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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千万别把我当人 >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瑜伽功的音乐中,元豹出现日本札晃的体育馆中。

场中央搭了个用绳子拦起来的比赛台。四周看台上坐满各种肤­色­的外国人,纷纷举着各国国旗。不同肤­色­的各国少女组成啦啦队在赛场周跳着扭着喊着唱着。喇叭呜咽,鼓声震天——比赛实况通过卫生星向全世界转播。

大胖子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电视。

赵航宇坐在家里看着电视。

白度坐在飞机上看着电视。

刘顺明、孙国仁坐在火车上看着电视。

唐老头儿坐在牢房里看着电视。

大学的姑娘们坐在教室里看着电视。

坛子胡同的居民们挤坐在唐家小院看着电视。

街上的行人们站在电器商店的柜台前看着电视。

股东们、主持人坐在舞台上看着电视。

全国人民都在看电视。千家万户的电视屏幕上都是同一面面:札晃比赛场地的彩­色­的黑白的二十寸的十四寸的清晰的雪花闪烁的用绳子拦着的比赛台。

唐元豹穿着举重服出场了,不同肤­色­的不同块头的不同嘴脸的外国选手和他站在一起。向四周看台欢呼的观众挥手致意,微笑着,送着飞吻。鲜花从四周看台纷纷扬扬地扔下来……裁判员穿着白­色­的裁判服进入赛场,在赛台四周各国的位置上坐好。正在计时的巨型电子石英钟上的暗绿­色­的数字同时都变为0,接着开始从后一位数上疾速地增加……

比赛开始的锣声了。几个彪形大汉每人手拿一根绳子走上比赛台,同时动手将选手们翻倒,骑在身上左一道右一道地捆起来。

元豹第一个被四马躜蹄地捆好,高高举起来。接着,其他选手也被捆好,举起来。

元豹被捆的最小,最紧,没用的绳子最多,脸上的笑容最坦然最惬意。他理所当然地获得了最高分:9.95分。

第二个单项是所有选手扛着一个骑在他们脖子上的大汉按照骑手的命令做规定动作的自选动作。

元豹又是最出­色­的,他不但能扛着比他重一倍的壮汉象马一样跑象狗一样爬象羊一样咩咩叫,还能撒娇劈叉足尖舞,任骑垂怎么颠怎么打怎么捶怎么揪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坦然惬意甚至有几分感激的微笑。

自选动作时他更是使其他选手难以望其项背。他津津有味儿地喝了一泡骑手撒的尿,解渴生津意犹未尽翘起大母指称赞。他又获得了最高分:9.96分。

大汉们拿着一柄银光闪闪的长针走上台,将针残忍地轮番扎进选手的十个手指。有人当场忍不住叫喊起来,退出了比赛。其他选手虽然咬牙瞪眼地按捺着,但已是汗流浃背,肌­肉­痉挛,唯独元豹依旧笑容可掬,温请地望着扎他的人,那眼光中颇有几分鼓励和勉慰,似乎是更怕对方坚持不住。

当大汉们把扎在选手们胸部针通上电时,所有选手都抽搐着,目眦迸裂,七窍出血,面容狰狞,毛发倒竖。元豹却只是鼻尖上浸出些汗珠儿,笑容依旧,甚至闭上眼睛象经受某种快感似地细细品味着。

他又—次获得了最高分:9.97分。

一块烧红的铁板被抬了上来,每个选手都赤脚站了上去,铁板上立刻冒出一缕缕青烟,象煎­肉­一样滋滋响着。

又有两个选手不胜折磨,嚎叫着、哭泣着踉跄退下,离了铁板仍在不停地嚎叫哭泣。

剩下的选手或一动不动,用自己的体温使局部的高温降低,或象捞在网里的虾一样乱蹦乱跳,端力减少每只脚在烧红的铁上的停留时间。

元豹胜似闲庭信步,举着手在铁板上踱着,哪块红就站到哪里,俟红稍转暗,便挪步站到更红更亮的地方。他的脚黑了,可脸红了。人象喝了酒似地容光焕发。

他又以绝佳的风度和最持久的耐力获得了最高分:9.98分。一个个巨大的玻璃鱼缸抬了上来,每个选手都跳了进去,沉到水底,象鱼一样游动。水波荡漾,一串串气泡浮上水面,进碎,破灭。时间一分一秘过去了,第一个选手浮了上来,象鱼一样大张着嘴喘着气,湿淋淋地沮丧地爬出鱼缸。

又一个选手爬了出来,一脚踢破了鱼缸,沉重到亮的水倾泻而出。裁判向他出示红牌,他冲裁判挥舞着头吼叫,被神­色­黯淡的队友拉开,披上毛巾边叫边嚷怒冲冲地扶着退场。

又一个选手冒出来……

又一个选猛地浴水而出……

鱼缸内还剩下几个选手互相注视着,各不相让地坚持。

鱼缸里的水一点点降温,渐渐变得晶莹、透彻,渐渐变得沉稠、脆硬……在整个水面将要冻结的刹那儿,其余几个选手破冰而出,他们通红的身体立刻变得黑紫,昏倒在地,被人抬了下去。

冻成冰坨的鱼缸内只剩元豹和另一个选手,他们象琥珀中的苍蝇,凝止着,毫发可鉴。

冰坨一点点化开了,那个选手工肢软地沉了底,被工作人员迅速捞出,现场施行急救。而元豹则重又欢快地摇头摆尾游起来,他身上的碎冰象鳞一样闪闪发光。9.99分——所有电子记分牌上都打出了怎样的分数。

元豹在左右开弓抽自个嘴巴。打得又快又狠。其他选手虽然也勉强在打,但无论从技巧熟练程度上和力量使用上他们都远逊于元豹。有的压根儿就打不着——尽管脸也不小。有的一下一下是打了,但不是打歪了就是上去连红都不红。

元豹的脸已经打成紫茄子了,厚厚的脸皮肿的象纸一样薄一样透明。10分!全场­骚­动起来,报以热烈的掌声。原来为本国选手摇旗呐喊吹喇叭的观众都一面倒地替元豹加油。啦啦队也全部倒向元豹,用各种语言各种方式为他喝采欢呼舞蹈歌唱。

元豹充满胜利信心地迸行最后一个项目自选动作的比赛。其他选手有的把猫放进自已扎紧的裤腿中,有的用牙咬着绳子拖动卡车;有的在自己手上各坠上一个电视机;有的牵出一只老虎,把自己的头放进老虎的血盆大口之中,伸手去挠老虎的痒痒。元豹出场了,全场立刻安静下来,啦啦队也停止了呐喊歌舞吹号击鼓,千万人的目光集中在元豹身上。

只见他微笑着,从容自在甚至带有几分顽皮地举起一把锋利闪着寒光的剔骨尖刀,仰起脖子,缓缓地在自己的脖子上划了一个弧形,血从整齐的刀渗出来。他放下刀,用双手一点点揭开下额连至两耳的皮,一寸寸小心翼一丝不苟地往上撕着。揭起的脸皮象蝉蜕一样轮廓俱在、完整无损。

他一点点揭着,揭至嘴部,逢到筋­肉­相连,纠缠不去时便用刀割断那些筋­肉­,继续往上揭。

场内鸦雀无声,连那些竭力卖弄的选手们也纷纷停了下来,目瞪口呆地瞧着元豹。

揭到眼部时,主裁判上来说:“到此为此吧,你赢了,你当之无愧地获得了冠军。”

元豹依然覆着皮的眼睛看了一眼所有的人,闪烁出一丝笑意,猛地一揭,血­肉­模糊,一张完整的人脸拎在了他手里。

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惊叹声,鼓乐齐鸣。

元豹高举着那张毫无生气木无表情橡皮套子般的人脸向全场出示,随后把它扔到一边,面目狰狞、五宫模糊地走到一旁。由于卫生线路的传播故障,所有电视机的伴音突然消失了,画面仍在。千千万万电视机前的人,只看到比赛场中观众在喊在跳在沸腾在疯狂地挥舞着手臂,看到元豹在和七他选手及裁判一一握手低低说话,但喊的是什么说的是什么一概听不见。

领奖台上,元豹高高地站在了冠军台上,第二名和第三名分别站在他两旁。一个老绅士在两个日本姑娘的陪伴下起上来,为他们颁奖。他把金质奖牌挂到了元豹脖子上,又将一个巨大的金光闪闪的奖杯递给元豹,同他握手,一再鞠躬,看得出是由衷的敬意。老绅士给第二名第三名发奖时,元豹举起奖杯向四面观众致谢。日本扎晃快讯,我国选手唐元豹在世界忍术大赛中荣获冠军……我国选手唐元豹在世界忍术大赛中荣获冠军……我国选手唐元豹在世界忍术大赛中荣获冠军……

炎热、­干­燥的城市中,看不到一辆汽车行驶,看不到一个生命活动。商店、办公楼都关着门,上着白­色­铝合金的栅栏门。太阳在明晃晃地烤着,大街小巷空空荡荡,远处,那无垠刺眼的白灼量空中升腾起一股细长飘荡的尘柱。这尘柱翻着、旋转着迅速往天空生长着。尘柱上端愈来愈粗,愈来愈大,舒卷漫延开业,形成一个巨大的蘑菇顶,遮天蔽日,浓重浑浊,无情地增生着、分袭着、席卷着一层层堆积着,象滚开的钢水,象泄漏的泡沫。

城市­阴­了下来,蘑菇云巨大的­阴­影在楼厦、街道、住宅区、公园绿地、湖泊水面上掠过。

全文完

懵然无知

一望可知,这是那种托了熟人走了关系楞充门面的招待会。专供国宾出入的富丽堂皇的大厅挤质彬彬面带菜­色­的男女知识分子。很多人的行头不齐,譬如西服虽很笔挺但领带却又艳又俗,非士穿了贵重我的长裙脖上的项链却是假珠子。

他们徜徉在一溜长之间,端很­精­致的餐盘耐心地选择能填饱肚子味道又不太差菜,今人同情的是,他们选择的余地不大。大厅上方挂着一条大红横幅,上面用别缀着一行字:《大众生活》杂志创刊三十五周年纪外设酒会。

人人都在交谈,低笑、相互引茬,大厅像个巨大的蜂巢嗡嗡作响。李东宝和戈玲胸前佩戴写有“嘉宾”字样的绸条混迹其中,边吃边喝四下张望。一个仪表堂堂的中年男子,手端酒杯,站在人群中不动声­色­打量来往起动的人。远处响起几声零星的掌声,一个老先生走上虚设已久的讲台,站在麦克有前,咳嗽了几声。

人他参差扭脸看他一眼,继续围成一个个小圈子交谈。

老先生摸出眼镜戴上,旁若无人慢条斯理地用微弱的声音念稿:“各位领导、各位同仁、各位朋友、各位同志、女士们、先生们……”“他说说什么?”李东宝问戈玲。

“我听不清。”“以及到场和正在进场的所有有关人员和家属,你们……”老先生翻了一页稿,拉长声音继续念:“——好!今天,能请到各位领导、各位国仁、各位朋友、各位同志……”

“嘿,嘿,你瞧,那是焦能。”李东宝一脸兴奋。

“哪儿呢?”戈玲外转头,找着目标。在那不嘛,大背头穿中式对襟袄,旁边还带一‘洒蜜’。“李东宝指给戈玲看。

“那是谁?跟他一起走满脸笑侃侃而谈的?”戈玲伸着脖子问。“刘震云呵,这你都不认识。”

“啧啧,这名人名来。《大众生活》真有两下子。”

中年男子走到他们身旁,叉起—片冷火腿­肉­放入嘴里。

李东宝感叹:“什么时候咱们《人间指南》也能到三十五周年呵。咱们也开这么一个酒会,把各路名人请来撮一顿,一通意祝贺,时报报发消息,多风光!”

“也快,”戈玲认真地说,“三十五年也就是弹指一挥间。”

“不过,再怎么咱也对能跟大家《大众生活》比,人家影响多大呀,发行好几百万,到咱们周年,凭咱们这点影响,请人家没准还不来呢,赏咱脸。”

“就是,到时候让不让咱庆贺都不一定——不够级别。”

觜动男子乜眼瞧了一下身边这一男一女,把嘴里嚼烂的火腿一口咽下。这时,门口响起一片掌声,正在吃喝的人们纷纷掉脸去看。一个拄着拐棍,行动迟缓,一脸褐斑的老人在一群年轻男女的簇拥下步入大厅,老人脸上毫无表情。

“谁呀谁呀?这是谁呀?”李东宝着急地问身边素不相识的女人。那女子望着老人发呆:“等等,等等,这名字都到嘴边了就是说不出来来。”中年男子看看四周杂乱的人流,整整领带晃晃头,浮起一脸训练有素的微笑,转脸面对李东宝,殷勤相问:

“二位是《人间指南》编辑部的。怎么样?还满意么?”

李东宝一怔,马上笑道:“满意,满意。”

“我叫何必,是《大众生活》编辑部主任。”中用男子说着从上衣来袋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在这是我名片,我很高兴认识你们。“李东宝右手与中年握手,左手接过名片,歪头看,笑道:”谢谢,对不起,我的名片忘带了。我叫李东宝,这是我的同事戈玲。“”你好。“何必矜持地与戈玲握手。

“你的名片也忘带吧?”李东宝问戈玲。“当然,真抱歉。”戈玲笑说。

没关系,我们已经认识了,可以到那边坐坐吗?“何必往墙边的一排沙发一摊掌。”好的。“李东宝放下餐盘。

“可以拿过去嘛,”何必笑说,“边吃边谈。”

三人依次于沙发上坐下,何必道:

“我妻子和女儿贵刊的忠实读者。有时我也翻翻,很有意思。”“哪里哪里,”李东宝极表谦逊,要论良师益友,贵刊才是首屈一指。“戈玲也一本正经地对何必说:”我爱人和孩子也常看你的刊物,睡前必读,堪称忠实读者。“

“过奖,过奖。”“真的。”李东宝道,“我爸爸都不识字,也逢人必夸《大众生活》,健康有趣。”“彼此彼此。”“客气客气。”何必皱眉头:“客套话少说吧,咱们还是谈正事要紧。”

“对对,咱们文艺界自已再互相吹捧就不好了。”李东宝诚恳地望着何必。“谈正事谈正事。”

戈玲不解地问东宝:“什么正事呵?”

李东宝转问何必:“什么正事呵?”

“哦,是这样的。”何必递给李东宝一支烟,自己点燃一支,若有所思地说:“再过两个月,就到‘六一’儿童节了。”“两个月另三天。”李东宝冲何必嫣然一笑。

何必看他—眼,掸掸烟灰继续说:“孩子嘛,是祖国的花朵,民族的希望,一年就那么一个节,咱们当大人的平时不管可以,到节了总得想着为孩子们办点事,你说对吧?”

“嗯嗯,你说。”李东宝一拳托腮神贯注盯着何必。

“孩子在盼了一冬一春了,总得他们献份厚不负期望。可你说现在孩子缺什么?都那么幸福,给吃的?玩的?”

“这个没什么必要。”李东宝认真想了想,点着烟说:“他们都学自个家长轮着咱们Сhā一杠子。”

“咱们文化人能给小朋友的,也就是一片爱我”戈玲说,“我们早安排了,准备组一批各戋寄语小朋友的稿。”

“轻了。”何必注视着戈玲,缓缓吐出一口烟,全吹在戈玲脸上。戈玲霍的后缩,挥手赶烟。

“除贵之外,还设专栏介绍各时商场具柜台的新品种。”李东宝足足吸了—大口烟,全喷到何先生脸上,询问:“感觉如何?”何必连连咳着道:“还是轻、薄,不足以表达咱们的爱心无限。”李东宝说:“到那天我们还准备给大人放假,他们回去和自己家的小朋友碓欢。年轻,家里没小朋友的,统统到孤儿院讲故事……”何必使劲摇头,眼镜差点下来,不行!这都不够!多数小朋友还是感受不到咱们的温暖。“

“那你说怎么办?你儿童节打算­干­嘛?”戈玲有些不耐烦了,“这也轻了,那也不行了,你倒是把行的说出来让我们听听!”“办晚会!何必老憋佻地憋出这三个字,一脸得意。我告你们,我们《大众生活》编辑祜部敉汉的‘六一’那天为台市小朋友搞一台晚会,晚会的主题就是‘快成长’或‘我和祖国一齐长’最后名称用个还没定,反正,是这个意思。”

“不矛盾,用哪个您那意思都清楚。”李东宝点头称是,“好想法,我支持。”何必眉飞­色­舞,比手划脚:“整个晚会都用小演员,儿重演位儿童看,台上台下天真烂漫,百花争艳,广告宣传、电视转播、再请到十位退休的国家领导人,搞他个普天同庆,老少旨宜。”“太好了,这么着才像个过节样子。李东宝被何必的描绘深深吸引。戈玲也很兴奋:”对小朋友到时候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呢。“

“好不好?”何必问二人。

“好!”二人同声回答。

“愿不愿意一起­干­?”“什么?”李东宝没听清。

“我们准备,我们希望贵刊和我们共同主办这一盛会。”何必终于亮了本意。他目光炯炯地盯着李东宝和戈玲。

须臾,戈玲开腔:“好是好,可是……”

李东宝接上来说,“这我,当然很高兴很荣幸。可是……你知道,外面传我们赚了多少钱,其实,没那回事,上一期我们就赔不……”“等一等。”何必拍了拍李东宝膝盖,站起来。

刚念完稿的老先生从台上下来,走过这里,疲惫而孤独。

何必迎上去,恭敬地打招呼:“胡老,我们正在谈着呢。”

胡老愣了一下,看了看他:“啊?哦,你们谈你们谈。”说完走开。何必又庄重地坐回沙发,问李东宝:“你刚才说什么?”

“我们说,说……”“说包里没这笔钱。”戈玲­干­脆打断他。

“啊哈,你们太见外了。”何必呵呵笑起来,随之豪爽地一挥手,“不要你们掏钱,一个子儿都不用,只要你们同意以你们的来义共同主办这台晚会。”

“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李东宝忙问:“费用你在全包了?”“还是年轻呵你。”何必一副前辈的语气,笑问:“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文化人自个掏腰包办文化上的事?都是掘别人的口袋、有的是乐于附庸风雅的人,实话告诉你,晚会的赞助我们已经全落实了,现在只要你们一句话,愿意不愿意参加进来。”“你说呢,”东宝看戈玲。

何必看出他们犹豫,又说:“还有其它好好处,目前拉到的赞助已经超过了预算,用不了。就是说,热热闹闹办完了事,大家还能分点。”“这倒不错呵,”李东宝先动了心,“不出钱不费力、又扬名又风光最后还能有进项。”“可这事也太好了,好得都悬了。”戈玲道:“这年头有这种好事么?我可是头一回碰见。”

“对生活失去信心了吧?不相信这世界上还有善良了吧?”何必道,“也难怪,这资产阶级自由化把人的思想都搞乱了,什么理想,信仰,高尚的情­操­都没人信。我不怪你们,年轻人嘛,容易摇摆。这么着吧,你们回去好好想想,前后左右都想到了,要是觉得有问题就算了,要是觉得可以­干­,就按名片上的号码给我打个电话。我给你们几天考虑,好好想想,你们会损失什么。”何必起身和二人道别:“那边还有些可能­性­需要我去招呼,失陪了。”他满面春风地走到大厅门口,与每一个准备离去的客人握手告别,亲切致谢,俨然一个热情周到的主人。

“想不出我们会损失什么。不用咱们出一分钱,­干­的又不是什么缺德事,他们能怎么坑咱们?”

次日上午,许可东宝在编辑部里大声对同事们说。

于德利第一个表示:“我看可以­干­,只要咱们咬住牙一分钱不拿,那就谁也不怕,什么套儿也套不到咱们脑袋瓜儿上。”

戈玲从桌上抬起头:“我就是不明白这么好的事,他们­干­嘛对拉上咱们?没咱们也—样子­干­?光咋牵着别人一起患难的没听说戈告着旁人一同享福的。”

“还不看上的咱们这块牌子?”李东宝说,“说明咱们在群众中还是有一定影响和号召力的。”

“就是。”于德利赞同,“连《大众生活》这样的大刊物都希望和咱们一起办活动,正好咱借借它的光。”

“东宝,”牛大姐示意他过来,小声问他:“你说的这个人真是《大众生活》的?现在骗子可多了。”

“这个没问题,”戈玲道,“我们看了他名片,再说我们谈时胡老也在场。”刘书友凑过来:“他们不会拉来钱跑了?活动也不办了,一ρi股账推到我们身上。”

于德利十分不屑:“我说老刘,怎么把人想得那么坏?”

李东宝说:“他们能跑哪儿去,不会的不会的,都是有组织的人。”“我看,还是等老陈回来再决定吧。”刘书友道,“不是我把谁都往坏处想,而是现实要求我们多个心眼儿。如果领导同意了,将来即使发生了问题。责任也清楚。”

牛大姐沉思点点头。李东宝道:“能发生什么问题我就不懂!前面都讲了,咱们什么也不用出,既然不付出何来损失?”

牛大姐也觉得有理。戈玲Сhā话:“老陈还要两星期才能办完他妈的丧事回来,等他回来,只怕就来不及了。”

于德利道:“我可知道中国的事为什么难办了,都怕负责。明摆着的好事不敢决定,都怕担风险。这么着吧,这事我负责、出了漏子我顶着。牛大姐,把编辑部的章给我,这几天的代理老陈的主编职务。”

他说着就过来拉牛大姐的桌子抽屉找章。

“别闹,别闹。”牛大姐一边用身体护住抽屉,拨拉于德利的手,同时对李东宝说:“在我看这事这么办,东宝,你叫他们来当面谈谈,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可以答应他们合办这台晚会,毕竟也是好事嘛。”

“让他们一定要把钱汇入咱们账号,由咱们管理开支。”刘书友提醒。“你瞧你瞧,这是谁又惦谁着占人家便宜了。”于德利指着他说。李东宝到一边去拨电话,看着何必的名片开口道:

“《大众生活》么?请找下何必同志,我是《人间指南》编辑部,我姓李……老何么?我是《人间指南》,小李,你好你好……嗯,我们领导基本同意了,希望您能来谈一下,我的领导还想了解一些情况……”

牛大姐在一旁Сhā话:“慢,东宝,我想我们还是去他那儿谈,亲自去看看,问他行不行?”

“喂,老何,我们头儿刚才说了,希望能去您那儿谈,您看……没问题?太好了。你什么时候去好……下午?”

李东宝回头看牛大姐,牛大姐点点头认可。

“好,那就下午。可以……不不,别麻烦你们了,我们自己去……一定要接?那好那好,下午两点我们等着……再见。下午见。”李东宝放下电话,向牛大姐说,“下午两点,他们来个面包。”“正好,咱们都去看看。”牛大姐说。

除了于德利临时有事去不了,编辑部这几个都上了那辆|­乳­白­色­的面包车。汽车飞快地向城西开去,经过一幢挂着《大众生活》杂志社牌子楼门口,李东宝指着那块牌子喊:“过了过了。”

“不到编辑部去。”何必笑说,“我们去招待所,让你们见晚会剧的人。”汽车在—个部队招待所的楼前停下,一­干­人下了车,在何必的引导下进了楼。刚上二楼梯,迎面就看见一幅大招牌:“六一”晚会筹备组《大众生活》,杂志社主办。一个粗大、醒目的红箭头直指里边的一排房间。走廊里不时有浓妆艳抹的女郎走过,都笑着与何必打招呼。“这些人都是晚会剧组的‘李东宝问。

“是,演员已经集中了,投入排练,否则就来不及了。”何必回答。戈玲看一个烫着发、年龄不过十一、二岁的女孩骄矜地走过,不禁问:“这些孩子这么小,她们不上课了?”

“哦,这些小演员都是三好学生,将来直接保送上大学。”何必笑眯眯推开一扇房门,躬身道:“请。”

大家鱼贯进了房间。一个穿美国兵毛外套、戴已雷帽,满脸深沉叨着根黑雪茄的大胡子男子站起来,严归地望着他们。

“这是我们晚会的导演,江湖,江导!”何必为双方介绍,“这几位是《人间指南》的同志。”

江导声音洪亮,带着胸腔共鸣:“你们好,去吧。”自己先坐下了。大家分头坐在两张床上,或倚或靠。

“江导,您这名字听着很熟嘛。”李东宝说。

“江导是我国著名导演,导过很多好片子。”何必说。

“是么?都导过什么呀?”戈玲感兴趣地问。

何必替江导回答:“大型歌舞史诗《东方红》,老《南征北战》……”“啊,这些是您导的?”戈玲吃了一惊,十分敬仰地看江导,“太荣幸了。”“不值一提,”江导谦虚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您可别这么说,”戈玲道,“我小时候最爱看您的东西了,起码看了不下一百遍。”“我也是。”李东宝说。“那些年就看别的大地距今已然二十年了吧?”他问戈玲。艾玲尊敬地问江导:您今年高寿,“江导避开戈玲的注视:还行吧,身子骨还硬朗,那会,L我也年轻,拍不好,瞎拍。”李东空不同意:,您可真不是瞎拍,您那批片子可真是教育一代人。“”我说咱别老提我当年­干­的事儿了。“江导一本正经的说我这人不爱听恭维话,特别是过去的事,那只能说明我过去,我还有现在呢,我还有将来呢。”,,好好。说现在说现在的,李东宝道,,,您怎么着也关心起孩子来了,“”是啊,全社会都在关心下一代,我也得跟上形势,有多大劲使多大劲吧。“江导说。,,对对,要说孩子也怪可怜的,打铃铛之后只认识变形金刚了。”戈玲说。可不,不能让儿童就认外国玩具,咱不关心行么?‘六一,节怎么得让孩子们乐乐。“江导道。何必Сhā话:”江导为了孩子可没少费脑子那真是,变着法儿,什么点子都想到了,机关算尽。“

他走到一边掀起一个黑布罩:“你们看。”

大家围上去看,桌子上搁着一个用木板、木棍、莹光和小手电绑粘的舞台模型。牛大姐先称赞:“真不赖,这是哪个小孩跟这儿玩过家家搭的?”“没错,江导为搭这个……­干­嘛过家家呀?”何必解释。“是江导­精­心搭的晚会模型。怎么样,巧夺天工吧?江导,你给他们说说你的设想,这些人嘞看说起来也是文化人,其实还真没见过什么。”“江导,说说,让我们也长见识。”李东宝道。

“对,让我到先高兴高兴,”戈玲道,“其实我们也跟孩子似的。”刘书友说:“嘞看岁数不小,有一颗童心。”

江导笑了笑,走到模型前拿起一根小棍指着讲解给大家听:这儿,好比是那体育馆,这是那台子,宦光名打在台子上。演员都埋伏在锌子四周,前后左右一个角一组,我雕塑状,剪影,剪影懂么?“李东宝:”知道知道,就是大概齐,四周有个边儿。“

戈玲:“影影绰绰。”对以是这意思,让他们影绰着,成这几灯钉给谁就给我活起来,唱呵,跳呵都看他。唱完,灯灭,再给的剪影着。“

“噢——”众人齐叹。

“再一开灯,打着谁谁唱,依次下去倒区回地中间花Сhā着主持人的抒情解说词。”江导住住了看大家:“追求个什么效果呢?神话般的,着了魔似的……”“鬼鬼祟祟的。”李东宝聪明地为江做注脚,“小孩子地喜欢恐怖,越害怕越爱看。”

“不会吓着孩子吧?”牛大姐有些担心。

李东玉说:“不会。我小时候就爱看这式的。您想呵,全场都是黑的小台上那一点亮,多刺激!什么作动作都瞧不见——江导,你真抓住孩子心理了。”

“太捧真有想法。”戈玲着迷地说,到时候给我也弄张票,让我也受受惊,好久都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了。“

“那没问题,票有。”江导继续说:“我准备把孩子们熟悉的妖魔鬼怪全派去。猪八戒藏台阶下大灰狼蹲左边角,摘他二十几个小狐狸一边看台撒一窝,再派几个黑猫警长,瞧吧,那天准热闹。”“肯定!要是没有几个尿裤了的我白说。李东宝歪头一拱手,”江导,我先代孩子们谢谢你了,你能想到从小培养孩子的胆量,有胆识呵!“”别忙谢,我是无功不受禄。那天真能达到目的再谢不迟!“”刘书友煞有介事地人员着模型道:“这块空地儿留着­干­嘛,这么大一片,不利用可惜了。”

“噢,”江导瞧了一眼道,“这儿我准备弄个喷泉,激光音乐喷泉,安七、八个小喷子,配上松井进村的音乐,哗哗天喷。前排的小朋友都让他们带个伞,雨中看演出,多有诗意——简直他妈的绝了!”

江导扔了棍,走回原位坐下,大刺刺地抽烟。

大家意犹未尽地散开,各回位互相交换着兴奋的眼神儿。

“怎么样,大家觉得这一夜还行吧?”

“太行了!”李东宝说,“凡地敢去的终身难忘。”

戈玲道:“还真是,妖魔鬼怪天灾人祸都剂了。”

刘书友感叹:“都说年轻人有我想法,这中年以上的真要开动脑筋也不含糊。”姜还得说是老的辣。“牛大姐问何必:”你们这台晚会歌曲的曲目都定了没有?“”这您放心。“江导说,”全部健康有益。大灰狼小狐狸都不许开口,开口就是阿童一休和唐老鸭唐先生。“

“还有一些小英雄。”何必补充,“卖报的,划船的,听妈妈讲故事,以及放牛的王二小。”

“这点我们比你们慎重。”江导说,“孩子嘛,就是一团泥巴,成什么样儿都得看咱们怎么拄。”

“对了,还有。”何必问牛大姐,“您是负责人。”

“对对,她是我们负责的牛大姐。”李东宝说。

何必起身鞠了一躬:“牛大姐,您还得准备一两分钟的发言,晚会开始前跟小朋友托咐托咐。”“哟,我可不会说话,当着那么些人我说什么呀?”牛大姐连连摆手。“您大姐您不会跟小朋友说话?”何必道“祝小朋友好啊,长大了做贡献啊,这还能没词儿了。”

牛大姐笑道:“真是没词,还得回去准备。

“是得准备准备,别说冒喽。”江导说,“我这主人晚会都掐点工,到点不管完没完我掐。谁住,电台播音员播音速度是一分钟一百八十字。您就想好三百六十个该说的字,一个字也别多说。”戈玲笑道:“全看你的牛大姐。”

牛大姐迫不及待地起身:“不早了,我看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江导很忙,让他们忙吧。”

“吃完饭再走。”何必连忙挽留。

“饭就不吃了吧,太麻烦了。”牛大姐问大家吃,还吃么?“

“不麻烦。”江导说,“反正我们也要吃,添几筷子罢了。”

“那就吃!”李东宝说,“既然咱们也是主办单位,吃也等于是吃自己了。”“对了,老何。”牛大姐想起什么,“自我们两家是不是要签一个协议书之类的东西?”

何必道:“不必那么繁琐,我们双方负责人都在,都点头,以后晚会筹备活动都以我到双方的名义进行就是了。”

刘书友:“你们外边那块招牌我认为应该上晚会由《人间指南》共同主办。”何必:“给你们留着地方呢,我这就叫人写上仿宋还是狂草?”

就“行草吧,狂草遒劲!”牛大姐说。

“怎么样?把你们放前头了。”何必咬着牙签剔牙说。

一群人酒足饭饱,—人叨着根牙签围在二楼楼梯口看添了《人间指南》新字样招牌。

牛大姐满意说:“不错不错。”

一群人返身下楼,何必跟着牛大姐道:“牛老师,回头有些合同、通知什么的你们还什么拿到编辑部去,我给你盖的是了。”牛大姐头也的回地说:“可以可以,回头你或派人把需要盖章的合同什么的拿到编辑部去,我给你盖就是了。”

“别忙起,”何必站们叫剧组的小伙子:“你搬几箱沁可乐什么给他们带走。”“不用了,您太客气了。”牛大姐道。

牛大姐专心致志地趴在桌上又写又画,嘴里还念念有词。

牛大姐说:“哎,我的发言稿拟出一半了,念给你们听听,看看效果如何。”她清嗓子。“等等!”刘书友起身从墙角的两箱“可乐”中拿出几瓶递给牛大姐:“润润嗓子。”又给了李东宝、戈玲一人一瓶:“都喝。”牛大姐把“可乐”放到一边,认真地念:“亲爱的小朋友们……”“七个字。”李东宝用牙咬牙瓶盖。

亲爱的小朋友们首先让我代表《人间指南》编辑部的全体同志,祝大家快乐。“三十一个字,戈玲喝了口”可乐“道。

“孩子们,你们是祖国的花朵,是我们的未来,共产主义的重任要落在你们这一代肩上,今天,你们是小草,明天你们就是栋梁。你们要想想,多想想今天的幸福生活地之不易,那是多少革命裂士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今天,你们坐不这里享受着祖国的雨露滋润,幸福地过。可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小朋友过不上节,挨打受饿,流血流泪,你们任重而道远啊!多少人眼巴巴地看着你们呢呵……多少字?”

“整—百八十字。”李东主说,“加上语气助词。”

往下就没词了。“牛大姐放下棍子,”一拐就拐回‘任重道远,上,思路打不开。“,我有词,”戈玲对牛大姐说声“我说你记下来,后—分钟可以光祝福小朋对们,祝大家身体好!学习好!功课好!劳动好!团结好……”“大人好!老师好!全家好!谁都好——这混不过一分钟呵。”李东宝说。

“真是的。”戈玲道,平时那么多词儿都哪儿去了?说正经的全们行了,一分钟谁倒英雄汉。“

“其实很简单,来刘书友喝光了一瓶可乐,看看空瓶底儿说,”播音速度可以适当放慢,按讣告那个速度,再加点哼呀呀哟的,两分钟没问题。“

“你别说,老刘说的还真不失为一条妙计。”戈玲笑道。

于德利油头粉面地走进来的气宁轩昂:“说什么呢,这热闹?”

戈玲道:“帮牛大姐攒演词儿呢,人家要上千人大会上讲话了。”“和《大众生活》那事,成了。”李东宝说,“演员和导演全见了,班子还真强法也有。”

“招待所里的晚会招牌上的箭头这么粗。”刘书友比划碗口大小。“不是一帮驴子吧?”于德利笑问老刘。

“不是。”刘书摇头,“这回弄清楚了,都是文艺界战友。”

“牛老师,牛老师在么?”一个剧组的姑娘笑吟吟、客客气气地进来,手拎一个大皮包。

“来,来,小王,坐,喝点水。”牛大姐热情起身,递过桌上打开没喝“可乐”。“谢谢,不喝了。”王姑娘打开皮包,取出一叠合同纸,“牛老师,我又找您盖章来了。”

牛大姐忙不迭地拉开抽屉,拿出编辑部大印,用嘴哈哈气,高亨举起:“盖哪儿?”

王姑娘一指合同纸下角:“这儿,你们编辑部名下。”

王姑娘快速地翻着一张张合同,牛大姐不歇气地连续美丽不十几个章。“谢谢,我就不多打搅了。”姑娘收起合同,起身欲走,“你们忙吧。”于德利喝着“可乐”负过来:“给我一张看看,咱也见识见识咱们的合同书。说着,他从王姑娘手里要过一张,笑眯眯地看。

看了几行,他脸上的笑容消逝了,眉头的也皱起来,冲大家挥挥手中的合同:“这合同你们看过没有?”

李东宝凑上来:“没有。怎么啦?上头写什么了?”

于德利念合同:“届时将请五到十位党和国家领导人到会接见,留影……凡赞助一万元的企业领导,《大众生活》杂志和《人间指南》杂志将为其撰写一万元报告文学一篇,同时在两刊发表……赞助五元的……将为其撰写五言行长诗一首在两刊发表配以照片——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于德利走到牛大姐桌前,把合同一拍。

牛大姐拿着合同看:“这么许诺也是有点不像话。”

“不像话?这就根本一对!哪有这么拉赞助的?还有。”于德利指着合同下的角章印说:“这合同上怎么光有咱们一个章?《大众生活》怎么没盖章?应该两人章都有才对。”

牛大姐抬头嘴:“小王……”

王姑娘已不在屋里。“不会出什么事吧?”刘书友担心来说。

“我想不会。”李东宝接过合同看,“谁敢骗咱们?这帮人大概文化低,想多拉点钱。那章也许先盖完咱们的再盖他们的。”“谁敢?”于德利瞪眼,“现在这人谁不敢?还别说你是个小小的杂志社四人帮在哪儿?”

“他们住一部队招待所,西郊。”戈玲说。

“更像了,东宝,你带我去会会这帮人。我走闯北过来了,专认骗子。牛大姐,我回来前,这章就先不要乱盖了。”

于德利拉着李东宝出门,到了门口又回过头叮嘱:“一切等我回来决定?”说完二人出门。“有这么严重么?”戈玲问牛大姐。

刘书友回到自己桌前自言自语:“他呀,总想显得自己重要。”

于德利一脸然正气,昂首走进招待所大门。

李东宝跟在后面,不安地说:“你可别上去就摔脸子,了解清楚再说。”“这我知道。”于德利登登上楼。

他们来到江导房间,敲门无人应,于德利推门进去,房间里乱糟糟的,床上被也没叠,烟缸里堆满烟蒂,电话铃。

卫生间一阵马桶抽水响,门开了,江湖手拿一本花皮儿杂志,提着裤子出来:“你们找谁?”“我,《人间指南》的小李。”李东宝对于德利说,“这就是说的那个江导演。”江湖拿起听了一下,电话已挂断,他放下:“昨儿熬了一谈脚本。屋里乱点,随便坐。”

于德利着江湖冷笑:“江导,都导过什么大作呀?”

“惭愧,戏不多,都是老戏。”江导系好裤带,坐下,点着一支烟。“江导是《东方红》和老《南征北战》的导演。”李东宝说。“是么?于德利仍旧冷笑。

“不值一提,”江导很潇酒地挥挥手。

“呸!”于德利大喝一声,“你以为你穿了坎肩我就认不出你了!《东方红》?你认得,《东方红》是谁么?你不就是老在野茶馆说快板的江宝根吗?蒙得了别人可蒙不了我吊里有名的骗子都在我脑袋里装着呢,你排不上号。

李东宝:“哎哎,怎么回事?”

于德利:“完了这事儿肯定有猫腻。立刻叫他们把盖了章了合同收回来,撤销协议不跟他们­干­了。”

江导很沉着,纹丝未乱,问李东宝:“这人是谁呀?有病是怎么着?”“不知道我是谁?大眼睛瞧瞧,外面打听去,我往外掏坏时还没呢!小子,论辈份儿你还得叫我一声师爷呢!”

于德利对李东宝说:“还不明白?这儿就是个混混儿,农村二流子,搓后脖杖子的泥,增白了一烈火脸蛋,摊儿上置了身行头就冒充起导演来了。上这儿扎来了?上这儿扎工了?你问问他《东方红》是什么?还导演呢!姓江的,你自个说,你刚才上厕所是不是蹲马桶上?”

江导被说得面红耳赤,结结巴巴:“我是蹲马桶上,怎么啦?我那是怕传染爱滋病。”

何必从走廊走过来,正听到门于德利在喊:“呸!怕传染爱滋病?你倒也配!告诉你,我连你哪个村的,村支书是谁都知道。”何必慌忙推门进去。于德利拿着那叠“晚会总体设计方案”,用手拍着:在照照镜子去,也敢上这儿称什么著名导演!“

何必上前打圆场:“这位许可话不要说得大难听,我不了解你和江对什么关系,怎以认识的。但的Сhā一句,不要用老眼光看人,就算是你说的那样,这么些年你就不允许人家进步是?咱们谁又不是苦出身?过……我还蹲过大狱呢,现在谁看得出来?”“你蹲过大狱:”于德利差别李东宝。冲何必:“谁裤裆破了把你漏出来了?”“哎,这人怎么这么我说话?”何必不­干­了,“告你我这人脾气可不好,你别招我抚错误,回头打坏你算谁的?”

于德利朝东宝笑:“听听,听听,有人居然要打坏我,胆多大?你脾气不好我也是个二百五!”

于德德说着便冲上去东宝忙拦住他:“别别,老于,别动手,这是何主任,《大众生活》的何主任。”

“我管他是什么鸟主任!眼红起来,看谁都是一堆­肉­,甭废话,把合同全交出了这事算吹了,不然……”

“给他给他,同同全给他”江湖对何必道:吹就吹,好像咱们求着他着他似的。老实跟你们说,当初我就不同意跟你们合办,一毛不拔。我找哪个单位不成了哭着喊着参加社办的单位多了。“”哎,你可别说这话,这么说我也不高兴,“李东宝道,当初要不是何主任……我认识你是谁呀?”

何必道:“算啦算啦,小李,不要说了,不办就不办,本来也是双方自愿的事,好合好散,说那些难听的话也没意思。”

“我不是,不是说……”

“什么也不安说了,这事就到贵为止。”何必从床头柜上拿起一摞合同,塞到李东宝手里,在日夜是你盖过章的合同,都拿回去吧。“”点清数,是不号全部。“于德利说,”要台部收回!“”有些我们已经寄出了。“何必道。

“限你们三日内,把寄发出去盖公章的合同全部追回,交到我们手里。逾期不交,我们就登报声明。”

于德利一拉李东宝:“走!”

这么合适么?什么也不问就掰了,到了也没弄清这事是真是假。“”到了外面,李东宝对于德利说。

“听我的没。”于德利说,“甭管真伪,就冲这江宝眼,说无也不能跟他共事非出漏子,宁肯把好事耽误了。”

编辑部里,戈玲正帮着牛大姐数发言稿的字数。

刘书友在一旁忧心忡忡地说:“怎么还不回来,不会真出事吧?”“不急着回来就说明没事。你别老唠叨,我们这儿正数字儿呢。”戈玲问牛大姐“刚到三百二十几了?”

“三百二十七。”牛大姐继续一个字一个字地数,数完,顿时显得轻松,伸了个懒腰,“这回够了。”

“心里有底了吧?”戈玲端着茶杯走回自己的桌子。

“戈玲,你说我‘六一’那天穿什么衣裳,布拉吉?”牛大姐问戈玲。“不太好,大轻佻。”戈玲靠着桌子想了想。“最好提好是穿小翻领毛料西服,庄重一为。”

“‘六一’穿毛料热不热?体育馆有空调么?”

“别臭美了!右于德利说着和李东宝进来,把那叠合同往牛大姐桌上一扔。”晚会的事吹了,我们已经把合同要回来了。‘六一’家呆着吧。“牛大姐闻言一怔:”怎么回事?为什么?说得好好的。“

李东宝说:“老于认出那江导是个假活儿,整个一个流浪艺人。”“说艺人都抬举他。”于德利喝了口水说,“十足的混混儿。这也说解放了,搁过去也就是个倒卧儿。”

牛大姐:“可是……导演是假,晚会是假的?演员咱们可都看见了,一屋子一屋子的。”

“羊倌都是大灰狼装的,那帮羊能好的了?”于德利在自己位子坐下,“一窝米老鼠也说不定。”

“没劲,真没劲。”戈玲道,“本来想好好过个节的这回他没戏了。”“这样也好,”刘书友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本来我也觉得这事悬点儿。你想一万多心肝宝们小皇帝集合在一间大屋里,那外面随驾的爹妈得有多少?交通还不全堵?”

“真是的。”李东宝点头,“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呢?”“还是年轻呵。”刘书友咂舌教训,“想不到的事多着呢。”

“这时,二楼窗户下有喊:”同志,同志。“

戈玲走到窗着,见楼下住着一辆小汽车,两男一女往上张望。女同志高声问:“请问这楼上是《人间指南》编辑部么?”

戈玲点头:“对。”“他们编辑部有人么。”

“有。”戈玲回答,离开窗户。

片刻,楼梯来几个人上楼的沉重脚步声。楼下那二男一女疲惫地出现在编辑部门口。

“终于找到了,”年轻男人进门就坐在一把椅子上,“真不容易,你们这工可真难找哇。”

“你们找谁?”戈玲问那个女同志。

旁边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有气无力地说:“就找你们。”

“你们是哪儿的,有什么事?”于德利过来问。

矮胖子脸一横:哪到的?“《大众生活》编辑部的。”

于德利也瞪眼:“《大众生活》­干­嘛呀?我们跟你们没关系了。”那位女同志人—边道:“没关系?你们冒用我们名义,四处拉赞助搞晚会,怎么叫没关系?”

牛大姐一听三步并做两步来:“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无耻!“李东宝愤愤地站起来,”什么叫冒用名义?这件事是他拉你们­干­的自?“”何社任一脸冷笑:“谁无耻?”

从李东宝以下编辑部所有人都惊呆了瞠目结舌地望着一个崭新何主任。于德利:“拿出你的证件看看。”

何社任猛地站起来,大家以为对要掏证件,孰料他用力一拍桌子,吼道:“看我证件?我应该看你们的证件!无法无天了嘛,胆敢用我们的名义招摇撞骗,你们这样­干­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不要叫,不要嚷。”此刻,刘书友从容地站起来走到胖子面前,严肃地说:“就算是真何社任的也不成发这么大脾气,有什么活慢慢说,心平气和地说。我们真要是触犯了法律,有司法机关呢。有理不声高,对么?”

“坐,都坐。”刘书友对方坐下,又招呼自己人坐下,倒了三杯水,送给他们摆面前。“现在你们可以说了。”

自己拉把椅坐到近前,作倾听补。

女同志没喝水,义正辞严地对他们说:“那我们就把这件事严肃地谈谈吧,由于你们未经我刊允许,盗用我刊名义赞助搞晚会,你们《人间指南》编辑部已经触犯了法律,侵犯我们《大众生活》的名称权。你们必须立即停止侵害,公开道歉并赔偿我们的一切损失除此之外,我们还将来向法院起诉你们的侵权行为。编辑部几个人面面相觑,一语不发。

这时,门口传来一女孩的声音。“你们是在天来么?”

接着,探进一个玲珑的脑袋怯生生,莫名莫妙地看着大家。刘书友忙起来,起过去严肃地问:“什么事?”

“我想请你们看篇稿。”女孩红着脸说。

“上里屋谈时”刘书友悄声说,严肃地带着孩进了主编室。

“刚才您说什么权?什么权被犯了?”李东宝客气地文。

“名称权。”女同志回答。

“有这权么?”李东宝回头问戈玲。

戈玲摇头:“不知道。”

“我知道”于德利说,在有这么一说。就是说咱们用了他们名字,他们没允许,就叫侵权。“

“用用名儿子就侵权了?这,这法律管得也太宽了。”

“当然宽了,不但用名字管,用及脸蛋、身段也管,那叫肖像权——你可真是不懂法。”于德利说。

李东宝渐愧地摇摇头:“真是不懂,光知道不经允许拿人家钱犯法。”他对矮胖子等人道:“要不这样,你也不经允许用一回我们名字,这样咱们两家就扯平了。”

“我警告你,你……你叫什么名字?”何主任问。

“李,李东宝。”“我警告你李东宝,还有你们全体。”何冼厉声道。“这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不要打哈哈,打哈哈的结果只能是到你自己身上。”“有什么大不了的?”李东宝不以为然,“不就是用了名字么?你们不让用我们就不用了呗,还用这么兴师罪,上法院什么的?”

何社任:“名字?你不看看这是谁的名字——《大众生活》!如雷贯耳名字——是你们能乱用的么?”

另一同地男子也道:“用了,就得付出代价!”

戈玲小声嘟哝:“可是又不是你们名字,是他们,何必……”“对呀!”李东宝猛醒,“我们也没用你们名字,是他们,何必……”“谁?”何主任厉喝。“他们,那帮骗子,他们用了你们和我们的名字。”李东宝口气忽然硬起问:“我们是受害者,我们也要追究!”

“对!”戈玲道,“我们也是受害者,敢情他们是两头骗。

“谁们?”女同志问。“何……假何必和搞晚会的那帮骗子。”李东宝道:“我领你们去找他们,这帮坏蛋,不能跑了他们。”

“什么他们你们的?我就认你们!我不管你们是不是受害者,我就认公章!”何主任说着掏出几份合同拍在桌上:“这是你们去拉赞助的厂家给我们寄来的上面的是你们的公章。”

戈玲:“可是,­干­这事的并不是我他的人。我们也被他们骗我,以为他们是你们的人才给他们盖的章——本意也是成全你们。”女同志:“在怎么又成全我们的人了?我们根本就不知道有这码事,是人家厂方给你们打电话谁盖了章就找你们算账。”“不要跟他们说那么多!”何主任不耐烦一挥胳膊,“我们不管什么人­干­的这事,谁盖了章就找谁,合同上有你们的章,你们就要对此负责——我就找你们算帐!”

“你这话可就有点不讲道理了。”于德利说。

“不讲道理?”何主任于德利去了“我今天就是来找你们讲理的!不但我要跟你们讲,还要拉你们上法庭上讲,我这话已经跟你说到了,你们必须立即停止侵害,否则一切同果自负!”牛大姐终于站起来,开了口,“好啦,老何同志,不要发火。可以按你说的,我在负责立即责令他们停止下摘,发最后通牒。”“晚了庆现在停止太晚了!影响已经造出去了。”何主任恨恨地起身招呼手下:“我先走——咱们法院见!”

牛大姐追上去:“等一等,等一等嘛。”

何主任边走边说:“不等!坚决不等。说什么也没用了,跟你们——死磕!”三人气冲冲而去,男青年最后出门时把门的力一带,“哐”的一声。编辑部里一片静寂,大煽动以都垂下头,拉长了脸无论谁看谁,得到都是很大的白眼黑球。

主编室的门开了,刘书友轻手轻脚领着送稿的女孩穿堂而过,在门外又是握手又是热情叮咛。

“记住我名字了吧?下回来还找我。”

他回转身的同时挥去了一脸幸福,表情沉痛地走回自己座位坐下。牛大姐把桌上发言稿撕成一条一条,“到底叫我说中了吧?好啦,这回人家要跟咱们打官司了。”

说完她把纸团扔字纸篓儿。

刘书友轻声诚恳地说:“我早料到了,这事弄不好让人骗了。为什么就那么会听不进老同志的意见?”

“牛大姐我可不记得你说过不能办,”李东宝问于、戈:“她说过么?”戈玲摇头:“没有,我记得她当时答应得挺痛快的。”

“就是。于德利也说,对刚才写讲演稿的劲头摆在那儿呢。”“你……你们怎么——唉!”牛大姐颓然垂头。

李东宝:“你真的没说过不能办,你就承认了吧,没人怪你。”“我总是说过吧?”刘书友道,“别让人骗了,慎重,等老陈回来再决定。”“你也没说过,你是极力赞成的。”于德利道。

戈玲:“不是你张让他们把钱汇进咱们账号的么?好事往前冲。出了事往后躲,这不好,不是您这种政治面目的人应有的品质。”刘书友气坏了,对牛大姐说:“好在还有你的两人在的,我们可以互相作证。”牛大姐:“当然,我们可以到领导那儿说清楚。”

戈玲中肯地望着二人道:“我觉得这会儿就想着怎么推卸责任,实在让人寒心。有什么大不了事?不就是一侵权纠纷么?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上咱们人民的法院。这么点小事就不认同志了?真要到了盖世太保手里,恐怕老虎凳没坐辣椒水没灌就得叛变!”“这是两码事戈玲,他敌人对同志那两以态度,一个横眉冷对,一俯首甘为,不能混为一谈。不能!绝对不能!”牛大姐气愤地站起来。戈玲:“不管怎么说,我认为现在还没到各自逃生的地步。出了问题就解决嘛。其实你们就是不往后缩,挺身承担责任,我们年轻人不会让你们顶雷,我们也会主动承担这件事的责任——对不对东宝,于德利?我们惹出的麻烦我们不推诿。”

“对,我会特受感动,甚至把你们责任全揽过来也不是可以商量。”李东宝傲然起立,“上法院我去!雷要炸炸我一人!”

“没错!”于德利也说,“其实你们不这么说,说不说,我和东宝、戈玲也会一如既往冲在侧面,决不让你们受半点惊。事日大不怕,怕生怕分崩离析,戈玲讲话:寒心。真是不需要你们出力,只要给包点鼓励,说点暖心的话,就感激不尽了——牛大姐暖心的话会说吧?”

牛大姐想了想,心大横,咬牙道:“会说,既然你们这么说,那么告诉你们,作为临时负责人,这事的主要责任由我来负。”于德利一拍大腿:“就要这句话大姐!有您这句话全齐了,没您的事了,­干­嘛­干­嘛啮事儿我于德利一个全顶了。

“不不,”牛大姐,“事儿是咱工大家办的,咱们都有责任,解决问题也该咱们大家一起解决。”

刘书友跳出来反对:“我不同意你这错误人人有份说法,不能不分青红皂白,事实上确实反对过这事,在这之前我就表示过不同意见,而且一直对此持怀疑态度。”“老刘哇,烈火金刚啊!”李东宝一拍刘友肩头,“不承认不行,要论水平,你真是比牛大姐差一大截子。”

“还不如一个群众呢。”牛大姐斜他一眼,“他的问题,我们以后再说。眼下我认为马上要办的一件事就是去找江湖,让他们立刻停止晚会的筹办!”

“我是一个黑孩子,我的祖国在黑非洲,黑非洲,夜沉不到头……”一个擦了一脸鞋油的小姑娘在如泣如动来唱。

八个同样抹得黑黑的小姑娘在伴舞,随着歌声作种种悲愤欲绝状。排练厅里,江湖、假何必坐成一排看孩子们排练。

江湖熬有介事抽着雪茄,手里拿着块表掐节目时间。

假何必:“不够悲惨,还应是点日,带哭腔。江导,是不是应该把裙子再撕几个口子,越破越好,这样才能把非洲人民的痛苦和不幸更强烈地表现出来。”

“够惨的了。”江湖道,“这是过节唱的歌,也不能让小朋友们都哭得泪人似的。”“西方来的老师们,骑在我们的脖子上,这帮去了那帮来,强盗瓜分了黑非洲……”小歌星声情并茂,江湖都着歌声情不自禁摇头晃脑,沉溺于中,竟带出一滴泪来。

他将那滴泪用食指轻轻弹去,站起来一击掌:“停,停停!”

他走到小演员们跟前:“这段舞蹈情的绪没转过来,应该悲中有愤,突出裴人民反抗斗争的决伴舞小朋友动作要刚一些,眼睛要喷出怒火,国家被瓜分了么,很气愤……”

江湖边说边翩翩演示:“‘骑在我们的脖上头’,唱到这里时腰要弯到九十度——这样。”

他发现自己是啤酒肚弯不下去:“你们就尽量弯吧。”

“脸呢?还悲伤么?”一个小演员学着弯下腰,两腿间露出脸问。“当然,又悲伤又愤怒,”江湖示范了一下,孩子们都跟了纷纷学着出怪相。江湖也有些不好意思,“算了,不要脸了,光眼里愤出怒火就行了。再来一遍——音乐!”

他退回自己位子坐下。

“我是一个……”小歌星刚唱了半句,戈玲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别唱了——都走吧,一边歇着去。”戈玲挨个叫那些弯腰拱背的孩子。江湖猛地站起来:“你是谁?要­干­嘛!”

“坐下坐下咱们谈谈。”李东宝从后面拍他肩。

江湖回头一看,自己已被李东宝、于德利夹在中间。

“你们要­干­嘛?我要求作出解释。”

“会给你解释的,”李东宝说,“先坐下,还有你,何必主任,不要走,过来坐这儿。”

于德利冲小演员和其他人员喊:“其他人都出去,统统出去,一个人不要留。”“走吧走吧。”戈玲拣起小演员们的衣裳披在她们身上,轰­鸡­似地赶着这帮吱吱喳喳的小姑娘,“今天不排练了,回去把小脸洗洗吧。”江湖生气地喊:“你们怎么敢?大不像话了!这儿我是导演。”“坐下坐下,安静点。”李东宝把他按下来,“你已经不是导演了。”江湖心虚地看假何必。

假何必坐在一边闷闷地吸烟,神态忧伤。“说说吧,怎么回事?主意谁出的?”于德利开口道:

江湖:“我不明白,我抗议!”

“那么你先说。”于德利转向假何必,“你的名叫什么?”

假何必:“你们听到什么了?千万别信谣言,诵言人这你也知道。”“得了,”于德利通了他分拳,“你不想我们扭送你去派出所吧?”“我看不出你们有什么理由扭送我。”

于德利笑了:“你瞧,你这就不像聪明人了,我们要不掌握了情况能这么问你么?丢掉幻想吧,事情已经全部败露了,现在重要的是磐个好的态度,可以告诉你,我们几个还是比较好说话的,见不得人说软话。甭管这人­干­了什么,只要哭天抹泪,痛改前非,我们都给出路。”

“最恨的就是软磨硬抗,死不承为李东宝摩拳擦拳,”没火也勾走来,哪怕打人犯错误,有理变没理。也得先把这口恶气出了。“”说吧,真名叫什么?“于德利敦泥以在我数三下。”

假何必无奈地叹口气:“不要动粗——刘利全。”

“职业?”“一九五八年开除公职,无业至今。”

“暖,态度就好,是老实的态度。就是说:你是个职业骗子?”刘利全想了想,“不少人这么评价我,可我自己从不这么认为。”“你认为你是什么?”戈玲问。

“在我们老家,我这种人被称于能人。”

“噢,这么回事。”于德利看看旁边颇不以为然的江湖,“两个能人碰在一起,一个乡下二流子,一个城里骗子,就想出这么个馊主意。”刘利全笑了:“没错,一个人的智慧是有限的,红花还得绿叶扶,铝合金比什么都结实。”

“有道理,”于德利点头,“不过你们胆子也太大了,就不怕露了馅被逮住?”刘利全推心置腹地说:“不入虎|­茓­,焉得虎子?­干­什么不冒风险?这也就是叫你们发现了,要没发现呢?我们是真把这当办的,真办了,不也利国利民­精­神文明?”

“真能说呀!还挺像回事。”于德利赞叹。

“要不怎么人家是骗子呢?”戈玲道,“搁咱们一句话没说完准脸红。”李东宝:“我就纳闷,按说咱们智商也不低呀,也都小­精­怪似的,怎么就让这俩家伙蒙了?怎么瞅这俩怎么像弱智。”“大意了呗,想占便宜呗。”刘利全奚落东宝,聪明一世还会糊涂一时呢。“江湖此为也露出微笑:”你以为我们骗谁?全是骗你们这样儿的,自以为机灵没人敢骗。真正的老实疙瘩我们才不去惹呢,都活得在意着呐——说什么都不信。“

于德利再三点头:“有理,听着长见识,那你们现在怎么办?被我们逮着了这回傻了吧?”

江湖、刘利全一起呵呵笑起来。

刘利全:“傻什么呀?我们才不傻呢。你们逮着就逮着吧,大不了我们晚会不搞了,一点其它事儿都没有,拍ρi股走人,正傻的是你们。”江湖:“别别,晚会别摘还得继续搞,不用他们就是了。

“怎么着?你们还要继续搞下去?”于德利火了。

“你别火呵,”刘利全颜悦­色­地说,“听我跟你说,我们是用谁的名义搞的晚会?”“我们和《大众生活》的。”于德利说。

“盗用!完全是盗用!”戈玲在边上气愤地说。

刘利全:“可你们盖了章,姑娘,这章总不是假的吧?”

戈玲:“这是你们采取欺骗手段骗我们盖。

刘利全:“甭管采取什么手段,盖了章就代表承认,热权,我们拿到盖了章的东西,再­干­什么都不是我们个人的事了,民法上叫职务行义全是为你们­干­的。”李东宝急了:“要这么说《大众生活》没给你们盖章,你们也用了他们名义,你们就侵犯了他们的……老于,那叫什么权来着?”

刘利全:“我告诉你,名称权。”

李东宝:“对,名称权,这你怎么解释?”

刘利全:“没准,是侵犯了他们的名称权。可这跟我们个人没关系,要追究,他们追究你们,是你们侵犯了人家的名称权。”戈玲:“怎么是我们?我们也被你们骗了,事是你们­干­的。”

“你们怎么是不明白呀”刘利全不耐烦,“听好,我再给你们解释一遍,我们不是个人行为,是职务行为,所有一切都是为你们­干­的,当然得追究你们,盖章了么,功劳是你们的进失也是你们的,这叫法人责任。法人责任必须由法人承担。我们俩都是自然人,行为人除地里有个的围法情节,贪污啊、受贿呵,其一切所为不受追究。”

江湖厉声喝道:“不懂法吧?不懂你们就抓瞎!”

“妈的天宇宙远有这种理!”李东宝开骂。

刘利全含笑:“对喽,这就叫法理儿,回去好好学学吧,学好了再出来混。唉,不懂寸步难行啊。”

“我扇个老骗子!”李东宝扬手。

“你瞧你瞧,你这就不对了吧。”刘利全责备李东宝,“有理讲理,君子动口不动手,打人算什么本事?我过去像你一样,就吃过这亏,可千万别学我。”

于德利栏下李东宝:“就是,我们拿你没办法了?”

“丁点办法都没有。”刘利全愈发愈诚恳,“你们现在能做的也就是撤销承认,把盖了章的合同和文件全部收回,对今后我们的行为不再负责。”

李东宝:“这个我们是早已申明了,上主人我们老于已经正告你们。”刘利全:“可是你们没有收回了合同并交给了你。”

戈玲:“可是你没有收回全部合同有些已经落到了《大众生活》手里。”刘利全点点头:“噢,原来是这样。怎么,他们已经追究你们了?”于德利很难地点点头。

“所以你们找来了,想让我们对此负责?”

“对。”于德利的声音很微弱。

“没办法,你们只好自己负责。”刘利全道,“老实说,我想替你们负责不可能,道理我前边已经讲过了,我对此只能表示深深的歉意。”江湖看看手表:“就这样吧。你们回去自己想办法吧。我们要继续排练了。”他说着便去门口喊人。

刘利全:“走吧,再呆下去也没意思了。我们现在已经不是你们的人的。《儿童世界》已经接办的这台晚会,全部合同改换了他们的名称和公章。”

二人面面相觑。小演员们陆续进来。江湖喊:“快一点,别磨磨蹭蹭的,我们要把时间抢回来!”

他又冲李东宝等人喊:“我请你你立即离开,不要影响我在排练!”刘利全见状道:“别,别那是厉害,我还是那句话。好好散。山不转水转,没准将来还要因为什么事呢——愿意看要排练可留下,但别出声。”

李东宝三人奈起身,怏怏离去。

刘利全一路陪送他们出门,再三叮属:“以后可得注意了,社会多复杂呀,不懂你们还会吃大亏,这次就算我给你们上了分课吧。噢,如果这个官司需要法律咨询,尽管来找我。”

江湖在后边给小演员们讲情绪。在要悲愤心情压抑,动作的速度放慢一拍……“”唉——“于德利在编辑部里长叹一声,”骗子们如此专业,我真是自愧弗如呵!“

李东宝叹:“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只好认了。”

“认了?就这么认了?”戈玲道,“多冤呐!”

“有什么办法?”李东宝自怨自艾,在谁让咱们盖了章?“

“现在只能坚持一点了。”于德利说,“我们也是受骗的而且一经发现立即制止了分自动中止了。”

李东宝说:“这理的咱们这月当然讲得通,只怕对《大众生活》不听咱这理们较真儿,就认章。”

“他凭什么不讲理?”于德利说,“杀人还有故意和过失呢,咱们又不是成心侵他的权。”

“看来这恐怕还得去和《大众生活》解释一下。”牛大姐道,“跟他们好好谈谈,把事情经过,平心静气,源源本本讲给他们听,相信他们会通情达理的。

刘书友道:“你没见上次他们主任那脾气?一点没涵养,得理不让人,再去也得碰钉子。”

于德利道:“那怎么办?总不能坐在这儿等死。试试总比不试强,都是文化人,能解释清楚,确实不是我们­干­的,这里有误会。”“谁去好呢?”戈玲说。

“我去吧。”李东宝说,“还是我去,事情的经过我都在场。”

牛大姐收拾桌子:“我也去和想这事最好的领导和领导之间谈容易一点,也显得我们重视。”

戈玲:“老于就别去了。现在他们情绪处于激动状态,也许话里带刺儿,老于脾气冲,弄不好会吵起来。东宝受点气倒是家常便饭。”“脾气不比我好多少。”于德利道,在不至于,他们­干­嘛非跟咱们过不去?不了解情况可能有些冲动,了解了情况肯定就不会那样了。换我们也不会那么得理不让人。“

在《大众生活》编辑部门口,牛大姐叮嘱众人:“记住,进去后态度一定要诚恳。”

大家点头,戈玲敲门。

一个年轻编辑打开门。

戈玲很客气的:“我们是《人间指南》,编辑部的。”

屋上次去过《人间指南》的女同志闻声站起来:“噢,你们是来谈那件侵权的事?”

一行人走进屋,李东宝女同志说:“对,我们想找你们何主任谈谈,这是我们领导。”他指牛大姐。

“好,请坐。”女同志让座,“你们等一下,我去叫何主任。”她走进里屋。“坐吧。”开门的年轻编辑对他们说,在你们也够可以的。“

李东宝朝他笑笑。里间传来何必的吼声:“不谈,没什么好谈的,叫他们回去……领导来了?领导来了怎么啦?领导了也不见!没工夫!”

片刻,女同志出来,为难地对他们说。“我们老何说他有事正忙,不能和你们谈。”

李东宝:“就谈一会儿,或者我们等他忙完了。”

女同志:“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我们老何……还是请你们回去吧。如果有事,我们会找你们。”

李东宝:“你瞧包口一趟也不容易,那件有些情况可能你们还不了解,我们希望能和你们把事情谈清楚。”

“是呵,”牛大姐开口,“麻烦你再去请示一下老何同志,我们不耽误他很长时间,谈完就走。”

女同志:“好,我再去试试。”

女同志去里屋不久,再次传来老何的吼声:“说不谈就不谈,谁来也不行!……好,我亲自跟他们说!”

里间门“哐”地被推开,何必气冲冲地冲出来。脸红脖子粗地大声喝问:“你们怎么进来的,谁让你们进来的?”

李东宝回答:“门开着,我们就进来了。”

何必指着门外:“请你们出去,立即出去!今天我不跟你谈。”李东宝:“消消气,老何,谈谈嘛,关于你指控我们侵权的事有些情况您还不太了解,有必要……”

何必一挥手:“我不听!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没有什么好说的。”戈玲:“何必呢,老何,听听情况有什么不好,这也有伟大于你更好地解决问题。”

何必梗着脖子吼:“实话告诉你们,我正在起草声明,今天晚上就上‘新闻联播’——你们等着瞧吧!”

牛大姐见状忙上前:“老何同志,有些事不忙下结论,多了解些事实再下结论不好么?”

“这是我们主编。”李东宝临时给牛大姐封了个官。

何必不叫了,冷眼打量牛大姐。

女同志适开口:“请你们到里间办公室谈好么?”

众人去了里屋,何必余怒未消地坐在自己桌前,拿起一张纸晃动:“这是我正在起草的严正声明,要不要给你们念念?”

“忙念。”牛大姐谢了让她坐下的女同志,对何必说:“要知道,用你们名义拉晚会先助的那些人方是我们《人间指南》的……”何必厉声道:“我不管他们是哪儿的,我已经掌握了足够的事实,盖了你们章签了你们名的合同就在这儿。少跟我说别的,我就是要砸你们这个《人间指声》的牌子!我要发新闻发布会,向国报刊发布消息,披露这一恶­性­事件。”

于德利压着火上前道:“你没有权利这样做。在事实没有全部澄清,你可以指控我们侵权,但包是否确实构成了侵权,这要司法机关依照事实和法律进行裁决。”

何必闻之一怔。于德利又说:“你不是要打官司么?那就应该尊重人民法院的权威。在人民法院作出正式判决前,你们擅自发消息,断言我们侵权,一是借舆论­干­扰法院办案,二构成诽谤。

何必声­色­俱厉:“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于德利:“是《人间指南》编辑,叫于德利。”

何必支使女同志:“把他名字记下来。”

“可笑!你还想把我怎么样?”

“我现在不跟你说。”“你凭什么不跟我说?我是当事人之一,你无权拒绝听我的陈述,同时必须回答我的问题……”

“请你马上出去,我不要跟你说话!”何必愤然站起,指着戈玲:“还有你,你也出去。来这自多人­干­嘛?都给我出去!”

戈玲:“你对我说话客气点。这么大人了,怎么一点礼貌不懂!”何必暴跳如雷:“我就这么说话,对你们就不能客气!”

李东宝蹭地立起:“你这么说话就不行——不允许!工作上的错误可以讨论,检讨,但必须是同志式的,不能进行粗暴的谩骂和无礼的斥责!”

于德利也站起来:“你要是在大街上跟我这么说话,我大嘴巴早抽你了!”他问女同志:“你们这个人平时教不教育?怎么一点不像领导­干­部?十足一个流氓么。”

何必隔桌探过上身,睚眦欲裂:“你敢,你敢动我一下!”

于德利指着他鼻子:“你瞧瞧你,像什么样子?你平时对谁都这么无礼么?对领导也采取这种态度?”

戈玲在一边说,“不会,这种盛气凌人、不尊重他人的往往都有另一面:媚上。”李东宝拍拍何必:“给你句忠告老何,要学会尊重别人,别人才会尊重你。”“少碰我!”何必使扭身子,李东宝仍够着他拍他一下。

女同志上来打圆场:“算了算了,都别吵了,都请坐。”

“好,好,你们不走——我走!何必气急败坏拂袖而去。

牛大姐有意阻拦:“哎,老何……”

何必夺门而走。“别追了。”李东宝对牛大姐道,“这样的人走瞒不可惜。”

女同志道:“这样吧,你们跟我谈,这事我也清楚,从头到尾都参与了。”厂玲问女同志:“这姓何的在你们这儿是不是霸道惯了,没有人敢惹?”于德利:“你们是不是也常受他的欺负?”

李东宝同情地瞅着女同志:“你们在他手底下也怪可怜的。”女同志不便跟着非议领导,含含糊糊说:“老何脾气是暴点,人倒是好人。于德利:”不是,他这样下去不行的,跟我们耍耍脾气,我们还能谅够,真要遇上个脾气也暴的那人家还能饶他?就他那德­性­能经得住几拳几脚?“

“问题还不在这儿。”李东宝道:“真要遇上个外宾什么的那影响多坏,给多坏,给人家,什么观感?中国人都这么粗野?不过要真碰上外宾,戈玲,他大概也像你说的那样,就不这样了。”“都少说几句吧。”牛大姐道,“咱们还是谈正事。”

“对,”李东宝也说,“咱不能跟他学,许他无知不许咱无礼。”女同志给大家倒水,戈玲接过暖瓶:“我来吧。”

牛大姐拉着女同志促膝坐下,诚恳地说:“是这样,上次你们到我们编辑部走后,包立即进行了调查,的确如你们所说,出现了一以你们名义筹办的‘六一’晚会剧组。这些不持有经过我们盖盖章的演出合同,但他们根本不是我们编辑部的人,也未经过我们编辑部任何委托,他们的所作所为完全是他们个人的行为……”

女同志说:“可他们拿着的合同全盖了你们的章,据我们了解,他们出去到各企业拉赞助也全是以你们的名义……”

“这个章的事儿是这样的。”李东宝Сhā进来说,“上回我也跟你们讲了,他们是用同你们刊物合办的名义骗我们盖是章。在这之前我们并不知道他们没有得到你们的允许。”

“可你们为什么不来个人或打电话向我们询问正确­性­下呢?都在这个市里、隔他又不远,打个电话应该是很方便的。”

牛大姐检讨:“这确实是我们的疏忽,我们有责任,我们过于轻信那个假岁的何主任了。”

“其实你们现在跟我到说这个已经没有用了。”女同志道,“这官可我们肯定是跟你们打,因为要挽回影响。而这些盗用我们名义的合同上盗的是你不公章。我们不能去跟个人人打官司,只能公对公。如果他们对你们有欺诈行为,那是你内部的事,你们去追究他们,跟我们没关系。”

“可你们这么一­干­,岂在是放过了真正的罪魁?”于德利道,“你们的目的不就是要惩罚随意盗用你们名义的人?权子打在我ρi股上,真正­干­了坏事的人是不疼的,实际上他们正是钻了这个空子。”“这我们就无能为力了。”

何必愤愤他又进了屋,赶开坐在他位子上的戈玲,拉着夸张的架势继续写声明。女同志又说:“还是那句话,谁让你们盖了章的?谁盖了章就只好由谁负责,包没有根据去让别人负责。”

何必不耐烦地对女同志道:“你不要跟他们不小刘,讲那些废话­干­嘛?他们只知道他们侵了权,他们内部是谁不是谁­干­的我们统统不要管。”李东宝:“你这人怎么老吵吵嚷嚷的?我们这儿谈正事呢,别一进来就Сhā嘴好不好?好好听着。”

别理他,咱们说咱们的,理他­干­吗?“于德利脸冲着女同志说:”我们的确是不那合同上盖了章,可这也并不意味着就一定侵了你们的权,晚会是由我们两共同办的……“

女同志:“我们并没参加主办。”

“合同上是这样写的我们盖了章只代表我们认可晚会使用我们名称,就是说可以合法地使用我们的名称,你们没盖章说你没同意说明你们没盖章,并说明我们同时侵犯了你的名称。这么说吧,我和老何俩人招摇撞骗何必:”不要提我,提我­干­嘛?“”又急又急。于德利扭头说他,“随便提提怕什么?打个比方。”“比方也不行!”“那你去我侵犯了你的名称权吧。譬如我和老何出去行行骗,借用了你和我们牛大姐的名义,你于俩是名人。”

“无聊!”何必嘟哝。于德利没理他,继续道:“牛大姐同意了使用她的名字而你没有同意,我侵犯了你的名称权。你可以告我,但你没有理由告牛大姐。你懂了吗?”

“我懂你意思。”女同志说,拿过一合同,“问题是在这些合同上你们并没有台作第三者的称谓,你仔细看这上面的落款,都是你们《人间指南》的字样。沿用你刚才的话,就是说你没有使用自己的名称直接使用了牛大姐的名称,我当然理由控告牛大姐,因为在这些有效文件上只有她和我两家,并没有体现出你的存在。”“可是……”“你也不要说了,这些具体的法律问题我们都说不清,再讨论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我们不是都承认法院的权威么?那我们就听候法院的裁决吧。我们都可以把自己的观点和依据,当然主要是事实来向法庭陈述。”

“好吧,看来确实也没什么好的了。”于德利叹口气,“你们坚持对打官司是么?”女同志看了眼何必:“是的,这也是老何的意思。”

“那就打吧。”于德利道,“我想法院在裁决时也不会不考虑到我们的这件事中的情由和态度——我们等于是自动中止了侵权。”“可是你们没证据。”女同志道,“我们没见到任何文字的东西可以证明你们是自动中止的。”

“证据不仅指物证,证人证言怎样也是证据。”

“可民事审判只看同果,不考虑主观意图是故意。”

“这是你说的?”“不不,”女同志有点不好意思,“我听我们这儿一个念过法律对同事说的。”“难道非得打官司么?”牛大姐恳求道,“我们之间就不能调解解决?就是到了法院,我想法院,我想法院也会先进行调解。”“可以调解。”何必昂着脸Сhā话,“但首先你得承认侵权,与其次再开陪礼道歉,然后就是赔偿名誉损失和经济损失。”

牛大姐:“如果我们真算侵权,我们当然可以道歉。”

女同志“老实说,你们确实侵权了,到哪个法庭你也不会胜诉,这官司我们是赢定了!”

“我想问问,”李东宝道,如果我们承认侵权,你们算要多少赔偿?“何必亮出一巴掌:”五——万“

“你疯了吧?张嘴就来。”于德利冲他嚷,“你凭什么要五万?”何必冷笑:“那就请便。”

牛大姐急了:“这不是敲竹杠!”

戈玲站起来:“牛大姐,没什么好谈的了,我们走。我相信,他这种无理要求任何人民法庭都不能予以主张!”

“你就等着瞧吧——小妞!”何必冲戈玲伸出一个手指头威胁道。

一千人出了《大众生活》的编辑部,个个心情沉重,谁也懒得再说什么了。晚上,几个年轻人聚在李东宝家边喝酒边看电视。

李大妈端着一盘炒­鸡­蛋送上桌,殷勤对于、戈:“你们俩放开量喝,走不了就住这儿。”

于德利说:“没少喝,这一瓶多半是我喝的。”

戈玲脸早红了,痴痴地笑着:“大妈,我都不行了,头都有点晕了。”“没事,你有量。”李大妈笑道,“再喝,喝完大妈陪你们搓几圈。”戈玲拿起酒瓶:“大妈,我给您倒一杯。”

“等我先把电视关了,你们也不看,怪吵的。”

“别别,大妈,千万别关。”于德利说,“我们这儿就是看电视呢,今儿‘新闻联播’有我们。”

“有你们?”大妈问于德利,“你们是开会还是义务栽树了?”“您看着瞧吧,到时候准吓您一跳。”李东宝说。

大家边喝边瞅电视。“也该到了,”李东宝说,“都报画展了。”

电视画画换成了外国的大街和金发碧眼的白。

“没有哇!”于德利叫,“这都国际新闻了。”

李东宝松了口气:“我就猜着没有。中央电视台。那是什么地方?党政府的喉舌,不是何必他们家私人的!噢,想报什么就报什么?屁大的事——谁关心呀!”

戈玲也来了兴致:“就是,何况这事也不怪咱他,姓何的纯粹是虚张声势。”李东宝斟满各人的酒杯,率先端起:“­干­,­干­了这杯!我也想开了,咱这事到哪儿都讲得出理,打官司也不,法院他得考虑咱这具体情况。”“你放心。”于德利喝了杯中酒,絮絮叨叨说:“咱这社会主义比资本不同在哪儿了,是人情味儿浓。法院怎么啦?法院里也是人。判刑还有民愤这一条呢?”

“回头我就去找律师,把咱这理儿说得透透的,凭什么不原谅咱们?罪犯还给出路呢。”

戈玲摇摇晃一把抓住东宝的手:“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出庭。咱们一个慷慨激昂,一个委屈万分……必要时我就泪如雨下。”“我也眼圈发红,神态坚强,声音发颤。”李东宝沉溺在想像之中。李大妈首先被儿子打动了:“大妈也不知道你们到底犯了什么事,有多大罪过,但就你刚才,这一席话,大妈不是法官听着心里都发酸。我就算够不能容人的了,那法官的肚量还能不如我?”“宰相肚里能撑船,法官肚里怎么也够骑几圈自行车的!”于德利断言。

就不《大众生活》紧锣密鼓来准备起诉,《人间指南》这边也周密布置,提前发动作者去法院找关系的当口,主编老陈处理完母亲的丧事回来了。

老陈上班那天的编辑部的,一帮人都很紧张,不知该如何对老陈汇报这桩倒霉事。瞒也瞒不过,李东宝打了,他出挺法院都不准许,非得法人代表老陈去应诉。可怜老陈五十多岁的人刚遭了丧母之痛,又稀哩糊涂地了被告。

老陈进门时,大家都用同情,揪心的目光注视他。

据说老陈是孝子,可脸上并无丝毫忧戚之­色­,还给大家带了些家乡特产“孝感麻糖”在编在编辑部里分发。

互道了平安后,大家各自散开工作。牛大姐在大家目光的鼓励和督促下,一横心站起来,走进主编室。

牛大姐给陈主编汇报事情始末时,陈主编一直在上上下下找他的一支圆珠笔。牛大姐几次停下来,他又说:“往下说。”

牛大姐讲完了事情的全部过后陈社编表情毫无变化,看不出情绪有任何波动,只是说:“知道了,你回去吧。”

牛姐在为自己没说清楚,老陈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便再次强调,“人方面要告我们的。”

老陈仍无反应,终于我到了那支圆珠笔,窃自安慰,看眼牛大眼:“谁要告我们?”

“何必,他们编辑部的社任。”“他说了不算吧?”老陈慢悠悠地说。

怎么不算?他是负责,话说得很难听对我们凶得很。“

“让他凶去。”老陈不以为意。

牛大姐为老陈的态度因迷惑:“您认识他?”

“见过。”老陈回答,“不熟。”

“那您可千万留神,这个人很不好说话。”

“我跟他说什么?”老陈道。“他有没有上级呵?这个事儿你不要管了为下午我给胡老打个电话讲一下就是了。他对你们凶对胡老也凶么?”陈主编挥挥手让牛大姐去了。平时若是陈主编如此,牛大姐出来还要发发­骚­,背地里和陈主编出比资历。此次出来,禁不住一脸喜­色­,一身轻松。

大家围上去向她打听陈主编的态度。牛大姐一脸严肃地对大家说:“都回去工作,这件事就不要再议论了,领导会妥善解决的。”再问,翻来去还是这些话,搞得大家既不满又好奇。

还是两个小时之后,牛大姐忍不住主动跟大家说了,还加入了许多添油加醋的渲染。

个胡老和我们老陈有师生之谊,在‘华北革大’时老陈是老最得意的弟子。文化革命时他一起挨过斗,老陈对胡老一点没揭发,至今亲密无间。我们出版社的二编钉的那个小胡你们知道吧?就是胡老的儿媳,老陈一手把她调进来的。《大众生活》胡老讲话那是一言九鼎,何必算什么东西!还不是看胡老眼­色­行事的小力笨儿。“

也不知胡老陈主编的关系是不是真如牛某人所说,不过这事从此确实没了下文,《大众生活》再未打过电话质询,法院无传票送达。有­干­开某寿星作家的祝诞大会,编辑部的还和何必等人狭路相逢,何必只是反脸不理人,但只字未提官司的事。

三个月后,《大众生活》的那位姓被女同志打来电话,李东宝接的。女同志在电话里一本正经地对李东宝说:“经我们研究,考虑到你们的态度,并考虑同行的关系,我们决定不起诉你们了。但希望你们《人民日报》上登一个启事。以示道歉。”

牛大姐道:“不要理她,她们决定不起诉了?起诉得了么?于《人民日报》上道歉?想得美!”

隔几,女同志又打电话来,还是希望《人民日报》道歉。

牛大姐接了电话,不客气地拒绝了她:“我们没有这个义务!在这件事上,我们并没有做错什么。”

遭了牛大姐抢白,女同志不敢再打电话找出牛大姐,只是三番五次地打电话找李东宝反恳恳求他做做工作,自他们道个歉。后来都在电话里哭了,说她现在十分为难,何必认定日夜斗为经办的而且没办好,每天一见她便奚她,说她没工作能力,逼她催促《人间指南》道歉。

“你们就给我们道个歉吧。”女同志乞求李东宝,“哪怕在你刊物上写个了一百字启事呢。否则我真没法交代,简直都不敢上班了。”李东宝闻之不忍,对大家说:“要不咱们就给他们道个歉。”

戈玲、于德利都说:“道吧道吧,有什么大不了的?给《大众生活》这样的刊物道歉也不丢人。”

牛大姐、刘书友坚决不同意:“这是原则问题!”

于是几个年轻人就去磨老陈,老陈先也不同意,后招架不住几个人总磨,便答应了。

老陈对他们说:“这个声明这么写:今年,《人间指南》编辑部在弘扬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和民族优秀文化面作出了突出成绩,发了一批在社会上有影响的稿子,起到了很好社会效果,在广大读者和群众中引起很大反响。但是,本刊也注意到了,近来社会上有些人打着本刊和《大众间指》的名义进行了一些非法活动,给严重刊都造成了恶劣影响。本刊特此严正声明,今后凡用本刊名义进行采访、联系工作者,必须持有本刊介绍信和记者证。若无以上证件和介绍信,发生的一切纠纷和问题,本刊概不负责!”

这个声明在年底登在《人间指南》,杂志的最后一页补白处。李东宝把声明剪了下来,装入信封号寄给了《大众生活》的那位女同志。

修改后发表

“昨天晚上我看见你了,在西单‘百花市场’,和一个男的。”李东宝对戈玲说。“昨天晚上我就没出门。”戈玲回答。

“绝对是你,我儿子细张望了一下。”

“是不是我,我还不知道?你肯定认错了。”

“你们从‘百花市场’转完出来,又进了‘豆花庄’,一人吃了碗‘龙抄手’,又合吃了一碟‘叶儿粑’。”

坐在另一张桌后吸烟出神的于德利,看了一眼李东宝,弹弹烟灰说:“你跟踪了?”“邂逅。”李东宝说。“当时我正好骑车逆行被警察喝住在路边接受批评,一边东张西望。”

“那就是有这事儿了。”于德利说。

戈玲一笑。“其实你是承认了也没什么。”于德利劝戈玲。“东宝的意思也不是要跟你算账。”“是没什么,间题是我根本没跟人去逛过、吃过西单。”

“这就是你不诚实了。”于德利咳嗽着摇头叹息。“这样我就不喜欢你了。”“那也只好让你不喜欢了。”

陈主编拿着份稿子从他的套间里出来,对李东宝说:

“这稿子我看完了,还不错。”

“您要觉得不错,那就是真不错了,那就用吧。”李东宝接着对戈玲说。“就是我也没想把你怎么样。真不喜欢你这么不坦率。”“篇幅我觉得过长,是不是请作者压缩一下?”陈主编说。“另外有些小地方最好再做些修改。”

“是是,我也觉得有些地方换种写法更好。”

“那就把作者请来谈谈。”陈主编说完离开,去上厕所。

“什么稿子?”于德利问。

“言情。”李东宝有口形无声地说。

“写得好吗?”于德利随便一问,­操­起稿子翻阅。

“就那么回事,比‘穷聊’的略强那么一点。”李东宝转而继续对戈玲调侃。“似乎很亲密嘛,一路手挽手。”

“当然啦,既然是轧马路,当然得找那感觉。”

“我能拿回家翻翻吗?”于德利翻了两页稿子,问李东宝。“这几天跟老婆没话,正想找点言情小说看。”

“拿去吧,想着还回来。”李东宝问戈玲:“今儿还见吗?”

“见。”戈玲回答。“每天都得见,不见想得慌。”

“那爷们儿帅吗?”于德利认真问东宝。

“我不觉得。你见过那种遭了雹子的茄子吗?看上去也是紫­色­儿,一摸上去净是疤瘌。”

“哈!”远处正在埋头看稿的老编辑刘书友冷丁大笑一声,忙低头加倍严肃地看稿,无声无息了。

另一位老编辑牛大姐怅惘抬头,缓缓逡巡,睥睨群小。

“我就喜欢那粗糙的感觉。”戈玲盯着李东宝。“——刚劲!”于是李东宝便给《风车》的作者林一洲打电话,冒充公安人员。林一洲捧起电话聆听时牙齿的嗑碰声清晰可闻。

林一洲放下电话,再三叮咛自己:沉着,一定要沉着。这仅仅是个好兆头,没见到铅字前,什么意外都可发生,过早宣布,将来被动,但眉宇之间还是像蕃茄汽溶于水渐渐漾出一层喜­色­,与板着的脸蛋、紧绷的双­唇­恰成对照,似喜似悲,令环室四布的同事们好奇心倍增。

老婆劳动了一日回到家中,见林一洲兀自发征,嚼话梅似地品尝吮咂一脸回味无穷的快慰,平日分工他管的家务一样未动。老婆也是疲惫,无力吵骂,唯有赌气倨坐,满脸挂霜,心中自叹命苦。林一洲“沉着”半日,已然按捺不住,终于丢了矜持,歪头朝太太嬉笑,引太太发问。

老婆一脸鄙夷将张口未张口,林一洲已自动报了喜帖子,初还有所保留,继滔滔不绝、后日俨然既成事实。

这老婆本是那一等势利­妇­人,平日最恨丈夫无能,好争些闲气的,如一听,焉能不化怒为喜?“

“早该这样的!叫他们压了你这么些年,应该去质问质问,把稿子摔到他们脸上,亏你还想着感激。”

倒是丈夫比较谦虚。“都要受这折磨的,哪有不坎不坎就顺顺当当成大事的?好在已经挺过来了,从此再不该有谁难为得住我了。”

“明天去,把你那些被全国退过的旧稿子都带去,让他们一气儿发了。”“不好不好,要谁退的谁发才有趣儿,当然我还是要给他们台阶的,不能弄得人家太难堪,将来还要做朋友。”

“就你心眼好,人家爨你稿可是眼都不带眨的。”

“越是得意越该有气席,板子挨得香饽饽也吃得。奇怪,我现在竟一点不记恨他们了。

两夫妻说说笑笑,吃了晚饭。老婆本来想炒盘硌窝蛋以表祝贺,被林一洲婉拒了,他恳切地说:“以后只怕吃不上这样的饭了。”待收拾完睡下,林一洲身上撂着老婆的大腿,回忆起一生的酸甜苦辣,从此都要告别,竟呜呜地哭了。

老婆也辛酸,陪着掉了若­干­的泪,饶着说上些不咸不淡的话。惹得林一洲哭完倒恼了,体味出了些越王匀践报了仇之后的心境,在黑暗中任老婆抚摸冷笑不已。

次日,林一洲梳洗完毕便直奔《人间指南》编辑部。

路上,他为自己举子看榜似的激动心情十分羞愧,连连责骂自己的不成熟:美什么美?可不是应该的?和那些福童比起来,你已经晚了。这么骂着、怨着,一路起着,到底才算从容了一些,端庄了一些。在水泄不通的公共汽车上遭了一肘,也并不暴跳,瞥了一眼那戴眼镜的鲁莽汉子,悠悠地想:日后才叫你知道我呢。

“你好你好。”李东宝与林一洲热烈握手,握完让座,笑吟吟地望着他,并不言语。“还好吧?”林一渊问,掏出烟敬李东宝。

“好,老样子,就那么回事。”李东宝摩挲着烟,语焉不详。“你怎么样?”“准备写一新东西,正在打腹稿——有火儿吗?”林一洲东张西望。“火儿?”李东宝也茫然四顾,再三觑视这厮。

林一洲看出蹊晓:“您不记得我了?”

“噢……”“我姓林。”“噢,”李东宝终于笑得实在了,“《风车》的作用,抱歉抱歉,每天见的人太多。等一下,你那个稿子我们主编有意见,我叫他来。”李东主起身去主编室。

戈玲对于德利笑:“我发现好几回了,两人聊了半天,还不知道谁是谁呢。”李东宝回来,对林一洲说:“主编在接一个电话,完了就过来。”他坐下后继续和戈玲胡扯:“他是­干­嘛的——你那位?”

“这得问你,我哪知道?你希望他是­干­什么的?”

“肯定不是编辑吧?”于德利说。“肯定不该是。”戈玲说。“我不能一错再错。”

“戈玲,作为同事我有责任向你进一忠言。”李东宝十分严肃地说。“生活作风是大问题。”

戈玲正儿八经地点头“知道了。”

“要为其他女同志作个榜样,自尊自爱。”

“一定。”“切莫将身轻许人。”于德利Сhā话。

“你吃醋吃得没什么道理吧?”

“我不过是殷切期望。”于德利说。“我是没有自己的私利的——你把我看低了,戈玲。”

陈主编搓着双手从里屋出来,笔直走到李东宝桌前:

“作者人呢?”李东宝晃着身子找:“在你身后。”

独坐得十分无聊的林一洲忙起来,与正转过身来的陈主编冷丁打一照面,急忙上前握手。

“坐吧坐吧。”陈主编就势把林一洲按回到椅子上,转悠着给自已找座。“坐我这儿。”戈玲抬ρi股起身,让出自己的座椅。

“抱歉,把你挤走了。”陈主编含笑。

戈玲也含笑,拖了把椅子到于德利桌旁打横坐下,两手放在桌面交叉抱拳,眸子盯着于德利闪闪发光。

于德利抬头发现戈玲的目光,一怔:“没什么用意吧?”

“没有,随便看看。”“喝水。”于德利把自己的茶杯推到戈玲眼前,低头继续看稿。

戈玲端起茶杯揭盖儿喝了一小口,眼睛转向李东宝那边。

“这是我们主编,大拿。”李东宝为林一洲介绍。

林一洲并不应声只是低着头从自己手里的烟盒中费力地抽出一把烟,敏捷起身向屋里的所有男人分发。

“谢谢,不会。”陈大拿摇手谢绝。林一洲还是在他面前摆上一支。“刚才给我那根还没抽呢。”李东宝举着那支完整的烟说。

林一洲执拗地把烟再三伸到他鼻前,李东宝只好接过去,一手攥一支。于德利双手接住飞来的烟,看看牌子嗅嗅味儿,叨在嘴上一边用手在身上摸火柴一边继续看稿。

刘书友用严厉的表情和斩钉截铁的手势使林一洲知难而退。林一洲把烟装回兜里,坐回到陈主编对面恭恭敬敬像陈主编的小学生,不知是他原本不吸烟还是陈主编没这嗜好自己也忍了。“稿子我已经看了,印象不错,想听听你的想法。”陈主编笑ⅿⅿ地像个和气地弥勒佛。

林一洲紧张地在椅子上挪了挪腚,坐在椅沿儿上,沉吟片刻,匆匆开口,眼睛无比真挚地望着陈先生。

“这篇小说我认为是我写得最好的一篇小说——当然是我认为!这是第六稿。没人逼我,属于我自己严格要求自己。我总这么想,一部作品拿出来,要经得起时间的检验,不能光发就完了。赚钱么,不如去卖包子。既然是艺术品,就得几百年后从地里挖掘出来,噫,如获至宝。”

于德利一边翻到稿子的最后—页,把落款儿小声念给戈玲听:“一稿于亮马河畔;二稿于永定河畔;三稿于护城河畔庄……”戈玲问:“小说是写海军的?”

“我懂你的意思。”李东空说。你是拿出写名著的劲头写的这玩艺。“”可能我有点过于自信了。“林一洲严峻地说。”但我确信,我这部小说目前在国内,是一流的。如果翻译成英文或广东话,尽管语言上要损失一部分,也不会低二流。“

“有人要翻译你这……东西吗?”陈主编很感兴趣。

“嗯,我的—个学英文的朋友看了几行便很激动,准备学会英文后立即动手翻译我这篇小说——广东话的全被我拒绝了。”戈玲向李东宝递了个眼风,尽管李东宝纹丝未动,还是被林一洲捕捉到了。“倒不是别的,我是汉语作家,所以还是希望首发权给中文刊物。”“那倒无所谓。”陈主编说。“如果你能首发在国刊物上,我们也可以当作海外文摘转译回来,没准更能扩大影响。”

“我们不是特在乎。”李东宝说。“译文有的好的比原文都­精­采、隽永。”“别了,别了,还是发原文吧。”林一洲说。“汉译英,英译汉,最后成三十年代的现代派了。”

“就是,就是,”于德利说,“不留神闷了,没准还会把自己当作一个外国大作家佩服一通,崇拜一回。”

戈玲:“没准还会告外国作家剽窃自己。”

林—洲看着戈玲和于德利,有点琢磨不过来的样儿,掉脸再看陈主编,又从容了。

“我把稿子给贵刊,真是出于对贵刊的信任。我始终认为贵刊是国内的一流刊物,图文并茂,趣味高雅,是思想­性­、知识­性­、趣味­性­三­性­结合的比较突出的好刊物。我一直密切关注着贵刊,几乎期期都看。不瞒你们说,我不是随便什么刊物都乱看的,很多有名的刊物人家越说好我越瞧不上。也不知怎么搞的,我也恨自己没毅力,偏偏对你们刊物,一期没看到就丢魂落魄,不得不佩服贵刊编辑的水平和眼光——抓人。”“哪里,我们做得还很不够。”陈主编谦逊地低下头。

戈玲、于德利脸红扑扑的,吃吃暗笑,再­射­过来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柔和了。“您别这么说,我们可不经夸。”李东宝也有几分羞涩。

“我绝对不是夸你们,何必要夸?我这人天生就不会恭维人——是事实。陈主编说得是对的,一个刊物,办好不容易,办坏很轻松。所以我没有找那些大刊物,直接就来找你们。我认为一流的刊物就必须有一流的稿子。我认为你们现在缺的就是我这种稿子!”林一洲目光灼灼地望着大家,一手在衣兜里模索,掏出一支皱巴巴的烟点上,语重心长地说:

“自满不得吧同志们。一期马虎,没有过硬的稿子,读者就会看望,下期就不买你的账了。”“我们应该把这做为读者对我们的鞭策。”陈主编因势利导,旋而又对林一洲和蔼地说:“我们具体谈谈稿子好吗?”

林一洲一愣:“没谈吗?噢,是没谈。能把稿子给我翻翻吗?写出来很长时间,印象有些模糊,光记得是好稿子。”

“稿子?”李东宝连忙在自己桌上翻。“稿子叫我搁哪儿了?”“这儿呢。”正看了一半的于德利把整部稿子借戈玲的手递过来。林一洲接过稿子,铺开,一边吸烟一边皱着眉头看。

于德利伸了个大懒腰,打了个呵欠:

“看了一半儿。”一个胖胖的采购员模样的中年男人拎着个黑人造革包进来,笑嘻嘻地和大家打招呼:

“几位,好啊。”“老张来啦,多日不见。”大家七嘴八舌和他笑着打招呼。

“老陈,又胖了一圈,怎么搞的?”

“噢噢,来了作者,正在谈稿子。”

“东宝,见我假装不认识?于德利,我不跟你说话,不够意思,到我家喝酒还自己带酒。戈玲,又漂亮了,我真恨自己早生20年。大姐,老刘。我就佩服我们大姐,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都在认真工作,哪像我,总闲逛。老陈,赶明儿我也到你手下当个兵。”“我们哪敢劳您大驾?”牛大姐笑说。“到我们这儿岂不是委屈了您这位京东才子。”

“来我也不要,光会说不­干­活。”老陈也笑说。“到我手下当编务吧。”戈玲笑说。

“行,我就伺候咱们戈小姐张名高把包放在于德利桌上,拿过电话开拨号,把话筒按在脸颊上笑ⅿⅿ地等者通话。

戈玲:“又给谁打电话?一天就见你忙。听说你都跑去给中学女学生上文学辅导课了?”

于德利,“损点儿吧老张?也别忒赶尽杀绝。”

“我这是给我老太婆打电话。”张名高把电话换了只手。……喂,我今天不回去吃晚饭了。我现在《人间指南》编辑部,跟他们要谈些事,稿子的事。晚上要去法国大使馆参加个活动……“林一洲在一边眉头忽然舒展,以手加额,叫起来:

“噢,对了,我写的是这么个意思:呼唤……”

他看到大家都笑脸向张名高,停下不说了。

陈主编在一旁:“请说,我这儿听着呢。”

林一洲又挪挪ρi股,凑近陈主编:“我写的是个爱情故事,可呼唤的是理解,歌颂的是善良,传达的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的心声。”老陈频频点头:“嗯嗯,接着说。”

“其他的就不必多说了。我认为我们现在社会非常需要真善美,因为人人假丑恶又不太甘心。所以那什么连续剧引起那么多坏人感动,这里有很多经验值得总结,饶有趣味……”“老张,要喝水自己倒,我这儿顾不上照应你。”老陈扭脸跟张名高寒暄。“跟我你还客气?忙你的。”张名高使劲摆手,问戈玲:“我那稿子一校出来没有?”

林一洲气鼓鼓地停下不说。

“你的本意是劝人向善?”李东宝适时Сhā话。

林一洲并不理他,待老陈重新面向他时,才眉飞­色­舞往下说:“爱情是美好的,爱情里的人自然也是美好的,当爱情真正降临时,一个人想坏也坏不出来了——要是人人都拥有一点呢?”“是啊,那社会空气一定跟海边似的。”李东宝第一个被感动了。“人和人之间会多么和气。”林一洲也被自己感染了。

“那除了吃醋别的恶闰一概没有了。”李东空心神向往。“那倒好办了。”“是啊,那我们还怕贫穷落后吗?”林—洲握紧拳头。“所有爱情降临到所有人头上……”

“可能吗?”李东宝清醒过来。

“还是可能的。”林一洲强调。“我对此充满信心,起码这么想想没大错儿吧?”“想想是可以,可你这写到作品中就不真实了。”

“艺术的真实不是生活的真实,这我刚学写字就知道了。”

“我说两句我说两句。”陈主编打断他们二人的争论。“稿子我看了,认为这不错,但有些情况我要对你作些说明。很感谢你对我刊的信任。你也知道,我刊不是纯文学刊物。”

“知道,所以你刊对文学作品要求格外严。”

“严倒不严,比较而言,我刊对文学作品还是稀松的。主要是篇幅问题,不可能发很长的文学作品。咱们这么说,你这东西是好东西可对我刊来说太长了。”

“我觉得我们办刊物吧,编辑方针应该很灵活的。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别先把自己限制死了。

“是,我们是有一定灵活­性­。象你这种小说我们要发也是连载……”“现在是发三期稿吧?如果从四期开始连载,每期五千字,四万字发八期,哦,今年内还能发完,可以,我同意。”

“小林同志,是这样的,我们编刊物有些稿件是要预先准备好的譬如连载小说,期期要发,一般在一部小说刚开始连载时,我们就要立刻组下一部稿子,否则到时候现抓稿子就来不及了。我们现在正在连载的一个小说,四期发完,五期就要开始连载张名高的一部长篇,估计要连载一年,到明年五期……噢,你们还不认识吧?这是张名高同志,作家,写过很多东西,你一定听说过。

张名高遥遥颌首致意,林一洲扫他一眼,未作更多表示。

“抱歉,这几年有点俗了,不太看小说,所以好多人都不知道。”“没关系,不知道嬴了。除了我自己,我也不知道还有谁写东西。”张名高转头对戈玲笑说:“连载也有个好处,税可以免了。”“开诚布公地讲,”陈主编诚恳地对林一洲说,“现在我手里光长篇小说就有三部,都写得不错,很有味道,丝毫不逊于您的大作。”“我听说不是文学危机、稿荒了吗?所以才有意发奋,本来我是钻戏曲的。”“荒倒是较前荒了些,但也不是荒无人烟,很多老骥又出厩驾辕的驾辕,拉边套的拉边套。所以就是我们现在决定发你的稿子,发出来也要到后年。我们考虑过要出一个增刊,不过这还要出版署批准,目前还不能成为现实——当然我是指你这稿子已经很成熟一个字都不用改的情况下。”

“您的意思是说,我这稿子基本上没什么希望了。”

“不不,你的稿子我还是很喜欢的,可以明白告诉你,我很想用。无害无益,现在正缺的是这种稿子。但我认为啊,这完全是我个人的看法,咱们还可以商量,你也可以提出你的想法,我认为这个稿子还有改的余地。可以改得更好!如果确实改完整个稿子提高了一大块,我就可以作这个主,提前安排。四万字不多嘛,紧凑些有三期我看就可以发完。现在我就想知道,有没有这个决心改?”

这么发也可以,只是有点可惜。“李东宝慢吞吞地说。”老实说,你这部小说是一部可望在二十世纪爱情文学中获得经典地位的作品——我这么说不过分吧老陈?“

“姑妄听之。”“有这么严重吗?”戈玲小声问于德利。

“没看出来,可能我是个俗人。”

“这就叫杀人不见血。”张名高咂叹道。“老陈的刀子已经磨得飞快了。”“怎么样,能不能下个决心?”老陈尖ⅿⅿ地望着林一洲,像个导师。“要相信自己的能力。”

“如果不改,你们是不是就不发?”林一洲望着老陈。“假设咱们不追求经典地位了。”

老陈垂下眼睛,一副很为之惋惜的样子:“在庸作充斥的文坛上再多一部庸作我以为不必要,何苦来?你写我印,占读者一点上厕时间。”“我们需要的是力作。”李东宝朝林一洲过去。“看完吓谁一跳或哭出声的那种。”“你看呢,我想我们还是痛快点,已经说了半天了。”老陈的眼睛像马一样温驯。“话说到这份上,我还能说什么……改吧。”

“小改,不必紧张,不动你的结构。”陈主编连忙安慰林一洲。正在认真划自己的一校稿的张名高忽然抬头问戈玲:

“咦,我记得我这章是七千字怎么成二千七了?那四千三字哪儿去了?”“问牛大姐,你这稿子是她看。”

“哪段儿?”牛大姐闻声抬头。

“东方剑和林小霞分手后回到西厢房和等在那儿的武玉清怎么没说两句话,外面院子里就‘哐啷’一响?我记得这儿原有大段的舌枪­唇­剑呀。”

“噢,我觉得那段有点多余,林小霞是东方剑杀父仇人的女儿在这之前已然从秀姑嘴里道破了,读者都知道了。”

“可东方剑不知道,非得武玉清一语道破,否则再见林小霞哪来的那场厮杀?我这都是一环扣一环,中间拿掉就不接了。”“接的,你都忘了,下一回开打前秀姑又亲自给东方剑递了番小话,惹恼了东方剑。老张,我正想给你提个意见,你这秀姑嘴也太碎了,到处拨弄是非,哪像个英雄之后?好汉们之间的那点误会全是她传谣传的。”

“这是套路,要没秀姑这么一搅屎棍子,那八方豪杰从始至终都是哥们儿,哪来热闹?您给我把这段儿恢复了吧,跟情无关,可说明人物­性­格呀,我记得那段对话写得颇有文采,音节铿锵,都是押韵的……”

“总是感觉是爱情描写很好,很有几处动人。”陈主编对林一洲说。“最后看到悲剧结尾,我还不禁哽咽了。但哽咽之后又不禁起疑:有这事吗?有一种被人捉弄了一番的感觉。”

林一洲不禁微笑。“我仔细琢磨了一夜,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又翻了稿子看了一遍,发现毛病在哪儿了。你迷个爱情故事太单一,太纯卒……”“我写的就是个纯情……”

“哦,不对,你听我说完,这不叫纯情。男女主人公就像生活在真空里,和我们的现实生活毫无关系,当然你这不是一个重大我的现实题材作品,但毕竟你写的是个生活在现在的人作既然是个生活在现在的人,我们碰到的问题他如何回避?不可能不和其他人打交道,父母、朋友,同事一概没有,这就显得不真实了。”“我同意老陈的意见。”李东宝说。“我看完也觉得人物有点空、虚。关键是来历不清,两个人过去是­干­什么的?有过什么经历?为什么这样两个人碰到一起就会—升钟情还死去活来的?过去的一点没交代就很难令人信服。”

林一洲:“我是考虑集中笔墨写两个人相遇后所发生的一切。我这篇幅已经很长了,再写过去,只怕一个长篇也搂不住。”李东宝:“那个交代不用很多篇幅,点上一笔即可。”

陈主编:“依我看点不点两可,甚至都不用交代,一字不必写。但你,作者必须心里有数。好的作品都没什么交代,但人物的经历、家庭背景都能从人物的一言一行中透出来。Сhā过队的和当过兵的就不一样;高知家庭和­干­部家庭又不一样;同时大学生,农村考上来的和大城市高中毕业上来的也不一样。这对­性­格有很大影响,我看你这个稿子要改好,这点非先弄清不可。李东宝:”其实这点要弄清了,写起来也好写,说话做事都有依据。你原来想过没有你笔下这俩人都什么经历?“

林一洲:“想是想过。原来我想男的是留学回来的,女的是要去留学的。”陈主编:“不好,为什么总是在出国问题上打主意?时髦是吗?不是所有人都想出国的,我就没想过出去。这个国家还没到人人都离它而去的地步吧。我不赞成|人物这种身份,你这个想法已经使你笔下的人物不喝茶喝咖啡一闷了就听外国人弹的曲子,我刚才忘了跟你提这一点,这副德­性­令人生厌,完全是少女式的,统统改过来。”

林—洲:“我是讽刺。”

陈主编:“我看你那个津津乐道样儿,倒像是欣赏。”

李东宝:“‘可以有一个是出国的,这也代一批人,但不能两个都是,都是在类型上也单一了。男的可以是压根就没想过出国,就想在国内混,这也代表一大批人。

林一洲:“您是说一门心思搞科研,事业心倍儿强的?”

陈主编和李东宝异口同声:“那倒无所谓,无所谓。”

李东宝:“这也俗了。”

“做生意的?公司经理?”林一洲试探地问老陈。

“不一定。”老陈连连摆手。“这个我们不管,不限制你,你自己去想。最好不要是劳改释放犯。”

“为什么非得是什么?”于德利在一旁不耐烦地Сhā话。“不是什么又怎么了?怎么就老百姓当不了作品中的主人公?噢,不是知识分子不是大款就不是人了?­干­嘛人人都得好像挺有身份,事儿事儿的——你就写个小痞子!”

“怎么这儿也给我删了,哎,牛大姐?”张名高又一边叫起来。“这太说不过去吧?合着我这心理描写,您全给我删了,我这不成通俗小说了吗?”

于德利:“您以为您那不是通俗小说吗?”

“我这……当然!”张名振振有词地说。“我是有意把个武侠小说写成纯文学样式,一是探索二是板板风气三是提高读者品味。您这么一撒,我这苦心全白费,牛大姐牛大姐,您饶我一遭,给我恢复了。”

“不是不饶你。”牛大姐用笔敲着桌面说。我能看不出你那用心吗?问题是你那雅和俗没捏到一块儿,红一半黑一半,读的时候你那点想法一目了解:这段俗够了,该雅了——能要吗?“”我好歹不算文豪,也是个写字的老师傅——您把我说得也太惨了。“”我跟你推心置腹说一句,老张。“刘书友拨拉张名高。”您真不是什么都能写,武侠我看了几十套,这也是单一功。“

“焉知我这不是创新?焉知我这不是另一种风格?不成,这不成,版权法上可有一条,作者有权保持著作的完整。”

张名高转身问大家:“你们谁留着版权法公布那天的《人民日报》了?”戈玲:“没有,都没留。”

“我跟你说嘿作者。”于德利瞪着眼睛冲林一洲嚷。“我这不是意见,就算我给你提个质疑,你这稿子我翻了几百,明告诉你,我不喜欢。您也弄得忒酸了点儿,怎么这一男一女大街上碰见,二话没说光这一打量,女的就跟男的上他家了?当晚上还没走当然睡没你没写我也不知道。这过程怎么就这么快你给我解释解释。”“我刚才就说过,读看完肯定会提这问题。”李东宝看林一洲。林一洲被问得红了脸,振作回答:“我觉得吧,是缘份。我觉得吧,这一男一女能撞上而且有戏,不在他们多出众多有钱,走在街上是否打眼,主要看缘份,有缘千里来相会。”

牛大姐Сhā话:“光有缘份还不行,还得有机会。”

刘书友不同意:“缘份就是机会,这是一个意思。”

“我觉得缘份和机会不是—个意思。”牛大姐反驳。“贾宝玉和林黛玉有没有缘份?因为机会不对,这不是一个抱恨终身一个撒手红尘?”“那不还是没缘?”刘书友认真地说。“贾宝玉其实是和薜宝钗有缘。”“你这不是抬杠吗?”牛大姐不高兴了。“木石前盟算不算缘?”张名高就声问戈玲:“你相信缘份吗?”

“相信……”戈玲点点头,“一点……”

“我特别信这个!”张名高双手一拍桌子。

“照这么说谁跟谁都有缘了?”刘书友继续和颜悦负地与牛大姐辩论。“我跟你对桌坐着也有缘。”

“咱们一辈子也是同事!”牛大姐气咻咻的。

“就是的。我说的就是这意思,缘份必须是指爱情——情缘。”刘书友十分得意。“贾宝玉和林黛玉算不算爱情?”牛大姐尖锐指出。

“当然得算了!”闲坐半天的戈玲断然首肯,一跃而起。“那要不算就没爱情了。有没有爱情不能兴结没结婚。”

李东宝:“往往多数婚姻都没爱情呢——还!”

戈玲:“没错没错,我特同意你这观点。哟,李东宝,没想到你嘴里也能蹦出这么正确的话。”

李东宝得意地笑:“想听吗,还有。”

“也不能一概而论。”张名高发言。“有爱情不一定结婚,结婚也不一定没爱情。”陈主编拿起那根一直搁在桌上的烟,林一洲忙划火给他点燃。陈主编:“你结婚了吗?”

林一洲:“结。”“够累的吧?”“可不,小三儿都进过公安局了。”

“哎哎,你们是不是另挑个日子再开婚姻与爱情的座谈会,拉上­妇­联的侃侃?”于德利朝沸沸扬扬的众人嚷。“我这跟作者还没交流完呢——我刚才说到哪儿了?噢,既然好成这样儿,后来就该结婚,怎么又吹了?你这是悲剧吧?我没看结尾,不知道往后的事。”

“后来……”李东宝看林一洲。“后来也没出什么事对吧?”

“对,没大事,都是小事上过不去。”林一洲说。“感情依生生活习惯产生矛盾,不断冲突,不断积累,只好分手。”

于德利:“挥泪分手?”

林一洲:“噢,哭过—场。”

“这听着倒有点意思啊。”张名高对陈主编说:“硬拽两把,能跟‘新写实’套上。”“嗯,改好了相当有意思啊。”陈主编仰头吐出一个又大又浓的烟圈。“烟圈烟圈。”戈玲指着笑。“还说不会抽,老烟枪了。”

“不行了。”陈主编笑着挥手赶散烟圈。“过去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我还能吐出一条‘毛主席万岁’的标语呢。”

“哎,女的认识男的之前另外有男朋友吗?”牛大姐探着头问林一洲。“没有。”林一洲回答。

“男的呢?没跟谁竹马青梅?”刘书友也问。

“也没有。”林一洲客气答复。“那不好,应该有,你说是不是老牛?”刘书友挺不满意。“应该多设些相思局,多来几角儿,抱起这个放不下那个,这才好看也真实。我们人的0处境都是介于两难之间的嘛。要多写写我们这一代人的苦恼。”

“应该有一个不要脸的女流氓或者男流氓,总在里头捣乱,不让人家好好过日子。”牛大姐说。“批判批判那些不道德的第三者。­干­嘛专搞别人的配偶!”

“就写女流氓吧,比较普遍。”刘书友瞪着眼睛绘声绘­色­地说。“听说了吗?皮肤科的号现在最难挂,全是年轻­妇­女排长队。”牛大姐“一个动掌拍不响,我还听说男澡堂全改药水浴了。”于德利:“我觉得你们俩的想法都够俗的。­干­嘛得是个流氓?正人君子就不脚踩两只船了?要我写,就写一水儿的良好­妇­女一水儿的优青年,温柔善良,道貌岸然,有那么三五个花搭着爱到一筐里,那才难分难解,撕捋不开,把谁摘外边都是伤心事,还怕不是悲剧?”

牛大姐:“倒是倒是,狺情小说是这套路,好人们搅在一起你忍我让的倒是不如坏蛋来得­干­脆——这我太有感受了。”

刘书友:“让来让去,全耽误了。深刻。你就这么写吧,写出来准轰动,好人多嘛。”

于德利拍林一洲肩膀:“哎,老林,我给你出这高招儿得收费吧?”“几位老师,我是那么想的。”林一洲耐着­性­子给大家做解释。“就写俩人物,从头到尾,写足写透。我不想用什么第三者呀、门第差别呀、金钱诱惑呀。包括不治之症之类的所有属于外部原因造成两个人的关系破裂,纯粹是两人之间互相设置的造成隔阂,酿成悲剧。之所以我不写像你们几位老师刚才说的那些人纠葛,就是想和其它描写悲剧爱情的特别是名著区别开来——陈老师您说我这么想对吗?”

陈主编:“想法不能说不好。但下笔前全考虑周到了删繁就简地写和写我时候根本没想到,从作品上还是看得出来的。”于德利:“我觉得你这么写没劲。两个人的事有什么好看的?肯定罗嗦,当然你对写得好,像人家那《两个人的车站》也行,你能吗?”刘书友:“人外国还有一个人演的电影呢。”

于德利:“还有没人的《狐狸的故事》,那得大手笔,你不是,咱中国人也不认这个。还是老老实实的吧,写点中国人民关心的事吧。大伙儿关心什么?就是桃花了眼了,瞅见什么都好,得了自己那份儿还嫌不够,甭用管媳­妇­也好,钱也好都想拿双份几。”“哎,东宝,你看过前一阵演的那外国片了吗?”戈玲忽然问李东宝。“没有,什么名字?”“哎,倍儿­棒­,什么名字我给忘了,是讲时间的。”

“我看过,是科学幻想吧?”刘书友说。

“不是,言情片!”戈玲说。“就前一阵咱这门口影院演过的。”“我知道你说前那部片子。”张名高说。“女主角是不是长得有点像陈道明?”“没错,是不是特­棒­?东宝你应该看看那部片子。”

“还演吗?”“不演了。”戈玲对林一洲说。“我建议你也应该看看那部片子,刚才我听你说话一下想到那部片子,肯定特有启发。人家也是写爱情,也是写悲剧,也没有讲门第呀金钱呀疾病什么的。而是写时间,时间使爱人分离,永不相聚。绝吧?深刻吧?没有任何人为的东西以拆散一对真正相爱的男女,但在时间面前他们注定要失散。”

于德利一拍大腿:“唉哟戈玲,你这一说我浑身一机灵。”

张名高也扼腕叹道:“人家那故事编得,不服不行,极­干­脆地讲了个罗嗦的故事。”

“你听懂他们说的意思了吗?”刘书友问牛大姐。

“扯­操­!”牛大姐轻蔑地一晃头发。

“我也没听出什么有意思来。”刘书友问戈玲。“时间怎么会妨碍爱情?日久见人心。”

“你真是不开窍!”于德利拦住正要开口的戈玲。“你甭管,我来问他,时的尽头是什么?”

“喊!我不懂?”刘书友说。“时间的尽头还是时间,时间是没有尽头的。”“可对一个人来说呢?”李东宝上身一冲,问道:“譬如说你。”“我?”“对呀,”戈玲接上来说。“时间对你是有尽太的,尽头是什么——死亡!”

于德利:“懂了吧,你逃得了一死吗?”

刘书友:“可我不怕死,民不畏死……”

众人一齐扭脸侧目:“没劲没劲,这么说就是耍赖了。”

刘书友:“本来嘛,­精­神不死,浩气长存。”

戈玲:“谁跟你讨论­精­神了?先弄清这儿说什么呢再搭话。”张名高慢条斯理地开口:“而且时间本身也是有尽头的。地球爆炸了,时间就消失了——你否认吗?”

目光灼灼盯着老刘。众人:“没词了没词了,这下问住了。”

牛大姐也笑。戈玲对林一洲说:“你要能写出这种类似的人那外国片的东西,那你就名垂千古了。”

“垂了千古又怎么样?千古之后呢?”刘书友说。

“你瞧,你这个人就抬杠,那么大岁数。”于德利批评刘书友。“怎么,你还想搞一言堂?”刘书友瞪眼。

李东宝问戈玲:“哎,你刚才说那片子你那儿有录相带吗?”“没有。”戈玲说。“不过我可以找人借。”

“我那儿倒有一盘,不过录得不太好。”张名高说。“回头我借你。”“好。”李东宝看着手表,站起来伸懒腰。“快开饭了。戈玲,中午借我点饭票。”“咳,”戈玲指指林一洲。“你别把人家作者晾这儿,中午请人家吃一顿吧。”“噢,李东宝再次发现林一洲,接着转着脖子四处找。”这老陈呢?怎么眨眼工夫就不见了,溜得倒快,话还说着半截儿。“李东宝对林一洲说:”怎么样,就谈到这儿吧?你回去就这么改,改完尽快送来——都清楚了吧?“

“嗯,嗯,”林一洲不太有把握地说。“给人物设计个来历,背景弄实在点儿。”“差不多是这意思。”李东宝颠着脚问。“你估计多长时间能改完?”林一洲说:“我白天得上班,只能晚上­干­,怎么也得十天,最多半个月。”反正你抓紧吧,饭多吃点觉少睡点。“

“我是不是要跟陈主编告个别?”林一洲问。

李东宝陪着林一洲进了主编室,老陈正在拿手纸擦着饭碗。“哟,还没走哪?都谈了吧?”陈主编一边擦着饭碗一边朝林一洲颌着点头。“谈完了,”林一洲说。“那我回去就按着这改了。”

“啊,不一定非按我们的改。”陈主编拿着擦得锃亮的饭碗绕桌走起来。“我们的意见都是提出来供你参考,不一定合适。你是作者嘛,还是要尊重你的意见,你觉得好的地方你就坚持。”“嗯,好。”林一洲连忙与老陈那只不拿碗的手相握。“感谢你百忙中那么仔细看了我的稿子,还提出了那么些宝贵意见——李编辑,也感激你。”

林一洲一手拉一个。“应该的。”老陈脱出手腕子说。“好好改,你还是很有才华。我很希望看到你通过我们刊物步人文坛。”

“还得请您……和您,老师们多指点。”林一洲暗忖:“作­肉­麻状没我想得那么艰难嘛。

“噢,有一点我刚才忘了。”陈主编叫住一路点头哈腰倒退着用屁肢顶开门欲溜走的林一洲。“你那个稿子中对话里有些调侃最好不要。没必要嘛印度洋神圣的东西还是让其神圣好啦,不要随随便便拿来开玩笑,有什么意思?就你聪明?并不显得深刻还徒然惹事。”

“好,好,我一定,统统删掉。”

李东宝陪伴林一洲下楼时,对林一洲说:

“我倒觉得你那里有些对话不应该删,写得挺好。你甭听老陈的,他这人胆小,就怕出事哪那么容易就出事了?我还告你,你要是把对话里那些骨头都剔了,你这小说就没法看了。我喜欢的还就是你那对话。还有,需要增加情节和人物你就尽管加,不要考虑篇幅,不怕长,只要加得好,多长我都给你发。其实我觉得你这小说发展好了能写成一个特不错的长篇。”李东宝说完哼着小曲儿扬长而去。

林一洲觉得今天的阳光格外刺眼。

林一洲默默地乘车,默默地步行,默默地掏钥匙开门进屋,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又默默地躺了半天,然后默默地做饭,默默地和老婆一起吃掉,默默抽了几支烟喝了两杯水,开口骂了一句:“­操­他妈!”心情才好转过来。

他把那迭稿子从包里掏出来,坐下懒洋洋看着。

老婆在一边说:“­干­嘛非得改?不改不行吗?咱豁着一个月吃素油印了它。”林一洲便说:“甭招我啊,我这儿正烦着呢,小心我跟你急。”“他们这就是欺负你老实,怎不叫别人改光叫你改?回头我找他们评理去。”“去去,少跟我这儿聒噪,你哪懂我们文人的规矩,净老娘们的是非。”林一洲赶走老婆这才重新看稿。昨天还不往昔兀自恋恋不舍,今日方知这种日子一刻也捱不得,于是加倍努力阅读,心倒惭惭定了下来。看着看着,不禁为自己的机智忍俊不禁,不禁为自己的细腻、洞察人微浠嘘不已,看完稿子已是一身大汗,拍桌喝道:“挺好的嘛!这帮瞎了眼的王八蛋!”

骂完仍旧按着王八蛋的旨意深入思索。

时凡林一洲这等人旷废时日端出来文字犹如乡下­妇­女缝的土布小褂,款式不说针脚却是密密匝匝,如今拆了改旗袍,光拆线颇费手脚。林一洲定睛看了半夜,在文中看出几处破绽,有了入手处,便忧郁地上床睡觉去了。

此后的几日,他像个缝穷婆似的东拼西凑。后来笔起顺了,自己变出无穷样,竟也写得兴致勃勃,不留神就涨出七、八万字,一发不可收拾了。

俟其终篇,回头一看,本属旁逸斜出的一枝意百花丛。独成蓬伞大树,余者皆在荫下。

初时还有几分慌张,细一打量,又觉别有洞天,更其深邃,更其秘不可测。不免得意,不免诧讶:我还有这么一手?

掩卷长思:妈的要是没人管我,我还了不得了!

倒是狠下心来把原稿文字尽行删除,留待日后唾沫成珠进以佚文发表。狎思之余,不由小瞧了《人间指南》诸辈,暗自发恨:再来呀,难得倒我吗?毕竟东流去!

狎思之余,不由小瞧了《人民指南》诸辈,暗本发恨:再来呀,难得倒我吗?毕竟东流去!

李东宝这几日正为一条大尾巴生气。这是位素以铁肩担道义舍我其谁著称于世的老宇儿匠。这二年政通人和,他也撂荒了,终日长嗥其声如蚊,自是有几分寂寞。前日携着来京串门带割痔疮,宰到《人间指南》头上。老陈念其风华正茂时赏过《人间指南的》的脸,指派李东宝陪同接待。

想《人间指南》一个芥豆似的机构,在华盖云集的京里,哪有他们横冲直撞的份儿?腰里又不趁几两银子。住旅馆,上医院,买车票全得靠死皮赖脸。李东宝为使老字儿匠事儿顺,连平时自己舍不得用的路子都献了出来,承了偌大的人情,孰料老字儿匠临走还不满意。本来是客气,跟他约两篇小稿,他倒破尿盆——端起来了,昂着脸不理人,真是割了­鸡­芭敬神,神也得了,自己也疼死了。

林一洲去送稿那天,正赶上李东宝在编辑部开骂:

“以后这破事甭找我,有那工夫我养两条金鱼好不好?”

并没林一洲的千系,可他还是立时瘟头瘟脑,似乎骂了瓷缸子,他这捏瓦盆的也跟着问心有愧。

李东宝见了他,倒还客气了虽仍一脸盛气,话说得却也和缓。“啊,来了,稿子改完了?”

“完了完了。”林一洲拌出新誊清的手稿递上去,几分拘泥几分为媚。“按您说的改了,多了几万字。”

“放桌上吧。”李东宝不无腻歪地看了眼那一大厚摞稿子,问:“怎么样,改得感觉如何。?”

这倒叫林一洲不好回答了,本来兴冲冲想描绘些新改的得意之笔,看李编辑这副嘴脸,也浊倾心面谈的敢氛。讪讪地说:“您自个儿看吧,我自己觉得还不错,我爱人看了新改的这遍,仍然哭了。”“好好,如实为我看,哭不哭可不一定。”李东宝接着对众人发牢­骚­:“我这烦老陈这点,什么文丐文妓都钉当爷敬着。有什么呀?没了谁的稿子还不一样办刊物?就说那张名高,他说把删掉的恢复了就一个字不拉地赶紧给人全补上了。我看就该删!”众人只是笑,似点头赞同,可并无一人应声附和。

林一洲坐了一会儿,见没人搭理他,一支烟抽了半截便灰溜溜地走了,到粮店排队买切面去了。

那边李东宝生了一日气,晚上回家睡了一觉,第二天班倒也若无其事,照旧有说有笑的,一边和戈玲等人说着闲话,一边看林一洲新改的稿子。因为对前一稿已全无印象,这稿看下来倒也不觉得突兀。看到三分之一处,牛大姐拿了一个邻居中学生的习作让李东宝看,支分紧急,明天人家就要听回音。于是就放下林一洲的稿子,看那十六岁少年的踏青心得。

少的文字难拙,感情鲜­嫩­,倒使李东宝看得轻松,生出几分语文老师的雅兴,提笔批改,念念有词,挑出常人不及处朗诵给大家听,众人都叹:

“真是不错,这岁数就有这等沟壑,劝劝他父母,将来千万别当工人农民。”牛大姐也觉脸上有光:“这孩子我看着就像有出息的,闲来无事也没少点拨他。”后来李东宝把稿子还给牛大姐,说:“还是等他再长长吧,我说得不错也就是在中学当手抄本不错。”

牛大姐还要要力争。李东宝劝道:“太早出名对他也没好处,没准毁了他呢?哪次作文课让他把这东西交上去,肯定得优。”

牛大姐不得已求其次:“退也得你给写个意见,以示郑重处理过,我们是街坊不好说话——平时我净勉励他了。”

李东宝就去求戈玲:“麻烦你人写个意见,我这儿敬礼了。”戈玲也不傻:“又往我这儿推,我看都没看怎么写意见?”

李东宝便央求:“好写,所有初写者的毛病这儿上全有,还不好写吗?”倒是于德利听见大包大揽:“不好退给我,不是小孩写的吗?我有个朋友刚在云南办了个红领巾刊物,就想找个真小孩写的稿子突出儿童­性­、低幼­性­、不管好歹。”

还是牛大姐,有眼光,对于德利说:“你别坑人家孩子了。”

一把夺回稿子,用左手写了几行言不由衷的褒贬话。

三混两混,日末过午,李东宝已经觉得一天的工作­干­完了,叼着烟去别的编辑室找相好的聊天去了。

林一洲逍遥了几日,自第五日起开始狐疑,心神不定,日益发甚。屈指计算,五、七万字的稿子一边打吨一边看,有三天也该完了,再转给陈老汉,速度降几十公里,一星期也看个大概了。就算写得深奥、曲折,几个笨蛋要再费几天猜谜,一个月怎么也该批出来了作莫非拿不准报上去了?如此一想倒把自己吓了一跳。想去探个虚实以又怕人家笑自己小样儿,几次拿起电话,拨到四、五个号便没了勇气。有次愣撑着拨通了,对方一张嘴,吓得逃也似的扔了电话就跑,看电话的老太太追了好几条街,最后在联防员的协助下,才把他擒住。心情郁闷,嘴上还强努着,跟老婆那儿不承认,往好处估计着。“没动静就是快了,没准已经发了,所以不关键,盯着点下期刊物。”老婆也是意在凑趣:“这篇彻底脱手了,下部长篇该动手了。”“动手动手。再接再励。”林一洲很认真的。“否则群众刚见识我掉脸又把我忘了。”

“长篇写谁呀?”老婆娇俏卖痴。

“还是写你。”林一洲庄严保证。

林一洲已经觉得自己被证明了是有毅力的人,再等下去,就成二百五了。终于提电话给《人间指南》打了一问询。接电话的是个女同志,古然说不知道此事,这下可给林一洲气坏了,还是和和气气地百般提醒,软缠硬磨,让人家去查,点了李东宝和陈主编的名讳。那女同志去问了一遍,回首说那两个知情人都不在,让他过后再来电话或留下电话号码等他们打回去,说了些他们如何忙稿子如何国让他再耐心等等的便宜话,不等他讨情便挂了电话,倒好像是他求他们似的!彼时其它那些碰了壁的编辑部的客气回信一齐在林一洲脑海中涌现,都成了求贤若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证据。

林一洲一想索­性­撤了稿子,另登高枝,让《人间指南》后悔去,并想象了些如何在得意之后见到那些小人雍容大度的举措和轻轻­射­去的眼神儿,一路演习着,给谁都是白眼儿。

好在很快醒了过来,想想还是赌气不得。回忆了些关于大丈夫遇到此事应有风度,忍了,于晚风中体味了些悲凉和失恋的感觉。如同那些痴心女子,林一洲还未彻底绝望,气忿过后便想出万般情由为失约的心上人辨解,满腹怨恨化为一腔体贴,伊人病了?伊人出车祸了?你虽焦头烂额身遭磨难可知我这里也正为你苦苦煎熬愁肠百结?何不让我为你分担些许?难道我还跟你讨价不成?

正胡思乱想,自怨自艾,老婆一步跨进来,拎着一兜鲜灵灵的菠菜,笑盈盈地打问:

“构思哪?”如此邋遢老婆,焉能不让人火气上窜?

林一洲大喝:“少跟我开这种玩笑!”

老婆撅着嘴:“瞧神气的,这就见不得人了?”

“我告诉你齐宝琴。”林一洲指着老婆训斥。“你要注意了。我还没怎么样,你倒先抖起来了。是不是出去逮谁给谁都吹了牛?事情坏就都坏在你们这些女人身上——一个星期不要来见我!”其实林一洲打电话时,李东宝就坐在电话旁抽烟……一听找他便连连朝戈玲摇手让她说人不在。于是戈玲便把听筒在桌上放了会儿又­操­起来如此这般应酬了一顿。

戈玲放下电话对李东宝学说了一番。

李东宝笑嘻嘻地说:“让他着急去吧,我何必苦巴巴地又给自己找个爷?这会儿孙子似的,事成之后就不是他了,一个例外的可有?叫我哪只眼睛瞧得上?”

话虽如此说。还是动身找林一洲的稿子,翻了一气倒茫然了:“搁哪儿了我给?”李东宝找了半日稿子,连柜底都翻了,问谁谁不知道,直到害怕了,刘书友也看完了那篇稿子,合上最后一页,对李东宝说:“在我这儿呢!”

既然稿子没丢,李东宝又不怕了。笔直地坐着,一眼一眼地看。外面突然刮风,飞沙走石,编辑部又不断有人进出,他也不大看得进去。后来稿子上的一行句子又让他想起一件不相­干­的事,一个旧时的人,遥忆了半天那人少年时的音容笑貌,才集中注意力继续往下看,可下班时间到了。

老实说,李东宝这几日的确是有一空就看林一洲的稿子。偏林一洲忍了一个月,这时忍不住了,一天打八回电话找李编辑,拿贼似的,搞得李东宝很不高兴,一听电话铃响就­精­神紧张,本来挺喜欢上班的人现在一进办公室便盼着星期天快到。见生人便躲躲闪闪,提防着林一洲到编辑部堵他。

他对大家说:“你们都看到了,这是他逼着不让我看完他这稿子,不是我草菅他。”

大家也说:“就是,这人太讨厌了。”

李东宝赌气跳过中间五分之二,直接看了眼结尾,便去找陈主编,进门便坐下,拧着眉头说:

“不行呵老陈,这稿子我看了,第一稿好的东西都没了,加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要不得了。”

老陈正在给什么人细声细语打电话,捂住话筒扭着个脸下巴堆起一层褶子皮,低声问:“什么稿子?”

“《风车》”李东宝说。“忘了?”

老陈没言声,李东宝也不多说,他相信老陈的记忆力。

“噢。”老陈只过了几十秒便想了起来,从没忘过似的问:z在怎么,改得不如以前了?“

“完全走样了。”李东宝摊开双手。“彻底不入流。我认为是完了,连修改的基础都没了,这种稿子只能退了。”

老陈轻声对话筒里说:“等会儿别挂。”双手捧着话筒仰脸呆了片刻,这回是真想起来了,低头说:

“这么糟糕?一稿基础不错嘛,怎么倒越改越差了?”

“要不您再看看,”李东宝把稿子递过来,“没准儿您觉得好呢。”“算了算了,我就不看了吧——没跟你说。”老陈摆着手对话筒里的人解释了一句。“既然你觉得那么差,不行就退了。”老陈转身对话筒说:“我晚饭得回家吃,饭后倒可以溜出来。”“那我可就直接退了。”李东宝站起来。

“慢!”老陈再次转过脸,“不要那么退,本来要用的搞子嘛印度洋退得讲究点。”“开点退稿费?”老陈又犹豫:“再商量,原来也没说一定要用他的。”

“您要舍不得钱又讲究,那我只好让他再改一稿了。”

“那就再改一稿。”老陈下了决心。“争取他自己主动撤。”

林一洲奉召再来《人间指南》编辑部,一进门就看见每个编辑都在用朱笔删批稿子,一部部镐子勾满红墨水,血淋淋的,当场就有点误闯法场的感觉,双脚发软后脖直冒凉气。

撒腿就跑也不象话。李东宝皮笑­肉­不笑地迎上来,指着远远一把椅子:

“坐啊,你倒坐啊。天热吧?”

“热,热。”林一洲擦了擦额头的汗,斜着坐下,拿眼偷着去瞅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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