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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情乱

逮个黑灯瞎火的角落,又扯着嗓子嚎叫了一声。刚才的场面立即再现,我东边叫一嗓子,西边嚎一嗓子,把整个长安城闹了个人仰马翻,­鸡­犬不宁。

街上渐渐地变得亮如白昼,连官府的差役都被惊动,一个个全副武装出来逮狼,有人说两三只,有人说十只。

街边的乞丐成为众星捧月的人物,人群围聚在他们周围问他们可看到什么。乞丐平日里哪能如此受欢迎?个个满脸光辉、嘴里唾沫乱喷、比手划脚地说看见了一群,越说越夸张,引得人群一声声惊呼。也许平静日子过久了,众人不是怕,反倒一个二个满脸兴奋刺激,翘首以待地盼着发生点什么新鲜事情。

我眼珠子转了几圈,想着闹都闹了,索­性­再闹大些,图个自个开心,也让大家都玩得尽兴一回。瞅到一个披着黑斗篷的人经过,看四周无人注意,悄悄跃到他身后,一个闷棍就敲晕了他。等扒下他的斗篷后,才发现居然是个官老爷。这……我头有些疼,这好象比我想的严重了。算了!敲都敲了,后悔也晚了。

披上斗篷,拿帕子把头包起来,人藏在屋顶一角处,“呜”的一声狼啸后,飞檐走壁,无所顾忌。屋顶上一溜人追在身后,街道下扶老携幼,牵家拖口,挤得密密麻麻,和看大戏一样。有官差被我踢下屋顶,人群中居然还有鼓掌和叫好声。

好汉难敌群殴,官差越来越多,似乎全长安城的兵丁都来捉我了。原本打算戏耍他们一圈后就逃之夭夭。可没有想到,官差里颇有些功夫不弱的人,而且刚开始追捕我时有些各自为政,现在指挥权似乎都归于一个人手中后,调度有方,拦截得力,把我慢慢逼向了死角。

果然是天子脚下!心中暗赞一声,急急寻找出路,若真被抓住,那可有得玩了,只是恐怕我现在玩不起。

因为我不愿取人­性­命,下手都是点到即止,左冲右冲,却仍旧被困在圈子里。左右看了看地形,要么被抓,要么决定下杀手冲出,要么只能……

轻身翻入霍府,在后面追赶的兵丁显然知道这是谁的府邸,果然不敢追进来,都停住了步伐。我偷偷吐了下舌头,估计待会就会有品级高一些的官员敲门求见,陈叔的觉算是泡汤了。

掩着身子到去病的屋子,偷偷瞅了一眼,竟然没有丫头守着,只他一个人睡在榻上。心中又是纳闷又是气,陈叔这个老糊涂,怎么如此不上心?

走到榻旁,俯身去探看他,没想到他猛地睁开眼睛,我被吓得失声惊呼,叫声刚出口,他已经把我拽进怀中,搂了个严严实实。我笑着敲他胸口,“竟然敢吓唬我!难怪丫头一个都不见呢!”

他却没有笑,很认真地说:“我一直在等你。如果你天亮时还不回来,我就打算直接去抢人了。”

我哼了一声,“强盗!”

他笑在我额头亲了一下,“强盗婆子,你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

我朝他做了个鬼脸,挣脱他的胳膊,把斗篷脱下来扔到地上,又解下头上包着的帕子,“你惨了,说不定明天就会有人上奏皇上说你窝藏飞贼。我今天晚上可是把整个长安城的官差都给引出来了。”

他侧身躺着,一手撑着头笑问:“你偷了什么东西?”

我不屑地皱了一下鼻子,“就是好玩,胡闹了一场。”

他拍了拍榻,示意我躺过去。我钻进被窝,缩进他的怀中,“我看你一点不象刚病过一场的人,怎么这么­精­神?你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他皱着眉头道:“别的都感觉正常,只有一个地方不舒服。”

我心中一紧,“哪里?天一亮就叫人去请太医,不行,现在就让陈叔去请。”说着就要跳下榻,他一手搂着我肩,一手握住我的手,牵引着我缓缓滑过他的小腹,向下放去,“这里不舒服。”

手被摁在他的火烫欲望上,“你……”我登时又恼又羞,涨了个满面通红。

他笑凑在我耳旁,轻声道:“你多久没有主动亲近过我了?原来病一场还有这样的好事,早知道早些生病了。难得你肯投怀送抱一次,我若没点反应,岂不是对不起你这个自称‘花月貌冰雪姿’的美人?”

我啐道:“小­淫­贼!”

他一面吻着我的耳朵,一面含含糊糊地说:“玉儿,你愿意给我生个孩子吗?我如今暂且不能娶你,但我这辈子是赖定你了,反正早晚的事情,如果你不介意目前没有个名份,我就不忍了。”

我笑扭着身子闪避着他的吻,还没有答话,屋子外陈叔的声音响起,“少爷!”

霍去病没有理会,依旧一面逗着我,一面低声问:“愿意不愿意?”我大气都不敢喘,唯恐陈叔听见什么,可他却毫不在意,我越是紧张,他越是来劲,索­性­在我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下。

“少爷!”“少……”

陈叔的声音卡了好一会,方又轻飘飘地唤了一声,“少爷……”

霍去病无奈地叹口气,嘀咕了句“怎么每到关键时刻,总有这些不应景的人出现呢?”扬声问:“什么事?”

陈叔道:“卫尉大人深夜求见,说有流匪逃入府中。求少爷帮忙清查一下府邸,我来问一声拿个主意。”

霍去病道:“有什么好问的?这点事情你还拿不了主意?”

陈叔道:“府中的警戒不比皇宫差,没有任何人能不惊动上百条良犬就进入府中,而且听闻今日夜里长安城里有狼群闹腾,所以我琢磨着……琢磨着……”

我看他话说得实在辛苦,替他接道:“陈叔,是我半夜溜进来的。”

陈叔一下松了口气,话说得顺畅了不少,“我正是这么推测的,所以就把卫尉大人挡回去了。结果不一会,中尉大人又来求见,一脸愁苦地说有人贼胆包天到把太子少傅敲了一闷棍,少傅大怒,扬言不抓到贼人,一定会参奏他们一个玩忽职守,我又挡了回去。”

霍去病侧身躺着,神态无限慵懒,视线斜斜地睨着我,伸手弹了一记我的额头,只是笑,“得了!回头我亲自去一趟少傅府。说更严重的吧!现在又是谁来了?”

我起先还纳闷怎么黑夜里一个大官捂得严严实实、独自一人在长安城逛荡,原来如此。俯在霍去病耳边低声嘀咕,他又是好笑又是诧异地瞅着我,摇摇头表示不同意。

陈叔回道:“李敢大人奉了郎中令李将军的命令来拜见,说为了霍将军的安全,也为了长安城的律法,请我们协助他们逮住逃入霍府的刺客,现在正在厅上候着。”

霍去病脸沉了下来,冷着声问:“李敢说是刺客?”

陈叔低声道:“是!”

郎中令掌宫殿掖门户,他们指我是刺客,那不就是说我刺的是……皇上?我苦着脸说:“似乎闯大祸了。这么一座大山压下来,李妍想压死我吗?”

霍去病立即问道:“李妍?这话怎么讲?”

我掩住嘴,看着他,眼珠子骨碌乱转,半晌都没有一句话,他摇了下头,“不知道你在忌讳什么。”对陈叔吩咐道:“李三既然已经猜测到是玉儿,那也不用瞒他。直接告诉他,是我霍去病和我的女人深夜无聊,两人闹着玩了一场,不小心惊扰了他们,实在抱歉。我们现在正在榻上歇息,他若想逮人就直接过来,我候着。正好没有见过长安城的牢房长什么样子,难得他肯给个机会让我们见识见识。”

我揪着他的衣服,皱眉瞪眼,“不许这么说,绝对不行……”屋外陈叔静默了一瞬,又赶忙应了声“是”,匆匆离去,可我怎么听着他的脚步声有些喝醉酒的感觉。

我头趴在枕上,捂着脸道:“霍去病,你是在整治李敢,还是在整治我?我怎么觉得你对我一腔怨气呢?”

“一半一半,不过此怨气非彼怨气,而是床地间的怨气。”他笑着掰开我的手,在我鼻尖上印了一吻,“李敢心思缜密,何况这次他又是设局人,和他一招招过招,我不见得能想过他。索­性­无赖一下,把他暗处布置好的局全给打乱,看他怎么办。他若一时受激,行错一步,我们也正好反过来逗逗他。”

这个人打仗不讲兵法,行事也完全不按世情。我的脸皮又实在厚不过他,一转身子,侧身躺着睡觉,他笑问:“你这就睡了?”

我哼道:“天已快亮,我可是在长安城的屋顶上折腾了一夜,你若不让我好好睡觉,我就回自己那边了。”

他从背后环抱住我,轻声说:“睡吧!”

我抿着嘴一笑,“天亮后,你真地要去少傅府吗?”

他笑道:“你说我无赖,你的法子也是够下三滥。他是太子的师傅,不算外人,我还是亲自去一趟的好。”

这位太子少傅背着家里的悍妻,在外面讨了一个容貌秀美,擅琴懂诗的外室。此事他虽做的隐秘,可我当年通过歌舞坊、娼妓坊、当铺的生意仔细收集过朝廷中各个官员失于检点的行为。听到陈叔说是太子少傅,立即明白他是从外室那边出来。所以给去病出主意,直接派人去问少傅一声,是他的怒气重要,还是夫人的怒气重要?少傅肯定立即偃旗息鼓,什么贼子不贼子,根本顾不上。可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上,去病又做起君子来。

困意上来,我掩着嘴打了一个呵欠,他忙道:“赶紧睡吧!”我“嗯”了一声,暂且抛开一切,安心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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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已经是晚饭时分,去病却未在府中。陈叔说他去了宫中,打发人带话回来恐怕一时回不来,让我自己一个人吃晚饭。

我想着当时出门急匆匆,没有给红姑说一声,所以决定先回一趟家。刚进门,红姑就迎了上来,“石舫……”她拍了一下脑袋,“现在已经没有石舫了。石天照派人来请你去一趟石府。”我犹豫着没有动,红姑又道:“来的人说请你务必去一趟,好象是九爷的身体不太好。”

晚上走时他的身体还很是不妥当,我的心一下不安起来,急匆匆地说:“那我先去一趟石府,你帮我留着晚饭,如果没有大碍,我会尽量赶回来。”红姑笑应了。

刚到石府门口,就看到天照坐在马车上等我,“让我好等!九爷人在城外的青园,我接你过去。”

我不等他话说完,就赶着问:“究竟怎么了?他身体还没有好,怎么就到城外去了?”

天照轻叹一声,“九爷的身子内寒气本就偏重,此次外因加内因病势十分重。他为了让你放心,特意强撑着做了个样子,你刚走不久,他人就陷入昏迷,张太医来后,命我们特意把九爷移到青园。”

我心内酸楚,对他的病情为何如此严重,不是不明白。割舍,割舍,做到这两个字的过程原本就全是痛。可是他可不可以少自以为是的为我考虑几分,多为自己考虑几分? 若身子真有什么事情,他让我何以自处?又怎么可能心安理得的自己幸福?

长安城内还是一片天寒地冻,树木萧索。青园却因为受地热影响,已经春意融融。粉白的杏花,鹅黄的迎春,翠绿的柳叶,一派温柔旖旎。我和天照都无心赏春,快步跑向九爷的屋子。

九爷依旧昏睡未醒,额头滚烫,细密的汗珠不停涔出。我从丫头手中接过帕子,“我来吧!”

帕子一遍遍换下,他的体温却依旧没有退下,嘴­唇­慢慢烧得­干­裂,我拿了软布蘸着水,一点点滴到他的­唇­上。

他烧得如此厉害,却依旧会时不时叫一声“玉儿”。他每叫一声,我就立即应道:“我在。”他眉宇间的痛苦彷似消散一些,有时­唇­边竟会有些笑意。天照道:“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非要接你过来了吗?你在这里和不在这里对九爷病情大不一样。”

赶来看九爷的小风一进门就匆匆和天照说话,天照听完后叫我过去,小风又是摆手又是跳脚地阻止,天照却毫不理会,“小玉,我们不想瞒你任何事情,霍将军已经派人去石府找了你好几次,大半夜地他又亲自去了石府。你要想走,我现在派人送你回去。”

守了整整一夜,此时已经快到天明,我焦急忧虑中无限疲惫,掩着脸长叹口气,走到冰水盆子前,撩了些冰水浇在脸上,望着依旧昏迷不醒的九爷道:“不用了,我在这里等九爷醒来。”

直到中午时分九爷的烧才褪去,我一直绷着的心总算略松几分。

九爷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我时,一下露了笑意,“他们总算找到你了,你跑到西域哪里了?几乎要把西域翻遍了,都没有你的消息。玉儿,不要生我的气,都是我的错,我看到你竹箱子里的绢帕后,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厉害……”

我心中诧异,刚想说话,一侧的大夫向我摇摇头,示意我过去。我对九爷柔声说:“我去喝口水就回来。”

九爷盯着我,眼中满是疑虑,我微笑着说:“喝完水就回来,我哪里都不去。”他的紧张褪去,释然地点了下头。

人刚到屋外,我还没有开口,天照就立即问:“怎么回事情?不是烧退了吗?怎么九爷还在说糊话?”

大夫忙回道:“不要紧,高烧了一天一夜多,虽然烧退了,但人还没有完全清醒,而且现在­精­力弱,行事会只按喜好,而不管理智,所以会自动把不愉快的事情都忘记,只按照自己喜欢的样子去记忆,等好好睡一觉,休息好了自然就会好。不过现在千万不要刺激九爷,他的身心都是最软弱和最放松的状态,也就是最容易受伤害的状态,一个不小心只怕病上加病,你们顺着他的话说就行,哄着九爷平静地入睡,一觉醒来,自然就好了。”

天照听完,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向我深深作揖,我沉默地点了下头,转身走回屋内。九爷的眼睛一直盯着帘子,见我掀帘而入,脸上的欢欣刹那绽放,那样未经掩饰的陶醉和喜悦,撞得我的心骤然一缩。

我扶着九爷靠在软枕上,洗过手后,从丫头手中接过碗筷准备喂他吃饭。他示意我把窗户推开。

窗户外就是环绕而过的温泉,粼粼波光中,时有几点杏花的花瓣随着流水漂走,一座曲折的长廊架在温泉上,连接着温泉两侧,廊身半掩在温泉的白­色­雾气中,恍惚间我们象置身仙境。

“……听说有一次祖母在此屋内靠窗弹琴,祖父有一笔生意必须要去谈,不得不离开,他一面走,一面频频回头看祖母,所以府中的人取笑地把这条长廊叫‘频频廊’,祖父得知后,不以为怪,反倒喜,索­性­不用原来的名字就叫了‘频频’……”不知道何时,屋子内已只剩下我和九爷,宁静中只有九爷的声音徐徐。

他握住了我的手,“祖母身体不好,在我出生前就已经过世,我常常想着祖父和祖母牵手同行在这座长廊上时的情景,觉得人生能象祖父一半,已经不是虚度。玉儿,我这些话有没有迟一步?你还肯让我陪你赏花吗?”

我的手抖得厉害,他越握越紧。我迟迟没有回应,他的双眼中慢慢荡起了漩涡,旋转彭湃着的都是悲伤,牵扯得人逃不开,痛到极处,心被绞得粉碎。我猛地点了下头,“愿意,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可以去天山看雪莲。”

我的话象传说中的定海神器,一句话落,他眼中的惊涛骇浪刹那平息。他握着我的手欢快地大笑起来,笑声中他低若无的喃喃自语,“老天,谢谢你,你没有待我不公,你给了我玉儿。”

我的眼中浮起了泪花,老天待你就是不公,亲人早逝,健康不全,虽有万贯家财,却是天下最可怕的枷锁,锁住了你渴望自由的心。

“玉儿,你哭了吗?我又让你伤心了……”

我挤了一个笑,“没有,我是高兴的。大夫说你要保持平静的心情,要多多休息,你要睡一会吗?”

他伸手替我印去眼角的泪,紧紧抱住了我,那么用力,似乎要把我永远禁锢在他的怀中,“玉儿,玉儿,玉儿……我们以后再不分开。自你走后,我就加快了动作,希望尽早从长安抽身而退,等我安排好一切,我们就去西域,买两匹快马,一定跑得很快,也消失得很彻底。”

“好。” 我的眼泪一滴滴落在他的肩头。

他道:“我一直想做一个纯粹的大夫,等把西域的一切安排妥当后,我们就在官道旁开一个小医馆,我替人看病,你帮我抓药,生意肯定不错。”

我说:“以你的医术,生意肯定会好得过头,我们会连喝茶的功夫都没有。”

“那不行,看病人虽然重要,可我还要陪你。我们挂一个牌子,每天只看二十人。”

“好,别的人如果非要看,我就帮你打跑他们。”

“我们可以在天山上搭一个木屋,夏天去避暑。”

一切象真的,我恍惚地笑着,“冬天可以去吐鲁番的火焰山。”

“玉儿,喀纳斯湖的鱼味道很好,我烤给你吃,你还没有吃过我烤的鱼吧?配方是我从古籍中寻出来的,传说是黄帝的膳食谱,不知道真假,但味道的确冠绝天下。”

“嗯,听牧民说喀纳斯湖的湖水还会随着季节和天气,时时变换颜­色­,有湛蓝、碧绿、黛绿、灰白,将近二十种颜­色­,我随着狼群去过两次,只看到过两种颜­色­。”

“那我们索­性­在湖边住上一年,把二十种颜­色­都看全了。玉儿,你还想去哪里?”

……

九爷在我的肩头沉沉睡去,眉目舒展,­唇­边带着笑。

我轻轻将他放回枕上,起身关窗。窗外正是夕阳斜映,半天晚霞如血。回眸看到九爷幸福的笑意,我蓦地全身力气尽失,沿着墙瘫坐在地,望着九爷大哭起来,却不敢发出声音,用牙齿咬着自己的手,眼泪象决堤的洪水,奔腾着涌出。

求求你,老天,对他仁慈一回,让他明天醒来时,忘记今日的一切,全部忘记,全部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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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一趟门,未有时间提前告知,见谅!

疲惫和累中,答应编辑的事情也总是没有做,应该这边贴的,但是最近实在懒得折腾这些东西,各位想知道大漠谣销售细节的朋友,请先参照上册书中,封面下的链接介绍。

情舞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自己的园子的,整个人象被掏空了,累得只想倒下。进屋后却发现几案上原先供着的几个陶器都被扫在了地上,满地狼藉。我重叹了口气,匆匆转身去霍府。

陈叔看到我,立即叫住了我,对我道:“少爷昨天晚上从宫中匆匆赶回,特意到一品居买了几样你爱吃的点心,说还来得及和你一块吃晚饭。看你不在,我说打发个人去接,他说自己去接。去的时候兴冲冲地,一夜未归,我还以为他歇在你那边了。结果今日太阳升得老高时方回来,一口水不喝,一口东西不吃,一个人锁在屋子里,谁都不让进。你来之前,他刚出门,脸­色­极其难看,我听红姑说他从昨日起就没有吃过东西,昨天夜里在你屋中守了一夜。”

陈叔尽力把语气放和缓,“玉姑娘,孟九爷的确是好男儿,我们也的确对不起他……”他的脸上又现了愧­色­,“可少爷对你也是全心全意,为了你连皇上的赐婚都推拒了。除了皇后娘娘和卫青大将军外,和家里其余长辈的关系也搞得很僵,我对你有愧,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唉!”

去病的身体刚好不久,虽然看上去一点事情没有,但怎么禁得住如此折腾。我因为太过担心,语气不禁带了责备,“你们怎么不劝劝他呢?”话刚问出口,就知道自己已经糊涂了,去病岂是听劝的人?忙对陈叔道歉,“我说错话了,你知道去病去哪里了吗?”

陈叔摇了摇头,“少爷没有让人跟,也许去夫人那边,也许去公主府,也许去公孙将军府,也许找地方喝酒去了。”

我转身出门,“我去找他。”

从平阳公主府到公孙将军府,从公孙将军府到陈府,又找遍长安城有名的酒楼、歌舞坊,却全无踪影。

我从天香坊出来时,已是半夜。站在天香坊前的灯笼下,茫然地看着四处黑沉沉的夜。去病,你究竟在哪里?

心中抱着一线希望,想着他也许已经回府,急匆匆赶向霍府,守门的汉子一见我就摇了摇头,“将军还没有回来。陈管家也派了人四处找,还没有找到。”我一言不发地又走回夜­色­中。电光火石间,心头忽然想到他也许可能在一个地方。

刚过十五未久,天上还是一轮圆月,清辉流转,映得满山翠绿的鸳鸯藤宛如碧玉雕成。

我沿着鸳鸯藤架奔跑在山间,“去病!”“去病!”……一叠叠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间,反来复去,却全都是我一个人的声音。

从山脚到山头,整座山只有风吹过鸳鸯藤的声音回应着我。霍去病,你究竟在哪里?霍去病,你要离开我了吗?

从前天起,人一直绷成一根线,根本没有休息过。悲伤下再也支撑不住,我­精­疲力竭地跪坐在了地上,捂着脸似笑似哭地发着自己都不明白的声音。

这段时间,我就象石磨子间的豆子,被上下两块石头碾逼得马上就要粉身碎骨。他们两块石头痛苦,可他们知道不知道我承受的痛苦?

霍去病为什么不明白,他于我而言,早已经是骨中骨,血中血。如果我要选择九爷,早已经去了,还会等到今日?

一双手把我的手掰开,黑沉沉的眼睛只是盯着我,一句话也不说。我还以为他根本不会出现了,瞅了他半晌,愣愣问了句,“你还要我吗?”

他眼中几抹痛几抹喜,一字字道:“以前没有得到时我就说过绝不会放手,现在更不会。”

我一颗悬着心立即落回了原处,叹了口气,整个人缩到他怀里,“我好累,好累,好累!你不要生我的气,九爷为了替你治病,病得很严重,我就留在那边……”他忽地吻住了我,把我嘴里的话都挡了回去,热烈地近乎粗暴。

我太过疲惫,脑子不怎么管用,傻傻地问:“你不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的眼睛不同于刚才的沉沉黑­色­,此时里面盛满了璀璨的星子。

他笑着凑到我­唇­边又吻了一下,“我只要知道这件事情只有我能做就行。”他微微犹豫了一瞬,“你既然回来了,他的身体应该没有大碍了吧?”

“烧已经全退了。大夫说一场高烧虽然凶险,但体内寒湿之气也因此尽去,以后注意调理就可以了。”这是回长安后,我们第一次心平气和地提到九爷。

他双眼直视着我,“玉儿,对不起。不管怎么说你们认识在先,而且整件事情上我本就行事手段不够君子,今天的局面也有我自己的错,人非草木,熟能无情?就是普通朋友,只怕也见不得对方因自己痛苦。何况有些心结不是说淡忘就淡忘,总要给彼此一些时间去化解。”

虽然陈叔来道歉过,可霍去病那天却是拂袖而去,之后也没看出他有半点歉意。因为他突然而来的病,我不想再纠缠于不愉快的过去,只能选择努力去忘记。

他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不是逼迫而是愿意给我时间,愿意相信我。我心头暖意激荡,原本藏在心里的一些委屈气恼不甘都烟消云散,伸手紧紧搂住他。一切尽在不言中,我的动作就是对他的最好答案,他喜悦地轻叹了一声,也紧紧抱住了我。

两人身体相挨,肌肤相触,我下腹突然感觉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抵着我,两人之间原本温情脉脉的气氛立即变了味道。他不好意思地挪动了下身子,“我没有多想,是它自己不听话。”难得见他如此,我俯在他的肩头只是笑。

他身子僵硬了一会,扭头吻我的耳朵和脖子,“玉儿,我很想你,你肯不肯?”

我的脸埋在他的胸前,轻声笑着,没有说话,他笑起来,“不说话就是不反对了?玉儿,如果有孩子了,怎么办?”

我利落地回道:“有孩子就有孩子了呗!难道我们养不起?”

原本以为他会很开心,却不料他居然沉默下来,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很冷静地问:“即使你怀孕后我仍旧不能娶你?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人家会怎么说你吗?”

我点了下头,他猛地一下把我抱了起来,急急向山谷间掠去。刚开始我还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怎么不是回府的方向?

想到此人天下间能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呢?我大惊失­色­,“你想­干­什么?你不是想在这里那个……那个吧?”

他笑得天经地义,“知我者玉儿也!那边有一处温泉,泡在里面绝不会冷。以地为席,以天为盖,又是在水中,只怕其中滋味妙不可言,比房中肯定多了不少意趣。况且已经忍了半年,既然我们都想通了,我就多一刻也不想等了。”

“可是……可是天快要亮了!”

他把我轻轻放在了温泉边的石头上,一面替我解衣衫,一面道:“那不是正好?黑夜和白昼交替时分,正是天地­阴­阳交汇的时刻,你还记得我给你找的那些书吗?书上说此时乃练房中秘术的最佳行房时刻……”他说着话,已经带着我滑入了温泉中,语声被水吞没。

他怕我冻着,下水下得匆忙,头上的玉冠依旧戴着。我伸手替他摘去,他的一头黑发立即张扬在水中,此情此景几分熟悉,我不禁抿了­唇­角轻笑。

他愣了下,反应过来,把我拉到他身前深深吻住了我。一个悠长的吻,长到我和他都是练武的人,可等我们浮出水面时,也都是大喘气。

他大笑着说:“差点都忘了当日的心愿,那天在水里就想亲你的,可你太凶了,我不过牵牵手,你就想废了我。玉儿,当日真让你一脚踢上,现在你是不是要懊悔死?”

我哼了一声,嘴硬地说:“我才不会懊悔。”

“那是我懊悔,悔恨自己当日看得着,却吃不着!不过今日我可就……”他笑做了个饿虎扑食的样子,一下抱住了我,吻如雨点一般,落在我的脸上,脖子上,胸上……

――――――――――――――――

太医再诊过去病的脉后,说一切正常,反倒张太医诊过脉后,隔了一日,开了一张单子来,没有用药,只是通过日常饮食调理。张太医为何会迟一日才开药方的原因,我和陈叔都心知肚明,但都没有在去病面前提起。

送张太医走时,他看我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估计已经明白,面上却是一幅全不相­干­的样子,闲闲地说着话,“昨日刚去和孟九爷聊了医术,和他一比,我这么多年的医简直都是白学了……”

他后面说什么,我已经都没有听进去,只是明白九爷的身体应该已经大好了。时间可以让身体的伤康复,那么时间也应该能让心上的伤康复的吧?

一步步慢慢走回屋子,隔窗看到去病正低头研究单子,听到我的脚步声,他抬头向我一笑,我想笑却有些笑不出来,只快步掀帘而进。他把我的手拢进手心中,替我暖着手,他掌心里的暖慢慢让原本浸了冷意的心温暖起来,我反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朝他暖暖一笑。

去病似乎了然,又似乎一幅完全糊涂的样子,只笑看着单子上罗列的注意事项,鼻子里长出了口气,摆明了一副不想遵守的样子,“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我能吃的也不多了。”可看到我瞪着他,又立即换了表情,凑到我耳旁,笑得嬉皮赖脸,“别气!别气!只要你天天让我吃你,我就一定……”

他话没有说完,已经逃出了屋子,堪堪避过一个紧追而至的玉瓶子。“哗啦”一声,瓶子砸碎在屋门口,在屋子外立着的两个丫头都被吓得立即跪了下来。他隔着窗子笑道:“我进宫一趟,会尽早回来的。”

我忙追到外面,“等等,我有话问你。”他没有回头,随意摆了摆手,“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们两个又不是没有夜晚溜进过宫殿,当日还和皇上撞了正着。他们要奏就奏,要弹劾就弹劾,皇上不但不会理,反倒会更放心……”他说到后来语音渐含糊,人也去得远了。我侧头想了一瞬,除非李敢有别的说法和证据,否则就那些的确还不足惧。

一回身两个丫头轻舞和香蝶仍旧跪在屋子前,“你们怎么还跪着?快点起来。”

两个丫头侧头看霍去病的确走远了,才拍拍胸口站起来,香蝶手快嘴也快,一面拿了扫帚来清扫地面,一面道:“自小做奴才做习惯了,一听见主人屋子里传来什么砸东西的声音,第一反应就是下跪,第二反应就是说一句‘奴婢该死’,其实往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根本不知道。”

我笑道:“你们怎么都那么怕将军呢?我从没有看见他责罚下人奴婢。”

轻舞抿­唇­笑着,一句话不说,只低头用帕子擦地,还是香蝶想了一会后回道:“是呀!的确没有真正责打过谁。不知道,反正我们就是怕。我听别的姐妹说人家府里丫鬟都盼着能分到年轻的少爷身边服侍,指望着万一能被收了,从此也就跃上了高枝,可我们府里却从没有这样过,我们都琢磨着若跟了将军……”说到这里她方惊觉话说得太顺口,给说过了,一张脸羞得通红。

我掩着嘴笑,“回头我要把这些话学给将军听。”

轻舞和香蝶都急起来,凑到我身边哀哀看着我,我清了清嗓子,“不说也行,不过以后可要对我百依百顺。”

两个人苦着脸,轻舞道:“好姑娘,我们还不够顺你?你问什么我们不是一五一十地全告诉你?而老夫人问我们的话,我们却能不说的就不说,非说不可的也只几句话带过。”

我轻叹口气,揽住二人的肩道:“两位姐姐心肠好,怜惜我这个没有亲人的人,多谢两位姐姐。收拾完了,我们去一品居吃东西。”两人一听,都笑着点头,香蝶叹道:“你呀!一时凶,一时柔,一时可怜,难怪将军这样的人,见了你也无可奈何。”

我面上笑着,心中却真地叹了口气,他们二人是陈叔仔细挑选过才放在霍去病身边伺候的,对我的确不错。可这府中的其他人因为卫少儿和公孙贺等人,表面笑脸相迎,心里却都别有心思。

经过霍去病生病的事情,卫少儿看见我时不屑和敌意少了许多,只是神情依旧淡淡。我也不愿自讨没趣,能避开她就避开,估计她也不愿意见我,所以两人很少碰面。

我与霍去病的关系,说明白清楚也很是明白清楚,反正上至皇帝,下至军中的从将官兵都知道我是他的人,霍去病也从不避讳,当着赵破奴等往来密切的兄弟的面,待我如妻;可若说糊涂也很糊涂,上至皇帝下到府中的奴才婆­妇­都依旧把我看作未出阁的女子,似乎我不过是霍去病不小心带在身边出来玩一次的一个女子,睡一觉再睁眼时,我就会从他们眼中消失。

从冬到春,从春到夏,睡了一觉又一觉后,我却依旧出现在他们面前,大家也依旧固执地无视我。

宫中举行宴会,我很少参加。可这次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卫皇后亲自和去病说带玉儿一起来,她虽没有明说什么,却通过这么一个小小的行为,默认了我和去病的关系。这段日子以来,若不是她压着低下的妹妹妹夫们,我只怕日子更难过,心中对她感激,所以一改往日一进宫就没­精­打采的样子,仔细装扮了一番自己。

虽梳了汉人时兴的发式,却没有用汉人流行的簪子束发,用了一条紫水晶缨络,交错挽在头发中,参差错落的紫水晶缨络直悬而下,若隐若现在乌发中,宛如将夜晚的星光汇聚在了发中,最大的一颗紫宝石,拇指般大小,恰好垂在额头间。

衣裙虽也是如今长安城流行的样式,却又略有不同。在绸缎面料上覆了一层薄如蝉翼的冰鲛纱,­精­美的刺绣隐在冰鲛纱下,添了一重朦胧的美。再加上冰鲛纱特有的轻逸,行走间又多了几分灵动。

霍去病看到我的一瞬,眼睛一亮,笑赞道:“我一直觉得你穿西域那边的衣裙才最美,没有想到汉家衣裙也能穿得这么好看,看来以前都是你不上心。”

进宫后,皇后娘娘正端坐上位,接受百官恭贺。霍去病拽我上前给皇后磕头祝寿,我坚决不肯上前,“你自己去就行了。我人来了,皇后也就明白我的心意了,你我这样公然一同上前却让皇后为难。”

霍去病脸­色­有些黯然,“我宁愿你蠢一些,笨一些,不要为别人考虑太多,也不会太委屈自己。”

我朝正在给皇后磕头的太子少傅和夫人努了努嘴,笑道:“象他们那样子就是幸福吗?看着倒是出双入对,人人称赞,我可不希罕。”

霍去病放开我的手,独自上前去拜见皇后。

等寿筵开始,酒过一巡后,李妍才姗姗而来,面上犹带着两分倦­色­,盛装下越发显得人楚楚可怜。华衣过处,人人都不禁屏住了呼吸,唯恐气息一大,吹化了这个冰肌玉骨的美人。

原本热闹的晚宴竟然因为她的美丽突然陷入了死寂,只听见她的衣裙簌簌响动,腰间挂着的玉环时而相撞,一声声的清响荡在风中,平添了几分言语难述的韵味。

她盈盈走到皇后面前下跪请安,卫皇后笑着说:“免礼吧!你身子不好,用不着行大礼,心意到了就行。”她却仍旧仔细地行了跪拜大礼后才起身。

落座时,刘彻很是自然地就伸手搀扶了她一把,还低低嘱咐了李妍一句话,李妍蹙着眉头摇了下头,刘彻有些无可奈何地笑看着她,一转头看向皇后时,虽然也是笑着,眉宇间的宠溺怜惜却立即褪去。

有心人看在眼里,不知道会怎么想?李妍已经从刚开始的一直隐忍退让,变成了锋芒微露,这是变相地在让大臣们看明白究竟谁在刘彻心中更重要。她刚一出场,已经让今晚本该是主角的皇后沦为了配角。

我的视线在宴席上扫了一圈,现在究竟多少人希望得到皇位的是刘髄?又有多少人只是希望卫氏垮台,好方便自己从中得利?卫皇后和李妍相比,优势是朝中的势力明确雄厚,可劣势也恰恰在这里,支持卫氏的人很明显,想要扳倒他们也就目标明确,可支持李氏的人却都在暗处,他们可以在暗中弄鬼。

眼光对上霍去病的视线,他的嘴­唇­微动,无声地说了三个字“你最美”。我嗔了他一眼,不屑地微扬起下巴,表示假话,我才不相信,心里却满是甜滋滋的感觉。

一旁的李广利看到我和霍去病眉眼间的言语,重重哼了一声,起身对皇上和皇后道:“西域各国进献来的舞女经过­精­心挑选,选出最好的十二人,特意排了一出西域歌舞为皇后娘娘祝寿。”刘彻赞许地一笑,看向皇后,卫皇后微一颔首,“传她们献舞。”

虽然说是西域舞蹈,但为了更符合给皇后祝寿的场合,融入了更多的汉朝舞风,把胡人特有的激烈奔放都压盖了下去,代之以轻灵飘逸。领舞的女子,身形高挑,宛转回旋中如翩翩蝴蝶,一起一落都好似没有重量。

我不禁点了下头,的确是一等一的舞女,没有想到李妍也是看着那个女子点了头。我们两人今日夜里第一次视线相对,她眼若秋水,美丽清澈,似乎一眼就能看到她的心底,想起初相逢时,她眼中的情绪流转,判若两人。

她忽地一笑,带了丝怜悯朝我摇摇头。我本想回她一笑,问问她,我们究竟谁更可怜?念头一转,却又觉得无趣,何必彼此苦苦相逼?移开视线,不再看她。

众人鼓掌喝采时,我才回过神来。刘彻很是满意,边鼓掌边笑道:“应该重赏!”

卫皇后刚要开口,李妍柔声道:“这些女子从西域千里迢迢来到汉朝,现在孤身一人,毫无倚靠。再大的赏赐都比不过一个家。今日长安城中的年轻才俊汇聚一堂,皇上不如就牵回红线,赏她们一个可以容身的家。”

歌舞生涯终究不是长计,趁着年轻觅一个去处,虽然肯定是做妾的命运或者比这个更差,但如果能生下一男半子,在这个非她们家乡的地方,日后也总算有个倚靠。其余的女子都露了喜­色­,领舞的女子却只是目光一闪,从席上快速扫了一眼。

刘彻看到女孩子们希冀企盼的眼神,竟露了一丝温柔,侧头凝视着卫皇后抿着嘴笑起来,卫皇后似乎也想起了什么,脸一红,低下了头。李妍立即转开视线,半抬头看向天空。一直状似无意地留心着她的李敢,手中的杯子一颤,几滴酒洒出。

刘彻对西域舞女道:“听闻西域每年的赛马会也是女子向心爱男子表达情意的最佳机会,可以在互相追逐时用鞭子轻轻抽打对方,也可以用歌舞向对方传达心意。朕也效仿一下西域民风,准许你们自己去挑。”

曲子响起,这次才是真正的西域歌舞曲。一开始就满是热烈奔放。欺雪压霜的肌肤,软若棉柳的腰肢,勾魂夺魄的眼神,刹那间满座皆春。

李妍笑看向我,我心中一寒,蓦地猜测到她意欲何为。刘彻已经金口玉言颁了圣旨,如果待会有女子挑了霍去病,那……

上次霍去病虽然逆了刘彻的心意,可当时刘彻根本没有来得及开口说婚事。两人似乎只随口说了一下府邸的事情,就已经让霍去病发下了“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誓言。今日刘彻当着众位臣子的面,当着西域来客的面许下诺言,如果霍去病再当众抗旨……我不敢再往下想,手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裙,盯着场中的舞女。

霍去病也猜测到李妍可能的意图,起身想走,两个女子却已经舞到了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霍去病的神情反倒慢慢冷了下来,嘴角抿了丝笑,坐回席上,端起酒杯,淡然自若地品着,好象身边根本就没有两个女子轻歌曼舞。

我微松了口气,还好,还有时间。如果霍去病不打算两个都要,那么这两个女子先要用舞姿在彼此之间决出胜负。

李广利的神­色­却并不好看,反倒更是多了几分嫉恨。我想了一瞬才明白,估计这两位女子并非他们事先安排好的棋子,而是自己真地看上了霍去病。我苦笑地看着那两个舞女,不知道是该骄傲还是该犯愁。

领舞的女子容貌身形都是最出众的,席间一众年青公子,中年­色­鬼都留心着她,此时她一步一生姿地随着舞曲也舞向了霍去病,全场气氛立即热烈起来。

一些完全不知底细的好事者喝起彩来,笑嚷道:“如此佳人也只有英雄方担得起。”真不知道他们是在拍霍去病的马屁,还是想找死。靠着霍去病、卫青而坐的一众武将都是冷着脸静看,甚至有女子舞到自己面前也顾不上,而李广利一众皇亲国戚王孙贵胄却有意无意地煽风点火,席间气氛浓烈到极点,却是一重冰,一重热,也诡异到了极点。

另外两个女子看到领舞女子,面上一羞一恼,却都自知比不上,轻轻地旋转着飘开。领舞女子笑靥如花,美目流转,裙裾翻转间,若有若无地拂过霍去病的身子,霍去病却只是静静地品着酒。

等到她单腿跪在霍去病面前敬酒时,就是她已经择定时。以后如何暂且顾不上,先救了眼前再说。我再不敢迟疑,侧头看向日磾,他点了下头。

我脱去鞋子,将原本套在手腕间的一对铃当系在了脚腕上。一面缓缓站起,一面脆声拍了三下掌,打乱了西域的舞曲,引得众人都看向我。霍去病一脸惊诧,我笑向他眨了眨眼睛。

急促欢快的曲子从日磾的短笛中冲出,宛如骏马跳跃在草原,又如小鸟翱翔在蓝天。我随着音乐转向霍去病,在每一个音调间隔间,轻踏一下脚,用铃当相和笛音,别有一番风味。

起先还舞步不顺,踏错了几步,惹得几个舞女掩嘴轻笑,我朝她们扮了个鬼脸。哼!如果让你们七八年没有跳过,你们要能跳成我这样,我任你们嘲笑。

舞步渐渐跳顺,往日在草原上纵情歌舞的感觉又回到了身体里,再加上我练过功夫,比一般舞女更多了一份轻盈和刚健,一曲匈奴女儿的示情舞,跳得虽不算好,却别有一番看头。

霍去病笑起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神情说不出的畅快淋漓,还隐隐带着几分得意骄傲。

太过意外和吃惊,全场的人都不知道如何反应,只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一地鸦雀无声中,脚腕上的铃当声越发清脆悦耳,彷佛少女的笑,开在春风中,惹得你也禁不住心儿变得柔软。

那个舞女静静看了我一会,朝我一笑,舞步转换,竟然也是一支匈奴舞。我和她交错舞过霍去病面前,他一改先前淡淡品酒的样子,居然兴致盎然地看看我、又看看她,似乎还真在我们之间挑选着哪个更好。

此人竟然如草原上的棘棘草,见点阳光就灿烂。我心中有气,笑得却越发欢快,转向他时,借着展开的裙裾掩盖,飞起一脚踢向他,却没有料到他早有防备,手恰好握住我的脚。

笛音急急,我却定在了原地,保持着一个古怪的姿势和古怪的笑容,唯有手臂还随着音乐起伏。幸亏日磾从小给我配曲,看我不对,立即放缓了音乐,反倒让预料不到的舞女脚下一绊,连着跳错了几个步子,险些摔倒。引得众人都看向她,一时间倒是把我的古怪忽略了。

她刚立稳身子就一脸恼恨地瞪向吹笛的日磾,却出乎意料,看见的不是一个乐师,而是一个气宇轩昂的华服男子,乌发卷曲,目深鼻挺,显然也是胡人。日磾向她歉意地微欠了下身子,她愣了一瞬,脸一红撇过了头。

我脸上的笑容实在挂不住了,虽然舞蹈里的确有舞步不动,只靠上半身和手臂的舞姿,但如今……

霍去病看我盯着他的眼睛越来越冷,笑着在我脚上摸了一把,放开了我,若无其事地端起酒杯。

舞曲依旧,我和一旁胡女的舞姿却都有些乱,她的脸红着,我的脸烧着,两人还彼此撞了一下。我心头一惊,清醒过来,恶狠狠地瞪了霍去病一眼,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逗我?他却只是玩味地看着我的神情,嘴边抿着笑。

胡女的心思也转了回来,打起­精­神,原有的妖娆风情尽展。我郁闷地看了她几眼,想着要不要呆会使点坏招,暗中把她弄伤,否则这场比舞我肯定赢不过她,可众目睽睽下,特别是还有李妍李敢这样的有心人,若被抓住了呢?

日磾的笛音顿了一顿,忽地变了一只曲子,是一支草原上流传颇广的情歌,表达男子对偶然见过一面的女子的思慕之情。

我脚上的铃当声刹那乱了起来,那个胡女也是身子一颤,似惊似喜地看向日磾。席上听得懂此歌的人都一脸震惊困惑,不明白今天晚上究竟怎么了?大家似乎都突然之间发了情,或者说发了疯?

我疑问地看向日磾,日磾却没有搭理我,只看着胡女。胡女看看日磾,看看霍去病,又看了我一眼,忽地下定了决心,脚步几个轻旋就已经转到了日磾的几案前,轻轻弯下身子,单膝跪在了日磾面前,表示已经认他为主。

状况变化太快,李广利一脸气愤,猛地站了起来,李妍赶在他张口前,笑拍了下掌道:“恭喜二位。”李广利和李妍的眼神一触,身子僵硬地又坐了回去。

这个聪明的胡女在最后一瞬改变了主意,压下重注,挣脱自己的棋子命运。她赌她的眼光,赌她的运气,而日磾不会让她失望,只要有他一日,必照顾她一日。

我向霍去病弯身行了个礼,转身回自己的座位。众人都愣愣看着我,李妍笑问道:“金玉,你莫名其妙地上了场,又一言不解释地下去,把这里当什么了?”

我和卫皇后视线一错而过间彼此已经交换了心思。反正卫李已经不能共容,既然李妍你步步紧逼,那我也无须再步步示弱。我面向李妍跪下,一字一顿地道:“这里当然是皇上特意为皇后寿辰举行的宴会。”

李妍被我一句话憋得眼睛里面直冒火,却再说不出半个字。再得宠的小老婆依旧是小老婆,见了大老婆依然要守规矩,更何况是主掌后宫的皇后?今日还轮不到你不停地说话。

刘彻一直冷眼旁观着周围的一切,此时听到我的话,瞟了眼一言不发的卫皇后,又从霍去病面上掠过,笑着说:“金玉的舞跳地不错,应该赏。”

卫皇后温柔地笑着,“臣妾尊旨。”

一场掩盖在旖旎香艳下的风暴暂时化开,可我和日磾这次曲舞相合是否会卷起另一场更大的风暴?卫李两氏的争斗已明显化,刘彻今晚明显偏袒着李氏,这显然又是一场帝王的权利平衡术,就如当年他借助了王氏对抗窦氏,之后又扶植卫氏彻底击垮窦王两族的外戚,而这次轮到了权势过大的卫氏。

马车行了一路,霍去病盯着我笑了一路。进了屋子后,一面宽衣一面依旧笑个不停,我被他笑得恼火起来,“你不想想如何应付李妍,反倒在这里莫名其妙地笑个没完没了,不知道下次她又会使什么手段。”

他长吁口气,躺到榻上,双手交握枕在脑后,一脸心满意足,“我盼着她使手段,最好能常常象今晚这样。”

我哼道:“是呀!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几个女子为你争风吃醋好是有面子,好是风光!”

他嘴边带笑,微眯着双眼,似乎仍在回味,“的确是滋味无穷 。如果不是她们,我还不知道你这么紧张我,也绝对想象不到你居然会向我跳舞求爱。”

我半仰头翻了个白眼,哈哈长笑两声,“我是好紧张你呀!”

他那个惫赖样子实在惹人生气,扑上去掐住他的脖子,“你下次再在大庭广众下乱摸,我一定紧张‘死’你!”

他一手来呵我的痒,一手把我拽进怀中,“你的意思是只要不在大庭广众下,我就可以为所欲为?可以乱摸?那我不客气了。”

端了洗漱用具进来的轻舞和香蝶恰看到我们这纠缠在一起,暴力香艳的一幕,冒失的香蝶一下就把手中的帕子并妆盒全掉到了地上,轻舞倒还沉得住气,弯腰一礼,低下头拉着香蝶快速退出了屋子。

完了,彻底完了!这下是里子面子全丢光了,我在她们面前的形象尽毁。我恨恨地瞪着霍去病,他却只是一挥手打落了纱帐。

……

谁是兔子谁是老虎,究竟谁吃定了谁,我终于明白了!

出征

也许因为已是冬天,天气寒冷,我突然变得很馋,也很能吃。有时候想着什么东西好吃,半夜里能想得睡不着觉。霍去病特意命厨房晚间也安排手艺好的厨子值夜,方便我半夜想吃东西时随时能吃。

虽然他说了我一个人吃东西无趣时可以叫醒他,可他白天要去军营带兵­操­练,还要上朝,我不愿他太过辛苦,所以尽量悄无声息地溜出去,吃完后再摸回来。他早已经习惯我在他身旁翻来翻去,走时手脚放轻,他只要睡着了,很少能觉察出来,可回去时,因为已是冬末,刚入被窝的身子带着寒意,虽然我尽量避开他的身体,他仍能察觉出来,迷迷糊糊地把我揽进怀里搂着,用自己的体温暖着我的身体。他一举一动做得全没有经过思索,只是下意识地动作,反倒越发让我觉得满心的暖。

霍去病自说过会给我时间后,再不象以前一样,做一些观察试探我内心的言语和举动,即使我偶尔走神发呆,他也绝不象以前那样,或生气或试探,反倒会静静走开,给我一个空间自己去处理。

以前难过时,曾经想过老天似乎从没有眷顾过我。一出生就被父母所弃,那倒罢了,反正没有得到过也谈不上为失去难过。可是它又让我遇见了阿爹,让我被捧在掌心间呵宠,却在我真正变成|人,依恋享受着阿爹的爱时,把它一夜之间夺了去。一起玩大的朋友死了,自己最尊敬仰慕的人逼死了自己的阿爹,残忍不过如此。

漠漠黄沙中的流浪不苦,苦的是在繁华长安城中的一颗少女心。如果说月牙泉边的初遇见还只是老天的一个无心举动,那长安城的再相逢却变得象有意戏弄。当年曾无数次质问过老天,如果没有缘分为什么让我们遇见,既然遇见又为什么让我心事只成空?老天似乎真地以刁难折磨我为乐。

可现在,躺在霍去病怀中,看着他的睡颜,我想老天能把他给我,就是眷顾我的,虽然我们之间还是有这样那样的事情,甚至他不能娶我。

我握住了他的手,他虽然睡着,可下意识地就反握住了我的手。我轻拿起他的手吻了一下,只要我们的双手还握着彼此,那不管什么我们都可以闯过去的,不管是西域,还是长安,不管是战场,还是皇宫,甚至生与死。

霍去病上朝回来,我仍旧赖在被窝里睡着。他拍了下额头,长叹道:“以前听军营里的老兵们讲女人,说嫁人后的女人和嫁人前的女人完全是两个人,我还只是不信,如今看到你算真相信了。这太阳已经又要转到西边了,你居然还没有起来。不饿吗?”

我蜷在被子里没有动,“头先吃过一些东西,身子就是犯懒,一点都不想动。”他把手探进我的脖子,我被他一冰,赶忙躲开,他又要用手冰我,我忙赶着坐起,他替我拿衣服,“起来吧!一品居新推出一款菜式,听赵破奴说味道很是不错,我们去尝尝。”

我吞了口口水,一下来了­精­神,他哭笑不得地看着我,“你现在脑子里除了吃还有什么?”

我侧着脑袋想了一瞬,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只还有一样。”

他还没有说话,先露了笑意,声音变得很轻、很柔,“是什么?”

我一本正经地说:“喝!昨天夜里的那个菌子汤真是好喝呀!”

他笑到一半的笑容突然卡住,伸手在我额头敲了一记,没好气地说:“快点去洗漱!”

刚进一品居就看见了九爷。一身水蓝的袍子,素净得彷佛高山初雪。他一面听着天照说话,一面温和地笑着,却连笑容都带着郁郁愁思。

他看见我的一瞬,眼中一痛,我的脚步不自禁地就停了下来,前也不是,退也不是,我有些担心得看向霍去病,他脸­色­虽不好看,可却对我暖暖一笑,“你若不想吃了,我们可以回去。”

他暖暖的笑让原本有些抽着的心慢慢舒展开。逃避不是办法,我不可能永远一见九爷就带着去病落荒而逃,这样对去病不公平。我朝去病一笑,“要吃。”他握着我的手紧了一下,眼睛亮起来。

天照站起向霍去病行了个礼,九爷浅浅笑着请我们入座,天照问:“小玉,想吃什么?”

我笑道:“去病说带我来吃新菜式,叫什么名字?”扭头看向霍去病,他皱了一下眉头,“忘记问名字了,算了!让他们把最近推出的所有新菜式都做一份来。”

我撇撇嘴,“你以为我是猪呀!吃得完吗?”

去病做了个诧异的表情,“就看你这段日子的表现,你以为我还能把你当什么?你当然吃得完,怎么会吃不完?”我皱着鼻子,哼了一声,扭过头不理会他。

撞上九爷黑沉晦涩的双眼时,才明白刚才和霍去病惯常相处的样子落在他眼里是十分亲昵的,而这种不经意间的亲昵象把锋利的剑,只是剑芒微闪就已经深深伤着了他。

一个盖着盖子的雕花银盆端上来,小二殷勤地介绍道:“‘天上龙­肉­,地下驴­肉­’,甘香咸醇,冬天进补的佳品。”他刚把盖子打开,我闻到味道,没觉得诱人,反倒胃里一阵翻腾,急急扑到窗口呕起来。

小二惊得赶紧又是端茶又是递帕,霍去病轻顺着我的背,眼中全是担心,“哪里不舒服?”

我喝了几口茶,感觉稍好些,“不知道,就是突然觉得恶心想吐。”

一旁坐着的九爷脸­色­苍白,眉眼间隐隐透着绝望,对小二吩咐,“把气味重的荤腥都先撤下去,重新煮茶来,加少量陈皮在茶中。“

霍去病扶我坐回席上,“好些了吗?想吃些什么?还是回去看大夫?”

九爷定定凝视了会我,忽地说:“我帮你把一下脉。”

我看向去病,他笑道:“我一时忘了这里就有一位医术高超的大夫。”

九爷的手轻搭上我的手腕,那指尖竟比寒冰更冷。他虽然极力克制,可我仍旧能感觉到他的指头在微微颤抖。一个脉把了半晌,霍去病实在按耐不住,焦虑地问:“怎么了?”

九爷缓缓收回手,笑着,可那是怎么样的惨淡笑容?“恭喜霍将军,你要做父亲了。”

霍去病愣愣发了一会呆后,一把抓住了九爷的胳膊,狂喜到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九爷撇过 了头,看向窗外,嘴­唇­轻颤了下,想要回答霍去病的问题,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天照推开霍去病,冷着声道:“九爷说霍将军要做父亲了。”又轻声对九爷说:“九爷,我们回去吧!”

九爷望着窗外轻颔了下首,一向注重礼节的他,仓惶到连“告辞”都未说一声,就头也未回地离开。

霍去病一脸狂喜地望着我傻笑,我愣愣坐着发呆。虽然事出突然,却毕竟是迟早的事情,如果换一个场合,换一个时间,我大概也会喜得说不出话来。可今日……我握着自己的腕子,那里依旧一片冰凉。

霍去病蓦地打横抱起我,大步向外走去,我“啊”地叫了出来,“你做什么?”。

一品居刹那间陷入一片宁静,人人目瞪口呆地盯着我们。我臊得脸埋在他胸前,只恨不得人能立即消失不见。霍去病却是毫不在乎,或者在他眼中这些人根本就不存在。他抱着我上了马车,对恭候在外的侍从吩咐,“立即去宫中请最好的太医来。”

我抓着他的胳膊,“不要!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我喜欢清清静静地。一请太医,事情肯定就闹大了,又不是只宫里有好大夫。”

他捶了下自己的腿,叫住了侍从,“我高兴得什么事情都忘记思量了。不过……”他笑握住我的手,“我现在真想大喊大叫几声,我就要有儿子了。”

他的喜悦感染了我,我靠在他的肩头微笑着,忽地反应过来,掐了他一下,“你什么意思?如果是女儿,你就不高兴了?”

他忙连连摇头,“高兴,都高兴,如果是个男孩子,我可以教他骑马,教他打猎,若是女孩子也高兴,有个小玉儿,我怎么会不喜欢呢?男孩女孩我都要,多生几个,以后我们可以组织个蹴鞠队踢蹴鞠,父子齐上阵,保证踢得对方落花流水,让他们连裤子都输掉。”

我听得目瞪口呆,“你以为是母猪下崽?”

他一脸得意忘形,“不敢请耳,固所愿也。”

我又想掐他,可想着这个人皮糙­肉­厚,作用不大。战场上出出入入,刀枪箭雨都不会眨一下眼睛的人,我手上的这点力道不过是给他挠了痒痒,索­性­别浪费自己的力气了。皱着眉头闭上了眼睛,他蓦地声音绷得紧紧,“玉儿,你哪里不舒服?”我不理会他,靠在他的肩头不吭声,他一下子急起来,对外面嚷道:“快点回府!”刚说完,又补道:“不许颠着!”

外面车夫的鞭子一声闷响,估计刚想抽马,又急急撤回力道,落在了别处,恭敬地问:“将军的意思是快点还是慢点?快了的话肯定会有些颠簸的。”

我没有忍住,抿着嘴笑起来,霍去病反应过来,在我手上轻打了下,“你现在专靠这些歪门邪道的本事来整治我。”

“谁让我打不过你呢?以后我也只能靠歪门邪道了。”我掩着嘴直笑,“现在还有一个人质在我这里,看你还敢欺负我?”

――――――――――――――

我不知道人家怀孕后究竟什么样子,反正我除了不能闻到气味过重的荤腥,一切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刚开始还身子常犯懒,现在却完全和以前一模一样。吃得好,睡得好,如果不是霍去病时常用严厉的眼光盯着我,警告我时刻记住现在不是只对自己负责就好,我也许就可以再加一句,玩得好。

刚走到秋千架旁,霍去病在身后叫道:“玉儿。”我只能转身走开。好不容易一个阳光温暖的冬日,睁开眼睛的刹那,叫道:“我们该去城外骑马。”霍去病眼睛都未睁地说:“别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身份?不就是肚子里面多了一个小人吗?有什么大惊小怪?何况现在根本就看不出来。

根据红姑的说法,女人要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如果一个女人时刻盯着一个男人,最后的结果绝对不是把男人真钉在了自己身旁,往往是男人为了躲避无处不在的目光,另铸小窝。

可如果一个男人时刻盯着一个女人呢?红姑被我问得愣了好一会才说,女人应该偷着笑,这样他就没有时间看别的女人了。我很是郁闷,不公平,太不公平。

晚上我把红姑告诉我的话,互换了一下男女说给霍去病听,“男人要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老是盯着一个女人。如果一直盯着她,结果绝对不是……”充分暗示他,他应该审视一下自己最近的行为。

他正在几案前看匈奴的地图,听完后,头未抬地淡淡说:“没有人会不要命,我也不会给你机会。”

我气哼了一声,左看右看,前看后看,屋子内走到屋子外,屋子外走到屋子内,还是找不到可以在他允许范围内玩的东西,他叹口气,撑着头看向我,“真这么无聊吗?”

我瘪着嘴点点头,“身边的丫头都被陈叔训过话,现在一个二个都看着我,什么都不肯陪我­干­,以前可以和轻舞或者心砚她们一起踢踺子,打秋千,点新娘,捉迷藏,摸瞎子,还可以和你出去骑马打猎爬山,现在什么都不能做,看书也不能多看,说什么孕中看书伤眼睛,针线也不能动,你说我能做什么?”

他纳闷地说:“好象的确是什么都不能做了,那别人是怎么过来的?”

“你请的婆子说,待产就是女人最重要和最应该做的事情,还需要做什么?当然是多吃多睡,多休息,专心把肚子养得大起来,然后生孩子。”我双手在肚子上比划着一个凸起的大球形状。

他听得笑起来,招手让我过去,揽着我坐到他腿上,“我不知道你这么无聊,以后我会多抽时间陪你的。嗯……”他想了一瞬,“这样吧!你读过不少兵书,我倒是很少看兵书,我们就在这沙盘上论论兵,各自占据一方地盘,然后彼此进攻。”

我心中本来的郁气一下全消散开,笑拍着手,“只这样还不够刺激,我们再下赌注。”他下巴在我额头上蹭着,“都依你。你把你的生意卖掉后究竟有多少身家?全输光了可不要哭。”

我笑着说:“别以为匈奴人把你视为不败的战神,你就一定能赢我。一则匈奴人可没有我了解你。二则,我们以匈奴人的地域为图做战,我对地形和气候的了解利用,你绝对望尘莫及。三则,别忘了赵括的例子,纸上谈兵和实际做战毕竟两回事情,否则也不会一代名将赵奢居然说不过绣花枕头的儿子。”

他神情一下严肃起来,“最后一个因由倒罢了,赵奢当年虽被赵括说得大败,可依旧明白自己的儿子根本打不赢他。不管结果如何,我心中自会明白到底谁胜谁负。前两个因由却的确有道理。”他把我的双手拢在他的手心里,在我耳侧低低道:“这世上只有你,我从没有打算提防过,甚至一开始就盼着你能走进我心中。说来也奇怪,从小出入宫廷,我其实是一个戒心很重的人,可却就是知道你值得我用心去换,而我的直觉没有错。”

我鼻子一下酸起来,侧头在他脸上印了一吻,倚在他肩头沉默了一会,方笑问:“你这好象也算是攻心之策,居然还未开战,就开始软化敌人的斗志,想让我呆会手软吗?”

他大笑起来,“你这算不算是预留退路?过会即使输了,也可以说一句不愿下杀手而已,博个仁义的名声,为下次再战留下资本。”

两只狐狸都笑得一脸无害,赤诚坦荡的样子。我随手抽了一张白绢,提笔写下赌注,去病看了一眼,笑着在一旁写了一个两倍的赌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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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奴主力虽远逃漠北,但仍未放弃对汉朝边境的掠夺。秋末时,匈奴骑兵万余人突入定襄、右北平地区,杀掠汉朝边民一千多人。刘彻经过郑重考虑,最终决定派大军远征漠北,彻底消灭匈奴军队。

霍去病越发忙碌,但不管再忙他总尽可能多抽时间陪我,如果能在府邸中谈论的事情,他也尽可能在府中办公,他手下的一­干­从将成了霍府的常客。

我身形还未显,府中除了贴身服侍的三四个可靠的婆­妇­丫头,其他人都不知道我已有身孕。年关将近,去病因为别有喜事,所以吩咐下去一定要好好庆祝,人人都封了重赏,整个府里喜气洋洋,小厮丫头们兴冲冲地忙着布置装饰府邸, 出出进进,煞是热闹。

我和霍去病沙盘论战的游戏也很是有趣,我当时只记得说自己了解他,可却忘记了他又何尝不了解我,我并没有占到什么优势,十盘里七八盘都输给了他,若是真到了战场上,再加上他的气势,肯定是通盘皆输。

后来我心中一动,不把自己想成自己,而是把自己想做伊稚斜,处处细心揣摩每一个兵力,伊稚斜会如何分配如何使用,又利用自己对地势和天气的熟悉,想方设法牵制消耗霍去病的兵力,反倒让霍去病频频点头赞许。

两人在一个小小的沙盘上纵横千里,几乎打遍了整个匈奴帝国。汉朝绘制的地图多有偏差,每一次论战完后,我都把有偏差的地方仔细告诉霍去病,他也极其好学,常常反复求证,一遍遍询问当地的气候风土人情,直到烂熟于胸方作罢。

外面的那帮文人只看到去病一连串的胜利,可他低下做的这些功夫又有几个人知道?从李广到公孙敖,别的将军一领兵就迷路,可去病常常孤军深入,一个人带着兵就可以在匈奴的地盘上纵横自如,攻其不备。一个生长于长安城的汉人要对西域和匈奴各国的地形都熟悉,又要花费多少心血和努力?

霍去病陪着我看下人挂灯笼,我笑指了指灯笼上的字,“你好象已经把府邸输给我了吧?那个霍字是不是该改成金字呀?”

他笑从后面抱住我,下巴搭在我的脖子上蹭着,心不在焉地说:“可以呀!索­性­把府门前的牌匾也都换了,改成金府。你的钱也输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钱可够养活一府的人?”

一旁的下人都低头的专心低头,抬头的专心抬头,目光坚定地盯着某一点,彷佛只顾着­干­活,任何事情没有看到。

我如今的脸皮早被霍去病训练得厚了不少,尤其在这府中,更是已经习惯他的搂搂抱抱。这个人想做的事情,绝不会因为别人在与不在而稍生顾忌。我拽开他的手,抿着­唇­笑,“以后霍府的人一出府就能被立即认出来。”

他漫不经心地问:“为何?”

我扭身对着他,学着几个下人的样子,把眼珠子对到一起,直直盯着某一点,“一个二个都成了对眼,这还不是明显的标记?”

他扫了一眼一旁­干­活的下人,又看看我,拧着我的鼻子,在我眼睛上亲了一下,忍俊不禁,“你别也学成对眼了。”

陈安康和赵破奴谈笑而来,恰撞见这一幕。陈安康估计早听闻过不少我和霍去病的事情,承受能力明显高于一旁的赵破奴,虽笑得有些假,可面­色­依旧正常。赵破奴却是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我看到他的样子,本来的几分不好意思荡然无存,只低低说了句“又来一个对眼”,再忍不住笑,草草回了他们一礼,一面笑着一面急急走开,身后霍去病也是压着声音直笑,一连咳嗽了好几声才道:“他们已经都在书房等着了,我们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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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狩四年,夏初。一个刚入夏就已经开始暴热的夏天。

大汉的整个朝堂都弥漫着直捣匈奴巢|­茓­的气势。所有武将,不关年纪大小,不管官阶高低,人人都奋勇争先,希望有幸参加汉朝历上迄今为止最大一次,最远一次的战争,为整个大汉帝国的辉煌,在青史上留下一笔自己的姓名。

刘彻经过仔细斟酌,决定发兵三十万,远出塞外彻底瓦解匈奴单于和左贤王的兵力。任命卫青和霍去病为统帅,各自将领五万兵马,分两路深入匈奴腹地。

为了力保胜利,让全军上下团结一致,卫青麾下都是跟随他多次出战的中老年将领,霍去病麾下也都是他亲点的年轻将领。李敢原本请求随父亲,跟着卫青出征,但刘彻没有同意,李敢因此就要错过这次战役。

霍去病听说后,向刘彻请求派李敢做他的副将,也就是如果战争中他有任何意外,李敢将代替他指挥部队。霍去病如此举动不要说大出李敢他们的意料,就是早已经习惯他行事任­性­随心的我都很是吃惊。

“去病,你不怕李敢不听从你的指挥吗?或者他暗中玩什么花招?”战场上本就凶险,想着李敢跟在他身边,我心中更是没底。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李敢是个打仗的料,不用实在可惜!我们在长安城内的暗斗是一回事情,可上了战场,面对匈奴那是另外一回事情,李敢是条汉子,家国天下,轻重缓急,他心中不会分不清楚。玉儿,你不用担心,我霍去病几时看错过人?”

霍去病说得自信满满,我思量了一瞬,也觉得有道理,遂选择盲目相信霍去病的看人眼光,心中却多了一重骄傲。他夸赞李敢是条汉子,他自己却是汉子中的汉子,敢放心大胆重用敌人,也不计较李敢是否会因此将来升官得势后再来对付他,如果他的心胸不是比李敢更宽广,他怎么能理解李敢的心思?又怎么能容下李敢?

经过繁忙的准备,一切完备,就等出征。此次战役,汉朝集合了卫青、霍去病、公孙贺、李广、赵破奴、路博德等众多杰出的将军,可以说大汉朝的璀璨将星汇聚一堂。被赞誉为大汉两司马之一的司马相如也随军而行,这颗文星将用他的笔写下汉朝的将星如何闪耀在匈奴的天空。

“明天一早就要走,赶紧休息吧!”我劝道,霍去病趴在我的腹部听着,“他又动了。”

我笑道:“是越来越不老实了,夜里常常被他踢醒,难道他不需要睡觉吗?”

他低声道:“乖儿子,别欺负你娘亲,不然爹不疼你了。等你出来了,你想怎么动都成。”

我笑着推开他,转身吹灭了灯,“睡觉了!”

他搂着我,半晌都没有动静,我正以为他已经睡着时,他的声音忽地响起,“玉儿,对不住你,要你一个人在长安城。此次路途遥远,再快只怕也要三四个月。”

我握住他的手,“放心吧!我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难道还担心别人欺负我不成?何况府里有陈叔,宫里有皇后娘娘。你专心打你的匈奴吧!伊稚斜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他的手摸了下我的腹部,“已经快四个月,可怎么你的身形依旧变化不大呢?”

我笑道:“那还不好?大夫也说我是不怎么明显的,不过恐怕马上就要大起来了。”我的头钻到他怀中,郁郁地说:“惨了,你回来时,肯定是我最丑的时候。我要躲起来不见你,等孩子生下来我们再见。”

他哈哈大笑起来,“我看你在梳妆打扮上花费的功夫有限,还以为你不在乎。不怕,大漠中太阳毒,又极­干­,到时候我肯定晒得和黑泥鳅一样,你若不嫌弃我,我就不嫌弃你,”他轻叹一声,亲了我一下,“幸亏只有四个月,我还有充足时间回来看他出生,否则肯定急死我。”

“回来也看不到他出生,不让男人在一旁的。都说女人生孩子污秽,怕染了晦气,所以男子都只在外面等着。”

他不屑地哼了一声,“心爱的女人替自己生孩子哪里来的晦气,满屋子喜气才对。回头我一定守在榻边陪着你。”

我胸口暖洋洋地,可又酸涩涩地。怎么可能舍得他走?怎么可能不想他陪着我?又怎么可能不担心?可是爱不应该是束缚,相遇前,我们彼此都是孤独飞翔着的鸟,两个人在一起后,不是让对方慢下速度,或者落下来陪你,而是应该彷若传说中的比翼鸟,牵引着让彼此飞得更高,陪伴着对方,让心愿和梦想都实现。所以要让他安心的离开,让他知道我可以照顾好自己和我们未出生的孩子。

待眼中的水气稍­干­,我语声轻快地笑说:“你以为我会放过你?都说生孩子很疼,尤其是头胎,我一定要你看着,疼得厉害时说不定会咬你几口,要疼一起疼。”

他嗯了一声,“要疼一起疼,要喜一起喜。”

想着他明天一早就要走,遂装着困了,掩着嘴打了呵欠,他立即道:“我们睡吧!”我闭上了眼睛,听着他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稳悠长。

睁开眼睛,痴痴凝视着他轮廓分明的侧面。去病,你一定要毫发无损地回来,一定要。

中毒

早上送别霍去病后,我就搬回了红姑处,没有他的霍府,我住不下去,毕竟妻不妻,客不客,住在那里面,我究竟算什么人呢?

一大府人,眼多口杂,我懒得应付暗处的各种眼光。陈叔对我的心思倒是很体谅,一句话未多说,只吩咐一直在霍府伺候的几个仆­妇­丫头并厨子加侍卫也一并跟来,浩浩荡荡一群人,红姑看得讶然而笑。

在园子里转悠了一圈,我惬意地展了个懒腰,“还是在自己家里舒服。”

红姑轻叹一声,“霍府呢?”

我笑道:“去病在就是家,不在就不是。”

红姑替我拨开几个探到面前的树枝,“你遇见霍将军也不知道究竟算幸还是算不幸。”

展了一个大笑脸凑到红姑眼前,指着自己的脸让她看,“看看!看见了没有?这是什么?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红姑忙笑道:“看见了,看见了。”她瞟了眼我的肚子,“不知道这孩子将来会象谁?不过不管象谁都是个小魔头,只要别把你们两个的厉害都继承了就好,否则还给不给别人活路?”

以前在霍府时,丫头们都不识字,如今红姑相伴,比丫头们陪伴有趣得多。读卷书,弹段琴,下盘棋,或讲一些长安城内的风俗趣事,日子过得很是安逸。言语间有时提起往日的事情,我没什么感觉,红姑倒很是感慨落玉坊当年的辉煌。说起方茹,红姑轻叹:“我看她不是薄情的人,可现在见了我却总是能回避就回避,有时候迎面而过,她也当作没有看见我。”

我笑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扁担抱着走。李延年本就对我心中怨愤,以前和李妍关系好时,还罢了,现在关系不好,方茹总不能违背整个夫家的人。”

红姑赶着掩我的嘴,“我的小姑­奶­­奶­,你说话注意些,现在怎么还叫人家名字。”

我冷哼一声,“我叫不叫李妍的名字不会影响她对我的态度。”

以前因为心存怜悯,对她总是一再忍让,但她步步进逼,昔日的几分情全淡了。可是碍于那个毒誓,我虽握着她的命脉,却拿她无可奈何。她的命再重要如何抵得过去病和九爷万一?

只是我虽然恪守诺言,她却对我不能放心,最初还只是想逼我离开霍去病,离开长安,到了现在,估计她对我也没什么感情了,如果能早一日置我于死地,她早一日舒心。去病现在不在长安,我又有身孕,对她只能是采用躲为上策。

人生永远是这样,越是躲的事情越是躲不过。怕的就是李妍,李妍就找到门上来了。

李妍下旨召我进宫贺她的生辰。李妍再得宠,却仍是嫔妃,不比皇后,不可能接受百官朝贺,只是宫中女眷之间的一个小宴,可越是小宴我越不放心。

红姑道:“宴无好宴,不如进宫求皇后娘娘帮忙挡掉。”

我苦笑着摇摇头,陈叔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皇后娘娘是否知道玉姑娘已有身孕,可皇后娘娘一直很照顾玉姑娘,如今将军不在长安,皇后娘娘肯定也不放心让玉姑娘一个人进宫,若能挡肯定早已经挡了,定是皇上点了头,皇后娘娘不好再说什么。”

我看了看自己的身形,“如今身形已显,肯定瞒不过了,而且说不准本就是李妍得了什么风声,特意召我进去看一看的。大夫说怀孕头三个月最是危险,很容易小产,如今能瞒他们这么久,过了这几个月的清静日子,我也心满意足了。”

陈叔忽地跪在地上向我磕头,“玉姑娘,老奴求您务必照顾好自己,若真有什么事情为了孩子也先忍一忍,不管多大的怨气,一切等将军回来再给您出。”

我哭笑不得,侧开身子道:“我是孩子的娘,我比你更紧张,用不着你叮嘱我。我在你心里行事很任­性­冒失吗?”

陈叔讪讪无语,我轻哼一声,只为着我没有识进退知大体地去说服霍去病娶公主,我在他们眼中就成了一个行事完全不知道轻重的人。

红姑握住我的手,笑对陈叔说:“玉儿虽然有时行事极其任­性­,却不是一个完全不知道轻重缓急的人。”

我无奈地看着红姑,她这是在夸奖我,宽慰陈叔吗?只怕让陈叔听着越发没底。我现在算是犯案累累,想得一声赞恐怕很难。

正是盛夏,一路行来,酷热难耐。还未到宴席处,阵阵凉风扑面而来,只闻水声淅沥,­精­神立即清爽。

李妍甚是会享受,命人架了水车,将和冰块浸在一起的池水引向高处,从预先搭建好的竹子缝隙处落下,淅淅沥沥彷若下雨。宴席就设在雨幕之中,冰雨不仅将夏天的热驱走,也平添了几分情趣,一众女子有隔着水帘赏花的,有和女伴嬉水的,有拿了棋盘挨着水帘下棋的,还有把葡萄瓜果放在水帘下冰着,时不时取用,的确是舒服自在。

待字闺中的女孩看到我的身形,又看到我梳着和她们相仿的发式,而非出嫁后的­妇­人发式,不禁露了好奇,偷偷地瞄了一眼又一眼,不少夫人露了鄙夷之­色­,急急把自己家的女儿拽到一旁,不许她们再看我,彷佛多看我一眼,那些女孩子也会未婚先孕。

有些风度好的,或碍着自家夫君不敢对我无礼的,对我点头一笑,或匆匆打个招呼就各自避开。我象是瘟疫,走到哪里,哪里的人就迅速散开消失。

我随手从水中捞了一串葡萄出来吃,李妍看到刚才的一幕应该挺开心。不过可真是对不住她,看到我这副样子,她恐怕又开心不起来了。我这个人荒漠戈壁中长大的,不够娇­嫩­矜贵,这些伤不着我。

正吃得开心,忽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孤零零地立在角落里。李妍对这个临时背叛了她的西域舞女肯定也是深恶痛绝,却特意请了她来,李妍想­干­什么?

我一面吃着葡萄一面朝她走去,她看见我,脸上几许不好意思,我将葡萄递给她,“你穿汉人的衣裙很好看。”

她向我欠身行礼,“这段时间我常听日磾讲你们的事情,很想能见你一面,只是我们不大方便去看你,听日磾说霍将军把你护得很周全,就是霍府的一般下人都见到你。没想到你有身子了,日磾若知道了,肯定会很开心。”

我笑瞅着她,很是感慨,“你叫他日磾,他让你这样叫他的?那我不是该叫你声嫂嫂了?”

她双颊晕红,神态却落落大方,“你叫我维姬就可以了。”

“好!你叫我玉儿,小玉都可以。”

瞥到她拇指上戴着的玉戒,我心下一惊,立即握住她的手细看了两眼,她看到我的神­色­,低低道:“是今日出门前日磾从自己手上脱下,让我戴上的,我本来还猜不透原因,现在……” 这个一直透着几分冷漠疏离的女子眼眶红了起来。

这个指环是日磾的祖父留给他的,从小一直没有离身,却特意让维姬带它来赴宴,他是把这个流落异乡的孤女托付给我了。我放开了她的手,“他不放心你。”

我用手捶了下腰,维姬忙问:“你要坐一下吗?”说着四处帮我寻位置,好一些的地方都已经被人占据,剩下的几个边角旮旯里的位置,却没有两个人一起的。维姬笑指了指一个看着稍好一些的位置,“我们去那边坐一下吧!我不想坐,站着说话就成。”

我向她做了个鬼脸,拉着她径直走向风景最好的位置,正在那里谈笑聊天的女子立即沉默下来,诧异地看向我们,等我走到她们身旁站定,几个女子忽地站起来,一脸厌恶鄙视地匆匆离开。

我笑着对维姬做了个草原上牧人比马胜利时的手势,轻叫一声,整理好裙子,施施然地坐下。维姬坐到我身旁,掩着嘴直笑。

那几位夫人现在才明白我所为何物,四处一打量后,都恨恨地瞪着我,却又不愿太过失态,只得故作大方地对我越发鄙夷,用似乎很低,却偏偏能让我听到的声音说着话,“听闻她以前是歌舞坊的坊主呢!专做男人生意的,难怪行事如此没有廉耻。”

我扭头对正扇着扇子的江夫人笑了笑,“这位夫人听闻得不够多呀!难道不知道李夫人正是从我的歌舞坊出去的吗?”

她的脸霎时雪白,长安城中的歌舞坊有史以来做过的最成功的男人生意就是出了个倾国倾城的夫人,这个江夫人居然贪图一时嘴快,忘了这件事情。

我的眼光冷冷地从其余几个女子的脸上扫过,她们虽然不甘愿却终究低下了头。

维姬低声道:“她们怕你?”

我笑摇摇头,“她们怕的是去病,也许……还有李夫人。去病的脾气你应该听闻过一二了,这几个人虽然是文官的夫人,她们的夫君并不归去病统辖,可皇上重武轻文,她们毕竟不敢拿夫君的前程­性­命做赌注和我斗气。而我……”我冷哼一声,“今日势必是一场鸿门宴,反正服软也不可能有退路,那我也不用再客气,索­性­把这些小鬼吓走了再说。”

正说着,李妍和卫皇后携手而来,身后随着刘彻新近册封的尹婕妤。李妍和卫皇后两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的腹部,又都假装没有看见,各自移开目光接受众人的叩拜。反倒尹婕妤向我一笑,轻声说了句“恭喜你。”

李妍恭敬地事事都先请示卫皇后,想看什么歌舞,或行什么酒令取乐,卫皇后笑着推却了,“今日你是寿星,凡事自然是你做主,本宫也只是陪客。”

李妍和尹婕妤、以及其他几位娘娘商量后,最后以抽花签为令,服侍李妍的女官做了令主。席间各位夫人使出浑身解数,力求逗李妍一笑,倒也是满堂欢乐。

席上气氛正浓烈时,有宫人来传旨,抬着一个檀木架,上覆着织锦绣凤大红缎。一座晶莹剔透,宝光流转的九层玉塔立在其上。如此大的整块玉石本就稀世难得,再加上雕刻工艺,真正世间罕见的宝物。

刘彻的这份寿礼一看就是花费了不少心思,众人都看得目瞪口呆,望向李妍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敬畏。李妍笑盈盈地命宫人将玉塔摆置于宴席正中间,方便众人欣赏。

走路还走得不太稳地刘髆摇摇晃晃地捧着一个大寿桃上前给母亲贺寿,像个小大人一样,很是规矩地磕头行礼说吉祥话,本来还象模象样,结果说到一半突然忘词了,一面吞着口水,吮着自己大拇指,一面求助地扭头看向后面的太子刘据,刘据低低提醒他,他却越急越不会说,望了一圈四周笑盯着他的目光,瘪瘪嘴,索­性­扑进了哥哥怀里,藏好自己的脑袋不让我们看。

好一对可爱的兄弟,一直淡然看着一切的我也不禁笑了出来。卫皇后笑着摇头,李妍面上虽笑着,眼睛里却透着冷,她身旁的侍女立即上前把刘髆从刘据身旁强抱走。我心中暗叹一声,天家哪里来的兄弟呢?即使他们想天真烂漫,他们的母亲也不会允许。

签桶落到了起先和我们起过冲突的江夫人手中,她抽了一根签递给令主,令主笑读道:“牡丹签,抽此签者可命席上任何一人做一事。”读完立即将签放回了签桶中。

卫皇后静静地笑看着江夫人,江夫人似乎颇为踌躇地想了好一会,眼光从我们面上扫过,落在维姬的脸上,“我至今难忘上次夫人在席上的示情舞姿,想请夫人为我们再跳一次。”

维姬的身份今非昔比,虽然出身低贱,又不是汉人,可毕竟现在已经是堂堂光禄大夫的如夫人。满堂的歌舞伎,江夫人不点,却偏偏点了维姬,嘲讽我们当日堂上争霍去病的一幕,也借此羞辱维姬。

我嘴边噙了丝笑盯着令主,那个宫女与我对视了一会,眼中终是露了一丝畏惧撇过了头。她们对我毕竟还有几分顾忌,可对维姬……维姬的脸涨得通红,又慢慢恢复正常,她在案下握了下我的手,姗姗立起献舞。

李妍向我一笑,端起杯酒慢品。卫皇后听到江夫人点的是维姬,神­色­释然,漫不经心地转过头和刘据说着话。我心头忽然滑过一句话,最了解你的是你的敌人。

维姬的舞姿曼妙动人,奈何满席的人或惊诧,或嘲弄,或鄙视,或不敢惹事低着头只顾着吃东西,根本没有真正在看的人,反倒被|­乳­母抱在怀中的刘髆看得极是专注,­精­彩处拍着小手咯咯笑,挣扎着要下地,|­乳­母无奈何只得放了他下地,让他立在一旁观看。

维姬随着舞曲旋转着身子,我看到两三个滚圆的珠子不知道从哪里滚出,“小心”二字还未出口,维姬已经踩到珠子上,身子向后摔倒,她的手下意识地去扶东西,匆忙中拽住了托着玉塔的红绸,身子摔倒在地上的瞬间,那座晶莹剔透的稀世珍宝也砸成了数截。

原本立在一旁看舞的刘髆看到维姬要摔倒,摇摇晃晃地想去扶她,幸亏一旁坐着的女子手快,拽回了刘髆,可即使这样,溅起的玉片从刘髆胳膊上滑过,流了一手的鲜血。吓得宫女|­乳­母全乱了套,扯着嗓子喊“太医”。

原本打碎皇上赏赐给娘娘的玉塔已是重罪,此时又伤了皇子,更是罪加一等。李妍低头查看刘髆的伤势,待擦­干­净血后,发现只是割了两条口子,她眼中的惊惧淡去,面上却越发显得仓惶,眼中珠泪盈盈,厉声喝骂着|­乳­母宫女。

我憋着的一口气现在才缓缓吐出,幸亏、幸亏没有大事。可即使这样……心中咯噔一下,扭头看向维姬,一堂慌乱中,她反倒只是静静跪在地上,虽然脸孔煞白,神­色­却十分平静坦然。她脱下拇指上的玉指环,迅速塞到我手中,低低道:“维姬无福,麻烦你转告日磾,沦落异乡,能遇见他已是此生之幸,不必再挂念我。”

李妍看了一眼维姬,抱着刘髆,望着地上的玉塔碎片对卫皇后道:“一切听凭皇后娘娘处置。”

维姬背叛了李妍,李妍肯定想让她死。今日的事情名面上全都是维姬的错,而且两件都是重罪,卫皇后犯不着为了维护一个与己无关的西域舞女而与李妍起冲突。

卫皇后看都没有看维姬一眼,淡淡道:“一切按照宫中规矩办,误伤了皇子先受杖刑一百,虽然是后宫的事情,但玉塔之事臣妾觉得还是应该由皇上处置。”李妍点点头。

杖刑一百!光这个罪名,维姬已经是非死不可,还需要什么后面的?李妍哄着刘髆,眼睛却是挑衅地盯着我。立在卫皇后身后的云姨朝我摇头,卫皇后看向我时,带着劝戒的眼光扫向我的腹部。

我手中紧紧拽着日磾的指环,拽得手都疼。为了孩子我应该忍,应该忍……日磾给维姬这个指环时,他绝对想不到我已有身孕,我还需要照顾一个脆弱的小人,事后他应该会体谅我的处境。而且今日偏偏如此倒霉,连李妍自己都肯定没有想到她的陷阱居然发展得如此完美,会把皇子牵扯进来,伤得虽轻,罪名却是天大。

维姬被宫人向外拖去,她闭上了眼睛,一脸平静。

我一面不停地找着各种理由让自己忍,可一面又在不停地问自己,如果我今日让维姬死去,我以后能活得心安吗?我和越变越­阴­狠的李妍又有什么区别?我当年恨伊稚斜背叛朋友,难道我这不是另外一种背叛?

我蓦地叫道:“等一下。”卫皇后满是无奈地瞪了我一眼,装作没有听到,李妍却是得意地笑了,微朝我点点头:金玉,你没有让我失望,欢迎进入陷阱。

我跪倒在卫皇后和李妍面前,“维姬虽然有错,可却不是罪魁祸首。”我摊开手掌,一颗碧玉珠子躺在掌心。

当时一团混乱中,我只抢着捡到一个珠子,这个物证实在太单薄,单薄到似乎只是把我拖下了泥塘,却不能让任何人浮起,“当时维姬跳舞时,民女看到有几颗这样的珠子滚到她的脚下,她因此而摔倒。”

李妍瞟了眼珠子没有说话,她的宫女道:“皇子和公主们常拿着这种玉珠子弹着玩,难道你的意思是说……”她猛地掩住嘴,跪下磕头,“奴婢万死。”

李妍扇了她一耳光,喝骂道:“贱奴才,什么话都敢乱说!”李妍看向周围的人:“除了金玉,还有谁看见这种珠子滚向维姬脚下了?”所有人都拼命摇头。

李妍一言不发地看向卫皇后,此时已经不是杀一个维姬就可以了事了,一个珠子把流言导向了在场的皇子和公主,谁有可能会心怀嫉恨想打碎父皇赏赐给李夫人的玉塔?还伤了幼弟?卫皇后的­唇­边带了丝冷笑,“彻查到底,先把维姬带下去关着。”李妍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卫皇后,卫皇后保持着­唇­边的那丝笑,继续道:“把金玉也带下去看管好。”

咣当一声,狱卒锁上了牢门。维姬眼中泪花滚滚,“小玉,你何必把自己卷进来呢?”

我拿起她的手,把玉指环给她戴上,“既然是日磾亲手交给你的,即使要还给日磾,也该你亲手还给他。”

维姬刚才赴死时面容平静,此时反倒眼泪簌簌直落,我替她把眼泪擦去,四处打量了下牢房,“比我想象得好一点。”

维姬立即站起,把地上铺着的稻草往一起拢,堆了厚厚一高垛,要我坐上去,“牢里终年不见阳光,地气太­阴­毒。”

我摸着自己的腹部,心中暗道,对不起,你爹爹走了未久,我就把你照顾到牢狱里来了。我一直把李妍看作卫氏的敌人,并没有真正把她当作我的敌人,可今天起,我们之间再没有任何情分。她竟然一个陷阱套一个陷阱,这个陷阱的尽头到底指向何方?李妍想靠此来伤害刘据和卫皇后,出手未免太轻了,她究竟想做什么?我此时一点都看不清楚,

两天过去,没有任何动静。估摸着陈叔和红姑她们早已乱套,也肯定想过办法来看我,却一直没有出现,事情看来很严重。

我们的饭菜已经好过其他犯人很多,但和霍府的日常食用一比,和猪食也差不多,我并不是挑嘴的人,什么都能吃,可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却被我们养得有些娇贵,自怀孕后一直贪吃的我变得吃不下东西。

维姬把她的饭菜中看着好一些的全都捡给我,只给我吃两份饭菜中最好的一部分,我也不和她客气,但即使这样,我仍旧没有胃口。强迫自己多吃几口,一转眼又立即吐出来,维姬急得眼泪汪汪。

我满腹担心和无奈,却不愿维姬太过自责,强笑着自嘲,“不知道象谁,我和去病都不是挑食的人,却养了这么挑嘴的一个孩子,以后要好好教导他一番。”

整座牢房只有栅栏前的一小块地方,在太阳正中午时,有几缕阳光通过一方窄窄的石窗斜斜晒进来。光柱中,万千微尘飞舞,看久了人变得几分恍惚,不知道微尘是我,我是微尘,或大千世界本一微尘?

一双薄靴,一袭合身熨贴的月白袍,阳光自他身后洒下,为他周身染上一层淡薄如金的光晕,令他看上去几欲随风化去得虚幻,可那个暖若朝阳的笑却真实得直触心底。在这个幽暗­阴­冷肮脏的牢房中,他的出现让一切都变得明媚温暖。我不能置信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他依旧站在阳光中。

九爷细细打量着我,眼中藏着担心恐惧。他向我伸手,虽一言未发,我却就是知道他想要替我把脉,他要立即确定我一切安好才能放心,默默地把手腕递给他。一会后,他面­色­稍霁,我想收回手,他却一转手握住了我,力气大得我手腕生生疼起来。

他仍旧笑着,眉梢眼角却带着几分憔悴,看来竟比我这个呆在牢狱中的人更受煎熬。我心中滋味莫辨,半晌后方挤出一句,“我没有受什么苦。”

他缓缓放开我的手,“陈夫人不许任何人通知霍将军,你要我设法通知他吗?”

我摇摇头,“战场上容不得分心,此次战役是对匈奴单于的决战,这是他自小的梦想,如果他不能尽全力打这场仗,会成为他生命中永远的遗憾。何况我不过是在牢中住几日,没什么大碍。对了,你怎么能在这里?”

他淡淡一笑,“皇上毕竟也是我的舅父,这个人情又不算大。”

他说的很是轻巧,可其中的艰险却是不想也知,只是不知道他为此究竟做了什么牺牲,又对刘彻承诺了什么。以他的­性­格,什么苦楚都是独自一肩挑,我即使问也问不出什么来,索­性­装作相信了他的话,让他一片苦心不要白费。

“玉儿,究竟怎么回事,细细和我讲一遍,我才好想对策。”

我静静想了一会,把事情缓缓道来,我和匈奴的关系,和日磾的情谊,以及李妍已经猜测到我和日磾关系非浅,所以利用维姬不露痕迹地把我收进了网中。

九爷听完后,蹙着眉头,“你还有事情没有告诉我,朝中的人都知道霍将军和卫将军虽然是亲戚,可关系十分紧张,甚至在皇上的引导偏袒下,霍将军手下的人在军中常挤兑打压卫将军的门生。如果李夫人只是为了太子位置和卫氏有矛盾,她不应该开罪霍将军,反而应该利用霍将军和卫将军的矛盾,尽量拉拢霍将军,她怎么会一再对付你?这次虽然牵涉到皇子公主,但她显然更想要你……”九爷十分不愿意把我和那个不吉利的字眼连在一起,话说了一半未再继续。

我笑向他做了一揖,“真是什么都不能瞒过你。”语气轻快,希望能缓和一下凝重的气氛,却没有成功,九爷依旧皱眉看着我。

“我和李妍的确还有些私怨,但我不能说,其实她对我恨意如此强烈也实在出于我的意料之外。”

九爷颔了下首,没有继续追问,想了一瞬道:“最关键的就是珠子是谁滚出来的,或者说关键是要找一个掉落珠子的人。江夫人虽然是事情的起端,但她不过是个糊涂人,估计什么都不知道,反倒是那个行令的宫女值得一问。”

“我也是如此想的,当时看到她迅速地把签扔回签筒中,我就有些怀疑那个令根本就是她自说自话,不过李妍能让她做这样的事情,肯定绝对相信她,她又在李妍庇护下,很难问出什么。”

九爷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不同于往日的笑意,而是透着寒意,“何必问她,只需让李夫人选择牺牲她就够了。”

我想了一瞬,明白是明白,却不知道九爷要怎么做才能让李妍做如此的退让和妥协。外面隐隐传来几声铁器相撞的声音,九爷眼中满是不舍,“我要走了,你再忍耐两三天。”

自九爷进来后,维姬就躲到了角落里,但一直时不时地看一眼九爷。此时听到九爷要走,她忽地上前对着九爷磕了三个头,九爷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却顾不上多问,只极是客气地回了她一礼,“拜托夫人照顾一下玉儿。”维姬匆匆避开九爷的礼,带着惶恐重重点了下头。

九爷的离开带走了牢房中唯一的阳光,不过他已经在我的心上留下了阳光。

维姬有些怔怔愣愣,我看着她问:“你认识九爷?”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见过他,原来你们汉人叫他九爷。没有几个人见过他,可我们都想象着他肯定是一个心象天那么大的人,所以我们西域人都尊敬地称呼他‘释难天’。西域比中原­干­旱,很多药草都不生长,汉人总喜欢用高价把药草卖给我们,可释难天不仅把药草店开得遍及西域,价格和汉朝一样,而且每到疫病流行,或无故被卷进匈奴和汉朝的战争时,他的药草都是免费提供给无家可归的人。我还没有被挑中做舞伎时,曾见过他在街头给一个病重的小乞丐治病,那天他也穿了一身白衣,素雅­干­净得象神山托穆尔峰顶上的雪,而那个小乞丐的身上流着乌黑发臭的脓血,可他把那个孩子抱在怀里,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唯恐弄疼那个孩子,彷佛抱着的是一块珍宝。后来在龟滋的王宫里,我再次看到了他,当时小王爷刚试用完一把威力很强大的弩弓,兴奋地上前想要拥抱他,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尊贵礼节,他却丝毫没有动容,虽然他微笑着,可我能感觉到他心中的冷淡和拒绝。我无意中听到他们的两三句对话,又想起当年所见才猜测到他也许就是传闻中的释难天。天下间除了他,还能有谁的心能如此?他虽然身有残疾,可他的音容会让你觉得他比所有人更高贵。我每次见他时,他都笑着,可我总觉得他似乎背负着很动东西,他的微笑下藏着很多疲惫,所以我一直想最大的尊敬大概就是不要打扰他。他在王宫中住了三天,我只是在远处看了他三天,我每日都会向神祈求,祝福他有一日能象普通人一般。没有想到,今天竟然又见到他了,而且又是一个最想不到的地方。”维姬微弯着­唇­角,似乎在笑,可又带着伤心,“能见到这样的释难天真好,他会怒,会生气,也会因为放心而真心地笑,他不是那个寂寞孤独地神,可他……却在……伤心。”

我默默地扭过头,不知道视线落在了何处,看到了什么,只想躲避开维姬带着质问和她自己都未必明白的请求。释难天,他释着别人的难?可他的难该由谁释呢?

自九爷来过后,我和维姬的生活改善不少,每日的饭菜可口了许多,甚至晚饭后,还会送一大罐牛|­乳­给我们。

因为我依旧很挑嘴,不喜欢吃的一口也不能吃,一吃就吐,所以维姬总把我能吃的,爱吃的都捡给我,两人如此分配,我这两日也基本吃饱。

黑暗中,维姬轻声说:“明天我们就能出去了。”

我嗯了一声。维姬对九爷极度信赖,她根本不理会整件事情的微妙复杂,她只相信着九爷说过让我再忍耐两三天。

半夜时分,我一头冷汗地从睡眠中疼醒,想喊维姬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全身一时寒一时热,只是不停地打哆嗦,一丝力气也提不上。幸亏维姬睡得浅,我打着颤地身子惊动了她。她一看到我的样子,惊吓得眼泪立即掉出来,冲着外面大喊着叫人。

我看到她的反应心里蓦地冷了半截,维姬是一个行事冷静沉着的人,她竟然失态至此,我现在的样子恐怕已是半只脚在鬼门关外徘徊。

维姬叫了半晌都没有人理会,她匆匆把外衣脱下来罩在我的身上,我身子疼得象要碎裂成一段段,只恨不得立即灰飞烟灭,方能躲开这如地狱酷刑一般的疼痛,意识渐渐坠向黑暗。

不行,我不能睡去,睡着了也许再没有痛苦,可有人会伤心,我答应过去病会照顾好自己和……孩子,心中一震,拼着最后的一点清醒,用力咬在了自己的舌头上,口中血腥弥漫,人却清醒不少。

疼痛来得莫名其妙,不象是病,倒更象是毒。说不出来话,只能用眼睛示意维姬,维姬倒真是冰雪聪明,看到我看陶罐立即把罐子捧来,扶着我把牛|­乳­灌下去。口中的血混着牛|­乳­咽入肚子,胃里翻江倒海般的恶心,我还是逼着自己不停地喝,因为每喝一口,也许我活下去的机会就多一分。

维姬抱着我只是哭,“小玉,要死也该我先死,是我背叛了娘娘,打碎了玉塔,为什么我没事情……”她蓦地明白过来,脸上全是害怕和悔恨,“我们交换了饭菜,你一个人中了两个人的毒。”

我已是满口的血,却再咬破舌头,也维持不了自己的清醒,在维姬的泪水和哭求声中,意识渐渐沉入了漆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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