扭转头望过去,就看到从远处正走来一位翩翩美少年,等他走得近了,一粟才认出他是丸子.

丸子走到他们跟前,两个小混混都恭恭敬敬地叫他"丸子哥."

"你们在­干­什么呢?"丸子问.

其中的一个小混混笑嘻嘻地说:"我们手头有点紧,想弄点钱花花."

"弄到钱了吗?"丸子问.

"还没有呢,"另一个小混混说.

丸子"啪"地一巴掌打到他的脸上,小混混被扇得楞住了,丸子指着一粟说:"他是粟哥,知道吗?叫粟哥,快点叫!"

两个小混混只好低声叫:"粟哥."

"再大点声!"丸子命令道.

两个小混混提高声音又叫了一遍.

"向粟哥道歉,"丸子对他们说.

二名小混混就老老实实地向一粟说"对不起."

丸子说:"自己打自己几个嘴巴子!"

两个小混混就真的在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

丸子又说:"声音不够响,再用力一点打!"

他们就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巴掌声也变得清脆而动听了.

"你们两个再互相扇几个耳光!"

一粟在旁边劝丸子:"算了,放他们走吧."

丸子说:"今天看在粟哥的面子上,我就暂且饶了你们两个,滚吧!"

两个小混混又连连向丸子道谢,丸子骂道:"­干­你娘的,谢我有毛用?!要谢就谢粟哥,是他放你们走的."

两个小混混又向一粟道谢,一粟向他们摆摆手,两个人就灰溜溜地走掉了.

丸子看看一粟,笑着说:"粟哥,别来无恙啊."

一粟也搔着头皮笑笑说:"是啊,我好久都没见过你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其实一粟只是通过沈才认识了丸子,他和丸子本身并没有很深的交情.

丸子说:"我在A市呆了大半年,前几天刚刚回来的."

"沈知道你回来了吗?"

"我回小镇的第一天就去找过他了,他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有变."

一粟想尽快摆脱他,却又不知该怎样开口.

"你身上有钱吗?"丸子问.

"有啊..."一粟有点慌了.

丸子说:"走吧,我们去上网,我身上刚好没带钱."

"不,我不想去,我现在要回家了."

"回家­干­什么啊,陪我玩一玩吧,你不想上网我们可以去打台球的,"丸子说.

百般无奈下,一粟只好跟着他来到镇上最大的那家桌球室.肥头胖耳的老板还是叼着一根粗雪茄,见他们来了就笑着说:"丸子啊,你可真是稀客啊,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丸子也笑笑说:"我刚刚从A市回来,前段时间不在长乐镇."

胖老板悠然吐出一口烟雾,说:"难怪你不在的时候总是有人来我这里打探你的消息,我就知道你肯定闯下大祸了."

丸子说:"是的,我把乌雀帮的老大捅了,所以一直在外面避难."

胖老板皱着眉头说:"你做事也太草率、鲁莽了,这个乌雀帮是由'胡一刀'一手掌管的,他才是真正的老大,在长乐镇你要是把他惹烦了,他还会让你有好日子过吗?"

丸子说:"是的,我也后悔当时太冲动了,没有考虑那么多,不过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了,我和我的兄弟都已经加入了他们的帮派,以后也不会再有矛盾了."

丸子从兜里掏出一根烟递给胖老板,老板摆摆手说:"我不抽烟,我只抽雪茄."

丸子对胖老板说:"那你先忙着,我们去打台球了."

胖老板点点头,丸子就带着一粟走到台球桌前.丸子挑了半天,选了一根好球杆,一粟随便拿了一根,二人打了一会儿,丸子问一粟:"你是不是不会打台球?"

一粟有些难堪地说:"我以前没打过台球."

丸子惊讶地说:"你和沈在一起这么长时间都还没打过台球,那你和他平时都在做些什么啊?"

"我只是不会打台球而已,你没必要这么惊奇吧,"一粟低声嘟囔着.

二人又打了一会儿,丸子放下球杆叹一口气说:"算了,不打了,我总感觉只有我一个人在打."

一粟更难堪了,说:"我还是回家吧...回去晚了我父亲要说我的..."

"阿胜!"丸子突然叫出声来.一粟顺着丸子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一个风姿绰约的长发女子正向这边走过来,等她离得近了,丸子就说:"阿胜姐,我有大半年时间没见过你了,想不到我们今天在这里重逢了."

长发女子笑一笑说:"我也很久没有看到过你了,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一粟感觉她笑起来很妩媚很好看,他没想到沈所说的"阿胜"原来是个女人,而且是个漂亮女人.

"怎么会呢?"丸子对阿胜说,"我们来打台球吧."

"好啊."她的语气也很温柔,只要听到她说话,一粟就感觉整个身子都快融化掉了.

丸子和阿胜开始打台球,打完一局,阿胜说:"你要加油啊,丸子,你是不是很久都没有打过台球了?"

丸子赶忙说:"再来一局,再来一局."

于是他们又打一局,打球的工夫里,阿胜就问:"沈青到哪里去了?他现在为什么不来打台球了?"

丸子指着一粟说:"你问他吧,他经常和沈在一起."

一粟立刻说:"沈现在很忙,抽不出时间来打台球."

阿胜将一头长发向后一撩,说:"可惜啊,我很久都没有跟他打过台球了."

打完第二局,丸子又输了.阿胜说:"丸子,我们来赌博吧,一局十元,玩吗?"

丸子连连摇头说:"我可不敢跟你赌,我会输得­精­光的."

在他们打球的时间里,一粟一直留心地观察着阿胜的一举一动,他觉得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很优雅、很迷人.一粟渐渐对这个女人产生了好感.

第三局打完,丸子又输了,阿胜放下球杆,看着丸子笑了一下,说:"输的人结帐吧,我先走了."

阿胜走后,丸子和一粟也离开桌球室,走到大街上.在闲逛的时间里,一粟说:"原来你们说的'阿胜'就是她啊."

丸子看看他说:"是啊."

"'阿胜'这名字听起来像个男人的名字."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大家都是这么叫的."

"她人还挺不错的,"一粟的语气中还有几分陶醉.

"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丸子惊讶地问.

"有一点点吧,"一粟答道.

"她都已经三十多岁了."

"是吗?"一粟感到不可思议,"我还以为她才二十刚出头."

"别人早就结婚了."

"恩,"一粟轻轻地点一下头,"我以后娶老婆就要找这种类型的,漂亮、温柔、落落大方."

"她算什么,"丸子的语气显得很不屑,"比她更好的我见得多了,哪天我介绍几个给你认识."

"好啊."一粟答应道.

"你谈过恋爱吗?"

"没有."一粟老实交待.

"那你有没有暗恋的人?"

"没有."

"我知道了,"丸子说,"你还是处男吧."

"是的,你呢?"

"早就不是了,"丸子自豪地说.

一粟问:"你的第一次是在什么时候?"

"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记不太清楚了."丸子的眼神变得很沧桑.

他们走到一个岔路口停下来,二人就蹲下来继续说话.

丸子问:"你怎么到现在还是处男呢?"

一粟解释说:"我年龄还小嘛,我才十七岁."

"十七岁已经不小了啊,而且十七岁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我来给你找一个吧,让你把'处男'的帽子摘掉."

"你能找得到吗?"一粟表示怀疑.

"放心吧,容易得很,"丸子拍拍胸脯说,"沈的第一个女孩就是我帮他找的."

"沈已经不是处男了?"

"谁告诉你他是处男的?"

"那你给我讲讲,他的第一个女孩是什么样子的?"一粟顿时来了兴趣.

丸子说:"很娇小,很可爱,特别讨人喜欢."

"漂亮吗?"

"那肯定漂亮了,"丸子说,"我会给沈哥介绍很差的货­色­吗?"

"沈和那个女孩都发生过什么事情?"

"不知道,反正他们在镇上的小蜂雀旅社住过一个晚上."

"一个晚上可以发生很多事情啊,"一粟感叹道.

"但是那天晚上以后他们就不再来往了,好像谁也不认识谁一样."

二人蹲得累了,又站起身来向前走.一粟问:"那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呢?"

丸子说:"我喜欢她也没用,我不可能和她在一起的."

一粟说:"我记得书上曾经说过: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

丸子笑笑说:"可能吧."

一粟又问:"那个女孩真的很好吗?"

"我给你讲一件事情,你就知道她的好处了,"丸子说,"在我还在学校上学的时候,有一天,我刚刚在校外打完架,就将一把用过的砍刀藏到她的抽屉里.因为事情闹得很大,我怕老师会来检查我,而她是好学生,老师不可能怀疑到她,所以藏在她那里是比较安全的.但是因为有人揭发检举,她抽屉里的砍刀还是被老师发现了.老师就逼她交代是谁把砍刀放到她抽屉里的,她不肯说,老师又问她既然发现砍刀为什么不交出来,她还是不肯说,老师就把她训斥了一顿,说这件事绝对不是巧合,是早就预谋串通好的,还说老师其实早就知道砍刀是我的,之所以要问明来历,也只不过是在考验她是否诚实;然后又指责她和我走得很近,说她不思进取、自甘堕落,说她包庇坏学生,­性­质恶劣、情节严重,最后她哭着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了.看到这副情景我就火冒三丈,所以当天下午放学以后我就把责备训斥她的老师狠狠地揍了一顿,第二天我就被学校开除了,从那以后我就和她分开了."

"原来如此,"一粟说.

"说实在话,我也想做个品学兼优、十全十美的好学生,但我总是管不住自己,有的坏毛病我怎么也改不掉.我现在也挺想回去上学的,不过已经不可能了."

一粟看看天­色­,已经接近傍晚了,一粟说:"我该回家了,咱们改天再聊吧."

丸子说:"先别急着回家啊,现在时间还早,去我家打牌吧,到了晚上我的弟兄们都要来的,我们可以一起玩啊."

"还是算了吧,"一粟推辞道,"我真的要回家去了."

丸子见留不住他,就说:"那你慢走吧,以后你只要有什么困难,随时都可以来找我的."

"好的,再见,"一粟向他道过别,就匆匆地回家去了.

这一天上体育课,一粟在­操­场上踢足球,看到沈正一个人坐在场边休息,就走过去同他搭话,"马上就要到元旦了,你的笛子表演准备得怎么样了?"一粟问他.

沈说:"还可以吧,就是拿笛子的时候手还会微微有些颤抖."

"我上个星期日碰到丸子了,他告诉我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一粟故作神秘地说.

"什么秘密?"沈诧异地问.

"丸子说你已经不是处男了."

"这是一个惊天动地的谎言."沈平静地说.

"告诉我吧,沈,你和那个女孩在小蜂雀旅社都做过什么,给我详细地讲述一下过程吧."

"过程就是--我和那个小女孩在床沿边坐了一夜."

"骗人吧."

沈说:"真的,我和她一直在聊天,结果我们把应该做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了,等天亮以后我们才想起来,但是我们不能不离开旅馆了,最后分手的时候我安慰她说:'别灰心,咱们下次还有机会的,只要你愿意,小蜂雀旅社的大门会永远为我们敞开.'"

沈正说着,班里的一个男同学在远处叫他:"沈青!有人找你!"

沈站起身走了过去.过了一会儿,沈又跟一个男人走了回来,一粟认出这个男的是上届高三的学生,他的相貌虽然并不好看,却穿着一身时髦而新潮的漂亮衣服,打扮得像个花花公子.沈跟他又坐回到一粟身边.花花公子刚坐下就指着自己的一身衣服问:"小沈,你觉得我这件衣服怎么样?"

沈说:"除了比较难看以外,其它的都还好."

花花公子的脸­色­变了,沉默片刻,他又开始洋洋自得地炫耀他在大学里的见闻.

沈问他:"大学里面怎么样?"

"也就那么回事吧."花花公子说他在A市上大学,因为学校放假早,他就提前回到小镇,趁着休息的时候再到高中时期的母校看一看,他还对沈表示同情,说他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花花公子说话还带有明显的外地口音,沈问他:"你说的是A市的方言吗?"

"是的,我说的是A市的地方话."花花公子的神情显得很得意,他似乎认为自己已经脱离小镇而成为大城市的人了.不过一粟听着花花公子说的这种陌生的口音,倒是觉得A市的地方话还是挺好听的,看来大地方的人就是说起话来也和小地方的人不一样."

花花公子使用A市的方言讲了一会儿话,沈就打断他的话说:"你还会不会说普通话了?会说普通话就说普通话,别跟我讲这些鸟语."

于是花花公子又改用普通话说:"小沈,我让你看看我的女朋友吧."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皮夹子,翻出一张照片说:"你看看吧,给点评价."一粟偷偷地向那张照片瞟了一眼,照片上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

沈看过以后说:"不会吧,就你还能找到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我都已经不想说鲜花Сhā在牛粪上了."

花花公子说:"得了,小沈,你又在挖苦我,我告诉你吧,这是我上大学以后交的第二个女朋友,第一个比她更漂亮呢."

沈问:"有照片吗?"

花花公子狡猾地一笑,说:"有啊,而且是少儿不宜的照片呢."

"拿出来让我欣赏一下吧."

"别急,我都存在手机里面了."花花公子一边说一边掏裤兜,最后掏出一个超大的直板手机,一看就是价格昂贵的高级货.花花公子没有在沈的脸上看到惊讶和羡慕的表情,就装作很不屑地说:"这个手机用起来挺不舒服的,我正准备去买个新的,这手机刚买的时候你猜花了我多少钱?"

沈没理会他的话,只是问:"你说的照片呢?"

"我翻出来给你看嘛."花花公子在手机上按来按去,最后翻出一张照片给沈看.沈看后说:"这是什么东西?我什么也看不清楚啊."一粟向手机屏幕瞟了一眼,只能看到一张灰蒙蒙的照片.

"你没用心看,"花花公子指着手机屏幕说,"这是一个房间,房间里有一张床,床上有两个人,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吗?"

"看不出来,"沈说,"我好像只看到你了."

花花公子说:"你再仔细地看看."

沈又看了一会儿,问:"既然你们两个都在床上,那照片是谁照的呢?"

花花公子得意地笑着说:"很简单,我是借着屋里的镜子照的."

"你真有智慧,"沈表示钦佩,"你的手机里不会只有这一张照片吧,有没有清晰一点的?"

花花公子说:"我原来照过很多这种激|情照,后来我和前任女友分手的时候她就把手机里存储的照片删掉了,结果这张照片她忘记删了,所以我一直把它保存到今天."

沈说:"你可真行啊,才大一上学期就已经追到两个了."

花花公子笑笑说:"没什么好奇怪的,其实追女孩简单得很,只要有钱就行了."

一粟却认为他的话并不全面,就一粟以往的经验和体会来看,那些所谓的情场高手,无非是废话说得比谁都多,说得比谁都动听的油嘴滑舌之徒.人的嘴巴是块甜蜜的烂疮,人的口腔是个温柔的陷阱,而对付蠢笨愚昧的女人,下流低级的男人永远是占上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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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十五章

终于到了元旦文艺汇演的一天.上午,班主任老鲁带领全班同学来到小镇礼堂,大厅里坐满了人,长乐镇两所高中的师生都集中在礼堂里了.一粟坐在最靠前的位置,在这里他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台上的表演.

文艺汇演正式拉开帷幕,主持人走到舞台上,开始宣布文艺汇演的节目内容.一粟听了一下,他认为节目的顺序安排得很不错,沈的笛子演奏刚好排在中间,既不靠前也不靠后.

半个小时过去了,一粟在台下看了几个节目,更加对沈的笛子演奏充满信心,因为舞台上的表演都很稀烂,唱歌唱得让人不敢恭维,跳舞跳得毫无新意,台下观众的反应也很平常.好不容易看到一个相声表演,说相声的两个人刚走到舞台上,台下观众就笑成一片,原来这两名学生在体型上相差得很悬殊,一名学生又矮又瘦,另一个又高又胖,但是等他们开始表演相声,台下的观众便又一次陷入沉寂了,最后一直到表演结束都没人再笑出声来.

相声演员退场以后又是舞蹈表演,因为已经是冬天,跳舞的女生都穿得很多,她们的身体也显得特别臃肿,一粟在台下看得都快睡过去了.

她们的舞跳完又是歌唱表演,眼看着沈的节目越来越近了,一粟的心情也越来越激动,他相信沈的笛子一定会从众多水货节目中脱颖而出,从而掀起整场文艺汇演的最Gao潮.看着在台上唱歌的歌手,一粟不停地在心里念叨着:"快点唱完吧,大家都知道你的水平了,赶快唱完吧."

歌唱表演结束以后,距离沈的笛子演奏就只剩下一个节目了."太好了,等这个节目结束以后就轮到沈出场了."一粟的心怦怦乱跳,在观看表演的过程中他一直很吝惜自己的掌声,因为他要把所有的热情和鼓励都献给他最亲密的好友.

"下面请欣赏歌曲--《那些花儿》,"主持人刚说完,就看到两个女生走到舞台上,接着全场观众都沸腾了,原来这两个女生竟然是雅子和雨音,雨音的手中还握着一把吉他.

大概是由于化妆的缘故,今天雨音的美貌并不比雅子逊­色­,她涂了一层淡淡的眼影,细长的眉毛也刷得翘起来,原本就很勾人的眼睛更加显得妩媚而迷离.她和雅子的穿着都很清凉,虽然天气已经很冷了,她们却还穿着裙子.

她们走到台前向观众很有礼貌地鞠了一躬,一粟再看看今天的雅子,无论他对她持有怎样的敌意和偏见,他都不能不承认她的美丽.她把头发剪短了,修着齐齐的刘海,看上去显得既端庄又文静,还有一点点艺术气质.连一粟也要被她迷惑了,这时一粟心中蓦地产生了一个疑问:"她会不会已经改邪归正了呢?假如她现在是个正正经经的好女孩,我还会重新喜欢上她吗?"一粟正在寻思,就听见旁边的几个男生在低声议论着:

"哗,这两个女孩好正点啊."

"她们是二高的校花吧."

"唉,真可惜,她们为什么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呢?"

一粟在暗地里嘲笑他们:"就你们这点出息,她们两个要是来一高上学了,你们岂不是要争得打起来?"

不过她们两个今天打扮得确实很漂亮,尤其是雅子,如果这是一粟第一次看到她,他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爱上她,但是一粟现在已经知道她是什么东西了,所以他才会暗暗嘲笑这些可怜男生的无知和轻浮,并且为自己的清醒和理智而感到庆幸.台下的男生们都把脖子伸得直直地,他们恨不得用自己的眼神把舞台上的两个漂亮女生吞下去,但是他们此刻却只能吞咽自己的口水.

雨音穿的裙子很短,她的两条美腿既光滑又白皙,当她在座位上坐下来整理短裙的一瞬间,一粟猜测台下的男生们幻想的肯定是同一种内容,他们都想在短裙里面看到一点别的颜­色­.但是聪明的雨音并没有给他们任何机会,她坐下以后就将两条腿很自然地并拢、收紧,抑制住男生们所可能产生的近乎Se情的联想,而只对她的腿保留有较高层次上的欣赏.呜呼!她的腿又要勾起多少人的瑕思了!一粟还发现一些女生也在目不转睛地盯着雨音,她们同样在欣赏那两条令人垂涎的美腿.

坐下以后,雨音将吉他抱入怀中,虽然一粟不能穿透在座男生的脑壳去看清他们的所思所想,但他猜测他们现在肯定都很想变成雨音怀中的那把吉他.

西边的太阳还没有落山,雨音就弹起她心爱的土吉他,而雅子则对着麦克风开始唱歌.今天的雅子太美丽迷人了,一粟看得如痴如醉.如果以前的雅子在容貌上还有一点点青涩的话,那么现在的她则完全成熟了.很长时间不见,一粟也没想到她会有这么明显的变化.她的肌肤如同凝脂一般,又仿佛是透明无暇的,表面还泛着一层很自然的光泽,她的嘴­唇­红润、鲜艳,没有任何化妆品的修饰,就像两片娇美的花瓣,她的眼神总是脉脉含情的,任何人只要和她的美目接触上,都会在瞬间停止呼吸.而只有一粟最清楚,这对清澈的眼眸是她用来勾魂摄魄、祸害苍生的利器.对于她暴露在光明中的美和隐藏在黑暗中的丑,一粟始终坚定不移地认为--前者只是骗局,后者才是真相.

雨音的吉他弹得非常不错,她拨弄琴弦的动作也很熟练,弹到Gao潮处,一粟都怀疑她是不是有第六根手指.一粟没想到她的长指甲居然还有弹琴的好功夫."六指琴魔"雨音的吉他表演很­精­彩,而"天涯歌女"--雅子的歌声也很动听,一粟早就发现了这种规律,凡是长相漂亮的人,她们做起事来也能比一般人做得更好.

台下观众的反应很热烈,他们很有节奏地为雅子的歌唱和雨音的演奏鼓起掌来,全场的气氛都被调动起来了,"啪、啪、啪..."所有人都在跟随音乐的节拍为她们击掌助兴,一粟却没有鼓掌,他将两只手Сhā在裤兜里,冷眼观看着这些鼓掌喝彩的人,他们的眼睛永远只能看到光鲜亮丽的外表,而两颗­阴­险丑恶的心,正躲在暗处向他们发出轻蔑的讥笑.

等一首歌唱完,台下的观众都还意犹未尽,一起高喊着:"再来一首!再来一首!"他们根本都没有想过让雅子和雨音退场.虽然一粟一直在心里抗拒,但他实际上也很希望她们能再唱一首歌.

于是雅子和雨音向大家鞠躬致意,并且在众人的一致要求下,雨音又开始拨动琴弦,而雅子则唱道:"是这般柔情的你..."这一句一粟听得很清楚,他有些怦然心动了,但是从雅子的目光也可以看出来,这个"柔情的你"显然不是指他.

这首歌非常好听,但是很快就唱完了.一粟还盼着雅子再唱一遍,但是她和雨音已经走下舞台了.

"接下来就该沈出场表演了!"一粟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让你们见识一下沈的笛子吧,沈,好好表现吧,你一定能打败她们的!"一粟正想着,老鲁走到他旁边问:"你看到沈青了吗?"

"没有啊,"一粟说.

"沈不见了,你去找找他吧,"老鲁冷冷地说.

"不会吧,那他的节目怎么办?"一粟大惊失­色­.

"他的笛子演奏只有向后推迟了,"老鲁盯着一粟狡猾地一笑,"假如沈不能上台表演,你就代替他站在台上为大家朗诵诗歌吧."

一粟一听慌了,赶紧离开座位去找沈了.

他在礼堂里转了一圈,没找到,又跑到礼堂外面去找,结果在礼堂附近的厕所里遇到了沈.

"你在­干­什么呢?"一粟质问道.

"上厕所啊,"沈一边洗手一边说,"我刚刚方便完,你是来找我还是来上厕所的?"

"你知不知道你的节目早就开始了?你还想不想吹笛子了?"一粟焦急地说.

"别激动,"沈甩掉手上的水珠,"上厕所有时候比吹笛子更重要."

一粟说:"那我希望你上完厕所就赶紧去台上吹你的笛子."

"没问题,我们走吧."

一粟说:"等一等,我先解个手."

一粟解完手后,二人一起走出厕所,一粟一边走一边说:"我刚才看到雅子了,她唱了一支歌,很受大家欢迎呢,台下鼓掌声、叫好声一片的,一首歌唱完观众们都不肯让她下去呢."

"是吗?她唱得怎么样?"沈问.

"唱得挺好听的,而且还有吉他伴奏."

"吉他?她还会弹那种东西?"沈觉得好笑.

"吉他不是她弹的,弹吉他的是另外一名女生."一粟说.

"她们又弹又唱的,我还真的有一点点压力了."

"行了,你从六岁的时候就开始吹笛子,你还会输给她们吗?放心吧,你就是闭着眼睛吹也比她们要强."

沈问:"闭眼吹笛子和睁眼吹笛子有什么不一样的?"

"好了,你就是用鼻孔吹也比她们要强,"一粟说,"全看你的表现了,沈,加油吧,让她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音乐."

回到礼堂,沈去后台做准备了,一粟独自坐回到座位上,等待着最激动人心的时刻的到来."就算站在舞台上,他的笛子也同样是为自己而吹的,他所面对的不过是一片荒凉的旷野,而他的灵魂是始终在旷野上飘荡的,"一粟心想,"等着吧,只要沈吹响他的魔笛,全场观众都会跟着神魂颠倒、如醉如痴的."

"下面请欣赏笛子独奏--《另一种乡愁》."

终于轮到沈的节目了,当沈走上舞台的那一刻,全班同学都在为他鼓掌加油,一粟更是把手掌拍得"啪啪"响,不料一粟突然听见旁边有人说:"笛子独奏怎么没有看到笛子啊?"

一粟楞了一下,然后他也发现了这一惊人的事实,暗暗叫一声"不好,"沈的两只手居然空空的,并没有拿着他的长笛.

沈对着话筒说:"在演出正式开始以前,我先给大家表演一个魔术."一粟险些晕了过去.接着他看到沈手舞足蹈地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长笛,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喝彩声.

"有创意,这小子真能制造惊喜,"一粟感叹道.

沈拿起长笛开始吹起来,他演奏的乐曲是一粟在小镇城墙上听到的那首《另一种乡愁》.沈的笛子含蓄委婉地奏出了浸透着忧郁和感伤的旋律,在悠然、悦耳的笛声中,一粟仿佛又站到小镇的城墙上:夕阳西下,他看到即将在天边消逝的如血的残阳,还有缓缓降临的夜幕,辉煌夺目的灿烂晚霞,混沌苍茫的大地,冉冉上升的炊烟,盘旋缭绕的云雾,寄居在沈想象中的那条似有若无的河流,以及天地万物在被黑暗吞没前昔所呈现出来的惊艳绝伦的美,就是这样一幅故乡黄昏时分的瑰丽图景,此刻清晰地在一粟的眼前浮现出来.

沈爱着他的故乡,虽然很多人都想走出这个贫瘠而封闭的山沟、去一个更广阔的天地,但他却哪也不想去,他只愿在笛声中守着天边的一轮夕阳,孤独地等待黑暗的降临.与小镇相隔千山万水的缤纷世界、喧嚣都市似乎都与他无关,他仿佛已经预见到繁华、名利终究只是过眼烟云,一个人最不能忘怀的,恰恰是那份原始的恬淡和宁静.沈守望着灵魂的家园,那里远离了外界的纷扰,切断了世俗的阻隔,那里才是他此生唯一的向往,是他心灵的沉寂温暖的栖息之地,是他隐逸避世的理想居所.而一粟呢?

他为这片生育他的土地感到羞愧、难堪,他嫌弃它的凋敝和荒凉,鄙夷它的贫穷和落后,故乡的景致从来没有在他的梦中出现过,可见他做梦都想离开这里.可是在他已近垂暮之年再回到这片土地上又会看到怎样的情形呢?他会因为重游故地而触景生情吗?当他再一次伫立在故乡的大地上眺望远方的夕阳残照,他还会回忆起今日的笛声和年轻时发生的种种往事吗?那遥远到无法捕捉的乡愁和往昔岁月留下的淡淡惆怅,会在他历尽沧桑、饱经忧患的生命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吗?

沈的乐曲已经吹完了前半段,在短暂的歇息过后,他又开始演奏乐曲的后半段.所有的听众都被沈的笛声带入到一片神秘、幽远的意境中,空气中弥漫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凄怨和哀愁.被低级庸俗的歌舞表演折腾得头昏脑胀的学生们,头一次脱离他们年少时的那种肤浅幼稚的快乐而投入到深沉的思考中.音乐艺术的最高境界是直接和心灵对话的,听着沈的笛声,一粟不禁感慨万千.

今天是零二年的最后一天,明天就是元旦了,无论大家在节日里是多么热情洋溢、欢欣鼓舞,一粟也无法以同样的热情和喜悦去迎接新的一年的到来,他又在稀里糊涂、平平淡淡中蹉跎了一年,他很难让自己兴奋、开心、愉悦、欢喜.每过去的一年都要从他的贫弱的身体中带走一点青春的活力与生机,带走他对明天的希翼和期盼.等到明年、后年,他将没有更多的未来可以憧憬,而此刻听到如此销魂蚀骨、催人断肠的笛声,他更是一时悲从中来,不可断绝.他不明白为什么幼稚可笑的人们在又将失去一年生命和光­阴­的时刻还能如此开心地庆祝,他认为在辞旧迎新的日子里只有祭奠才是最合适最恰当的表示,并且还应当乞求,乞求新的一年永不到来,因为人们不断向前走,又有无数希望变为失望,无数激|情化作冷漠,无数梦幻成为泡影.而少年的成长则是梦想被不断淘空、剥夺的过程,梦想的实现也意味着梦想的丧失和破灭.

对于生命,一粟早已建立起了一种原始的消极的悲剧­性­体验,流逝的时光,空虚的人生,渺茫的希望,无奈的现状,难以治愈的感伤,无休止的循环,毫无意义的等待,从成长到衰老的过程,人类遭受现实的折磨与煎熬,被荒诞的社会残酷地剥削、摧残、惩罚、利用,并且为了适应人群而逐渐迷失本­性­,抛弃理想,不断地磨损自己的天赋、德行和情­操­,在年轻力壮的时候成为社会、自然的奴隶,在年老体衰后又被自然和社会无情地淘汰、抛弃,最终却有人站出来告诉你:"接受吧,现实生活本就是如此!"一粟笑了,他露出了悲伤、惨淡、绝望而轻蔑的微笑,无论他们怎样去修饰、掩盖、遮蔽、隐藏,一粟其实早把真相看穿了:人的一生终究是一场悲剧,大家都是注定要受苦受难的,谁也无法逃脱,但是可耻卑鄙的人们总要逃避悲伤、拒绝悲伤,为什么呢?因为他们要做快乐的、不会思考的、每天兴致勃勃地拉着磨盘还要感谢上帝的驴.

他们不知道,其实悲伤是造物主赐予我们的最华丽唯美的情感体验,快乐只是感官上的欢娱,而悲伤呢?悲伤是深入内心的,它是一种感悟,一种判断和理解,只有悲伤才能触动人类脆弱敏感心灵的最深处,只有悲伤才能长久地撼动我们的心灵,唤起我们对自身的清醒、深刻而敏锐的认识,只有悲伤才能发掘出人­性­最真实质朴的一面.快乐只是短暂的瞬间,是稍纵既逝的,快乐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快乐还需要不断地营造、维持,快乐只会令人空乏、浅陋、低俗、粗鄙,一个每天生活在快乐中的人,是阳光下最惹人唾弃、痛恨的假象.学会悲伤吧,只有悲伤才不会令我们迷失,让我们能从容坦然地面对人生的艰辛与可悲,面对生命的不和谐不完美不圆满不如意,从而欣然接受漂亮外衣下隐藏的文明的虚假、空洞和腐朽.我们不应该用快乐来排斥、压制、阻挡悲伤,因为悲伤也是我们难能可贵的情感和体验,是我们存在的证明和形迹:

悲伤的祖国,悲哀的人世,已逝的、无法挽回的光­阴­和永远的一九九七,让我们一起痛哭流涕吧,当沈的笛声再一次飘荡在故乡的大地,今夜的长乐镇就不会为我哭泣!

沈的笛子演奏已经接近尾声了,他闭上眼睛,将最后的音调拖成长长的一声,仿佛在空中回转盘旋了几十圈,在一个至高点停留片刻,然后急转直下,犹如雨滴、水珠从万里高空坠落,最后在接近地面的一瞬间戛然而止,全场顿时寂静无声了,沈的笛声仿佛消失在风里,但是乐曲的余韵还在空气中回响、荡漾,继续震撼着台下的听众,形成了"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奇妙境界.沈将整首乐曲演奏得­精­彩绝伦、无懈可击,半分钟过去了,台下无人鼓掌,也没人高喊着"再来一首",大家都在细细地品味、琢磨,似乎还沉醉在刚才的音乐中.不多时,已经有人回过神来了,开始为沈鼓掌,接着是一阵零零碎碎的掌声,最后声音越来越响,整个礼堂都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掌声经久不息,沈微笑着向大家鞠了一躬,然后走下台去了.

最后一个节目是由老师合唱《明天会更好》,几个老师走到舞台前,一粟看到其中还有唐老师.等他们开始唱歌,全体同学就跟着他们一起唱,后来礼堂里坐着的人都陆陆续续地站起来,大家共同演唱《明天会更好》,全场气氛终于达到最Gao潮,场面异常壮观.

在众人整齐一致的歌声中,一粟感到落寞和迷茫,他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才能让明天更美好.一粟在心里说道:"明天啊,也许你是美好的,可是你真的是我的明天吗?"

等《明天会更好》唱完,主持人走到台前,宣布了本届文艺汇演的冠军,毫无悬念,雨音、雅子的吉他弹唱和沈的笛子独奏并列第一.

一粟看着雅子和沈一起上台领奖,学校领导为他们颁发了奖状和锦旗.沈和雅子挨得很近,但是一粟的心中已经不再有醋意了,他才发现沈和雅子其实是很般配的,他们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台下的观众再次为他们鼓掌,主持人在热烈的掌声中宣布:"本届文艺汇演圆满结束,祝大家元旦快乐."

礼堂中的人走散后,一粟还坐在座位上,盯着空荡荡的舞台发呆,沈的笛子吹完了,他的期望也变成现实了,但是沈出尽了风头,一粟还是什么也没有,作为朋友,他并没有沾到一点光.沈来到他旁边,将自己的笛子递到他面前,说:"这只笛子送给你了,我以后不会再吹笛子了."

"为什么?"一粟惊奇地问.

"我最后的最­精­彩的一首乐曲已经吹完了,我不想再吹笛子了."

"可是..."

沈把笛子塞到一粟怀里,说:"等你以后离开小镇出了远门,就把这只笛子带上吧,它会一直陪着你的,故乡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一粟接过笛子,没有再说什么了.

一粟和沈刚走出礼堂,就听到身后有人在喊他们,二人回头一望,原来是雅子.她走过来就说:"沈,真没想到你还会吹笛子呢."她从一粟手中夺过笛子,非要递给沈要他再吹一曲,但是沈一再推辞,雅子只好把笛子还给一粟,又对沈说:"我刚才在台上表演的时候好像没看到你."

"我不在你怎么看得到我呢?"沈回答道.

"不在?那你当时在哪?"雅子问.

"恐怕...在厕所吧."

"那你听到我唱歌了吗?"

"只听说你唱得很好听,节目表演得不错."

"那我今天穿的裙子你也没看到?"

"我看到你今天穿的裤子了,"沈发觉雅子的目光有些异样,就赶紧补充说,"我说的是长裤,就是你现在穿的长裤."

"你怎么偏偏在我上台表演的时候走开呢?"雅子嗔怪道.

"不是我让我走开的,是我的肚子,如果还有下次,我早上就再也不乱吃东西了."

"没意思,拿了一等奖也没意思."雅子灰心丧气地说.

"不要气馁,"沈安慰她,"现在你不是也一样可以唱吗?"

雅子惊讶地说:"在大街上唱歌?那多傻啊."

一粟站在旁边没有说话,他希望雅子能赶快走掉,但她一直在和沈说话.

"雅子,你知道《浮士德》吗?"沈问.

"《浮士德》?"雅子重复了一遍,问,"人名还是地名?"

"人名,书中的人名."

"怎么突然和我说这个?"雅子有些迷惑不解.

"哦,没什么,"沈应付道,他把旁边的一粟拉过来,推到雅子面前,问她,"你还记得他吗?他和你一起跳过舞,你还拉着他的手不放的."

雅子妩媚地一笑,说:"记得啊,我怎么能把他忘了呢?"一粟羞得面红耳赤、尴尬不已.

沈说:"那就好,他现在正暗恋一个人呢."

"是吗?"雅子笑了笑.

"你知道他在暗恋谁吗?"

"不知道."

"想知道吗?"

"不想."

"那就不好玩了,"沈说,"对了,你今天晚上有没有时间?咱们三个人共进晚餐吧."

雅子问:"你在邀请我吗?"

"是啊,你如果觉得三个人太少,再多叫几个人也没问题,但是一定要叫女的,因为男的已经够多了."

"不行,我今天没空,我已经约了别人了."

一粟懒得听他们闲扯,就自己一个人先走了.走过几条街,沈从后面撵上来对他说:"你知道吗?一粟,我刚才看到雅子的新男友了,长得一表人才的,我终于见到比我更帅的人了."

一粟一声不吭地只顾低头走路,沈诧异地说:"你出什么事了?怎么见到梦中情人还闷闷不乐的?"

一粟懒得理他,沈又说:"你的反应挺奇怪的,你是不是和雅子发生过什么事?"

一粟停下脚步,对沈说:"你刚才是故意的吧."

沈也止住脚步,问:"什么意思?"

"你以后别在雅子面前提我."

"我提你怎么了?你有什么不能提的?"

一粟气恼地说:"你这是存心捉弄我!"

"对,是的,"沈说,"我就是要捉弄你,你怎么了?不满意吗?我告诉你,我今天心情还算不错,你可别把我惹烦了."

"算了,算了,"一粟迈开脚步继续向前走,"我不想为一个女的吵架."一粟没想到明明是沈做得不对,沈反而比谁都有理了,明明是自己蒙受羞辱,结果最后不耐烦的人居然是他,这种人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二人向前走了几十步,沈先开口问:"她们表演的到底是什么节目?为什么能拿一等奖?"

一粟说:"歌曲演唱呗,第一首歌是《那些花儿》,第二首歌是..."一粟想一想说,"第二首歌很好听,但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说着一粟就把雅子演唱的第二首歌曲哼了一小段.

沈说:"这首歌叫《海上花》,你不会连这首歌都没有听过吧,《海上花》的歌词写得很经典..."

海上花:

是这般柔情的你

给我一个梦想

徜徉在起伏的波浪中盈盈的荡漾

在你的臂弯

是这般深情的你

摇晃我的梦想

缠绵象海里每一个无名的浪花

在你的身上

睡梦成真

转身浪影汹涌没红尘

残留水纹空留遗恨

愿只愿他生

昨日的身影能相随

永生永世不离分

是这般奇情的你

粉碎我的梦想

仿佛象水面泡沫的短暂光亮

是我的一生

回到家里,一粟坐在自己的小屋中,思考着上午发生的事情,他感觉自己还是挺喜欢雅子的,无论他怎样去抗拒、抵制、遗忘,都并没有将雅子从他的内心深处撵走,他只是把自己的感情埋藏得很深,其实他对雅子的眷恋和牵挂从来都不曾终止过,而今天再次见到雅子,她便又一次敲开他紧闭的心扉,触动了他沉寂已久的欲念.虽然一粟曾经唾弃、鄙夷、仇视、憎恶她的丑恶心理和卑鄙行为,但他并不是由于受到同情心和正义感的驱使,相反,有她的美貌做衬托,即使是卑鄙和丑恶也只会为她增添某种别具一格的魅力和吸引力,她的邪恶­阴­险的本­性­更加突出、强调了她的美丽.其实一粟也深知她的危害和毒­性­,但他克制不住自己对她的企图和向往,直到现在一粟还犹豫着不肯将情丝斩断,并且对她仍存有一线希望.他曾经试图在疯狂的仇恨和极端的藐视中去彻底地忘记她.在那个电闪雷鸣、大雨瓢泼的夜晚他体会到无助的绝望,他尝到美梦破灭的辛酸和苦涩,他意识到自己的善良本质和她的­阴­暗的顽固品­性­所存在的不可调和的巨大差异,他的荒唐无知的痴心妄想在残酷现实面前遭遇的挫折令他不得不采取另一种方式逃避.无论如何,她的出现是命运对他无端的戏弄和嘲讽,而一粟所想象、追求的雅子,他一直以来迷恋、倾慕的雅子,其实也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幻象而已,是不真切不具体的,而真实的她为一粟带来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懊悔、悲哀、失落和苦痛.他所喜欢的雅子,那个趋近于完美的形象,却始终只活在他的想象中,这个虚拟的、如梦如幻的雅子是不存在的,就像海上的浪花一样,而在悲观的情怀中微笑着等待浪花的覆灭,就是一粟的一生.

一粟从床底翻出美女画,又将画中的女人反复地看了几遍,把它揉成一团.明天又是新的开始,在今年的最后一天,他决定把这幅画丢掉了,他不再需要它了.

元旦的两天假期很快就过去了,一粟又重新回到学校上课.

课间时他走到沈的座位跟前,发现沈的抽屉里有很多信封,一粟就说:"都是别人写给你的情书吧."

沈关上抽屉说:"没办法,自从在元旦汇演吹过笛子,认识我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你可以趁机挑几个啊,给你写情书的女孩有没有漂亮一点的?"

"都只能看到字,又见不到人,哪能知道是美是丑呢,"沈说着,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张贺卡递给一粟,"红豆送给你的."

一粟接过一看,只见贺卡上写道--祝小粟:元旦快乐!

一粟摇摇头说:"还快乐呢,元旦早就过了吧,"又问沈,"你怎么到现在才给我?"

沈不耐烦地说:"你就知足吧,别人红豆还惦记着你就已经很够意思了,除了她还有谁送过你贺卡了?"

一粟想想倒也是,红豆的贺卡是他元旦期间收到的唯一一张贺卡.一粟问沈:"你见过红豆了?"

沈说:"是的,我们在镇上玩了一天,就是前几天放假的时候."

"红豆现在怎么样了?"

"老样子,她说她现在很忙,学习很紧张,她要考一所师范类大学等等,和原来相比没多大变化,"沈说.

(2) 第二十六章

少年说:"忘记我的离开吧,就像我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一样."

天气越来越冷了,每天早上六点半,一粟都要冒着严寒极不情愿地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他对着卷成一团的被子发誓:明年冬天一定要把自己失去的睡眠都补回来!

走出家门,屋外更是天寒地冻,呼啸的北风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刮过一粟的脸庞.他最讨厌冰冷、荒凉、死寂、缺乏生气的冬天,小镇上到处都是冷冷清清的,他把身上的衣服裹得更紧,哈哧哈哧地吐着白气,一路快步走到学校.

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寒冷,也格外漫长,春天就像一个遥远的、零乱而破碎的梦.终于在一天清晨,当一粟拉开窗帘时,外面已经变成一片银妆素裹的世界了,而天上还在飘着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长乐镇已经很多年都没有下过雪了,一粟只记得在自己很小的时候曾经经历过一场大雪,当时他在屋外滚雪球,然后用滚起的雪球堆了一个比他还高的大雪人,最后等到太阳一出来,雪人就化成一摊冰水.

一粟想:"这场大雪是在预示着什么吗?今年会有怎样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呢?"

很快,小镇迎来了农历新年,一粟随父母回到了仁寿县.在大年三十中午吃团圆饭的时候,一粟的父亲在餐桌上跟家里的亲戚胡吹神侃,谈到了一粟明年高考的事,父亲更是夸下海口,说考取A市的金雀大学绝对不成问题.

吃完中午饭,父亲就带着一粟到街上散步.父亲今天的兴致很高,心情也特别好,他对一粟说:"儿子啊,爸刚才在饭桌上把牛皮吹大了,今年高考你一定要给爸争口气,争取考出一个好成绩."父亲将粗糙结实的大手放在一粟的肩上,一粟觉得很不舒服,却又不方便把他的手挪开,而父亲还在不停地唠叨和高考有关的事.

一粟就截断父亲的话说:"爸,你为什么总要说高考呢?你就不能说点别的事情吗?高考不应该成为我们之间唯一的话题吧."

父亲拍了一下手掌,说:"行,不说高考了,咱们讲点别的,你想讲什么我们就讲什么,话题由你来找."

一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看到路边有一棵光秃秃的小树,就指着它说:"我们来说一说这棵树吧."

父亲望了一眼小树,开玩笑说:"等这棵树的叶子全部长出来的时候,就离你高考的日期不远了."

听了父亲的话,一粟突然想起了­奶­­奶­,心底便涌上一阵酸楚和悲凉.他对父亲说:"我就知道的,看到我你就只能想到高考."

"说了你又不愿意听,现在不和你说高考还能说什么呢?"父亲的语气变得严厉了,"你现在年纪还小,很多事情都没有经历过,所以还没有认识到学习的重要­性­.如果我说现在的社会很现实,你可能无法理解,但是等到你理解社会以后再去努力就太晚了.我们家不算富有,社会地位也不高,交际范围也不广,如果你不学习,我们就一点办法也没有,"父亲拍拍一粟的肩膀说,"等你考上大学以后,我保证这辈子都不会再跟你提学习和高考了."

"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一粟表示怀疑.

父亲掏出一根烟点上,一粟对父亲说:"爸,等我考上大学以后,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父亲瞪了一粟一眼,说:"怎么才一个要求?多提几个要求啊,只要你能考上大学,我什么要求都能答应你."

一粟说:"不,只需要答应一个要求就足够了."

"那你说吧,什么要求?"

"把你的烟戒掉."

父亲的眉头皱起来了,他吸了一口烟,没有说话.一粟说:"我早就料到了,这个要求你肯定答应不了."

父亲把抽到一半的烟丢到地上,坚决地说:"戒烟就戒烟,只要你能考上大学,我就能戒掉."

"真的能戒掉?"

"你尽管放心,大中华放到我面前我都不碰了!"

"一言为定,"一粟说,"不过我还是觉得不公平,学习毕竟比戒烟困难多了."

"学习比戒烟还难?要不然咱们两个来换一换?"

"如果真的能换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父亲说:"一粟,现在已经是二月份了,六月份你就要去参加高考了,还有将近四个月的时间,这是你最后的冲刺阶段了,你一定要坚持下来啊."

"放心吧,爸,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一粟说.

今年的春天来得比往年都晚,但是不管冬天怎样漫长,春天总是要来的.三月里的一天夜里,一粟终于听到今年的第一声春雷,他睡在床上,轰隆隆的雷声不断地从外面传来,霎时间天摇地动,震得窗户"价价"地响,像是要把沉睡的动物都叫醒.一粟蜷缩在被窝里听着连绵不绝的雷声,再过几天就是他的生日,他就要满十八周岁了.一粟望着窗外若有所思,等到雷声平息后才逐渐进入梦乡.

一天上数学课时,老8正在讲课,眼睛却不断地往下瞟,还时不时地警告说:"好好听课啊,不要再讲话了."

再讲一会儿课,老8已经忍无可忍了,就在讲桌上用力地一拍,大声呵斥道:"沈青!你总在台下讲什么呢?你非要我点你的名吗?你给我站起来!"

同学们都扭转头看着沈,只见他无所谓似地盯着老8,脸上的神情显得很平静,就好像老8说的人不是他一样.

沈在座位上坐得稳稳当当地,并没有站起来.老8见沈居然不听他的话,便也拿他没办法,又指着刚才同沈讲话的小B说:"小B,你也站起来!"

小B不敢违抗老8的命令,乖乖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老8指着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数字说:"你们好好看看吧,距离高考还有多少天时间了?你们不认真听课也就算了,居然还在我的课堂上讲话.尤其是你,沈青,亏你还是好学生,竟然带头违反课堂纪律."

老8稍微停顿一下,又严厉地说:"不想听课就出去玩吧,没有人强迫你们在教室里坐着."

话音刚落,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沈居然从座位上站起来,然后不慌不忙地向教室外走去.沈走出去以后,整间教室鸦雀无声了,老8在讲台上楞了好半天,他的整张脸都变得铁青了.

一粟感到格外高兴,他没想到沈也有挨老师批评的时候,看到众人心目中的"尖子生"、"高材生"、"优秀模范"也落到今天的下场,他的心情就特别舒畅、振奋.

三月份的月考结束后,一粟对自己的考试成绩还是不太满意,他的实际分数距离他的目标仍然存在一定的差距.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在本次月考中班长首次破天荒地拿到了全班第一,她高兴地活蹦乱跳、手舞足蹈,一整天都乐得合不拢嘴,一粟怀疑她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班长全班第一,沈却不是第二,他没有参加本次月考,他请假回家休息去了.

(2)第二十七章

春天到了,又是一个多雨的季节,连绵的细雨不分昼夜地下个不停,不知不觉已经下了整整一个星期.小镇在­阴­霾的天气里变得更加晦暗、沉寂,惟独教室里的学生是和外面的天气无关的,就算太阳再也不出来了,他们也不会因此受到任何影响.在持续­阴­雨的一个星期内,沈的座位一直是空着的.上课时,一粟向窗外眺望,在­阴­沉的天­色­下,在迷蒙的细雨中,时间仿佛都在此刻悄悄地凝固了.

星期日休息半天,一粟决定去沈家看一看.他撑着雨伞一路走到沈家,见到沈时,他正坐在卧室里沉思、冥想.一粟从湿润­阴­凉的雨中走来,总感觉沈的房间很憋闷.一粟把雨伞放好,问沈:"你怎么不去上学啊?你生病了吗?"

沈望着窗外说:"我没病,等雨停了我就去上学."

一粟困惑了,说:"上学和下雨有什么关系啊?你总不能因为天气不好就给自己放假吧."

沈仍然定定地注视着窗外,没有回答一粟的话.一粟又说:"你是不是突然觉得很无聊?我告诉你吧,人在­阴­雨天都会出现情绪低落的状况,如果你情绪不好,说明你是正常的.不过天气虽然不好,但是有句俗话说得好: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所以只要你端正自己的心态,那么天天都是艳阳高照、日暖风和."

"你从哪里看出我心情不好了?"沈问道,又补充一句,"我很喜欢下雨天的."

"算了吧,"一粟笑着说,"我还不了解你吗?你的喜怒哀乐都不会写在脸上,所以别人也很难看出你内心的波动,但是我知道,你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在家里休息一个星期的.你这么长时间不去上学肯定是有原因的吧,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沈不耐烦地说:"你别自作聪明了,闲着没事你瞎猜什么?随便猜度别人心理是无聊小人才­干­的勾当."

一粟听得很不服气,说:"我可没瞎猜,我的分析和推断都是有事实依据的."

沈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说:"那你说吧,你觉得我有什么心事?"

一粟说:"一个星期以前,老8上课的时候批评过你,是他把你惹得不高兴的."

"胡说,他还不具备让我不高兴的能力."

"那你到底是怎么了?"一粟问,见沈不说话,他又说,"咱们朋友一场,你有什么话跟我还不好说吗?你把你的难处说出来,说不定我可以帮你解决呢."

沈长叹一口气说:"我只是感觉很迷茫."

一粟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沈会说出这种话,他问:"你也有迷茫的时候吗?"

沈说:"我现在突然觉得我过去的人生毫无意义、毫无价值."

"为什么这么说?"

沈说:"从小到大,我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最好的,我争强好胜,不允许有人超过我,事实也证明我是成功的,因为从学习到娱乐,无论哪件事情我都能­干­得比别人更漂亮.但是没有人知道我活得有多辛苦,我担负的压力有多大."

一粟仔细地打量着沈,并没有在他脸上找到所谓的压力.

"当然,我不可能让别人看出我的压力,"沈似乎知道一粟在想什么,"所以即使是伪装、掩饰,我也必须让别人知道我是没有压力的,我活得很轻松、很自在,我要让他们明白,我天生就是最好的.当然,这些我也做到了,但是我却越来越空虚,越来越困惑,越来越不能令自己满意了.同学的认可,老师的肯定,家长的表扬既让我骄傲得意,也令我焦虑、恐慌.对于别人的称赞、羡慕、夸奖、表扬,我早就习惯了、麻木了,但是我又害怕它们有一天不再属于我,因为它们是一直陪伴我成长的,我不可能丢掉它们.于是我拼命向前冲,直到撞得头破血流.但是别人看到的却始终是我取得的成果,对成果背后的东西却不闻不问.他们把我抬得高高的,连我也不敢相信那个被抬得高高的人就是自己,我害怕自己会从高处掉下来,摔得粉身碎骨,我比任何人都过得提心吊胆,没有更高的高度让我去挑战,我就只能保持,尽十倍百倍的努力去保持那种高度,并且今生今世都离不开这种事了,只要想到这里我就为自己感到悲哀,这悲哀是只属于我的,未来对我来说算什么呢?如果未来仍然是这样的内容,那我宁愿放弃它.虽然我面对的现实是趋近于完美的,在别人看来我应该是特别满足的,可是实际情况又是怎样呢?我从来没有从现实中得到一点快乐,相反,它造成了我的忧虑,让我每天都诚惶诚恐、忧心忡忡,生怕自己会失去什么,其实我早就把自己丢掉了,我苦心经营的只是别人眼中的自我,这是最不能让我容忍的,现在我已经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所以我认为以前的生活和努力统统毫无意义、没有价值,我必须寻求新的转变了,否则我就无法快乐、正常地生存下去."

一粟叹口气说:"你的想法太多太复杂了,可是我以前从来都没有听你提起过,你似乎也不愿意告诉别人你的真实想法,我现在才想起红豆说过的一句话--你把自己埋藏得太深了.她说的话非常有道理."

沈说:"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活得孤独,或得无奈,在日常生活中,我总是要说很多我不愿意说的话,我的笑容有十分之九都是假的,谁都不能理解我的思想观念和内心世界,而且对于庸俗我有一种天生的排斥心理,我鄙视它、排斥它,并且很难适应它.虽然庸俗本身也是一件好东西,它可以为你带来安宁和舒适,使你不至于脱离群体、脱离社会,而且只有庸俗的人才能更好地顺应现实,适应生存和竞争,并且能很简单地快乐起来,因为快乐总是属于头脑简单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庸俗的人是不会被别人轻视的,自命清高的人才会被别人嘲笑.所以我活得可怜兮兮,虽然我屡次尝试着让自己变成一个庸俗低级的人,但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一粟说:"沈,你听我一句话吧,社会本身就是庸俗不堪的,无论你怎样拒绝庸俗,你总不能脱离社会吧,也许你会很孤单地生活在人群中,但是没有办法,这就是你的生存方式,是你不能违背的,就像我们大家都必须上学一样.没有办法,因为社会是由各式各样的人组成的,我们考虑的永远只能是大多数人.我知道你有你的苦恼,而且你的苦恼是深藏于心里、不会轻易表露在外的,但我希望你能多和别人沟通、交流,有些东西说出来,总比藏在心里要好得多吧.你今天能和我说这么多,证明你还把我当成朋友,不过作为朋友我也要提醒你:明天就是星期一,你最好赶紧回学校上课,因为现实生活才是最重要的,不要忘记你还是一名学生."

"我知道了,"沈说,"我明天就回学校上课."

"行,那明天见,我先走了,"说着一粟拿起雨伞,望望窗外说,"真该死,这场雨也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才能停."

"一粟,"沈叫住他说,"还是谢谢你能抽空来看我,这几天我一直坐在窗前,每到放学的时候我就望着从我家门前经过的同学,我希望他们能来敲门,但他们都只是匆匆地走过去了."

"同学和朋友是不一样的,"一粟说,"我走了,拜拜."

晚上一粟回到家里,就反复地思量着沈白天说过的话,他对沈的看法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沈对他来说已经不再是高不可攀、深不可测的人物了,因为说到底,沈其实也是个俗人,他同样有平常人的烦恼,他和班里的那些同学有什么区别呢?就因为他做任何事都比一般人要好,所以他才显得特殊.他在别人的称赞和表扬声中成长,他也在成长中变得麻木不仁,现如今称赞和表扬已经不能令他­精­神振奋、欢欣鼓舞了,然而他不能缺少别人的赞扬和褒奖,他一直以来都拥有的东西,他不可能丢掉它们.但是他也懂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在长乐镇他是天才、神童、状元、佼佼者,可是出了小镇呢?他不可能永远做第一,今后总会有人比他更强,他不可能走到哪里都是最好的,他的光芒早晚有一天会黯淡下去,这也是沈的担忧.但他本人一定不会承认自己有如此肤浅、低级的担忧,就算有烦恼,他也会把自己的烦恼当成是高级的、富有哲学意味的,并且并且把自己的烦恼和普通人的那种庸俗的烦恼区分开.

次日清晨,连续下了一个星期的雨终于停了,沈也重新回到学校上学,但他才上完第一节课就回家去了.一粟看着沈走后留下的空空的座位,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放学以后一粟又来到沈家,沈不在家,他就站在门口等.

看到沈从远处走过来了,一粟就迎上去跟他打招呼,沈的反应却很冷淡,他对一粟说:"如果你来找我谈论哲学和思想,我热情地欢迎你;如果你是来劝我回学校上课的,那你就趁早回自己家去吧."

一粟说:"沈,你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把我昨天说的话全忘了?"

沈说:"现在的我要目空外界的一切虚假,回归内心的真实境界,做最纯粹最完整的自己,你不用再劝我了,我也不想再对你说什么,我现在要进屋去了."

沈说着就要往家里走,一粟拦住他说:"你先等一等,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沈停住不走了,一粟说:"现在已经是高三下半学期了,你再坚持一下,把这段时间熬过去,等高考结束以后你就不用上学了,你每天都可以呆在家里,但是眼下正是最关键的时期,你不能在这种时候退学啊.还有几个月就要高考了,这种紧要关头你怎么能放弃呢?"

"你早点回家去吧."沈说完就开门进屋去了.

一粟站在门口楞了半晌,本来他也很讨厌高考,很反感身边的人都把高考看得很重要、很关键,并且想用极端而强烈的蔑视去对待它,但是沈却比他更彻底、更潇洒,他既不厌恶高考,也没有对高考的藐视,在他的心目中,根本就没有高考这回事.

通过今天的事情,一粟对沈又有了新的认识,当沈的外壳被一层层剥开,当他的真实原貌逐渐显露出来,一粟才发现红豆对沈的分析和评价都是无比正确的.一粟过去认识的沈是虚假空洞的,是他在现实环境中所呈现出来的一种不自然的状态,而现在的他已经恢复了原状,他把那层用来适应人群的虚假外壳丢掉了,他重新找回了真实的自己.而沈的本­性­就是自由奔放、放荡不羁、桀骜不训、憎恨伪装的,但是在空洞的、庸俗的、单调的、可怕的人群中,他不得不一直隐藏、压抑自己的原始本­性­,在陈腐的、机械的、枯燥的、麻木的学校生活中,他早就迷失、淡忘了自己最初的需求、目标和渴望,而如今他已经厌烦透顶了,他既疲倦又恼怒,所以他要嘶吼、反抗、挣扎、呐喊,他要颠覆滑稽、怪诞、泯灭人­性­的各种无聊荒谬的教条和法规,他要展现出自身人格中最质朴原始的一面,他要将灵魂的白鸽从­肉­体的囚笼中解救、释放出来,他要唤醒长久以来被克制、压抑、扭曲的本能和欲望.他本来是一只志向高远的凤凰,但是他在­鸡­群里生活得太久,已经完全忘记自己应该怎么飞了,现在的他清醒了、省悟了,所以他要脱离­鸡­群振翅高飞,去天空完成他的使命,找回他的尊严,从而洗清自己的耻辱,他要最大限度地挖掘自己的潜能,实现自身的价值.作为一只凤凰,自由是如同生命一般珍贵的,那牢固而结实的­鸡­笼子,就让它去囚禁###,只要还能在天空中飞翔,沈就是他本身,他就是一只真实而纯粹的凤凰."不自由,毋宁死,"是他所崇尚的最高贵的人生信条!他是为自由而生存的,一旦自由不可能实现,他的生活也将失去所有的意义、价值、生机与活力,他是个骄傲而自负的人,他有理由这么做.像平常人那样在死板苛刻、井井有条的规矩下残喘苟活,对他而言是如炼狱一般痛苦而疯狂的,也是他坚决不能允许的,这里面没有任何折衷、讨论的余地.

入夜,一粟躺在床上,思谋着为沈做点什么事,无论如何,先要让他回学校上课,可是一粟却一点主意也没有,他完全不明白沈的所思所想.

"沈为什么不上学,为什么要回家呢?"一粟想不通,是的,沈是一个孤独的人,他的思想境界太高深了,所以很少有人能理解他,而他是不屑同人交往的,他只愿深入自己的内心,一切流于表面的语言都令他厌倦,于是他也逐渐对人际交往失去兴趣,他不想随波逐流,便刻意地保持着自己同俗世间的距离,并且毅然决然地切断同外界的所有联系,他按照自身的意愿营造出一个诗意的、丰富的、近乎完美的、流光溢彩的内心世界,他在这里作茧自缚,却又重新获得了自由,但是自由只是暂时的,是虚幻的,只是用于自我安慰的骗局和把戏,沈怎么可能脱离现实呢?如果无法适应社会,他就只能被淘汰,社会是什么?社会是由千千万万的人组成的群体,社会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它只是由于经常被别人叫,所以才叫得抽象了.既然是由人组成的群体,那么大多数人都是低俗的、浅薄的、务实的、简单的、平凡的,而偏偏有少部分人要特立独行、高调入世,可是除去他们在­精­神领域寻找到的一点小小的慰籍,他们所能得到的快乐和幸福是极其有限的.他们只有不停地挣扎、彷徨、逃亡、徘徊、踌躇,在日复一日的煎熬和折磨中对抗主观意志和客观事物之间的悬殊差异,在残酷的无法左右的现实面前,他们的愿望和理想将一次又一次地被剥夺、粉碎、埋葬,他们渴望­精­神上的绝对自由,可是实际情况呢?自由常常是不自由换来的,而且经常是大部分的不自由只能换来少部分的自由,所以他们是异数,也是牺牲品,他们都有着骄傲的、崇高的心灵,不愿媚俗,不肯和愚昧的世人同流合污,他们执着于挖掘、剖析人­性­,痴迷于询问、审视自己的内心,­干­着别人瞧也不会瞧上一眼的荒唐事,而沈就是这一类人,他其实也只是在自我虚设、构筑的­精­神世界中逃避现实,可是一粟又能为沈做什么呢?他不能看着自己的朋友一错再错,不能看着他离正常人越来越远,他要把沈从悬崖上拉回来.一粟仔细地回忆沈说过的话,对了,一粟突然想起沈曾经说过:他经常坐在窗前看着放学回家的同学,然后期待他们能来看望他,这就足以说明沈其实也有与人交流的渴望,但他并不习惯主动,他希望别人能主动来找他.不错,问题的突破口已经找到了,能不能解决问题就全看明天的努力了.一粟决定组织几个同学一起去看望沈.

其实一粟一直认为:沈不管做出什么事都是不值得奇怪的,因为他本来就不能让人以寻常的逻辑和规律去揣摩、思考、推断、分析,想预测他的行为就更不可能了.沈始终是一个谜,一粟想帮助他是一个方面,一粟也确实很想帮自己的朋友;但是另一方面,他希望能够揭开沈身上的某些疑团,并且尽可能多地去了解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以挖掘出隐藏在他­性­格深处的弱点和秘密.

(2)第二十八章

第二天,一粟来到老鲁的办公室,老鲁正在低头办公,一粟走到他面前,不等他开口就说:"老师,我有一个请求,我想组织几个同学去看望沈,其实沈也不想辍学回家,他也很想念学校,想念同学们,但他还缺乏回归集体的勇气,我想我们应该去感化他、鼓励他,让他能从家里走出来,然后重新回学校上课."

老鲁思考片刻,说:"一粟,你热心帮助同学的崇高品德令我很钦佩、也很感动,但是这件事不能急躁,你应该理智一点,因为目前的情况是比较复杂的,沈的问题不是轻易就能得到解决的,"老鲁咳嗽一声,又接着说,"沈是一名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我们老师一直都很器重他,但是通过我的观察和分析,我发现他的­性­格和本质都相当古怪、复杂,叫人捉摸不透,他是一个很难让人理解的人,他跟一般人不太一样..."

一粟焦急地打断老鲁的话说:"但是不能因为他和正常人不同就孤立他、放弃他吧."

老鲁向他挥一挥手,示意他不要激动,又接着说:"正如我刚才所说,沈确实比一般人聪明一点点,但同时他的缺点也比普通人更严重,我在以前的教学工作中也碰到过一部分问题学生,但他们的毛病就正常一些,让人容易接受一些,因为他们的心理问题都是因为学习太紧张、负荷太重、压力太大而引起的自信心不足、考前焦虑紧张、悲观失望等等,如果沈也是这种情况,那么问题就很容易解决了,因为你最起码知道他在哪方面出了毛病,但是以上的各种情况在沈身上都不可能存在啊,就凭他月考门门功课第一的成绩,让他现在去参加高考都没有问题,他又怎么会有压力呢?所以他的毛病肯定是出在别的方面.总之,他的情况很特殊也很离奇,就在一个多星期的时间里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你也是亲眼看到的,事前连一点征兆都没有,事情的起因是什么也弄不清楚.实话告诉你吧,我从事教学工作很多年了,还从来没碰到过这么古怪的学生,这么奇怪的事.相信我,一粟,老师和同学都不希望看到他走到今天的地步,没有人比我们更痛心,我们也很希望他能回到学校上课,但是现在光着急是没有用的,我们必须耐住­性­子等,等他自己把一些事情想通,然后慢慢恢复过来.高考已经迫在眉睫了,我不能让他的事情影响到别人,换句话说,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影响到整个集体.今天我要提醒你,一粟,你不要太感情用事了,你应该先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抓紧时间复习备考,别把学习耽误了,沈的事你尽管放心,我肯定会尽全力帮他的."

一粟点一点头,向老鲁说过再见,就转身走出办公室,他边走边想:"老鲁说了半天就是不想帮忙,我还让他费这么多口舌解释,实在是难为他了."

走进教室他又想:"既然找老鲁已经不管用了,我就找班长试一试吧,看她愿不愿意帮忙."

一粟走到班长座位跟前说:"班长,你能不能组织几个同学去看看沈青?他现在都不肯来学校上课了."

"沈青?"班长转过头向沈的空座位瞟了一眼,"好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到过沈了,他去哪里了?"

一粟想一想:"班长平时只顾着埋头学习,所以也没发现班里少了一个人,都是为学习嘛,情有可原的."一粟对班长说:"他现在每天都把自己关在家里."

班长问:"他为什么不上学了?"

"那就不知道了,可能是因为考前压力太大了吧,"一粟随便糊弄道.

"压力太大?他也会有压力?"班长冷笑一声,似乎不太相信一粟说的话,"那我能做什么呢?"

"你可以叫同学们去沈家看看沈,给他一点适当的安慰和鼓励,让他从家里走出来,重新回学校上学."

班长的眉头皱得很紧,说:"全班同学都去吗?那恐怕不行吧,现在学习本来就很紧张,大家都很难抽出时间啊."

一粟赶忙说:"不用全班同学都去,派几个代表就行了,而且也不用费很长时间,就在他家坐一会儿,给他做做思想工作,劝他回学校上学就可以了."

班长想一想说:"这样吧,沈的事也不用太着急,你给我一点时间,我好好准备一下,你看怎么样?"

一粟只能说:"好吧."

班长还特意补充说:"其实我们都很关心沈的,但是现在太忙了,一点多余的时间也没有,"她拿出一本习题册摆在面前,说,"你也看到了,今天又有这么多的作业要做."

说完班长又低下头学习了.一粟心想:"也许沈不来上学对她来说还是一件好事,因为没有人会霸占她全班第一的位置了."一粟感到很迷茫,听到上课铃响,他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下课以后,一粟听见班长正和一个女生高声谈论昨晚看过的电视剧,一粟顿时感慨万千:"班长不仅仅是日理万机,就是到了晚上她还要去理一理家里的电视机,在她百忙之中我还给她添麻烦,真是有点过意不去了."

一粟正想着,平时经常围绕沈的那几个女生过来把他围住了,向他盘问、打听沈的情况,还主动提出要去看望沈.一粟感觉这几个女生倒是挺热心的,不过她们总有点看热闹的嫌疑.但是她们愿意去看望沈,还是令一粟很受感动的.

到了中午,一粟就就带着三名女生去沈家,女生们一路上七嘴八舌地询问着沈的情况,问他是不是有什么病,病情严不严重等等,一粟被她们吵得脑袋都快爆炸了,就说:"你们先别问得太多,待会儿见到沈你们就知道了,我现在也解释不清楚."一粟实在佩服沈的毅力和忍耐力,他居然让如此聒噪的几个女生围绕了这么多年.

快到沈家门口时,一粟再三嘱咐这些女生不要问太多的问题,多讲一些激励­性­的话语,话题不要太沉重,适当地轻松一点,如果他在咳嗽,就表示不能再往下说了.

走到沈家门口,一粟发现屋里好像没人,沈的卧室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一粟就在门外大声地喊沈的名字,喊了好几声也没人答应,三名女生也在旁边帮忙喊,还是没人答应.一粟正准备去敲门,却听见沈的卧室有响动,于是他走到沈的窗户跟前说:"沈,我知道你在家,同学们都来看望你了,快点把门打开吧."

屋里没有动静,女生们就问:"沈到底在不在家啊?"

一粟很肯定地说:"他在家,他就是故意不开门的."

女生甲就提高了嗓音说:"沈,你生病了吗?同学们都很想念你啊,我们希望你能马上回学校上课."

女生乙也大声说:"大家马上就要毕业了,同学们相处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了,你为什么不珍惜高中生活的最后一段时光,反而要把自己关在家里呢?"

女生丙也跟着说:"我们都不希望看到你变成现在这样,你到底碰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也许我们可以帮助你啊."

屋里还是没人回答,一粟就恼火了,冲着沈的房间喊道:"沈,同学们都已经对你说了这么多,你还想怎么样呢?你今天是铁了心不打算开门了?好,你不开门我们今天就站在这里不走了."

这时一粟听见沈的卧室里终于有了响动,然后就看到蓝­色­的窗帘上浮现出一个人影,似乎沈已经走到窗前了,"人影"说:"你们都回去吧,别浪费时间了,我谁也不想见."他的语气很坚决,不过听声音不像是从沈口中说出来的,倒像是一个年迈的老者在说话.

沈的话刚说完,三名女生都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一粟知道沈今天肯定不会开门了,就对女生们说:"回去吧."一粟正要带她们走,却听见沈在叫他的名字.

一粟来到窗户前,沈对他说:"你以后也不用来了,我不想再看见你."

这句话的语气更坚决,一粟的脑袋"嗡"地一声,半天也没反应过来: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等他回过神来再去看那扇窗户,蓝­色­窗帘上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这时沈的母亲刚好买完菜回来了,在门口碰到一粟和三名女生,就很热情地跟他们打招呼,邀请他们进屋去坐,还要拿钥匙给他们开门,一粟推辞说"不用了",然后就转身走掉了.那几个女生追上来还要问沈的事情,一粟什么话也没有说,撇下她们自己先走了.

晚上回家以后,一粟越想越气愤:"我出于一片好心要帮你,你不但不领情,反而把我拒之门外,还说要和我绝交,而且讲话的时候没有控制住音量,让那几个女生也听到了,害得我一点颜面也没有,可以啊,绝交就绝交吧,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也懒得帮你了,我看你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你就坐在家里等着发霉吧."

一粟看到桌子上还摆放着沈送他的长笛,他顿时火冒三丈,怒不可邂地将笛子拿起来就要用膝盖磕断,哪知道笛子非常坚硬,不但没有折断,反而让一粟嗤牙咧嘴地捂着膝盖疼了半天.

从那以后一粟就再也没有去找过沈了,他发誓要和沈断绝所有联系,做到"老死不相往来".

一个星期以后,一粟放学回家刚好路过沈家,他加快脚步想赶紧走过去,不料经过门口时碰到沈的母亲了,他们相互看着微笑了一下,一粟叫了一声"阿姨"就准备走,沈母把他叫住了,说:"来我们家坐坐吧,沈想见见你呢."

一粟推辞着要回家,沈母又说:"进屋坐会儿吧,沈一直都是一个人,他现在需要朋友的."

一粟看着沈母恳切的目光,心肠竟然也有些软了,他寻思着:随便应付一下吧.

他跟着沈母走进屋,沈母让他先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然后对着沈的房间说:"沈,一粟来看你了."

"好啊,让他到我房间来坐一下吧."从卧室里传来沈说话的声音.一粟听着这句话,心里竟然感觉舒服了很多,但他提醒自己不要忘记那天中午的事,他仍然要保持对沈的憎恶和仇视.

走进沈的卧室,一粟看到他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看书.

沈见一粟进来了,就问他:"今天怎么想到来看我了?"

一粟冷冷地说:"我来看看你有没有把板凳坐穿."

一粟的话刚说完,沈竟然十分配合地站起身来,把椅子空出来让一粟看,还问一句:"坐穿了没有?"

一粟觉得好气又好笑,又问沈:"你每天在家­干­什么呢?"

"睡觉、发呆、思考."沈答道.

一粟向旁边瞥了一眼,就看见上次的那条蓝­色­窗帘,一粟说:"我建议你把蓝­色­的窗帘换掉,听说蓝­色­会使人压抑、忧愁."

沈说:"你又在不懂装懂,蓝­色­是让人镇静、舒适的,你学点知识再出来卖弄行不行?"

一粟听得很不舒服,就说:"难怪有人在外面叫你你都不开门,原来你太镇静、太舒适了."

沈没有理会一粟的话,只是说:"我这几天总做同样的梦,梦见我在小镇城墙外的那片荒野上飞翔..."

一粟截断他的话说:"你那天中午是怎么回事?我好不容易找了几个同学来看望你,你为什么不开门?"

沈没有回答,又继续说他的梦:"那片荒野广袤、辽阔、无边无际,我就象一朵漂浮在空中的云..."

"那天中午你到底怎么了?"一粟问.

"又好象不是一朵云,而是一阵风、一只鸟,在逐渐昏暗的天­色­中,无拘无束地流浪..."

一粟不耐烦了,说:"你别想把话题岔开,今天你一定要把事情说清楚,那天中午你为什么不给我们开门?"

沈也听得恼火了,说:"你今天非要跟我提这件事是吧,好,那我今天也要问清楚,你叫几个同学来我家是什么意思?可怜我?对我的不幸遭遇和悲惨处境表示同情?我告诉你,如果你要侮辱别人,就朝他脸上吐口水吧,但是不要使用如此低级卑劣的手段,这种方式实在是宛转地叫人难受."

一粟说:"你这人讲话才叫奇怪,那几个女生平时上课忙,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看望你,别人都是在侮辱你了?你这种人简直是莫名其妙、不可理喻,还总说我偏激,爱走极端,其实你才是最偏激的人,而且你从来都只考虑到自己."

沈说:"光是那些女生就算了,我还可以原谅她们,她们毕竟对我不了解,那你呢?你也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你真的不知道,那我就告诉你:我现在在家里呆得挺舒服的,用不着别人来告诉我怎样好怎样不好."

一粟说:"好吧,你准备在家呆到什么时候?你不打算出门了是吧,哦,对了,你有你的大智慧大思想要琢磨,你是冷静深刻的哲学家、思想家,你是伟大清醒的圣贤、隐士,你世事洞明,淡泊宁静.你多有层次多有境界啊,外面的世界太俗了,别人都和你差得太远了.我知道你这几天肯定又研究出什么大道理了,讲给我听听吧,你是不是已经"独与天地­精­神往来"了?你可能连饭也不用吃了吧."

"妈的,你今天存心要惹我发火是吧,"沈骂道.

"是的,我就是要惹你发火,"一粟说,"你以为你很了不起,你以为你一直是正确的,你以为你把什么都看透了,我告诉你吧,你一直都是错的,你的思维模式、价值观念统统都是错误的,所以你才会有今天的下场,你走到今天这一步还不知悔改,还自以为正确,那你就一直正确下去吧,你就去做你的梦,做你的云,做你的鸟,到你的旷野上飘去吧."

"看来今天是非打不可了."沈从座位上跳起来,一把揪住一粟的衣领,挥着拳头就要打他的脸,一粟用胳膊挡住了,接着两个人就扭成一团打起来,一粟想把沈摔倒,却被沈推得向后倒过去,"咚"地一声响,一粟重重地撞在床上,一粟爬起来正要反击,却听见沈母在外面敲门,二人都暂且停止打斗,沈母在门外问:"你们在房间里面­干­什么呢?怎么这么吵啊?"

沈把呼吸调整一下,说:"没什么,正在打蟑螂呢."

"蟑螂?"沈母有些诧异.

"是的,"沈瞅了一粟一眼,说:"好大的一只蟑螂."

"怎么可能呢?我在家还从来没有见过蟑螂呢."沈母低声念叨着走开了.

等沈母走后,一粟又问:"还打吗?胜负未分呢."

"分出胜负你就趴在地上不能动了,笨蛋."沈说着,又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二人都平静下来,谁也没有再讲话,房间里静悄悄地,一粟可以清楚地听见秒针转动的声音.在他的记忆中,这是他第一次跟沈打架,在此以前他和沈还很少翻脸.在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一粟从座位上站起来准备走了,沈问他要去哪,一粟说要回家去,沈问:"为什么现在就回家啊?"

一粟说:"那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当蟑螂吗?"

沈笑笑说:"你再继续往下讲啊,你刚才说得挺好的,你说到哪里了?你好像说到我一直是错误的,再接着往下讲吧,我很久都没有听过这么让人恼火的话了."

一粟绝望地看了他一眼,眼前的沈已经病入膏肓、不可救药了,一切都无法挽回了,一粟转身走到门前,手刚扶到门把上,沈在他身后说:"我还有句话要对你说."

一粟没有回头,只是说:"都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但一粟站着没动,他想听听沈会说什么.

沈说:"在学校里,其他人对我来说都是无所谓的,我只把你当成是最好的朋友."

一粟的手停在门把上,整个人都僵住了,沉默片刻,他转过身来说:"算了,刚才的事我也有错,我言辞过重了."

沈说:"行,既然你主动承认错误,那我也不和你计较了."一粟听完这句话险些血溅五步.

沈又说:"我已经认真地考虑过了,还有几个月就要高考了,我现在也没必要回学校上课了,我就在家复习备考,等考试那天去学校就可以了."

"真的不去学校了?"

"是的,你帮我向老师申请一下吧."

一粟想一想说:"那你写份申请书吧,我帮你交给老师."沈在桌上找了一支笔,开始低头写起来.

第二天,一粟来到老师办公室,把沈写好的申请书交给老鲁.

回到教室,班长走过来对一粟说:"我已经把人都组织好了,我们今天中午就去看望沈吧."

一粟非常感动,他没想到班长居然还记得这件事,他说:"不用了,班长,沈已经申请在家复习备考了,不过,还是要谢谢你,非常感谢你的帮助."

一粟一再向班长致谢,班长有些莫名其妙,她诧异地看着一粟说:"你这人怎么怪怪的?"

正说着,几个同学围上来,向一粟打听沈的情况,一粟耐心地解答他们的疑问,心里却很反感他们煞有介事的脸孔,因为他觉得这种迟来的关心十分虚假可疑.

(2) 第二十九章

因为一粟的学习比较紧张,所以他一直都没有找过沈了.一天下午放学后,一粟刚刚走到学校门口就看到沈的母亲,她正站在校门外,一粟感到很疑惑,就走上前和她打招呼,沈母也迎上来向他问好.

一粟问她为什么在学校门口站着,沈母说:"我今天是为了沈的事才来找你的."她的神­色­显得很焦虑.

一粟问:"沈出什么事了?他最近的情况不太好吗?"

沈母叹息一声,说:"他现在一整天都在房间里坐着,望着窗外发呆,也没看到他学习,和他讲话他也不答应,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现在连饭也不肯吃了."

一粟安慰她说:"沈可能只是心情不太好,等过了这段时间他就会好起来的."

沈母激动地说:"可是他既没有发脾气,也没有不高兴,他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可以一整天都不出来,我有时候晚上睡觉以前去看他,他在房间里坐着,第二天早上我再去看他,他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我怀疑他晚上都没有睡过觉."沈母停顿一下,又说,"小粟啊,沈在学校里的情况你应该是很清楚的,他前段时间是不是在学校里出过什么事啊?"

一粟仔细地想一想,说:"没出什么事啊,好象一切都挺正常的."

沈母喃喃地说:"那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一粟问:"他在家里遇到过什么事没有?"

沈母说:"不可能的,在家里我和他一直在一起,他有什么变化我是最清楚的,而且我从来都没有管过他,这孩子学习自觉­性­强,生活也能自理,一直都让人很放心,但是就因为原来没怎么管过他,所以他现在变成这样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一粟说:"阿姨,我问一个不该问的问题,希望你不要生气."沈母说"你问吧",于是一粟壮起胆子问:"沈的毛病会不会有一点的遗传的因素在起作用?"

沈母果断地摇摇头说:"不会的."一粟尴尬地说不出话来了.沈母接着说:"我怀疑这件事情可能和他父亲的去世有关."

"什么?"一粟的嘴巴张得老大,"沈的父亲已经不在了?"一粟困惑了,那他原来在沈家看到的那个男人又是谁呢?

沈母问:"沈从来都没有跟你说过吗?"一粟再回忆他同沈在一起交往的过程和经历,虽然他们聊过很多话题,但是还从来没有谈论过各自的父亲,一粟也一直不知道沈的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他也从来没向沈打听过.

"没有,沈从来都没有说过,"一粟摇摇头说.

沈母说:"他可能还是不想提起过去的事情,小粟,他父亲去世的事你就装做不知道,就当我没说过,不然让沈知道是我说出去的,他一定会怪我的."

"不是他有意回避,而是我们很少谈起各自的父亲,"一粟解释说,又问沈母,"那我原来在你们家看到的那个中年男人是谁?"

沈母寻思了一会儿,说:"你说的人是沈的舅舅,也就是我的亲哥哥,他有时候会来我们家作客."

"沈的父亲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沈母说:"是沈上初中的时候,他父亲是长途车司机,有一次在运货途中出了事故,结果车毁人亡、命丧黄泉,这件事对沈的打击很大,他当时也不肯讲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就和现在的情况一模一样,那段时间我一面要忙着料理后事,一面还要照顾他的情绪,但是一个星期以后他就变好了,好像什么事情都想通了,然后一直都没出过什么问题."一粟正呆呆地出神,沈母就说:"小粟,你和沈是好朋友,你们互相之间应该是知根知底、无话不谈的,你和他交流起来应该是很随便的,他有些话也许不想跟我说,但是不可能不会告诉你,你就和他多说说话,问问他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

"你放心吧,阿姨,我会尽力的."

沈母笑了,说:"幸亏沈还有你这样的朋友,不然他就太孤单了."

一粟问:"沈在家的这段时间,没有人去看过他吗?"

"你们的班主任鲁老师来过一次,但是沈没有见他,我就和他坐在客厅里闲谈,我本来想向他打听一下沈的情况,结果他也什么都不知道,就只是不停地安慰我,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说沈是个聪明的孩子,他不会有事的,他会慢慢恢复过来的,还让我放心,可是这让我怎么放心呢?"

"阿姨,老师说的话没错,沈的情况只是暂时的,他很快就能好起来的,您不要有太多的担忧,现在距离高考还有一段时间,等他恢复得和从前一样了,他就肯定能在考试中取得好成绩."

沈母说:"他的学习和考试我都不担心,也从来没有担心过,他从小到大都是我的骄傲,经常有人夸他,说他学习好,脑筋又聪明,但我现在只希望他是个健康、快乐的孩子,是个普普通通的人."

晚上回到家里,一粟就躺在床上思考,他怎么也想不通,他和沈在一起说过这么多话,可是沈从来都没有提过自己的父亲,也许偶尔也提到过,但是也被沈巧妙地掩饰过去,然后转移到别的话题上去了.一粟也一直以为沈是有父亲的,他以为那个陌生男人就是沈的父亲.

一粟寻思道:"我和沈相处这么久,居然连他有没有父亲都不知道,我这个朋友也做得太失败了.他连父亲的死都可以隐瞒,那么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一粟没料到自己会有这么大的疏漏,不过这倒是一项令人欣喜、振奋的发现,可以作为研究沈的古怪症状的突破口.他的自闭也许和他少年丧父有关,也许另有别的原因,总之要先试试才知道.我先问一问关于他父亲的事,看他会不会对我说实话,也许他会瞒着我,说他的父亲还在,当然我是心知肚明的,我只不过是试探一下他的反应.

几天以后,一粟又去了一趟沈家,当一粟见到沈时,他正坐在椅子上,和沈母说的一样,他正望着窗外发呆.他看也没看一粟一眼,只问一句:"你来了?"

一粟说:"对,我来了."一粟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心里琢磨着怎么把话题引到沈的父亲上面去.

"你的父母都不在家吗?"一粟问.

"是的."沈答道,一粟不知该说什么了,他也不方便直接问沈父的情况.一粟在心里思量着:"怎样才能让他主动地谈论自己的父亲呢?"最后一粟做出决定,"先跟他说一说我的父亲吧."

于是一粟说:"哎,我爸真烦,我今天中午又跟他吵架了."

接着一粟把自己的父亲数落了一通,等他说完沈笑笑说:"你父亲对你挺好的嘛,他对你的管教都是为了让你有个好的前途."

一粟立刻顺着他的话说:"天下哪有不好的父亲?你爸对你还不是一样的?"说到此处,一粟仔细地观察沈脸上的表情,他的脸­色­并没有明显的变化.

沈平静地说:"我的父亲早死了."一粟暗暗吃了一惊,他没想想到沈竟会如此直接而坦率.

一粟装作是第一次听说,故意很惊讶地说:"你的父亲已经不在了?"

"是的,我上初中的时候他就出车祸死了,他生前是一名长途车司机."

"那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一粟试探着问.

"这有什么好说的?你不知道是因为你从来没问过我,你问起来的话我肯定会告诉你的."沈的语气很平淡,他过于冷漠的态度反而让一粟有点不自然了.

"那你对你的父亲还有印象吗?"一粟问道.

提起父亲,沈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似有若无的自豪."他是个很有才华的人,"沈说,"我看过他的日记,他的文笔­精­彩流畅,只比我差一点点;他的诗虽然写得很稀烂,但是还在报刊杂志上发表过."

"恩,你的父亲确实很了不起,"一粟赞许道,他期待着沈能继续往下说,沈说得越详细,他所能发现的问题就越多.

"但是我讨厌他的才华,"沈说.

一粟怔住了,在他的印象中,这是沈第二次明确地表示他讨厌某件东西,上一次是在小镇的城墙上,沈说他讨厌朝阳.

一粟问他为什么讨厌父亲的才华,沈说:"他既然做了司机,就不应该有文学方面的才能,这些所谓的才华全是多余的,无用的,是命运对他无端的愚弄和嘲讽,更是某种形式上的践踏和贬斥,才华只能当Zuo爱好和消遣,是残缺的、不合理的现实为他造成的最惨痛深重的悲哀."

"说得不错,很有道理,"一粟附和道,其实他认为沈的话毫无道理.

沈又说:"我怀疑我爸不是死于意外,这是一次蓄谋已久的自杀,是他早就策划、安排好的."

"沈,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啊."一粟感觉沈的猜疑心理变得很重,而且已经有点神经质了.

沈说:"我听说他是因为酒后驾车超速行驶才出的车祸,所以我猜想他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刻肯定怀有对死的强烈渴望.他选择自杀,既不是因为他悲观厌世,也不是因为他抑郁不得志,他的自杀倾向只是出于对缤纷多彩的繁华世界的无可奈何.他是在去A市的途中被撞死的,他完成了生命中最壮丽的一次远行."

一粟越来越听不懂沈在说什么了,他对沈说:"你每天在屋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呢?你不能再呆在家里了,你的思维都已经不正常了,你应该出门走走,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

"不需要,"沈说,"我就是整个世界."

一粟叹口气说:"沈,我介意你去看看心理医生,你现在病得不轻."

"你走吧,别在我的房间里待着,快点出去!"沈已经下了"逐客令".

一粟稀里糊涂地被沈赶了出来,他在门口刚好碰到沈母,就问她沈又怎么了,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发脾气,沈母问他:"你都对沈说什么了?"

一粟很委屈地说:"没说什么啊,我只是让他去看心理医生."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沈母说,"我上次也要他去看心理医生,结果他气得一天没吃饭."

"是吗?"一粟哭笑不得.

(2)第三十章

又是一个星期天,一粟走出家门,今天的天气很不错,阳光明媚、万里晴空、和风送暖、万物复苏,处处洋溢着春天的气息.小镇的人们在温暖灿烂的阳光下显得慵懒而悠闲,肥胖的猫咪蜷缩在路边打瞌睡,成群的鸟儿在小镇的上空盘旋,孩子们在狭窄的巷子里追逐玩耍.

"今天太适合出外郊游旅行了!"一粟一路走一路想,当然,小镇附近并没有青山秀水可供观赏、游玩,但是出门散散步也是好的,能在广阔无垠的蓝天下呼吸清澈纯净的空气,谁还会有化解不了的­阴­霾和苦闷呢?还有谁会继续沉浸在忧愁和烦恼中呢?即使有人无法从­阴­影中走出来,那么阳光也是能够驱散­阴­影的吧.一粟决定劝沈出门走一走,感受一下春天的蓬勃生机和澎湃活力,也许沈能想通很多事情,也许他能够转变自己的观念,只要他能够从狭小密闭的斗室里走出来,就相当于迈出很重要关键的一步了.

可是走进沈的小屋,一粟又一次失望了,他的房间昏暗、沉寂,没有一丝太阳的光线,就连空气也是混浊、冰冷的,房间里却始终只有沈一个人.一粟实在想不通这些日子他是怎样度过的,换作是一粟,他怕自己连一天都坚持不下来就神经崩溃了.今天的明媚春光、风和日丽和沈一点关系也没有,他的房间是一处被春日阳光遗忘的角落.他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很坚决地拒绝了窗外的阳光,也拒绝着外面的世界.

一粟走到窗前说:"今天的天气这么好,为什么不把窗帘拉开呢?"

说着一粟就要去拉窗帘,沈抗议道:"别把窗帘拉开,这样挺好的."一粟转过头凝视着沈,他的脸型瘦削了很多,而且目光呆滞,面容苍白,他的头发既潦草又蓬乱,茂密的胡须就象一丛杂草,他虽然还长着一副少年的脸孔,在气质和面貌上却已经提前衰老了,往日的帅气也荡然无存,他已经全然变成一个消沉、低迷、不修边幅、怪模怪样的病态少年了.

一粟问他:"你一直都没有出过门吗?"

沈说:"没有."

"那书呢,你不是喜欢看书吗?你在家没有看过书吗?"

"没有,基本上没有看过书了."

"你总要找点事做吧,要不我把笛子还给你,你无聊的时候还可以吹吹笛子的."

"不想吹,我以前就说过我不会再吹笛子了."沈的回答既僵硬又死板,显然他连最基本的幽默感也已经丧失饴尽了.

一粟说:"跟我出去散步吧,今天的天气真的非常好,我们就在镇上转一转,总比待在家里强吧."

"那你帮我出去转吧,我今天不想出门."沈说完,一粟默然无语了.

他走到沈的桌前,看到桌上放着一个摊开的本子,本子上还写着一段文字:如果生命在某一时刻终止,那么时间也一定会化为灰烬吧.一粟再看看墙上的挂钟,钟上的秒针已经静止不走了.

"沈,你每天到底在家­干­什么呢?你是不是整天都在胡思乱想啊?"一粟问.

"你知道吗?"沈说,"我在完成一项人类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伟大壮举,我要把幻想变成真实,不是通过行动把它变成真实,而是通过心灵.过去有一种说法叫做梦想被现实粉碎,而我现在要做的,就是用梦想将现实粉碎,我要用自己的­精­神和意志去彻底推翻现实,并且坚定不移地相信我的幻想.一粟,你已经被我的幻想粉碎了,因为在我的幻想中你已经不存在了,虽然你现在还站在我面前,但我的内心再也无法承认了."一粟正要开口,沈又说,"如果你认为我说的话很疯狂,那就证明你已经疯了."

一粟无奈地说:"沈,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我现在和你交流起来怎么就这么困难呢?"

沈说:"这是很正常的,一粟,如果你能听懂神明的语言,那么说明你的处境已经很危险了."

"你真的疯了,我想我应该马上走掉."一粟说着就要去开门,沈在他身后说:"其实我并没有一直待在家里,我也出过门的,而且我还发现了一个新地方,是谁也不知道的.我上次出了城门一直向北走,就看到一个很大的湖泊,我当时就被它的美震撼了,我没想到世上竟然还有如此美丽的景致,那里的湖水碧绿、澄澈,可以映出湖边的树木,可以映出天上的云彩,可是当我靠近湖水时,它却惟独不能映出我的模样.当微风拂过,水面上就泛起层层涟漪,然后所有的影象都模糊了.除了我以外,至今还没有人发现这片湖泊."

沈越听越奇怪:小镇附近怎么可能有湖泊呢?是不是沈的神志已经不清醒了?他肯定又在说胡话吧.

一粟问他:"你在哪里看到湖泊了?"

沈不说话了,一粟说:"你既然看到过就带我去看一次啊,我想看看你说的湖泊是什么样子的."

沈仍然保持着沉默,一粟说:"你怎么了?你又在和我玩哑巴游戏吗?你倒是说句话啊."

沈还是一句话也不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更让一粟感到恐怖的是:他已经分辨不出沈究竟是一个活人还是一具死尸.

一个星期过去了,一粟想了很多很多,他认为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帮沈,有可能他正在做一件愚蠢而无用的事情,但他无法说服自己不去做,因为他不愿留下遗憾,他要尽最大努力去完成他应该完成的事情.

星期日下午,他决定去医院找­精­神疾病科的大夫问一问,看他们对沈的古怪病症有没有什么好的治疗办法.一粟正准备出门,他的母亲把他叫住了.

母亲走到他跟前问:"你不在家学习又打算去哪啊?"

一粟说:"我出去散散步,马上就回来."

"再过几个月就要高考了,你现在还有心思在外面散步啊."

"我学得累了,去外面转一圈总可以吧,你别总是唠唠叨叨的."一粟不耐烦了.

母亲问:"你是不是又准备去找沈?"

"没有啊,我没事找他­干­什么?"

"你不用隐瞒了,我知道你又准备去他家的."

"随便你怎么想吧,反正我也懒得解释了."

母亲轻声说:"你别总是往别人家跑,我听说沈现在得了一种病,好像是神经病,就和你过去一样."

母亲笨拙的口舌把一粟激怒了,一粟愤慨地说:"什么叫­精­神病?什么叫和我过去一样?你说话也真难听."

母亲改口说:"好像是抑郁症吧,反正就是这一类,都差不多,我也分不清楚."母亲沉吟片刻,又心平气和地说,"本来同学一场你去看望别人也是正常的,但是现在正是最紧要的关头,马上就要高考了,你不管好自己还总去­操­心别人的事,你认为合适吗,值得吗?我听说那孩子现在也不上学了,你就别和他搅和在一起了."

"什么叫搅和,我怎么搅和了?你也太会用词了吧."一粟这次真的恼火了.

母亲说:"你看你看,又来了,说你几句就发脾气,让你生气可真够容易的.我们做家长的还不都是为了你好,又没别的意思,你今天就听我的话,在家学习,哪也别去,行不行?"

"不行."

"那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准备出去­干­什么?"

"我真的没打算去沈家."一粟也确实没说假话.

母亲问:"那你不在家学习又跑出去做什么呢?"

这时屋里传来父亲的声音:"哎呀,别问这么多了,连我都听得烦了,他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天天说个没完没了的,有什么好说的?该讲的道理早就讲过了,他什么时候听进去过?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们也累了,没工夫管那么多,以后他后悔了别来找我们就行了."

父亲说完,一粟和母亲都默然无语了.沉默片刻,母亲劝一粟进屋去,一粟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父亲在屋里说:"别拦着他,让他走吧,随便他去哪."

一粟把心一横,赌气似地说:"我不上学了,也不参加高考了,你们给我准备一辆三轮车,我明天就去街上踩人力三轮车."

"哼,那你去嘛,现在满大街都是骑人力三轮车的,多你一个也没关系."父亲的语气很轻蔑.

一粟说:"或者你们给我买把锄头,我回仁寿村种田去,反正我以后不上学了."

母亲还要拉一粟进屋,一粟挣脱她的手转身走掉了.

一粟独自来到小镇医院,挂完号以后,他就向三楼的医学心理治疗科走去,按照沈的预测,患有­精­神类疾病的人应该是少数,所以看病的人肯定也不多,也许他用不着等候多久就可以见到大夫了.但是当他看到心理治疗室门口排起的长队,他才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了,他没想到­精­神有毛病的人居然会有这么多.

一粟专注地观察着等候在门外的病人,这些人都不爱说话,而且神情冷漠、面容僵硬,虽然一粟就站在他们旁边,他们却懒得去看他一眼,仿佛每个人都沉浸在个人的内心世界里.一粟看看周围的人,总感觉自己像是闯进了与现实隔绝的另一片领地.

就在等候的人群中,一粟还看到一个嘴­唇­很薄、大约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她一动不动地靠在墙壁上,如果要拿她的脸和她身后刷得粉白的墙壁做比较的话,一粟还是认为她的脸更苍白一些.在百无聊赖的时间里,一粟反复地打量着这个女人,他猜想她的境况一定很悲惨,可能她的老公不要她了,可能她刚刚失去自己的孩子.总之,一粟可以把人所能经历的所有不幸遭遇都同她联系起来,如果他是心理医生,他一定会对她的病症束手无策,并且琢磨不出任何治愈她的办法,因为患病的人并不是她,而对于真正的患病对象他却根本无法医治.

门外的走廊上还有一排长凳,长凳上坐满了等候看病的患者,一粟站得累了,也很想坐上去休息一会儿,但是等到有空座位的时候他却不敢过去坐,因为他不想和这些诡异怪僻的病人挨得太近,他对他们未知的疾病感到恐惧,他怕他们会把身上的怪病传染给自己,他希望自己能够早点离开这个地方,他怕自己在这里待得太久也会变得不正常.作为一个健康的、神志清醒的人,他要尽量同这些病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但是他又不希望别人看出他是一个健康正常的人,因为他的健康会同他们的病态格格不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在等待中一粟又发现一个问题:其实这些病人和他平时见到的那些正常人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他们都是同样的冷漠、麻木、自私、迟钝,对周遭的事物漠不关心,对别人的存在熟视无睹.

终于轮到一粟看病了,他走进心理治疗室,就看到一名戴眼镜的医生正端坐在椅子上,他的面前摆放着一张大方桌,这张桌子将他和病人很坚决地隔离开,从而很自然地保持了他的崇高和神圣.医生一直低着脑袋,他好像还没发现已经有人从外面走进来了.

一粟在桌前的小板凳上坐下来,医生并没有看他,也不同他说话,一粟也不知应该怎样开口,他把自己要说的话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沉默片刻,医生见他不说话,就问:"你有什么症状啊?"从一粟进门开始到医生说完这句话为止,眼镜医生始终没有抬起他高贵的头颅,他连看都懒得看一粟一眼.

一粟说:"得病的人不是我,是我的一个朋友."

医生总算把头抬起来了,但他并没有看一粟,而是把自己的手伸到眼前,然后反复地欣赏着这双用来文明行医的回春妙手.医生问:"你的朋友呢?"

一粟说:"他没有来."

医生果断地说:"那这病没法看."

一粟一听急了,说:"我可以把他的症状说出来,让你有个大概的了解."于是一粟不等医生开口,就把沈的情况很详细地讲给他听,但是医生的反应很冷淡,他见过的­精­神病患者太多,一粟所叙述的症状显然不能引起他的兴趣.

一粟把沈的情况交代清楚,又对医生说:"我只是想询问一下,你们能治好他的病吗?"

一粟的提问把医生惹得不高兴了,眼镜医生说:"你这是问的什么问题?要是治不好我们为什么要办这个心理治疗室呢?"

"那你们一般是采用什么方法来治疗呢?"

"我们的治疗办法多种多样,必须按具体情况才能确定,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你先把人带过来再说."

"我知道,但是他不愿意来."

"他不来就没办法了."

一粟赶忙说:"您既然是医生,在这方面应该是很有经验的,我现在就是想向您请教一下,希望您能根据他的情况提出一些建议,告诉我应该怎么办,怎样把他的病情控制住,不向更坏的方向发展."

医生疑惑地上下打量着一粟,问:"你和病人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同学啊,朋友关系."

"那别人的父母不会管吗?你闲着没事替别人瞎­操­什么心啊."

"这也不是你应该关心的问题,"一粟说,"我现在只希望您能给我一些建议."

医生显得很不耐烦,他皱着眉头说:"我再跟你说一遍吧,我看病是需要和病人面对面沟通的,就凭你说的这些话我怎么下结论?你要把病人带来,然后我当面问他问题,把他的具体情况了解清楚以后,我才能根据他的症状进行相应的治疗,你听明白没有?"

"那病人如果不愿意来呢?他不来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医生的脑袋又低下去了,他向一粟摆摆手说:"我懒得跟你罗嗦了,你快点出去吧,我要看下一位病人了,别浪费我的时间."

一粟说:"不行,您今天一定要给我一个答复,不然我就白跑一趟了,而且我还在门外等了半天,您不能什么也不说就让我走掉吧."

医生听得恼火了,说:"你是不是有点无理取闹了?我说过这病没法看,病人都见不到你让我看什么?你赶紧出去吧."

一粟坐着没动,他不紧不慢地说:"你根本就没想过要给别人看病,你的眼中只有你自己,你狂妄自大,谁都懒得瞧上一眼,你也不配当一名医生,你缺乏最基本的职业道德和素养,你连做人都没学会就来当医生,所以即使你穿着一身白大褂,别人也只能当你是衣冠禽兽."

"你..."医生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这项工作也令你厌烦透顶,"一粟接着说,"你以正常人自居,看不起那些被­精­神疾病折磨的可怜人,你的眼里没有别人的痛苦,你只在意自己的高傲姿态和作为冒牌医生所得到的丰厚报酬,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败类,因为你玷污、糟蹋了世界上最神圣的工作,但愿死亡能够洗清你的罪恶."

医生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狞笑,说:"我明白了,有病的人其实不是你的朋友,有病的人就是你!你也别激动,不用不好意思,我就是专门给你这种人治病的,你慢慢说吧,你到底有什么毛病?童年不幸福吗?因为经常受到父母的残酷虐待,所以为你的脆弱心灵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或者..."

医生突然停止说话了,他看到一粟把凳子举得高高地,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向他砸下来.

一粟举着凳子说:"你错了,其实我患有无法治愈的攻击­性­人格障碍,我最喜欢看着别人的脑袋开花,所以你他妈的要是敢再多说一个字,老子就一个板凳拍死你."

医生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他的目光终于全部集中到一粟脸上,他的可怜眼神中布满了惊恐和哀求.一粟举得手有些发酸,就把凳子放下来,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心理治疗室.

通过今天的事情,一粟终于坚定了自己的理想,他要做一名合格的、称职的心理医生,对于中国的学生来说,只有首先通过高考才能具备实现理想的资格,所以一粟认为学习是绝对必要的,他其实早就领会到这一浅显的道理,他并不认为是父母灌输给他的.

入夜,一粟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晚饭,一粟知道父母还在为白天的事情耿耿于怀,所以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一粟把饭吃完,放下碗筷就朝卧室走去,父亲叫住他问:"你要­干­什么?"

"学习啊."一粟理直气壮地说.

父亲说:"行了,行了,你今天也不用学习了,你去客厅坐着,我有话要跟你说."一粟捂住脑袋,他的头又开始疼了.

一粟跟着父亲来到客厅,他看一看墙上的钟,时间刚好是六点半,他知道父亲接下来要说的话肯定又是一些陈词滥调,他不相信父亲会讲出什么新鲜的道理.

在沙发上坐下后,父亲并没有直接开始他的讲话,而是从牙签盒里慢条斯理地取出一根牙签叼在嘴里,然后把牙签盒递到一粟面前,问他要不要,一粟摇摇头,父亲又把牙签盒放到桌子上.一粟知道父亲有意要制造出轻松随意的气氛,所以并不急于进入谈话的主题,但是一粟希望父亲能一鼓作气地把要说的话全部讲完,然后大手一挥放他走.

"一粟,我觉得这台电视机摆放的位置不太好,"父亲说.

"我感觉挺好的,"一粟说.

父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说:"一粟,你好像不太喜欢喝茶."

"是的,我更喜欢喝白开水."一粟已经坐不住了.

父亲说:"这一点你就不像我,我是很喜欢喝茶的,你也应该学会喝茶,因为茶是一件好东西."

一粟没有接父亲的话,他都快烦透了.父亲又点燃一根烟,吐出一口烟雾,说:"一粟,你在学校里有没有抽过烟?"

"从来都没有碰过."一粟赶紧说.

"那就对了,"父亲说,"烟可不是一件好东西."一粟已经耐不住­性­子了,他的父亲实在太能闲扯了.

父亲又问:"一粟,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吗?"

"约定?"一粟惊讶地重复道.

"我曾经说过,等你考上大学以后我就把烟戒掉,你忘了吗?"

"记得、记得,"一粟答道.

父亲问他:"你认为你能考上大学吗?"一粟没有说话,父亲接着说:"我今天再给你做一遍思想工作,希望你能认真听好,因为我以后不想再讲了,我希望这是最后一遍."

一粟答应一声"好",于是父亲的谈话终于正式进入主题.

一个小时过去了,一粟已经听得不胜其烦,父亲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

"你以为我愿意说你吗?我真的是不想说,懒得说..."

"你现在必须明确的重要任务有三个,第一、学习;第二、发愤地学习;第三、更加发愤地学习..."

"我说的话你不光要听,还要听进去,听进去以后再引发思考,然后转化为行动,最后得到结果,这是我希望看到的..."

"你人生中最辛苦最关键的就是高中三年,你上高中以前我就对你说过..."

"高考是你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道门槛,你能顺利地跨过去,以后你的人生就会一帆风顺,如果跨不过去..."

"我也不提倡死读书,但是中国目前的现状就是如此,除了考试分数还是考试分数,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我就不相信,全国那么多学生都通过高考来决定命运,你又为什么要反抗呢?你比别人特殊一些吗?别人能经受住考验你为什么就不行呢..."

"现在的就业形势非常严峻,你没有知识,没有学历,今后在社会上肯定是寸步难行的,高中毕业有什么用,能找什么工作..."

"一粟,你不能总是让我讲,你也应该发表一点意见吧,你小的时候是个挺爱讲话的孩子,什么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但是自从长大以后就全变了,话说得不多了,和我们的关系也疏远了,我们做家长的也不知道你每天在想些什么."

"爸,"一粟开口说话了,"不是我不想讲话,而是你们张口闭口都离不开学习,你们又指望我说什么呢?"

"好,那我就问你一个与学习无关的问题,希望你能对我说实话."

"你问吧."

父亲问:"沈青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为什么不上学了?"

一粟想:"事到如今就把一切都交代清楚吧,不应该再隐瞒下去了,父母毕竟是我最亲近的人,我应该把我的所思所想都毫无保留地说出来,相信他们一定能够理解的."于是一粟把事情的全部经过叙述一遍,说沈过去是一个很受大家喜爱的好学生,但是自从不幸患上怪病以后就变得一蹶不振了,而沈是他最好的朋友,所以他不能轻易地放弃对朋友的帮助,还反复强调沈是一个天才,只要能治好他的病,他今后一定会有一番作为的.

父亲听完,拖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又掏出一根烟点燃,说:"你的意思我大致听明白了,你是说你想帮助你的朋友恢复健康,让他早日摆脱疾病的纠缠和困扰."

一粟欣喜地说:"爸,我就知道你理解能力强,我简单地讲过一遍你就全懂了."

"其实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父亲的脸­色­变得严肃了,"沈过去确实是个很优秀的学生,每次我看你们班的成绩单上排在第一的总是他,我想不认识他都不行.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一粟,你不能总看到过去,你的朋友已经不是一个正常人了,你也没必要总想着去帮别人,你能帮他什么忙呢?他有他的父母,他的父母会照顾好他的,你把自己管好就行了.你应该像你们班的同学那样,把主要­精­力用在学习上,别的什么都不管,不是也挺好的吗?你那些所谓的朋友、情义,都只是说着好听,现在谁还会信这些东西?你们现在是朋友,但是毕业以后呢?谁还顾得上谁呢?你们未来的前途和命运都是不一样的,你应该明白这一点."

一粟说:"关键是要交到沈这样的朋友太困难了,我必须尽我的最大努力去挽救他,而且去年我患失眠症的时候他也帮助过我,我现在为他做一点事情也是应该的."

父亲语气平缓地说:"一粟,我劝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无用的事了,也别总想着帮助朋友,你以后碰到沈直接就当做不认识他,这也不叫绝情,你不管做任何事情都要首先为自己考虑,高考的日期一天一天地临近了,现在的形势怎么允许你去考虑别人呢?你不能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分心,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一粟认真地说:"我只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且我也没耽误学习,倘若一件事情既不影响学习又可以为朋友带来好处,那我为什么不去做呢?"

"好了,不要再说了,"父亲坚决而严厉地说,"我不允许你再到沈家去,你也不要再和他来往了,这是我对你的要求,听明白没有?"

父亲说完,将烟头狠狠地碾熄在烟灰缸里,一粟只好回答:"明白."

回到自己的房间,一粟的心头又涌起一阵不可名状的悲哀.他坐在床上回忆父亲刚才说的话,思量、琢磨片刻,他才恍然意识到:他和他的父母永远不可能有真正意义上的沟通和交流,因为他的父母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去理解他,他的父母总是有太多的道理要讲.当他们发现自己说的话对孩子不起作用时,他们从来不会在别的方面寻找原因,而是怀疑自己的话说得不够多,他们尝试的沟通总是达不到预期的效果,是因为他们太迷信语言的作用.

其实全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的,他们所需要的只是儿女的存在感,无论相隔天涯海角,只要自己的儿女还在人间某处幸福地存活,他们就已经心满意足、别无所求了.而相互理解这种事情是不会引起重视的,没有人会特别在意这种事情.一粟的父母被生活和现实逼迫,他们忽略了人的高级需求,他们认为只有好好学习、今后才会有好工作,才有可能实现幸福和梦想,才能愉快地生存下去,所以他们总会针对学习说个没完没了,而事实上他们是无比正确的.

一粟对自己的父亲感到失望,但他的父亲并没有错,错的人是他自己,是他为这种不可能实现的理解所做出的无谓的努力.他不能要求父亲跨越几十年的光­阴­间隔来理解他的想法,更不能指望他体会孤独的滋味,认识友情的作用.

其实又何止是父母,他和沈的交往不也是一种徒劳吗?一粟一直以为自己对朋友是非常了解的,可是对于沈的古怪病症他却无能为力,茫然无半点头绪,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应该做什么.他始终不明白沈为何会辍学回家闭门不出,而沈也从来不曾透露其中的原因.他为什么会一直呆在家里呢?一粟百思不得其解.在那个­阴­森幽暗、寂静封闭的小屋里,在那些漫长的日日夜夜里,沈到底做过什么、想过什么,一粟都无从知晓.而沈却是泰然自若的,他认为自己没有病,他认为自己就应该呆在家里,他认为他的一生就应该在家中度过.是不是朋友之间也没有必要寻求沟通和理解呢?如果朋友只是一个称呼,一种形式,那么朋友的作用到底是什么呢?

一粟在心中呐喊道:"老天啊,我以最强烈的愤恨诅咒你,如果你真的存在,为什么不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呢?我到底应该怎样拯救我的朋友,使他脱离无边的苦海?难道我的所有努力都是一场徒劳,难道我所有的辛苦和付出都只能换来同一种结果?难道我们注定要忍受命运的摧残和现实的压迫?难道我们所能做的只是适应、屈服、欣然接受?不,我绝对不能妥协,万恶的老天,我唾弃你,我要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你,你毁掉了我的朋友,也愚弄了我,你在我们的人生道路上设下无数的圈套和骗局,却只赐给我们浅薄而粗俗的智慧;你在我们的命运旅程上布下无数的艰难和险阻,却只赐给我们微弱而渺小的力量.你将最好的朋友赏赐、施舍给我,却让我看着他受苦受难;到底是我的努力不够,还是我们遭受的磨难不够深重?老天啊,如果你真的存在,我现在就要与你同归于尽!"

一粟脱下衣服躺在床上,听着莫扎特的《安魂曲》,逐渐进入梦乡.他再次置身于一片汪洋大海上,看到漂浮在海面上的小船,暴风雨来临了,狂暴的大海就像一只凶残的怪兽,要将孤零零的小舟吞没,雷电交加、怒涛翻滚,猛然间一股巨浪掀起,就像恶魔张开的血盆大口,将小舟无情地吞没了...

一粟从睡梦中醒过来,音乐已经停止了,他听到窗外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便在心中叹息一声:"风雨中的小船呵,难道你始终都无法逃脱沉没的结局么?"

一天下午放学后,一粟再次来到沈家,他有两个星期没有见过沈了.这一次再见到沈时,一粟整个人都惊呆了,沈的下巴上留着很长的胡须,使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古人.沈一边捋着胡须一边说:"我的造型还不错吧,像不像豪放不羁的大诗人李白?"

一粟茫然道:"再念几句诗就更像了."

结果沈果真拖长声音念了起来:"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一粟目瞪口呆地说:"沈,我对你已经无话可说,你比上次疯得更厉害,我想我可能又走错地方了,告辞."

说完一粟就要走,沈叫住他说:"一粟,我还要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前几天刚刚收到来自外太空的神秘信息,这条信息指引我找到了宇宙的尽头,你想知道宇宙的尽头在哪里吗?"

"在哪里?"一粟诧异地问.

沈说:"你把眼睛闭上,看到了没有?喂,你把眼睛闭上啊."

一粟瞪大了眼睛看着沈说:"我必须马上走掉了,这样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从沈的房间里走出来,一粟碰到了沈母,他很勉强地憋出一副笑容,叫一声"阿姨好",然后转身就要走,因为他不想再和她谈论关于沈的事.沈母似乎也明白他的意思,坚持把他送到门口,还特意嘱咐道:"以后有空的话,你还是经常过来坐一坐吧."一粟轻轻地点点头,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

离开沈家后,一粟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走着走着,他突然想到了红豆,"对啊,我怎么就这么笨呢?我早该想到她的,"一粟寻思道,"红豆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她对沈应该是很了解的,对付沈的怪病也许她会有解决的办法."

第二天一粟来到二高,在高三年级的学生中找了一遍,没有看到红豆,他又向高三年级的同学和老师打听,得到的回答居然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红豆这个人."一粟越来越困惑了,难道红豆不在二高上学吗?那她现在到底在哪里呢?一粟感觉自己被这个世界欺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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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三十一章

最近一段时间,一粟发现班里的人都很古怪,他们似乎总在背着他议论什么,只要一粟和同学们离得近一点,他们马上就停止说话或转身走开.一粟盯着沈坐过的座位,这个曾经被同学们围绕的位置如今已经变得冷冷清清,而沈也全然被大家遗忘了,没有人再提过他,好像他从来都不曾在班级里存在过一样.而且一粟和沈离得越近,同沈的交往越密切,他就和班里的同学越疏远.上课的时候他认认真真地听讲,下课以后他安安静静地看书、做习题,整整一天和谁也不说一句话.做课间­操­、放学回家他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现在不是又回到高一时候的那种状态了么?"一粟对自己说,"只不过沈和唐老师都不在了,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记得刚上高一的时候我也是很孤僻的,刚刚开学的那一天,班里的同学和老师都是陌生的,我害怕和他们交往,也没有人来理睬我,当时我为这种凄凉的局面感到难过、失落,我忍受着孤独带给我的煎熬和折磨.但是现在的我变了,我已经不在乎别人对我的忽视和冷落了.过去的我渴望被别人理解、重视,渴望和别人建立深厚的友谊,渴望有人与我同欢乐、共患难,但是现在的我已经没有这种无望的奢求了."一粟认为自己本来就是被班级这个群体排除在外的,他不应该埋怨、指责,他应该适应这个孤独的自我.

"这样也好,这才是最真实纯粹的我,"一粟安慰自己道,"我本来就应该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如果没有沈,我还能有什么朋友呢?没有人会愿意和我做朋友的,我也不想去主动地亲近别人,朋友和知己是不能强求的,不能强求的事情就顺其自然吧,我只要做我自己就足够了.而且作为朋友,沈已经陪伴我很久了,虽然他没有坚持到最后,在高三下学期就辍学回家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在学校里,但是我仍然要感谢他,有这样的朋友陪我走到今天,我应该知足了,剩下的路要靠我一个人孤独地走完了.沈,我们现在做的是同样的事情,我们都要找回失去的自己."

每天下午放学以后,一粟都会在实验楼后的密林中静坐、沉思,聆听着风中树叶相互摩擦发出的簌簌声响."等我从这个学校走出去以后,我就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也许有一天我会想念这里,但是现在的我是很清楚的,我唯一会想念的只有眼前的这片密林,因为他不属于学校的一部分,它是被学校排除在外的,它是被众人遗忘的寂静安宁的荒僻角落.这里的风,这里的树叶都是那样地淳朴而自然,那样地令人陶醉、令人神往,它们不会因为你的注意而改变模样,无论你在或不在,树叶都一样在风中沙沙作响."

一粟在密林中坐得久了,天­色­就逐渐昏暗下来.在幽暗浓密树荫的掩映和笼罩下,密林中的景致更增添了几分神秘、迷人的­色­彩.受到沈的影响,一粟也爱上了傍晚时分的景­色­,他静静地等待着夜幕的降临,在这片血­色­黄昏中,他忘记了很多事情,他忘记了孤立他、冷落他的同学们,忘记了从来也不和他说话的老师,他忘记了白天在班级里忍受的孤独和痛苦.当他看到茁壮的树木和潮湿的土地,看到混杂在土壤中的枯枝败叶,他就把学校也忘记了,他忘记自己还是一名高三的学生,他不知道高考是怎么回事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里.他越忘越多,他把时间的存在忘记了,把光­阴­的流逝也忘记了,忘到最后他终于彻底地忘记了自己.

他是谁呢?他觉得自己应该是一根粗糙挺拔的树­干­,当树­干­在风中摇摆的同时,他就化作一阵风了;风卷着满树繁茂­嫩­绿的枝叶,叶片亲切友好地相互摩擦,他就变成其中的一片叶子;当叶片经不住风的吹拂,脱离树枝而坠落到地面上时,他就变成被叶片覆盖的泥土.他可以是天,或天上的白云;是日月,或日月的光芒.他可以是花草树木,是江河湖海,他就是一切的一切,但是一切的一切又是什么呢?他把一切的一切也忘记了,他希望自己永远也不要想起来,他希望他的短暂遗忘能够变得长久,他怕自己在回忆中惊醒、又重返现实的那一刻,他希望那种时刻能够无限期地向后推迟、拖延,直到他想好应该怎样去面对残酷的现实.概括现实,没有比残酷更合适的词汇了.

一粟已经疲乏了,他看到一片叶子打着旋儿从树上飘落下来,落在他的脚边,和地上堆积的叶片融为一体,一粟却分辨不清在众多的树叶中,哪一片才是他刚才看到的那片树叶呢?

整整一个星期,一粟没有和班里的任何人讲过话,他感觉自己仿佛从班级里消失了."也许我是假的,也许他们是假的,"一粟心想.

这天下课以后,一粟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抬起头一看,是班里的男同学小明,小明对他说:"鲁老师要你到办公室去一趟."说完话小明就走了.一粟楞了一会儿,然后离开座位向老师办公室走去.

来到办公室,老鲁拿出一张试卷摆到他面前,问:"这次语文测验你为什么不写作文?是因为题目太难写不出来吗?"

一粟说:"考卷上的作文要求我写我的高中生活,然而我的高中生活就是一张白纸,所以我只好什么也不写了."

"行,你真厉害,有本事你高考的时候也不写作文,我看你能不能做到."

"不,高考作文是我的最后一篇作文,我会认真对待的."

"一粟,你现在说话怎么怪里怪气的?"

"因为我已经找到了宇宙的尽头,您想知道宇宙的尽头在哪里吗?"

老鲁满脸惊奇地打量着一粟,说:"我劝你不要再和沈混在一起了,你的神经已经有点不正常了,我现在很讨厌听你说话."

"老师,我和沈都是您的学生,希望您不要忘记这一点."

老鲁板起脸孔冲他挥一挥手,说:"你出去吧,你以后爱咋地就咋地,我不会再管你了."一粟转身走出办公室.

(2)第三十二章(1)

一天早上,一粟和平时一样去学校上学,快走到教室门口时,他听到班里的一群男生正围在一起大声讲话,其中一个男生说:"我怀疑他们是同­性­恋,不然不可能走得那么近的,他们现在的关系这么亲密,就算原来不是同­性­恋现在肯定也变成同­性­恋了."说完男生们都笑成一片.

一粟走进教室,把书包狠狠地扳在课桌上,因为声音很响,男生们都扭转头惊奇地望着他,一粟提高了声音说:"你们刚才在说谁呢?以为我没听见是吧."

男生们都纷纷摇头说:"没议论谁啊."

一粟指着其中的一个男生说:"小丁,我刚才就听到你的声音了,你在说谁呢?你说谁是同­性­恋呢?"

小丁很冤枉地说:"你指着我­干­什么?我又没有说你,我指名道姓了吗?"

旁边的人也说:"是啊,一粟,我们没有说你."

一粟气愤地说:"小丁,我警告你,闲着没事不要瞎造谣,管好你自己的嘴."

小丁说:"你这人才叫有意思,我说你了吗?我连你的名字都没有提到过,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听的."

一粟把怒火压下去说:"这次就算了,我懒得和你计较,再有下次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丁一听也来劲了,说:"可以啊,你还挺厉害的,威胁我是吧,那你现在就来啊,我看看你准备怎么收拾我."

小丁的话刚说完一粟就要冲上去,男生们把他拦住了,劝道:"算了,算了,大家都是同学."

小丁却露出一脸­奸­笑,挑衅似地对一粟说:"哦,我明白了,你肯定是同­性­恋,所以你才会心虚,才会这么敏感."

一粟听得火冒三丈,还要冲上去揍小丁,再次被同学们强行拉住了.

小丁很轻蔑地说:"你们不用拦着他,让他过来吧,我就看他敢不敢动我一根毫毛."小丁很清楚一粟的底细,他才不相信一粟敢动手打人.

一粟愤怒地说:"你等着吧,我会找人扁你的,希望到时候你还能在地上找到你的牙齿."

小丁­奸­笑着说:"好呀,你去找人啊,我看你能把谁叫来."

一粟说:"行,只要你这几天能坚持从学校大门走."

小丁说:"你别把你爸叫来了,你和你爸加在一起也不是我的对手啊."

整整一天,一粟憋了一肚子的怒火.到了晚上他就直接去找丸子了.

来到丸子家,丸子正和一群人坐在一起打牌,房间里烟雾缭绕,遍地都是丢弃的烟头.丸子见一粟来了,就放下手中的牌去招呼他:"粟哥,怎么今天想到来看我了?有什么事吗?"

屋里说话不方便,一粟就把丸子领到屋外,然后把今天的事情叙述一遍,最后还反复强调说:"一定要帮我好好教训他!妈的,这孙子竟然说我是同­性­恋."

"那你是同­性­恋吗?"丸子问.

"废话,当然不是了,你是在调侃我吧,我说过我最讨厌同­性­恋了."一粟说.

"行,粟哥放心,这件事交给我了."

"一定要把他狠狠地揍一顿,"一粟嘱咐道.

丸子说:"没问题,我明天就带上一个弟兄去校门口堵他."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闲天,丸子问沈现在怎么样,一粟说沈现在已经疯了,然后把沈的情况讲了一遍,丸子听得很激动,说:"是谁把沈哥害成这样的?我找他算帐去!"

一粟说:"不用了,他的病和任何人都没关系."

第二天下午放学以后,一粟早早地走出校门,看到丸子和一个又高又壮的大块头正站在门口等他.一粟跟他们打过招呼,然后三人站在一起一边聊天一边等待小丁.

等了一会儿,小丁从校门里走出来了,一粟立刻指着小丁说:"就是他."

于是三人一起走过去,小丁看到一粟带着两个人来找他,便也意识到情况不妙,拔起腿就要跑,丸子一个箭步冲上去把他捉住了,一粟走到小丁面前说:"你不是很diao吗?现在怎么害怕了呢?怎么知道要跑了呢?"

小丁笑笑说:"我跑了吗?我没跑啊,校门口这么多人看着呢,我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丸子勃然大怒,揪住小丁的头发反手就是一记耳光,然后一脚把他踹到地上,校门口的学生全围过来看热闹.门卫也走上前来问是怎么回事,大块头笑笑说:"都是同学,闹着玩的."

门卫仔细地打量着大块头和丸子,疑惑地说:"同学?原来没见过你们啊,你们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吗?"

大块头就叫丸子把小丁带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再收拾,丸子同意了,于是小丁就被他们带走了.

一路上小丁还不甘示弱,不停地说:"一粟,我看你今天猖狂,你完了,我明天就去告诉鲁老师,让学校把你开除,你就..."

"啪"地一声响,小丁的话还没讲完就被丸子迎面一巴掌扇得闭了嘴.

一粟对他说:"小丁,你以为我今天会打你吗?我告诉你吧,我不会打你的,你既然喜欢说别人是同­性­恋,我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同­性­恋."

大块头听得楞住了,他凑到一粟耳边问:"你不会要­鸡­­奸­他吧."

一粟也悄悄对大块头说:"只是吓唬吓唬他而已."

他们走到一个无人的胡同里停下来,大块头说:"开始吧."

小丁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着,大块头有些犯难了,说:"这个人怎么打?蔫了吧唧的,真是让人不忍心下手啊,"大块头看着小丁说,"你说几句气人的话吧,不然我一点脾气也没有."

小丁没有说话,只冷冷地白了他一眼,大块头说:"这眼神不错,我喜欢."说完一顿乱拳把小丁的脑袋打得左摇右摆,一粟在旁边看得非常解恨,甚至产生一种生理上的快慰.

丸子对大块头说:"你把他的两只胳膊抓住,我来一个飞踹,这是我刚学会的一招."大块头就把小丁的手臂控制住,丸子从很远的地方一直冲过来,然后凌空一脚踹到小丁的肚子上,挨了这一脚小丁就站不稳了,直直地摔倒在地,大块头和丸子就在他身上猛踢,把他踹得满地乱滚.一粟被眼前的场面吓得心惊­肉­跳,他没料到他们下手竟然如此凶残狠毒,几乎要致小丁于死地,一粟对小丁的仇恨已经全部转化为同情,一粟还听到"咔嚓"一声脆响,好象是骨头碎裂的声音.小丁捂住胸口拼命地喘气,脸上的表情显得很痛苦,然后这张脸又被印上几个脚印.一粟知道再打下去肯定会出人命的,丸子捡起一块大砖头就要照小丁的脑袋砸下去,一粟赶紧上前把他拦住了,劝道:"可以了,停一停吧,别打了."书包 网 想看书来

(2)第三十二章(2)

大块头惊讶地看着一粟说:"这就算完事了?我浑身上下的筋骨还没活动开呢."

丸子也说:"粟哥,这人身上还没流一点血,就这么算了吗?"

一粟说:"算了吧,别再打了."话音刚落,趴在地上的小丁咳嗽几声,吐出一口血来.

第二天上午,一粟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站了两节课,被罚站的时候他还看到了唐老师,一粟不想让老师看见,就赶紧转过身子背对他.

上第三节课时,老鲁把他叫到办公室.一粟走进去时,老鲁坐在宽大的椅子上,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用嘲讽似的口吻说:"真是看不出来啊,一粟,想不到你也会做出这种事情,我看你平时还挺老实的,社会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你都是怎么认识的?"一粟正要开口,老鲁说:"算了,我也不指望你能回答我,我马上就给你父母打电话,叫他们到学校来一趟."

一粟一听急了,说:"为什么要叫我家长啊?事情是我惹出来的,和我家长有什么关系啊?"

老鲁说:"我要和他们探讨一下对于你的教育问题."

"老师,眼下马上就要高考了,你们现在再来探讨教育问题是不是有点晚了?"

"思想品德教育任何时候都不算晚."

"老师,我的家长不能把我教育好,我更需要学校的教育."

老鲁态度坚决地说:"我们学校不要你这种惹是生非、违规乱纪的学生,一会儿等你的家长来了,就让他们把你领回去吧."

一粟赶忙说:"我错了,老师,求求你别开除我,别让我父母知道,我愿意接受别的处罚,你可以让我每天站着听课."

老鲁冷笑一声说:"你把事情想得也太简单了,我告诉你吧,你的恶劣行为已经在学校造成了很坏的影响,现在教导处决定对你实施停课处分,具体上学时间再另行通知,你也不用求我,我说了不算,你有什么问题就直接去找教导处吧."

"老师,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一粟急得浑身冒汗,"昨天打架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我连碰都没碰过小丁啊."

老鲁说:"那你能怪谁?你知道小丁现在的情况吗?他的肋骨断了,人也躺在床上爬不起来,眼下马上就要高考了,你把别人的学习全给耽误了.小丁的家长非常愤慨,一定要学校给个说法.你说说你们这群人有多狠毒吧,把好端端的一个人害成这样,你们简直就是一帮流氓!一群土匪!"老鲁咬牙切齿地说,一粟希望老鲁能多骂几句,只要他能骂得痛快一点,也就能对自己从宽处理了.

"您说得对,其实..."一粟还想解释,但是老鲁已经懒得理他了,只是说:"我什么也不想听了,你回教室把东西收好就赶紧回家去吧."一粟还站在原地不肯走,老鲁就更大声地说:"还站着­干­什么?快点走啊."

一粟故意说:"你们学校的教育方法真够低级的,只知道叫学生家长,然后把学生往家里送,你们学校也就这点本事了."

老鲁说:"对,我们无能,我们没用,你也不用来上学了,高考你也别参加了,你觉得哪里好就上哪去吧."

一粟转身走出办公室,不料刚走出几步远,一粟突然想到一句话,他认为这句话无论如何也要说出来,不然他会憋坏的.一粟又走到办公室门口,对老鲁说:"你知道吗?和过去教我的唐老师相比,你连垃圾都不是."

一粟说完又回到教室里,老8正在讲课,同学们的目光都齐唰唰地聚集到他身上,一粟在众目睽睽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收拾东西,老8就用力地敲着讲桌说:"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都想和他一样是吧."

下课以后,同学戊走到一粟旁边,他上次也参与了同­性­恋话题的谈论,他对一粟解释说:"其实我们上次没有说你,我们说的同­性­恋是学校里的两个女生."

一粟说:"是吗?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唉,我们都只当是开玩笑,哪知道你会这么认真,你错怪小丁了."

一粟愤愤不平地说:"那他也活该,谁让他出言不逊的?而且他后来也一样说我是同­性­恋了."正说着,一粟看到他的父亲来了,父亲先进了老师办公室,过了一会儿,他笑着和老鲁从办公室走出来了,然后在教室门口向一粟挥挥手,一粟就拿着收好的东西走出教室.父亲又和老鲁客套了几句,就带着一粟走了.

一路上父亲没有和他说话,回到家以后一粟以为父亲会骂他,结果父亲仍然不说话.一粟倒认为父亲骂他几句他会舒服很多,可是父亲一直没有答理他.

中午吃饭时,父亲就坐在他对面,一粟低着头不敢看父亲,而且夹菜只敢夹自己面前的,摆在父亲面前的菜他连筷子都不敢伸过去.父亲也懒得理他,吃了一会儿就跑到客厅看电视去了,连看都不想看一粟一眼.母亲夹了几块­肉­放到一粟碗里,一粟的心中顿时涌上一阵莫名的酸楚,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他感觉自己犯下的唯一的错误就是昨天动都没动一下小丁,如果他昨天也能揍小丁几拳过过瘾,那他就一点也不吃亏了.

吃完饭回到卧室,一粟听见母亲在门外商量说:"咱们是不是去医院看看那孩子?"

父亲大声说:"要去你一个人去吧,我丢不起那个人!"母亲没有再说话,又过一会儿,一粟透过窗户看到母亲拎着一袋东西走了.

一粟坐在桌前思考着整件事,他在气恼、烦闷的同时还感到很新鲜、很激动,自从上学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学校停课,他一点也不觉得羞耻,他认为自己太有能耐了,能够如此轻易地把一个好端端的人送进医院,谁还会怀疑他的实力呢?他因为此事扬眉吐气,同学们也必定会对他刮目相看,今后还有谁敢得罪他吗?如果再有人对他恶语中伤或造谣诽谤,那么这个人就是下一个小丁了.

一粟越想越有成就感,他心想:"你们以为我被停课以后会怎么样,我就偏偏要做出无所谓的样子,我就要让你们知道:没有什么事会让我难受.还有那个倔强严厉的老父亲,你认为我给你丢人了,你懒得理我,我还不想跟你说话呢.我就要你们好好看看,我不光敢做敢当,而且绝不后悔."

(2)第三十二章(3)

当天下午,一粟的父母都出去了,他就溜出家门去找沈,然而令一粟惊奇的是:沈这次居然不在家.

"他会去哪里呢?"一粟寻思着,"不如去丸子家吧."

他来到丸子家,却看到沈正和丸子坐在床上抽烟,一粟就说:"好啊,沈,原来你也会抽烟啊."沈却没有说话,他闭着眼睛翘起二郎腿,脸上的表情显得很陶醉.

一粟觉得很奇怪,就问丸子沈怎么了,丸子说沈正在吸食大麻.

"大麻?!"一粟叫出声来.

丸子从兜里掏出一根烟卷,笑着说:"粟哥,你也可以试试的,那种滋味你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丸子的笑容很诡异.

"不,我不要,"一粟很果断地拒绝了他.

这时沈睁开眼,丸子问他感觉怎么样,沈长吁一口气说:"太爽了,我好像活了数万年之久."

丸子笑一笑说:"我还有更刺激的,你要不要尝尝?"

"改天再说吧,"沈看看旁边的一粟,问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一粟说:"我来了很长时间了."

"我听说你叫丸子把小丁揍了一顿,是真的吗?"

"是的,"一粟说,"我现在已经被停课了."

沈说:"你总算­干­了一件令我吃惊的事."

丸子说:"反正咱们三人现在都不上学了,我们晚上就找个地方玩一玩吧."

沈说:"行,我们先找个饭馆吃顿饭,喝点酒,然后去唱歌,你们觉得怎么样?"

丸子说"好",一粟却有些为难了,说:"我还要跟我妈说一声."

沈说:"你就给她打个电话吧,说你晚上不回家了."

入夜,三人走进一家小餐馆,店里的老板娘热情地接待他们,把他们带到楼上的小房间里.一粟一直留心地观察老板娘,因为他觉得这个女人还挺有几分姿­色­的.

三人在座位上坐下来,丸子说:"咱们是不是再叫几个女孩来?"

一粟提议说:"把老板娘叫过来陪我们喝酒吧."

丸子皱着眉头说:"粟哥,你怎么总喜欢年纪大的?"

沈说:"别找女人了,就我们三个人也挺好的."

点完菜以后,丸子又叫来一瓶白酒,说:"咱们今天晚上要喝个痛快."

在等候上菜的时间里,一粟离开座位去上厕所.解完手他从厕所出来,却惊讶地看到笨蛋正从他眼前走过去,一粟刚要和他打招呼,笨蛋却慌慌张张地往前走,似乎有意要躲避一粟.

一粟就追上去一把拽住笨蛋的衣服,说:"你跑什么啊?我看到你了."

笨蛋转过身无可奈何地说:"我就知道今天肯定遇不上什么好事."

一粟开玩笑说:"你的'小叮当'怎么样了?"

"它死了,"笨蛋的眼神中掠过一层淡淡的哀伤.

"对不起,问起你的伤心事了,"一粟向他表示歉意,又问,"你在这家饭馆做什么呢?"

笨蛋说:"当服务员,给别人端盘子、洗碗、擦桌子、扫地,前段时间还在街上卖过烤饼."

"你不是去外面打工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外面的世界不适合我,"笨蛋答道,他的眼神又变得忧郁了.

"对不起,李蒙,我今天好像总在问一些不该问的问题,希望你不要介意."

"没什么的,"笨蛋沉默片刻,叹口气说,"一粟,难道这就是我们所说的青春吗?明明有着无限美好的时光,却以自己不肯妥协却又无法逃避的方式去肆意地挥霍、磨损、消耗、浪费,每天做着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没有目标、没有方向、浑浑噩噩、碌碌无为,只能躲在时间的废墟中苟延残喘.如果这就是我的青春,那我宁愿抛弃它,因为它只能为我灰暗的生活增加更多的包袱、压力、疑虑和悔恨,每一天都是同样的开始、同样的结束,然而在每天的开始和结束以后,我却离我的青春、离我最初的梦想越来越远."

"李蒙,"一粟惊诧地说,"你现在说话怎么变得这么有文采了?你真的能听懂自己说的话吗?"

笨蛋说:"我现在每天都坚持写日记,我把它当成是唯一的爱好,写作不是生活的出路,却是我的灵魂的出口."

"太有文采了!"一粟忍不住赞叹道,又说,"我突然想起来了,你以前说你在写一本小说,你的小说写完了吗?"

"早就写完了,我把小说看过一遍就把它们全烧掉了."

"为什么?"一粟困惑了.

笨蛋说:"枯燥的语言,苍白的文字,俗套的情节,单调的构思,我写的是一部垃圾小说,所以我把它烧掉了,我不承认它是我写出来的."

一粟沉默不语了,笨蛋又接着说,"自从我从高中退学以后,我所做的事情没有哪一件是顺顺利利的,我以最坚定的意志、最认真的态度去走脚下的路,可是我的路却越走越窄,越走越偏,直到最终走进一条死路.我弄不明白,我的愿望是好的,我的心态是端正的,我付出的努力也不比别人少,可是为什么会沦落到今天的下场?我也深刻地反思过了,但我没有发现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或做得不够好,所以我认为:一个人如果在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上犯错,那么无论他今后采取怎样的方式来予以补救都是无济于事的,他没有办法纠正自己的错误,因为他最初的一步走错了,所以他只能一直错下去."

一粟说:"李蒙,其实你并没有错,你已经错过的那条所谓正确的路才是错误的.我理解你的心情,也知道你现在很后悔,你当初本来就不应该从高中退学出来,当时我和唐老师都劝过你,但是你不肯听."

"我后悔?"笨蛋的嘴角微微翘起,脸上露出轻蔑的奇特的笑容,"不,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就算我留在高中上学,现在也不可能有更好的结果,你认为一个成绩优异的学生会选择退学吗?如果当初我有考上大学的希望,那我肯定会坚持继续念书的.也许我将来穷困潦倒、凄惨落魄,但我绝对不会后悔自己当初的作出的选择和决定,这是我能坚守住的最后一点成功了,如果我后悔就意味着我彻底失败了."

一粟听完他的话,心头蓦然间涌上一阵酸楚,其实一粟一直都把笨蛋当作朋友来看待,于是他安慰笨蛋说:"放心吧,李蒙,你所遭遇的一切都只是暂时的,你还年轻呢,你还有希望,只要你能顽强地坚持下去,你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2)第三十二章(4)

在说着安慰话的同时一粟又感到很愧疚,因为他知道这些话既虚伪又老套,没有任何作用,笨蛋的青春是惨淡而无望的,一粟并不认为他的前途是值得乐观的.一粟同情他,并且特别能站在笨蛋的角度为他考虑,如果他是笨蛋,他肯定会放弃一切希望、追求和想象,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活得稍微开心一点.

"笨蛋的青春已经提前死灭了,他已经没有资格去实现他的幸福了,"一粟想,"但愿我永远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李蒙!"有人在楼下喊道.

笨蛋对一粟说:"是老板在叫我,我要去工作了.你也回房间吃饭去吧,我刚才看到你和沈一块儿来的."

一粟问他:"你不去见见老同学吗?"

"别,"笨蛋拒绝道,"我现在不想见到以前的同学,你也要帮我保守秘密,不要告诉别人我在这里打工."说到此处,笨蛋的脸略微有些泛红.

一粟还想对他说什么,然而笨蛋只说了一声"再见"就匆匆走掉了.

当一粟回到房间里,沈和丸子已经开始吃菜了.一粟在凳子上坐下来,沈问他:"你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一粟说:"我碰到李蒙了,他在这家餐馆当服务员."

沈说:"是吗?那你怎么不请他进来喝一杯老酒?"

一粟说:"他不想见到原来的同学,他的自尊心特别强,他总认为现在­干­的工作很丢人."

沈笑一笑,没有再说话了.丸子倒了一杯白酒放到一粟面前,让他把酒喝下去,一粟傻眼了,说:"我也要喝酒吗?"

丸子说:"你当然要喝了."

一粟为难地说:"可是我从来都没有喝过这么多的酒,而且我晚上还要回家啊."

沈在旁边说:"一粟,你都已经是成年人了,你总不能什么都不会吧."

丸子也说:"就是,都成年了还是处男呢."

沈对一粟道:"喝下这杯酒,你就告别男孩而成为一名真正的男人了."

丸子说:"喝酒只是第一步,喝完酒我还要给你找个妹妹供你消遣,让你尝试一下做男人的滋味."

一粟把酒杯端起来,但是凑近一闻,却只嗅到一股呛人刺鼻的酒味.丸子说:"粟哥,我帮你打完人你还没有报答我呢,你是不是应该先把这杯酒喝下去?"

一粟鼓起勇气唆了一小口,紧皱着眉头说:"太难喝了."

沈说:"慢慢喝吧,把这杯酒喝完就行了."

三人一边吃菜一边喝酒,丸子就问一粟:"昨天打架的时候我表现得怎么样?够不够勇猛?"

一粟说:"太威风了,你们施暴的场面就象一次赏心悦目的视觉盛宴,你的­精­彩表现也是可圈可点,尤其是你那一脚直击要害的长距离飞踹,动作潇洒连贯,姿势优雅美观,杀伤力大,观赏­性­强,不过上升到人道主义的高度,你们对付小丁的手段还是有点残忍了."

丸子骄傲而不屑地说:"那你没有见过厉害的,你应该多见识见识血­肉­横飞的大场面,这样你以后就不会随便使用'残忍'这个词了."

沈说:"丸子,你把你做过的事情告诉一粟吧,不然他总以为自己­干­了天大的坏事."

丸子诧异地问:"我做过什么事?"

沈呷一口酒说:"你就别再隐瞒了,我知道你一直都想说出来的,放心吧,一粟的嘴巴很牢,他不会到处乱说的."

一粟也很好奇,就问丸子是什么事.

丸子说:"我曾经杀过人."

一粟惊讶地说:"不可能吧."

丸子说:"几年以前我参与过一次聚众斗殴,就在那次火并中,我把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小孩捅死了,"丸子点燃一根烟说,"当时那个小孩握着一根铁棍朝我打过来,我出于自卫就向他的胸口刺了一刀,结果这一刀可能捅到他的心脏了,他就在我面前倒下去了,然后再也没有站起来,那次打群架只死了他一个人."

"那你还指望死多少人呢?"沈问.

"后来是怎么处理的?"一粟追问道.

丸子说:"因为打架的人太多,所以小镇派出所只抓了几个带头闹事的,这件事一直都没有追究到我头上,而且除了沈哥,我也从来没跟别人提起过,"丸子对一粟说,"你是知道这件事的第三个人."

沈说:"事情都已经过去很久了,也不可能再有人追究了,而且警察其实也巴不得这些流氓地痞死一个算一个,免得管起来麻烦."

丸子不无惋惜地说:"可怜那个孩子了,他的岁数和我差不多,还是一脸的稚气哩,白白­嫩­­嫩­的脸蛋,连胡子都还没长出来.我也没想到人命竟然如此脆弱,我一刀捅出去他就挂掉了,简直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我以为他还会挣扎一会儿,可他说死就死了,杀人实在太简单了.从那以后我就什么也不怕了,就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来也没有任何负罪感."

沈问:"你是不是觉得生和死之间其实并没有很明确的界限?"

丸子说:"我是觉得我们把死亡都看得太认真了,其实死亡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把那个小孩捅死以后我就想:杀人偿命吧,我的命已经不再属于我了,早晚有一天我会遭到报应的."

一粟想一想说:"我觉得人要活下去是非常困难的,需要满足很多条件,但是想死就简单多了,只要随便满足一个条件就可以了."

沈说:"这些天在家里沉思,我也领悟到一个道理:死并不是终极的虚无,在死的世界里任何东西都是不存在的,连虚无都没有,最彻底的虚无只存在于生的世界."

丸子举起酒杯说:"喝酒吧,别只顾着说话."

三人碰过杯子,丸子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说:"其实我真的特别想和你们一直在一起,你们才是我真正的朋友."

一粟对他说:"丸子,你也别打架了,换一种方式生活吧,你本是个善良的人,为什么非要混黑道呢?"

丸子说:"其实我也不想,我早就很厌烦了,但我又没办法改变,毕竟打架和暴力已经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如果不打架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了."

沈总结道:"你无法确定自己的未来,所以才会在打架中寻找错误的出路."

丸子说:"沈哥,虽然我不能完全听懂你说的话,但是有一点我很清楚,无论当初我怎样选择,都只能是今天这种结果."

(2)第三十二章(5)

沈说:"人其实是无须选择的,因为纵有成百上千种选择,结果也永远只能有一个,路也始终只有一条,而且从你来到人世的那一刻起,一切就早已经被安排好了."

一粟对沈说:"我发现你很相信宿命,虽然你总以得道高人自居,但是你在思想上还不如一个农民进步,连农民都懂得人定胜天的道理."

"人定胜天?"沈重复着一粟的话,对他说,"活了这么多年你胜过谁了?不要说天,你胜过自己没有?"

一粟听得很不服气,说:"我刚才在说你,你别把话题又往我身上扯."

沈说:"我不参与竞争,所以无所谓胜败."

一粟说:"你又故作潇洒,我就不相信你能一直逃避竞争."

"你们是在吵架吗?"丸子惊讶地问.

一粟说:"没有,我们只是在辩论."

丸子说:"那就别辩论了,我们喝酒吧."

最后桌上的菜都吃完了,酒也喝得­精­光,丸子说:"我们走吧."

沈从兜掏出钱递给一粟说:"你去楼下结帐吧."

结完帐三人一起走出餐馆,一粟一边走一边得意地说:"我刚才结帐的时候碰到老板娘的胸部了."

"手感怎么样?"沈问.

一粟说:"一般般吧."

沈说:"那不行,你还需要再摸一遍."

一粟一路踉踉跄跄地走着,他喝了很多的酒,脑袋已经完全迷糊了.走到一个岔路口,他看到前方有一对男女情侣正并肩而行,女子的背影很眼熟,好像就是雅子.此时一粟再想到雅子,就只剩下对她纯粹的兽­性­的冲动,如果那个人真的是雅子,他就要用粗暴的方式去占有他,让他再也不能离开自己.但是一粟的头脑已经被酒­精­麻醉了,他也不能确定那个女人就是雅子.于是一粟对身旁的丸子说:"你觉得前面那小妞怎么样?"

丸子笑着说:"粟哥看上她了?这还不好说吗?我把她身旁的男人支开,然后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沈说:"你们俩都喝多了吧,别给我胡闹."

丸子也不听沈的话,就冲着前方的那对男女喊道:"站住!别再往前走了,停下!"

那一对男女回过头来,一粟就赶紧仔细地瞧过去,那个女人并不是雅子,一粟大失所望,就扯住丸子说:"算了算了."

丸子却说:"怕什么?看准了就上,咱们今天晚上要玩得尽兴."

然后他又冲着前方大声地喊,那对情侣也意识到情况不妙,就加快脚步向前走,丸子见他们要跑就准备追上去,不料沈把他一把抓住狠狠地摔倒在地上,丸子从地上爬起来,惊讶地看着沈问:"沈哥,你怎么了?"

沈说:"我现在才发现,你不是听不懂我说的话,你是根本就不愿意听."

丸子嬉皮笑脸地说:"可能是吧,不过你刚才说的这句话我总算听懂了."

沈突然扇了丸子一巴掌,问:"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丸子没有用手捂脸,他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沈又重重地打了他一记耳光,把他叼的烟也打飞了,"我在问你话呢,"沈说.

丸子说:"沈哥你就打我吧,我不会还手的."

沈说:"你滚吧."

说完沈一个人先走了.丸子在马路中间坐下来,不声不响地抽着烟,一粟想过去安慰他,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的脑袋糊里糊涂的,还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感觉沈的脾气和怒火都是毫无道理的,丸子并没有冒犯到他,丸子是无缘无故地挨了他两巴掌.一粟才发现他根本就不认识沈这个人,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过.

一粟走过去要把丸子拉起来,丸子却坐在地上不肯动.一辆大卡车驶到他们面前,司机不停地按着喇叭,声音很大很吵,一粟赶紧把耳朵捂上,而丸子仍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抽烟.

喝完酒一粟的胆子就变得特别大.和丸子分别后他回到家里,看见父母正坐在沙发上说话,他也不像平时那样匆匆地溜进自己的房间,而是挨着父母坐下来,他现在已经天不怕地不怕了,他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父母的斥责和批评.

父亲见他回来就不说话了,母亲问他:"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

一粟说:"我不是早说过了吗?我和同学去吃饭了,你怎么又问一遍?你知不知道你的很多问题都是重复的?"一粟说话的声音很大.

母亲说:"一粟啊,你怎么能把小丁打成那个样子?我都不知道怎么跟别人的父母道歉,你让我怎么面对他们啊."

一粟扬起眉毛说:"妈,小丁的父母没有为难你吧,他们要是敢对你无礼,我现在就去找他们算帐!"

父亲声­色­俱厉地说:"你有完没完了?把别人打成这样你挺厉害?你真是不知道一点羞耻!"

父亲终于开口说话了,一粟的心情也变得格外振奋,他说:"爸,我就等着你批评我呢,你批评我,我才能认识到错误."

父亲说:"好,今天我要你把事情的全部经过都交代清楚,你先从头开始说,事情的起因是什么?"

一粟说:"我们从尾开始说吧,我到现在还没去过医院,也不知道小丁现在的情况,"一粟将脸转向母亲说,"妈,你今天已经去过医院了,你来描述一下小丁的惨状吧."

父亲怒吼道:"你在怎么说话呢?快点说清楚,事情的起因到底是什么?"

"小丁骂我是玻璃,"一粟答道.

"玻璃?"父亲困惑了,问,"玻璃是什么?"

"报告父亲,玻璃就是同­性­恋,您不会再问我同­性­恋是什么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然后呢?"

一粟说:"然后我就开始分析,我是同­性­恋吗?经过反复地思考、琢磨、推断、论证,最后我得出结论:小丁的话是完全错误的,而且他骂我的目的只是为了讨一顿毒打,小丁渴望被人虐待,因为这种愿望比较离奇,和正常人略有不同,所以小丁本人也很难为情,不好意思直接提出要求,因此采用一种拐弯抹角的方式来让我满足他的愿望,我非常理解皮痒的苦衷,考虑到同学多年的交情和友谊,我决定尽最大努力帮小丁圆了他的受虐梦,现在我做到了,小丁的美梦也成真了.你们别看小丁躺在医院里,其实他特别开心,不信你们去看看正在睡觉的他,说不定就连做梦也会笑出声来呢."书包 网 想看书来

(2)第三十二章(6)

父亲听得迷迷糊糊,等一粟讲完,他又大声训斥道:"你给我好好说话!别吊儿郎当的,你看看你的坐姿,给我坐直了!坐直了!"

一粟痞里痞气地说:"报告父亲,只有吊儿郎当才能让我好好说话,如果把身子坐直,我就只能说假话空话套话虚话谎话大话,就是说不出一句实话."

父亲疑惑地盯着一粟说:"你今天怎么怪怪的?你平时不是这样说话的啊."他凑到一粟跟前嗅了嗅,顿时勃然大怒,厉声问道:"臭小子,你是不是跑出去喝酒了?"

一粟无所谓似地说:"是啊,我已经是成年人了,喝点酒也不行吗?­奶­­奶­说你十六岁的时候就开始抽烟,和你相比我都觉得自己太老实了."

"行,老子今天让你喝."说完父亲在客厅里翻箱倒柜地找棍子,母亲就赶忙在旁边阻拦.

一粟站起来说:"爸,你不用找了,你的棍子早就被我藏起来了,而且你也打不过我,何必要自取其辱呢?你找棍子就说明你对自己没信心,不敢赤手空拳地和我较量,所以只能借助工具."

父亲的火气更大了,他跑到厨房翻了一遍,最后挥舞着一根粗大的擀面杖冲出来了,嘴里还说:"你把它藏到哪去了?"

母亲要来阻拦,被父亲一把推开了,一粟刚准备跑,父亲的大擀面杖已经朝他打过来了.一粟伸手挡了一下,棍子就打在他的手掌上,一粟强忍住剧痛抓住父亲的胳膊,说:"爸,你跟我玩真的吗?"

父亲的力气没有一粟大,但他还在拼命地使劲,说:"我今天非要..."

一粟大吼一声:"你停一停吧!"

一粟把他的父亲喝住了,就说:"你只知道说教,说教不行就动武,你还会点别的吗?从小到大你就不停地教育我,除了教育还是教育,好像只有教育才能让我成长,你什么时候耐心地听取过我的意见?你以为我不懂这些道理吗?你以为我没有努力过吗?我告诉你,不是我口出狂言,论成绩我是赶不上别人,但是论勤奋我不输给任何人,这段时间我比谁都拼命.他们可以停我的课,但我就要让他们看看,在家学习和在学校学习是一样的,而且我已经确定了自己的目标,这次高考我一定要考上A市的鸟雀大学!所以你们也不用再说什么了,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失望的.高考一过,你们就等着听好消息吧,希望你们到时候不会因为兴奋过度而昏厥."

父亲听得目瞪口呆,一粟松开他的胳膊,父亲握着擀面杖的手就软软地垂下来,一粟没有再说话,转身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第二天早上,一粟睡醒以后总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神志也不太清醒,他揉一揉眼睛,就突然想起自己昨天去喝酒了,喝完酒以后呢?等他慢慢地回忆起来--"天啊!我昨天晚上都­干­了些什么?"一粟简直不敢想象,"我以后还怎么面对自己的父母啊."这时一粟听见母亲在门外喊他吃早饭,"完了,完了,"一粟的心怦怦直跳,母亲喊了好几声他才走出去.

来到餐厅,他就看到父亲正做在那里吃早餐,他畏缩着不敢过去,父亲却看着他微微一笑,说:"刚起床啊,过来吃早饭吧."

一粟满脸尴尬地坐到凳子上,低着头不敢看父亲的脸,父亲却对他说:"我和你妈今天去上班,你就在家好好学习吧,"父亲稍稍停顿一下,又补充道,"千万不要忘记你昨天晚上说的话."

一粟看着笑容和蔼的父亲,坚定地点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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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三十三章

停课四天后,一粟又重新回到学校上课.这一天上语文课的时候,老鲁站在讲台上说:"现在已经临近毕业了,我为同学们写了一篇毕业演讲稿,下面我在课堂上为大家念一遍."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按照一粟的预测,老鲁第一句话肯定要说"光­阴­似箭、岁月如梭",结果老鲁拿起文稿纸念道:"光­阴­荏苒,高中三年的青葱岁月转瞬既逝..."

一粟想:"虽然没猜对,不过意思也差不多."

老鲁念道:"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留下了我们拼搏进取、发愤读书的身影;在风景如画的校园中,留下了我们嬉戏玩耍、欢呼雀跃的欢笑声..."

一粟心想:"前者是真实的,后者是你编出来的."

老鲁念道:"同学们,愿我们的希望永在,愿我们的友谊长存,在阳光灿烂、热情似火的夏季,我们不说再见..."

一粟想:"我们当然不说再见,我们应该说永别."

老鲁念道:"也许多年以后,老师的谆谆教导还能在你的耳边回响,丰富多彩的校园生活仍然令你记忆犹新,同学之间的深情厚谊也能时常唤起你对往昔岁月的怀念..."念到这段话时,老鲁竟然把头扬起来,他可能总感觉自己的美文有一种撼人心魄的力量,一粟不禁暗暗佩服:老鲁太牛了,说起假话居然还能一脸沉醉.

老鲁念道:"同学们,你们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高考是你们人生的第一次挑战,拿出你们最高昂的斗志吧,我衷心地祝愿大家都能考上理想的大学,等到金榜题名时,你们是老师的骄傲,是学校的骄傲,你们应该为自己感到骄傲!"

老鲁结束他的演讲,教室里又一次响起热烈的掌声.

"好,好,写得太好了!"一粟也用力地为老鲁鼓掌,等掌声完全平息后他还故意拍了几下掌,惹得老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一天,那名高一的眼镜学生又跑来找一粟,说唐老师让他到办公室去一趟.一粟答应了,但是眼镜学生并没有马上走,他悄悄地告诉一粟:"唐老师有礼物要送给你."

"是吗?什么礼物?"

眼镜学生神秘地一笑,说:"你去老师办公室就知道了."

说完眼镜学生就要走,一粟叫住他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李萌."眼镜学生答道.

一粟来到老师办公室,唐老师见他来了,就笑着说:"一粟,好久不见了,你现在还好吗?"

一粟也笑笑说:"我很好,多谢老师关心."

老师说:"距离高考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了,你终于快熬出头了吧."

"是啊,我在龟壳里憋得太久了,等高考结束以后我就要把脑袋探出来,好好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老师皱着眉头说:"你的比喻非常不恰当,而且有自我作践的嫌疑."

于是一粟说:"在束缚自我的硬壳里,我经历了长期的孵化和蜕变,在这个成熟灿烂的季节,我终于要破茧而出、羽化成蝶了."

"不错,这个比喻很形象很生动,也很有诗意."老师赞许地点点头.

"李老师,"一粟说,"在迎接高考的这段时间里,我的心情特别复杂,我每天都盼望高考那天能快点到来,因为我担心自己会坚持不下去;但是另一方面,我又希望那一天能尽量地向后拖延,因为我总觉得自己的努力还不够,我的准备还不够充分."

老师说:"但是你应该知道,高考的一天既不会因为你的盼望而提前,也不会因为你的担忧而向后推迟,它只会在你生命中特定的时刻到来,因为你所要经历的一切早已经被别人预先安排好了,这就是现实,现实中的事情是不会以你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

"您说话总是那么­精­辟,"一粟佩服道.

"对了,我有一件东西要送给你,"老师在抽屉里找了半天,翻出一个日记本,"这是老师的一点小小的心意,"老师说着,将日记本递到一粟面前.

一粟接过来,翻开崭新的本子,就看到老师在第一页写下的赠言:

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愿你在人生的日记本上谱写出最辉煌壮丽的篇章!

一粟合上日记本,将它紧紧地捧在怀里,激动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老师说:"一粟,不要以为老师把日记本送给你就什么也不管、你以后也可以偷懒了,老师送你日记本的目的是希望你能够坚持写日记,把整本日记都写得满满的,也许十年以后我还会检查你的日记呢."

"老师,如果我把整本日记都写满了,那您的评语又写在哪里呢?"

老师说:"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如果你的日记是为自己写的,那你就根本不需要老师的批语,如果你真的很在意我的评价,可以在每篇日记的末尾处为我留下几行空白."

"老师,"一粟的声音颤抖得厉害,"我觉得现在说什么话都是多余的,因为任何语言都无法完整而恰当地表达出我的感激之情."

"别这样,一粟,只是一个日记本而已,并没有让老师花去很多钱,"老师说.

一粟把日记本放到桌子上,他总感觉这个本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不,您给予我的帮助太多了,"一粟说,"日记本只是一个小小的方面,在我最困难的时期,是您给予我安慰和鼓励,帮助我度过难关,不然我也不会有今天了,我可能早就退学回家、早就放弃了.在我夜夜失眠的那段时间,是你的微笑和关怀让我重新看到希望,让我忘掉失眠的绝望和恐惧,从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和目标.毫不夸张地说,您已经成为我思想的导师和灵魂的引路人,在您身上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是您赐予我承受挫折和打击的勇气,是您教给我做人的准则和处世的道理,引导我探询生命的真谛和存在的意义,使我不至于荒废青春、虚度年华,也许多年以后,你的谆谆教导还能时常在我的耳边回响."一粟发现自己说到最后居然引用了老鲁的发言,虽然他努力避免,但是仍然在无形中受到了老鲁的影响,这让他无比难受.

"很好,"唐老师点点头说,"如果你在高考作文中有机会写到我,别忘了把刚才的话写进去."

一粟接着说:"其实我从来没有当你是我的老师,因为那些轻视我忽略我的人,他们也同样是我的老师,如果我把你和他们相提并论,那对您就太不公平了,我自己也不会允许的,所以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朋友来看待."

老师说:"一粟,你的话令我很感动,你没有辜负老师对你的照顾和培养,我为你的话感到高兴,你是一个重感情的学生,老师当初并没有看错人.其实不妨告诉你,老师也曾经有过迷惘的时期,在我刚当上老师的时候,我也曾为我的职业感到尴尬、困惑,甚至非常厌倦.但是我现在越来越明确作为一名教师的崇高使命和神圣职责,你的勤奋增加了我在工作上的动力和信心,我也在教书育人这件事情上实现了人生的意义和价值,我对自己当初的选择无怨无悔.不过话说回来,一粟,我劝你最好不要做老师,世界上的职业多得很,你还年轻,应该有更好的发展."

"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当老师."一粟觉得老师的劝告很多余.

"一粟,我对你还有一条忠告,你身上存在着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老师今天必须提醒你,希望你能听进去,并且引起重视,"老师说,"我发现你的思想特别爱走极端,你总喜欢把事情往坏的方面想,你总是把别人都想象得很糟糕.其实很多人都是不好不坏的,你憎恶、讨厌他们,是你不成熟、不理智的表现,你应该试着去接受、容纳别人,在与人相处的过程中不断地完善自己.还有,就算全世界的人都看不起你,你也不能自暴自弃,你要相信自己永远是最­棒­的,谁也不能让你失去信心.再过一段时间就要高考了,这是你证明自己的最好机会,考出个好成绩让他们瞧瞧,让他们见识一下你的实力和水平.一粟,我虽然无法准确地预测你的成绩,但我知道你一定会创造奇迹、制造惊喜的.现在是最后的时刻了,不要瞻前顾后,不要畏首畏尾,只管大胆地向前走,勇敢地迈出通往成功的第一步,在前方等待你的,是无限美好的明天!"

"是、是,"一粟答应道,感动得几乎要热泪盈眶.

"好吧,老师的话就说到这里了,你这段时间一定要多注意休息,睡眠是最主要的,心情尽量放轻松,不要给自己施加压力,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以你最好的状态来迎接这次考试.顺便问一句:你现在夜里还会失眠吗?"

"我每天晚上都睡得很香."

"那就最好,你学习也别学得太晚了,尽量早点睡觉,今天的谈话到此为止了,你回去吧."

一粟走到办公室门口停留片刻,老师叫住他说:"你记住,高考结束以后,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一粟点一点头,刚要走出办公室老师又叫住他,一粟索­性­走到老师办公桌前,耐心地听他把话讲完,但是老师只对他微笑了一下.当一粟再次向门外走去,老师又把他叫住了,一粟怀疑自己今天是走不出这扇门了.他回过头来诧异地望着老师,老师指着面前的桌子说:"你的日记本还没有拿呢."

一粟惭愧地挠了一下头,他从桌上拿起日记本,就在走到门口的一刹那,他突然转过头来,而老师叫他名字的声音也同时响起,老师笑了,一粟也笑了,老师又对他说:"无论何时何地,老师与你同在,放下你的顾虑和踌躇,带上你的信心和勇气,一路走好吧!"

一粟点点头,转身向门外走去,李老师没有再叫住他,这一次他终于顺利地走出办公室.

当天下午放学以后,一粟来到沈家.他把唐老师送他的日记本给沈看,沈看过以后在就在本子的最后一页写道:愿生如夏花般灿烂而死如秋叶般静美.

(2)第三十四章

还有一个星期就要高考了,今天全班同学都要去镇教育局领取准考证.当一粟来到教育局,全班同学都聚集在门口等候,他们一边聊天一边等待,令一粟感到诧异的是:沈今天居然也来了;更令他惊奇的是:今天的沈又恢复得和往常一样了,而且比平时更活跃,他和一群同学站在一起说笑,而同学们对他也很热情、关切,好像他从来都没有跟同学们疏远过一样.而且沈把脸上的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又还原到以前那个俊朗帅气的沈了.

一粟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他向沈走过去,走得近了就听见沈在对同学们说:"今年的高考作文就是我说的这个题目,肯定不会有错的,你们赶紧回去准备一下吧."

一粟就凑上去问:"是真的吗?"

沈瞅了一粟一眼,说:"绝对是真的,我这几天一直在家研究高考作文的题目."

一粟说:"不是,我是问你这个人是不是真的."

沈惊讶地说:"你的话说得真有意思,你什么时候见过假的我了?"

一粟说:"你还记得你前段时间是什么样子吗?"

沈从同学中间走出来说:"你今天怎么怪话连篇的?我原来怎么了?"

一粟高兴地说:"太好了,沈,看来你终于恢复正常了."

"你别总是大惊小怪的,马上就要高考了,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我现在考虑的不是高考的事,我在琢磨高考以后应该怎么玩."

"你的目光总算长远了一回,"沈称赞道.

一粟说:"我把暑假规划都拟订好了,你听听看吧--把小镇的每个餐馆吃遍,把小镇的每个角落玩翻,闹得天下大乱,再去惹惹公安."

"听起来还不错,不过你不是一直都很讨厌老鲁吗?你没想过要报复他吗?比如把他的车胎扎穿."

"算了,我已经饶恕他了,毕业以前我会骂他几句的,"一粟说,"我们还是应该­干­点更疯狂的事."

"你去亲班长一口,够不够疯狂?"

"这也太疯狂了."一粟揩了揩额头上的汗.

领完准考证后,一粟和沈又回到学校,今天上午不上课,他们就坐在教室里讲话.一粟说:"眼看着高中三年就这么结束了,你甘心吗?"

沈说:"再怎么不甘心也要结束的."

一粟说:"我现在的心情很矛盾,我后悔自己白白浪费了三年时间,我总觉得我可以­干­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我没有尝试过的事情太多了.但是我又希望能早点毕业,因为同学、老师也好,教室、黑板也罢,每一样东西都让我厌烦透顶,我感觉没有什么是值得去珍惜的,我巴不得能早一天结束.然而另一方面,对于过去我仍然心存怀念,这三年不管是怎样的结果,得大于失或失大于得,现在它们马上都要变成永久的记忆了,而回忆本身又具有粉饰和美化的作用,它会令我逐步脱离现实,忘记我所经历过的痛苦和不愉快,我会淡忘我应该铭记于心的情感和体验,我会感觉我背叛了自己,那些压迫、摧残、折磨过我的人和事,我是不应该把他们忘记的.但是从客观上说我又是偏执的,我没有尊重事实,难道高中三年我就真的过得一点也不愉快吗?实际上我也有过很多快乐的时光,我爱我的父母,我也敬重唐老师,和他的每次交谈都能化解我心中的愁闷和烦忧,虽然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不再信任他,但他仍然是我遇见过的最好的老师,在各科老师的漠视下,只有他给予我格外的关怀和照顾.当然,你也是我今生所能结交到的最好的朋友."

"今生最好的朋友?"沈疑惑地说,"你才活到多少岁就这么肯定?"

"绝对是的,我敢保证,"一粟说,"因为像我这种怪人太难交到朋友了,谁也不愿意和我呆在一起."

"和我在一起的时间你挺快乐?"

"非常快乐."

"那我怎么看你大部分时间都愁眉不展的?"

一粟说:"我说的都是实话,如果高中三年没有你这样的朋友陪我,我肯定会坚持不住、要土崩瓦解的.特别是你辍学在家的这段时间,我走在学校里总感觉自己少了左膀右臂,而且走到哪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和谁也不说话,也是因为有了你,我才总算熬过了人生中最艰难困苦的三年,我利用你排除了孤单和空虚的困扰,但是和别人的利用不同,别人的利用是阶段­性­的,我们之间的利用是永久­性­的."

沈没有说话,一粟继续往下讲:"我现在的心情很矛盾,后悔、伤感、怀念、憧憬,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我也分辨不清哪一种感情才是真实的,眼看着就要毕业了,我却连这种问题都还没来得及弄清楚,我始终是糊里糊涂的,我想大概是因为我欠缺一定的天分和悟­性­吧,直到现在我也弄不明白高中生活到底为我留下了什么,我又应该去珍惜什么,忘记什么,虽然已经临近毕业了,但我比刚刚迈进校门的时候更困惑,而我又将带着这种困惑去异乡开始一段新的生活,所以我很不甘心,不情愿就这样结束."

沈说:"送你一句话吧--'往昔徒然空消逝',这句话中'空'才是重点,空是起始,是过程,亦是结束,而空则是虚无,所以你要的答案就在这个'空'字上."

一粟说:"你的话倒是提醒我了,我的高中生活可以用'空虚'来作为总结,空虚才是我的高中三年的主要内容,而且我的生活全部是由空虚组成的,我不认为这种现象会在将来得到改善.空虚将伴随我一生,我可以举个例子,你就知道我有多空虚了,我曾经在小镇上尾随过无数漂亮姑娘,只要是我喜欢的,我就会一直跟在她们后面,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无聊?"

沈琢磨了一会儿,说:"你居然有尾行癖,以前还从来没听你说过呢."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怪癖好象都和女人有关."

"你对女人的浓厚兴趣真令我吃惊,"沈说,"不过你在高中时期好像只喜欢过雅子吧."

一粟­阴­沉着脸说:"是的,这是最让我后悔的一件事了,在我喜欢她的过程中,我所品尝到的只有辛酸和苦涩,而且没有留下任何甜蜜温馨的回忆."

"别再想了,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只要你以后不去追求那些不适合你的人,你肯定会找到好女孩的."

"你放心,等我上了大学,我就找一个比她漂亮十倍的,然后放假的时候带她回小镇,让你看看,也让那个虚荣的雅子看看,让她在真正的美女面前自惭形秽,然后气得去上吊."

"你的愿望虽然很渺茫,但我还是祝愿你能够创造奇迹."

二人都不说话了,默然良久,一粟问:"你在家的这段时间到底都想过什么?"

沈说:"我在想:人生就是一次艰难悟道的过程,这其中的困难和阻隔是常人无法想象的,人类对于自身­精­神领域的挖掘和探索就象一艘小船在险象环生、无边无际的大海上行使,而我经常会看到海水翻卷起来的巨浪将船打沉,大概是因为人类的智慧和思想都太浅薄、太幼稚了罢,所以在对自身的认识方面常常会显得低级而无能,海其实是人类全部灵魂的组成,海浪则是人所激发出的巨大潜能,而可怜的小舟,只不过是人类所认识、了解到的自己,因此他们常常受困于自身灵魂所组成的浩瀚大海中.人类最大的悲哀在于­精­神领域的广阔无垠和有限寿命的短暂须臾,再回归到这幅画面上,小舟可以作为人类有限寿命的象征,海是未经探索过的内心世界,而海浪则象征着死亡."

"我的看法不同,"一粟说,"我认为海象征着变幻莫测的命运,海浪象征着人生道路上的艰难险阻,而小舟象征着希望;或者,大海象征着庸俗浅薄的世界,小舟象征着­精­神领域的需求,而巨浪象征着残酷现实的压迫和欺凌."

沈说:"不管这幅画面具有怎样的象征意义,小舟最终都被海浪吞没了,所以我想我们都是悲观的,而且很难不悲观,"沈拍拍一粟的肩膀说,"在巨浪来临以前,不要在风雨中迷失方向."

这时有同学跑进教室通知全班同学到­操­场上集合.一粟和沈就离开教室向­操­场走去,走在路上的时候一粟问沈:"你这次是准备来参加高考的吗?"

沈说:"肯定了,要不然我为什么来领准考证?"

"你不打算放弃了么?"

"为什么要放弃?我也要为我的前途考虑啊."

二人走到­操­场上,同学们也陆陆续续地来了,老鲁让他们排队站好,然后兴致勃勃地说:"今天大家刚好都到齐了,我们就一起合影留念,拍一张毕业照,大家觉得怎么样?"

有的女生就有意见了,说:"怎么不早说呢?我们能不能回家换件衣服再来啊."

老鲁笑着说:"不用换衣服了,你们穿什么都好看."

一名男生低声说:"不穿衣服最好看."

老鲁让大家站好位置,同学们就整整齐齐地站成几排,老鲁将人群扫视了一遍,指着其中的一个同学说:"小丁,你怎么和女生站在一起?你和一粟的身高差不多,你站到他旁边去吧."

小丁本来为上次的事还在怨恨一粟,现在就更不肯听从老鲁的吩咐和仇人站在一起.老鲁见他不肯服从安排,就催促道:"你快点啊,小丁,马上就要照相了,你配合一下行不行?"

无奈之下,小丁只好站到一粟旁边,但他还刻意地同一粟保持距离,一粟却得意地把小丁的肩膀搂得紧紧地,故作亲密地说:"咱们是一对亲兄弟呢."小丁鄙夷地瞟了他一眼.

等同学们都站好以后,老鲁就开始清点人数,反复地清点过几遍,老鲁喃喃地说:"奇怪,怎么还少一个人呢?"他在同学中间寻觅,然后突然问,"沈青呢?沈青到哪里去了?"

"他刚才不是还在这里吗?"一粟也困惑了,"不会听说要照相就偷偷跑了吧."

于是同学们都议论纷纷,一粟心想:"我早该料到的."

沈今天的表现令一粟怀疑自己的判断出了问题,他感觉自己太敏感多疑了,其实沈什么毛病也没有,他没有用脑袋撞墙,没有口吐白沫神志不清,也没有要去上吊跳楼寻短见,一粟以前认为他不正常,也无非是因为他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去上学不刮胡子而已,还有一点轻微的胡言乱语,除此以外就没有什么了,同真正患有­精­神疾病的人相比,他根本就是一个健全的人,是一粟把问题想得过于严重了.沈顶多也只能算自闭,而现在的他不是又走出家门、重新回到同学中间了吗?他的人际交往能力并没有退化,他还要参加高考,他没有放弃自己的未来,作为朋友,一粟应该为他感到高兴.

距离高考只剩下三天时间了,当天晚上,一粟又一次陷入失眠的苦恼中,他重复地听着《安魂曲》,后来也不知听了多少遍,一粟的眼皮变得沉重了,意识也逐渐模糊,他仿佛又置身于狂风暴雨的海面上,汹涌澎湃的波浪翻滚,一艘小船在­阴­沉凶险的海面上剧烈地起伏,突然间暴风卷起了万丈高的巨浪,一粟从来都没有见过如此雄伟的波涛,几乎要把整个天都遮住了,眼前异常壮观的景象让一粟吓得呆住了,然后他看到脆弱的小舟被巨浪撞得粉碎...

当一粟从睡梦中惊醒,音乐也已经停止了,等心情渐渐恢复平静,一粟想回忆一遍高中时期发生过的往事,却偏偏一件事也想不起来了.他看一看钟,已经是临晨四点了,他盖上薄被,缓缓地沉入睡眠.

(2)第三十五章

终于,距离高考只剩下最后一天了,今天也同样是高中生活的最后一天,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数字终于变成"一",而"零"的数字不会再有人写上去,因为明天大家就要奔赴考场了."太好了,终于要解放了,结束吧,让­阴­暗憋闷的生活赶快结束吧,"以后一粟将永远不会再坐到高中的课堂里,他想再坐回去也不可能了.今天有太多的最后一次,但是这些最后一次并没有令一粟感到惋惜和留恋,相反,他只感到无比的兴奋和鼓舞,而且最后的一次他都嫌多了.

等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敲响时,高中的全部课程就彻底宣告结束了,可是同学们却像往常一样收拾东西回家,没有哪里是和平时不一样的,一粟非常失望,他认为他们至少也应该放一串鞭炮庆祝一下的.

回到家,母亲让一粟快点上床睡觉,一粟看一看钟,才八点过十分,就说:"时间还早呢."

母亲说:"你今天晚上学习也来不及了,不如早点上床睡觉,把­精­神养足明天才好去考试."

一粟倔强地说:"我平时几点睡今天晚上就几点睡,我可不想因为什么重要的考试就弄得和平时不一样."

母亲急了,说:"你不好好休息明天怎么考试?快点去睡觉吧,听话."

一粟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桌前随便翻了翻书,大战即将来临,他什么也看不进去了,睡觉吧,一粟把灯关掉躺到床上,却听见外面有几个小孩在疯闹,为了让一粟好好休息,母亲出门把那几个小孩赶跑了.等到周围安静下来,一粟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他从床上爬起来,把衣服穿好准备出门,刚走到门口,母亲问他要去哪,一粟说去街上散散步.

来到街上,幽凉的夜风吹得一粟格外清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高考的关系,今天街上的人很稀少,整个小镇似乎都在大战前夜陷入沉寂.一粟不知不觉地走到沈家所在的那条街,听到了他非常熟悉的笛声,笛声隐隐约约、若断若续地从沈家的方向传来,他看到沈的窗户前浮现出模糊的灯光,远远地望去,就像漂浮在浩瀚苍茫大海上的一盏孤灯,伴随着幽怨凄婉的笛声,就更显得画景朦胧而意境深远.

一粟循着笛声向沈家走去,就在快走到沈家门口的一瞬间,笛声突然中断了,仿佛消失在风里.一粟再看看沈的房间,竟然是一团漆黑,刚才的笛声和灯光难道是他的幻觉吗?一粟来到沈的窗户前,对着沈的房间问道:"睡了吗?"

房间里悄无声息.

一粟贴着窗户说:"别装了,我刚才听到你的笛声了,我知道你又开始吹笛子了."

屋里仍然是静悄悄的.

"好吧,你不想说话就算了,不过明天考试你可一定要来,别再玩消失了,好不容易才坚持到最后关头,你可不能轻易放弃."

还是无人答应.

"行,我不打扰你了,我也该回去睡觉了,最后,祝你明天考出好成绩."

说完一粟就悄悄地走开了,他躲在附近仔细地观察着沈家的动静,然而等了许久,沈的房间都没有再亮过灯,也没有再听到笛声了.

第二天早上,母亲为一粟煮了一大碗面条,并且特意放了两个荷包蛋,一粟很不满,他退回去一个荷包蛋,因为他平常都只吃一个,他才不想因为高考搞什么特殊.

临走时父亲一再嘱咐他:"不要有压力,平时怎么考,今天就怎么考,把你最好的水平发挥出来,"说着父亲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玉佛,说,"这是我昨天给你买的吉祥物,戴上它,它会为你带来好运的."

一粟摆摆手没有接受,他转身就要走,母亲却坚持要送他,一粟很果断地拒绝了.

来到学校大门前,一粟就看到成群成群的人堵在门口,场面非常壮观.

"可怜的人儿呵,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把自己的命运从别人手里夺回来?"一粟在心里感叹道,他才发现今天来的家长比学生都要多.一粟想一想:学生只有一个,而家长通常是两个,所以这种现象并不奇怪.

不料一粟在人群中看到了他的母亲,她正向他走过来.

"我让你来了吗?"一粟责问道.

母亲和颜悦­色­地说:"我跟单位领导请了一天假,就是来陪你考试的."

"谁让你来的?"一粟恼火了,"我考试你来凑什么热闹啊?"

母亲说:"你这孩子才叫奇怪,你考你的,我站在门口帮你守着又怎么了?"

"你赶紧回去上班去,你如果呆在这里我肯定考不好,你赶快走吧."一粟显得很烦躁,考前的紧张气氛和学校门口拥挤的人群令他的心情很难平静下来.

母亲还站着不肯动,安慰他说:"你别紧张,不要慌,相信自己,你是最­棒­的,你一定能考出好成绩的!"

"你快点走啊!"一粟大声催促道,母亲见一粟态度强硬,也只好转身走开了.

一粟把他的母亲打发走以后就开始在人群中寻找沈,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他又问了一遍班上的同学,大家都说没有看到沈.一粟心想:"不对啊,他说过他要来参加高考的,他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消失的,他一定会来的."

最后考生依次进入考场时,沈还是没有出现,一粟知道他不会来了,后来一粟又知道:他永远也不能来了.

两天的考试很快地结束了,一粟发挥得和平时一样,既没有超水平发挥,也没有发挥失常,一粟对自己的表现还是比较满意的.最后一门课考完的那个下午,一粟总算松了一口气,他总算自由了、解脱了,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然而他此刻却只想回到自己的小屋里.

刚走进家门,父母就迎上来问他考得怎么样,一粟什么话也没说就钻进自己的房间倒头大睡,他实在太困乏、太疲倦了.

等他睡醒以后再看看钟,已经是晚上九点了.他走到餐厅,父母早为他准备好丰盛的晚餐,一粟坐到桌前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他的父母要他多吃一点,好好休息,还问他考试的情况,说起估分、填报志愿的事.一粟却只顾着吃,一句话也没听进去,一句话也懒得说.吃完一大碗饭后他问一句:"还有米饭吗?"

母亲笑笑说:"有啊,多的是,你只管吃."

一粟添了第二碗饭,又坐到桌前开始大嚼大咽,母亲关切地说:"你慢点吃啊,没人跟你抢的."接着父母又跟他唠叨了很多,但是当天晚上一粟只说了一句话.

次日上午,一粟在房间里收拾他上学期间用过的课本、试卷、参考书,高考过后它们就沦为成堆的废纸片.一粟清理它们的同时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他居然花费这样多的­精­力和时间去研究一堆废纸.

他从废纸堆里翻出一张旧报纸,他看看日期,是今年四月份的,报纸上报道的全是和高考有关的内容.一粟刚要把它丢掉,却看到报纸右下角有一则新闻--花季少女因不堪承受高考压力跳楼自杀.四月四日,阎罗市一名高三女生跳楼自杀.该女生自杀前留下遗书一封,称其无法承受考前压力.有关专家呼吁:学生们在积极备考的同时也应当加强自身心理素质的锻炼和培养,高考对一名学生来说不仅仅是知识水平上的检测,更是心理素质方面的考验,而家长也应该关注、重视孩子的身心健康.通往成功的路有很多条,高考并不是孩子的唯一出路."

"高考不是唯一的出路?"一粟笑了,这句话把他逗得哑然失笑了,他把报纸撕得粉碎,然后随手丢进废纸篓里.

(2)第三十六章

几天以后,一粟去学校领取高中毕业证书.走进办公室,老鲁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颜­色­鲜红的本子,一粟知道这个本子就是毕业证了.老鲁对一粟始终保持着微笑,他以为自己和蔼亲切的笑容会在学生的记忆中永驻,从而抹掉他给别人留下的不够光彩的形象.老鲁把毕业证放到桌子上,用抑扬顿挫的语调说:"恭喜你,一粟,你已经顺利地从本校毕业了,祝愿你以后..."老鲁的话还没说完,一粟拿起桌上的毕业证转身走掉了.

当一粟回到教室,原本吵闹的气氛顿时安静下来,同学们都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他,只有黑板上的两名女生没看到一粟,还在不停地争论谁写的粉笔字更好看,扭转头看到一粟便也默不作声了.一粟看看黑板,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同学们的签名和留言,整块黑板都快写满了.一粟走到黑板前,在一处­干­净的角落写上自己的名字,犹豫片刻,他把沈的名字也写上去了.

一粟回到座位上,环顾四周,这是在他狂暴的灵魂中被毁灭过无数次的一间教室,最终,他以顽强的忍耐力战胜了自己的怒愤和冲动.他凝视着前面的黑板,他写下的两个名字极其微小,很不显眼,几乎可以被忽略,但是一粟已经很满意了,他的脸上流露出欣慰的笑容.一粟拿上毕业证站起身来,向教室外走去,走到门口时他看了看班长,今天的班长穿了一件­性­感惹火的吊带装,但一粟觉得她­祼­露出来的肩膀非常难看.

一粟离开教学楼向大门口走去,他正走着,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粟回过头去看,原来是班里的男同学"小君".一粟不想理他,就只顾着自己向前走,小君追上来叫住他,对他说:"一粟,今天晚上全班同学一起去吃饭,你也去吧,是班长请客呢."

一粟没说话,连看都不想看他,小君就轻声细语地说:"一粟,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但是谁又希望是这种结果呢?沈走得太突然了..."一粟越听越心烦,他本来想当小君不存在,但是小君就象一只大苍蝇一般在他耳边嗡嗡,所以他很难当小君不存在.

一粟走得离学校越来越远了,小君还在不停地说:"我们大家都去看过沈了,他真是可怜,躺在棺材里一动也不动,我们还去过出事的现场,那里全是他留下的血迹,有几个女生当场就哭起来了..."

小君的声音竟有些哽咽,一粟突然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怒不可邂地叫道:"你没见过死人吧,见到死人你感觉挺新奇的是吧.还有血,血也让你兴奋了?"

小君被一粟的激烈反应吓得呆住了,路上的行人都纷纷驻足观看,还有人低声议论着:"这小孩好像有毛病,神经不正常."

"是个疯子吧."

一粟放开小君,一路朝家里走去.

回到家,一粟无力地倒在椅子上,他茫然地注视着窗外,怎么也想不明白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不经意间,他看到了沈送他的长笛.他把笛子放到抽屉里,又翻开唐老师送他的日记本,在本子的最后一页有沈送他的一行文字:

愿生如夏花般绚烂而死如秋叶般静美.

一粟反复地念着这段话,却猛然间看出一个问题--那个"死"字上居然画着一个圆圈.

"圆圈,为什么要画圆圈呢?"一粟恍然大悟,原来沈早就计划好了,他早就把自己的结局都安排好了.一粟悔恨不已,他重重地捶着自己的脑袋,这么明显的圆圈为什么当初就没发现呢?

一粟想:"假如我能及时发现,假如我在他活着的时候做点有用的事情,会不会就能避免今天的结局呢?"然而经过一番思考,一粟的回答是不会,他也开始相信宿命,无论一个人当初怎样选择,最终都无法逃脱同样的结局.这是一粟的宿命,也是所有人的宿命,从出生的那天开始就无人能够逃脱.不是因为我们无法控制、掌握自己的命运,而是因为我们没有重复的人生可供经历,我们永远都只能有一种选择,并且没有选择的权利.命运是个谎言,客观世界就是行骗者,而人类永远是上当受骗的群体.

一粟突然发觉自己的可笑,他一直费尽心机地寻找答案,却不知道答案其实早就很明显了,从他认识沈的第一天起,一切就已经有了答案.沈是作为一个错误的人来到错误的时代经历了错误的青春,包括他选择自杀也是一个错误,而且是致命的、无可挽回的错误,他以错误开始又以错误结束,他的一生都是错误的.他无法融入世俗社会,他是­精­神上的勇士,现实中的弱者,他只能被淘汰.他表面上什么都有了,但他的内心却是失败的,他把­精­神领域的需求看得高于一切,思想和心灵就是他的全部,这个世界属于任何人,却惟独不属于他,而且像他这种人是根本就不应该存在的,所以死对于沈来说,也未尝不是一种不圆满中的圆满.

"沈,你最好的朋友送给你最后的祝福--愿你在另一个世界得到完满,"一粟说出声来.

与此同时,一粟的脑海中突然掠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个念头非常恐怖,让他吓得心惊胆颤,

"不可能的,这不可能是真的,"一粟想方设法要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驱逐出去,"我要忘掉这个可怕的推断,这种假设是不能成立的!"

一粟正想着,卧室的门突然自动敞开了,似乎有人推门进来,但是一粟朝门口望去,进来的却只是一阵风.

几天以后,丸子来找沈了.

"粟哥,沈哥用的猎枪是从哪里借来的?你知道吗?"丸子问.

一粟漫不经心地说:"是你借给他的吧."

丸子赶忙说:"粟哥你可别冤枉我,我家里的那把猎枪早被我爸拿走了,如果真是我把枪借给沈哥,我的良心会永远受到谴责的."

"胡说,我知道是你借给他的,别不承认."

"我没有啊,我发誓,我的话千真万确,我绝对没有把枪借给他."

一粟近乎痴呆地大笑着说:"哈哈,我跟你开玩笑的,你还认真起来了,你可真有意思,哈哈..."

丸子惊奇地看着一粟说:"粟哥,这种时候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你错了,越是这种时候咱们才越应该高兴,今天晚上我们找个餐馆好好庆祝一下,我来请客,就去上次的麻雀酒家吧,那里的麻辣牛­肉­火锅味道很不错,老板娘也是花姑娘大大的."说完一粟又笑出声来.

丸子目瞪口呆地说:"粟哥,你出什么问题了?你要想开一点啊."

一粟迅速地收敛住笑容,一本正经地说:"给我拿支烟."

丸子从兜里掏出一根烟递给他,一粟将烟叼在嘴里,却没有点燃,丸子又说:"粟哥,我不是观察力敏锐的人,也不会揣测别人的心理,不过我一直有个疑问,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一粟又夸张地哈哈大笑起来,说:"你小子太会卖关子了,什么叫该不该说,我会说不该说吗?我就是说不该说你不是也一样要说吗?无论我怎么回答你都是要说的,不是我说不该说就能让你不说的,你却非要我说你应该说你才说,所以我现在说:你说吧,那么你就开始说吧."说完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一粟又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丸子被一粟的反常表现弄得糊里糊涂、一头雾水,等一粟停住笑以后才说:"粟哥,虽然你总说沈哥有病,但我一直都没发现他有哪里是不正常的,,他和过去相比并没有很明显的区别和变化,你们的话令我很困惑,所以我的怀疑是--会不会是因为我们的作用令他的正常变为不正常?或者说他身上原本正常的部分因为受到我们的压制、否定、质疑、排斥,反而让他错误地以为自己是不正常的,从而增加了他的压力和疑虑,因此我认为他本人是没有错的,真正错的人是..."丸子看了看一粟,没有把话说下去了.

沉吟片刻,丸子又继续说:"我的猜测也不一定准确,但是凭我的能力就只能想到这里了,更深层次的东西我就想不到了."

一粟完全哑口无言了,他的整张脸都僵住了,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也不像刚才那样疯疯癫癫了.丸子扯着他的衣服问他怎么了,一粟不说话,丸子就说:"粟哥,我刚才说的话你千万别在意,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别往心里去."

一粟仍然缄默不语,丸子又说:"你就把我说的话忘了吧,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

一粟还是不说话,丸子就焦急地说:"粟哥,你骂我一顿也可以,你别一句话也不说啊."

一粟笑一笑说:"没什么,我刚才在想别的事情,所以没听见你说的话."

见一粟终于开口说话,丸子才总算松一口气,说:"粟哥,你最后一次见沈哥是什么时候?他当时都跟你说过什么话?"

"说过什么话..."一粟仔细地回忆,却偏偏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他的大脑又变成一片空白了.

当天临走的时候丸子告诉一粟他准备去公安局自首,交代自己若­干­年前致人死命的事实,无论他将受到怎样的制裁和惩罚,他都已经不再在乎了.后来一粟也不知道丸子有没有去公安局自首,因为他们从那次谈话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丸子就同一粟身边的很多人一样,在他人生的某个阶段永远地消失了.

放暑假的这段时间,一粟琢磨出一个道理:万事万物都是时刻处于变化中的,世界上没有永恒,这条看似朴素的道理却可以证明一个惊人的事实--因为万事万物都在不停地变化,因为永恒并不存在,所以死亡也不可能是永恒的,所以我们的生命也是不停变化的,我们从前世走到今生,在我们死后一定还会有来世.六道轮回之说是不无道理的,但它只说对了一半,因为我们只在人界和畜生界不断轮回,而地狱、饿鬼、修罗、天道是不存在的,它们只是具有浓郁宗教气息和神话­色­彩的想象,是不符合实际的.变化,只有变化才是永恒的,才是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

一天晚上,一粟做了一个梦,梦见在夏日晴朗的午后,他正坐在卧室里休息,突然间乌云密布、狂风大作,白昼迅速地转变成黑夜,紧接着雷声轰鸣、闪电交加,却偏偏不见一滴雨落下来,一粟就走到窗前向外张望,看到天边有一道金光直冲云霄,然后有人从远方腾云驾雾而来.一粟定睛一看,此人竟然是沈.他身披一件袈裟,手持一把蒲扇,俨然是一位得道仙人了.

沈来到一粟窗前,一边不停地摇着扇子一边说:"我刚从天上下来,没想到人间如此酷热难耐,实在是难为芸芸众生了."

一粟好奇地问:"仙人也怕热,要扇扇子吗?"

沈说:"你再仔细地看看,我拿的是扇子吗?"

一粟就一眼望过去,却看到沈的手中握着一把笛子,而且沈并没有吹笛子,一粟就已经听到飘扬轻柔的笛声了.

"太神奇了,"一粟赞叹道,"你在变魔术吗?由蒲扇变出一把笛子?"

沈说:"你看清楚,我手里没有拿任何东西."

一粟再看过去,沈手中拿的长笛果然不见了,一粟疑惑地说:"不对啊,我刚才明明看到你拿着一支长笛的."

沈说:"长笛在你自己手上."

一粟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手中正握着一把笛子."怎么回事啊?"一粟想不通了.

沈解释道:"世间的一切幻变皆因你的内心意念而起,笛子其实不在任何人手上,笛子只在你心中,不信你再看."长笛果然又回到沈手中.

一粟说:"你别玩这种唬人的小把戏,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舍弃自己的生命跑到另一个世界去?你什么也不管就自己一个人先走了,你还当我是朋友吗?"

沈露出困惑的表情,说:"我们素不相识,你为什么要称我为朋友呢?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一粟坚定地说:"不可能的,你和沈长得一模一样,我怎么可能认错呢?"但是当一粟再去看沈的脸,却发现沈的脸消失了.

没有脸的沈说:"你的朋友并没有离开你,你所说的沈其实就是你自己,你和他本是同一个人,是统一的整体,别人认为你们截然不同,是因为他们被相貌、才能、天资、学识等等诸如此类的表象迷惑住了."

一粟问:"那么你到底是谁呢?"

"我刚才说过,你眼前的一切景象皆由心生,你能想到什么,我就是什么."

一粟看到他居然变成一个漂亮的­祼­女,就赶紧揉一揉眼睛,又问:"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呢?我刚才看到你驾着云雾飞过来的."

"你又错了,我从来都不曾移动过,是你千里迢迢跑来找我的."

"不会的,我一直呆在家里,怎么可能跑去找你呢?"

"你不信就朝自己脚下看看吧."

一粟低头一看,才发觉自己正置身于万里高空之上,然后从四面八方传来同样的一句话:"人常常被表象迷惑,所以才执迷不悟、自寻烦恼."

突然间一粟的脚下一踏空,就从云端上坠落下来...

一粟从睡梦中惊醒时,背上已经冒出一层冷汗,夏夜里的晚风微微拂动着窗帘,也为一粟送来丝丝凉意.他回忆起刚才的梦境,就不由自主地向窗外望去,无边的黑夜依然深沉、寂静,遥远的天边却隐隐有一颗流星陨落.

暑假期间,一粟一直都不敢从沈家门口经过,因为他怕碰到沈母,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面对一位失去孩子的母亲.每次走到沈家门口他都会绕道而行,但是自从做过这个奇异的梦以后,一粟倒是很想去沈家附近转一转,其实他一直都不承认沈的死亡,他总感觉沈还躲在某个角落里,只是他暂时还不能发现.也许当他某天晚上再次走到这条街上,说不定还能听到有幽怨凄婉的笛声响起.

这天下午,一粟在沈家附近转悠,却看到沈母正站在门口望着他,一粟知道这次是躲不掉了.他又感觉自己应该去跟沈母打个招呼,毕竟沈死以后他就一直没有去看望过她.

于是一粟向沈母走过去,走得近了,一粟还未开口,沈母先主动地微笑着向他问好,令一粟惊奇的是沈母的气­色­特别好,从外表上看不出任何悲痛的神采,而且像往常一样热情地邀请他进屋做客.

一粟顿时放轻松了很多,他跟随沈母走进屋,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沈母端来水果招待他,打听高考的事情,问他考得怎么样,然后又谈到沈,说起沈的过去,一粟就听到很多沈童年时候的趣闻逸事.

沈母滔滔不绝地说着,起初一粟还听得饶有兴致,后来就渐渐觉得无聊了,但又不方便打断,只能"恩恩"地答复着,再偶尔应付似地笑一下.不知不觉沈母已经说了将近一个钟头,在他说话的时间里,一粟换了很多种坐姿,最后哪一种坐姿都坐得不舒服,而且越听越累,沈母讲述的全是和她儿子有关的事,她的脸上洋溢着甜蜜幸福却暗藏诡秘的笑容,令一粟感到害怕的是:沈母完全不接受她的儿子已经离去的事实,在她的意识中儿子还时刻陪伴着她,并且这个儿子从来都没有长大过.

后来一粟终于找准一个间隙,趁着沈母讲话停顿的片刻工夫,他向她提出要求,说想再看一看一粟生前所住的房间.沈母答应了,带着他向沈的卧室走去.在推开房门的一刹那,一粟只看到一张空空的椅子,而椅子上熟悉的身影已不知消失于何处,一粟的心中顿时涌起无限的酸楚和悲凉.一粟走进去,屋里的陈设井井有条,和过去相比并没有太大变化,墙上的钟仍然是停着的,秒针纹丝不动地指在一个数字上.

沈母走到沈的床前把床单抚平,说:"我给他换了新床单、新被褥,他太累了,需要休息."

一粟叹息一声,说:"阿姨,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一粟确实是很想走了.

沈母就把他送到门口,叮嘱他经常来家里玩,一粟答应了,还说:"阿姨,您也进屋休息吧,我先走了."

可是他发现沈母一直在注视自己的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的目光很殷切,就像一个母亲正在凝视着自己的孩子.一粟扭转头向自己身后看过去,什么也没有,他再回过头来看沈母,她已经泣不成声了,一粟手足无措地站着,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才合适,是给她一点安慰,还是悄悄地离开?

这时一辆摩托车停在他们面前,从车上跳下来一名中年男子,一粟认出他就是沈的舅舅,他走上前扶住正在痛哭的沈母,说:"别这样,让别人看到不好,"然后又转过头来看看一粟,深表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给你添麻烦了."

一粟笑笑说:"不要紧,阿姨就拜托您照顾了,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和中年男子道过别一粟就匆忙走开了,他一路不停地走着,想借走路来安抚动荡不安的情绪,刚才的情景令他十分狼狈.

后来一粟也不知自己走到了哪条街,远远地就看到一个格外引人注目的美女正向他走来,一粟再仔细一看,此人竟然是雅子,她穿着一身漂亮时尚的衣服,正和一个不男不女的家伙走在一起,他们一边说笑一边向一粟走过来.一粟不想让雅子看到他,就慌忙躲进路旁的商店,然后小心翼翼地窥视着他们.

"这个人到底是男是女呢?"一粟对走在雅子旁边的怪人的­性­别感到很疑惑,从他的过分平坦、甚至凹陷下去的胸部来看,一粟也只能当他是男的了.

看着雅子慢悠悠地走过去,一粟又回想起他的辛酸往事,若­干­年后,它会不会成为一种青涩的纪念呢?一粟望着雅子逐渐远去的身影,不禁在心中叹息一声:无缘再见了!他已经永远地告别少年时代了,他的高中生活结束了,而雅子还要在学校里艰难地度过一年她的高三,那是她必须经历的,想到这里,一粟竟然有些同情她,因为没有人比一粟更清楚高三的一年对于一个人意味着什么.

等雅子走后,一粟从商店里出来,向停在路边的人力三轮车招了一下手,车夫就把车骑过来,问一粟要去哪,一粟坐上车说一句"随便."

车夫就说:"小伙子,咱们长乐镇可没有叫'随便'的地方,你要去哪总得有个方向吧."

一粟不耐烦地说:"你就绕着小镇转一圈吧."

车夫笑着说:"我知道了,你是外地人,今天刚刚来到小镇,行,反正小镇不大,我就带你转一圈吧."

一粟坐上车,车夫就踩着车向前驶,一粟让车夫尽量骑得慢一点,他要仔细地观看一遍小镇的景物和面貌.

从学校门口经过时,一粟看到门口的巨大红­色­条幅上写道:热烈祝贺本届高考状元苏晓以八百八十八分的优异成绩考上A市的喜雀大学!一粟赶紧把头掉转过来.苏晓就是班长的名字.

车夫又向前骑了一会儿,一粟看到马路边有一栋正处在建设中的高大建筑,他没想到小镇还能盖起这么高的楼房.一粟让车夫停一停,车夫就停下车,一粟从车上下来,出神地望着那栋建筑.车夫介绍说:"这是一座正在修建的钟楼,等它一建好,以后就是小镇的标志­性­建筑,气派得很呐,到了晚上那钟表上的数字和指针就会亮起来,等时针转到几点它就"当当"地敲几下,全镇的人都能听到呢."

一粟问:"万一它停住不走了呢?"

"怎么可能呢?"车夫说,"就算钟停住不走,时间也一直在走啊."

"那你走吧,"一粟挥一挥手,让车夫继续向前骑.

一粟听到路边的广播里在播颂新闻: 长乐镇有关部门围绕着"经济强镇、文化名镇、生态重镇、区域大镇"的发展目标,带领全镇人民,真抓实­干­,开拓进取...

随着车缓缓向前行驶,广播里的声音也渐渐模糊,最后完全听不见了.

(2)第三十七章

又是一个黄昏,白昼已逝,暗影笼罩大地.一粟看到一辆前往A市的车正从他眼前缓缓驶过,这是今天的最后一趟车了.

天­色­将晚,一粟出了小镇城门一路向北走,经过那片无涯的荒野,等他走到荒野的尽头,就看到一处微微隆起的小土坡,远远地望去就象一座新坟.一粟跨过土坡往前走,来到一片茂密幽寂的丛林中,在丛林深处,一粟发现了一个很小的池塘,池塘四周长满了细细长长的芦苇,将整个池塘都巧妙地遮掩起来.这就是沈所说的美丽的湖泊吗?沈在池塘边结束了他年轻的生命,也在这里留下他最后的足迹.一粟可以想象在枪响的一瞬间迸­射­出来的脑浆和血,以及丛林中惊叫着四处飞散的鸟,这声枪响划破了寂静的暗夜,却从来不曾进入一粟的梦中.一粟想到池塘附近看一看,但他没有去,他转过身子,走出那片­阴­森晦暗的丛林.

他坐在小土坡上背对着丛林,面向着小镇的方向,他掏出长笛吹起来,因为刚开始学,他的技巧还很不熟练,吹出来的音调很难听.一只鸟在荒野的上空盘旋,它的叫声在苍茫、广阔的天地间回荡,一粟知道这只鸟已经附上了沈的魂魄,而鸟儿此刻正在对他发出嘲笑.一粟当然不服气,就把笛子吹得很响来回应鸟的鸣叫.鸟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对这片土地做最后一次深情的凝望,然后伴随一声长鸣,鸟儿永远地飞走了,它最后的鸣叫就象在风中消失的笛声.在即将满载星辉的夜里,它又将飞往何处呢?在远离故乡的土地上,它将在何处落脚、停留呢?

转眼之间,又一个黑夜将要降临了,看着天边逐渐消逝的残阳,一粟突然害怕起来,他回想起年幼时在深山里迷路的经历,他想起被遗弃在荒野中的往事,而天越来越黑,他却分辨不清回家的方向.他只听见有人在远处呼唤他,可是声音从哪里来呢?他看不到人,什么也看不到,他的视野模糊了.

仓皇­阴­沉的天底下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只有独自去面对即将来临的黑夜了.冷风骤起,吹得他瑟瑟发抖,一粟终于忍不住了,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悲伤积郁得太久,令他此刻的眼泪就象洪水决堤一般奔涌而出.在沉寂的荒野上,在已经被人们遗忘的荒僻角落,他的悲伤和哀痛是如此渺小,没有人会去关注他、安慰他、鼓励他、理睬他,就连眼泪也是孤独的.他可以尽情地哭了,伤痛和泪水都获得了自由,谁也不会嘲笑他的软弱.他的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身子不停地颤抖着,就象一片在风中摇颤的树叶.他用双手蒙住眼睛,泪水又从指缝间涌出来.他最好的朋友已经不在了,他不可能再有真正的朋友了,剩余的人生道路只能靠他一个人孤单地走完,而路又是何等的曲折和艰辛!在此后的漫漫长路上,只有他的影子会始终对他不离不弃,永远忠于他、跟随他.

"结束了,不管怎样,一切都结束了,"一粟拭­干­眼泪站起身来,荒凉的旷野已经完全归于一片黑暗,城墙后面的小镇又亮起璀璨的灯火.

"一切都会有结束的那一天,"一粟默念着这句话,凝望着小镇上空升起的一颗明亮的晚星,心中既没有憧憬和期盼,也没有绝望和悲凉.一个月以后,他就要和这片土地挥手作别,然后沿着公路去遥远的他乡寻梦.小镇将继续上演一幕幕浮世悲欢,而他将不再是台下的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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