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传来了一阵拖着旧布鞋走路的踢踏声,是爹过来了吗?田蓝抬眼看时,正是爹含着烟杆走了过来。
爹坐在哥的身边,吸了两口烟,说:“我给你们说个故事。”
田蓝和田亮同时抬起头来:爹居然还会说故事?!
——二十多年前,我们这儿除了山,除了田地,什么也没有。没有公路,没有电灯,没有收音机,更没有学堂。
上边派了一队文化人来扫盲,内中有一个小伙,个高,精神,嘴甜,会说话,姑娘媳妇人见人爱。山那边呢有一个姑娘,十六七岁年纪,模样俊,手灵巧,远近闻名,方圆几十里的小伙人人爱慕。他们一个教,一个学,两人很快就对上了象。扫盲结束,文化人返城,小伙给姑娘留下了一大堆课本,他们相约:半年后姑娘到城里报考高级小学。小伙正是高级小学的先生。
不久,山外一户家道殷实、很有名声的人家进山求亲,他们的小儿子在一次集市上看到过姑娘,发誓非此女不娶,许下的彩礼照花了姑娘爹娘的眼睛。他们满心欢喜,一口应允,换了帖子,定了日期。没想姑娘却死活不依。直闹了半年,姑娘打点行装,准备进城赶考时,她的爹娘才知晓真情。
爹娘拗不过姑娘以性命相胁,与姑娘约定:只此一天,看她的运气如何,赶上车是她的命,赶不上车呢,也是她的命,那就回家好好嫁人,永不反悔。
姑娘咬咬牙应承下来。第二天,她摸黑起床,挑了被褥衣物,以及先生给她的课本,赶几十里山路,来到山外的马路边。
这是贯穿邻省和本省惟一的一条通道,每天有一趟长途班车经过,时间一般在晌午前后。这里没有站,想要搭车,就得横下一条心站在路中央。碰上人不多,司机心肠又软,就有可能行得通。姑娘跟她爹娘赌的就是这个运气。
姑娘想好了,只要车来,她就连人带行李一起躺在路中央,下跪、磕头,都行。只求带她走。没想到,姑娘一直等到天黑透了,除了附近公社的几辆手扶拖拉机,连班车的影子都没见着。
姑娘回到家已是半夜,没等爹娘开口,她就跪下了,哭着要求再给她一次机会。爹娘本意是指望女儿好的,便退一步,答应了她。姑娘不敢睡,稍歇了歇,带上干粮,挑上行李,又翻山越岭来到了马路边上。真是老天无眼,一直到天断黑,仍是不见班车的影子。
姑娘回到家大病一场,病好后就嫁了人。
事后她才听说,前一阵子因下大雨,邻省爆发山洪,冲断了路面,班车停开了两天。这两天,正是她在路边苦苦等车的当儿。而到第三天,车也就通了。
田蓝田亮听得眼睛发直,爹的声音落下去好久,田蓝才想起来问:“爹,那姑娘就是我娘?”
爹点点头。
“那,您就是山外那富有人家的小儿子?”
爹仍是点点头。
“怪不得娘老是说事不过三、事不过三 ”哥哥田亮喃喃自语。田蓝则感到有凉凉的东西涌出眼眶,流到了脸上。娘,娘,你少女时代真的如此执著过,运气又偏偏这么不好的吗?
父子三人重新沉默了下来,任凭夏虫伴着流水声在空中划过。良久,田蓝惊醒过来,轻声问:“那后来呢?”
“后来,有了你哥,再后来,又有了你。我和你娘拼死拼活做,日子却不知怎的好不起来了。再后来,我们这儿通了车,接着又办了学堂。这个学堂办得可不易,是费了好大劲才办起来的,出力最大的就是那个扫盲队的小伙。”
田蓝突然觉得心头电光一闪,她脱口而出:“秦校长?那个扫盲队的人——他就是秦校长?”
爹巴嗒巴嗒吸烟,不再吱声。田蓝、田亮愣在那儿,也不敢再开口。许久,爹站起身,在鞋帮上磕磕烟斗,磕出一些闪着亮光的烟灰,说:“你娘是个好人,心善,能干,要强。她总跟我说,她这辈子最大的心事,就是指望着有一天,能给你们兄妹俩办行李,送你们上车,看着你们坐上车进城去念书。亮伢崽,你真不想念书就跟你娘说清楚。别怨你娘逼你,她有时心里不舒坦。”
爹说完,不再理会仍坐着发呆的兄妹俩,自顾拖着布鞋走了。
五
田蓝躺在床上,努力地闭着眼睛。可是,没用,她的脑子里像在烧着一锅滚烫的开水。娘平静而惨白的脸、爹木讷而劳苦的身影、穿着白色连衣裙的秦文以及她从娘手中抽出的手、依然有着年轻挺拔背影的秦校长 一个个人物和场景像走马灯一样在田蓝紧闭着的眼前晃来晃去,她头痛欲裂。她真心地祈祷睡神快快来临,带她进入梦乡。她知道,等明天,一觉醒来,她就会结束自己以前在爹娘的庇护下一直过着的稀里糊涂的日子,而拿起真正属于自己的一份日子来,不管方式如何,也不管成功与否,她都必须这样做。
哥哥他一定也是在这样想着的吧!
。..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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