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呢?为何又非要一口咬定来的只有十人?」
「我只是据实以答。圣至于那杯印,我若说,多出来那只酒杯是我的呢?他们想要寻衅,我本欲劝解,向他们敬酒,因而多用了一只酒杯。」叶云楼抬手,将自己的那支玉簪别回发中,换下了那银簪,丢入火盆。
「暂且相信,算还了你那日助我验尸的情。」商别离将别离刀别回腰间,取过摊在桌上的大氅披回肩上。
「还有,好自为之。」
「你要回家,还是刑部衙门?」叶云楼略略沈默之后,问道。
「回衙门。你想跟来吗?」商别离在门边止了步,回过头。
「有些事办,正要出门。你刚受了镖伤,不如我陪你一程。」叶云楼道。
「看来我又料错了。我以为,刚刚的破绽至少会令你对我产生些许畏惧。」商别离皱眉,眯眼。因为叶云楼的反应的确与他所想的大大不同。
「畏惧?」叶云楼放声大笑,走上前去,拥住商别离的双肩,含住他的耳珠,低语道:「初见时我便说了,我是喜欢你的,商别离。既喜欢,便无所畏惧。」
「是吗?无所畏惧……」商别离微笑了,真真正正的微笑了,微笑中含有一丝苦。
「若单只论这点,我倒当真比不过你。」说完,开门,迈步而出,到了楼下,又望着叶云楼问:「这衣刚刚沾了血,怎么不换?」
「这血是你的血,并非污物。」
叶云楼淡淡笑答,之后高声吩咐夥计们备下车马,二人一同离开醉风斋。
◇◆◇
「吁!」
驾车的精干汉子一声吆喝,两匹马儿便住了蹄,乌篷马车停在巷子口。巷外,对街就是刑部衙门。
「小心。至少伤好之前,尽量不要再落单。」商别离起身下车前,叶云楼扣住他的手腕道。
「你明知道做捕头的没有一个不多疑,就不该在此时再多嘴提醒我。」商别离看了叶云楼一眼。只见那野狸子一双眸子好似浸了雪色,幽黑湿润,如同两泓深潭,直接了当,却又令人琢磨不透。
「还要我将刚才在醉风斋中的话再重覆一回吗?」叶云楼笑,仍是倾身含住商别离的耳珠。
「不必了。」商别离摇头,「不过,别忘了,野狸子,我对你来说,是猎人。再如何无所畏惧,也要先小心,不要落入我的捕兽钳中。」
「你当真想要捕我吗?」叶云楼笑问。
「不想。」商别离又摇头,心知肚明这野狸子又在断章取义。
「那便别为我想得太多。」叶云楼说罢,朝车外喊道:「老四……」
「当家的。」
那车夫闻言,立刻跳下车来,掀起帘子。商别离见状,也不再多说,迳自下了车,头也不回,直奔刑部衙门而去。
到了门前,已有衙役迎上前来。
「商捕头,大人在后堂等您。」
「知道了。」商别离点头,大步而入。
适才前往醉风斋前,他已在路上拦下一人,给了他些碎银,要他到衙门里找人去收尸。料想此时,那九名杀手的尸体应该都已收回。
「沈大人。」
「商捕头。」
商别离进入后堂,刑部尚书沈朝雨立刻自案后起身,未等他见礼,已急急上前道:
「商捕头,你可算回来了!真是让老夫好等,那九具尸身究竟是……」
「沈大人莫急,请听属下慢慢解释。」商别离别边道,边扶着沈朝雨坐下。
「唉,商捕头,京城之中接二连三出现凶杀命案,圣上的脸色是一日比一日难看,今日一死便是九人,叫老夫怎能不急啊!」沈朝雨哭丧着一张脸,叹气连连。
「沈大人,那九人并非凶杀,而是死于属下之手。因为,他们都是杀手。」
「什么?杀手?」沈朝雨闻言,又险些从座上弹起,「京城之中怎会突然出现这许多杀手?他们是何人派来的?」
「这属下此刻也无从知晓,只是怀疑和近来连续发生的剥皮凶案有关。请容属下先去查看一下那几具尸首,再向大人禀告详情。」
「这……如此也好,如此也好!商捕头快快去吧!」沈朝雨忙点头应道。
应付过完这刑部尚书,商别离复又转身而出,到停尸房中将那九具尸首全身上下细细查了一遍。除了搜出数十枚青凤镖外,这九人发上都别了凤首簪,不过,全是铁制的。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线索。
◇◆◇
严冬,酷寒,冰雪纷飞。
这些,没有一样是叶云楼喜欢的。不仅不喜欢,简直可以说是十分讨厌!不过,这发自内心的厌恶却并非是惧怕;因为,他早已习惯了这般冰天雪地的刻骨苍寂。
此时,叶云楼正骑在马上,勒着缰绳,身上仍是那件玄衣,未着披风。商别离下车后,他就吩咐老四卸下一匹马予他,让老四自己先回醉风斋去。
叶云楼之所以乘车到城中,只是为了那头受了伤的狼;而事实上,他真正的目的地是郊外。
他要等人。
等两个人。
「你来了。」
身后,一个粗嘎的声音响起,比耳畔呼啸的北风更加令人战栗心寒!连叶云楼也禁不住微微一颤!但,让他发颤的真正原因却不是说话的那人,而是他所代表的某种命运,他一心想要逃避、摆脱的命运。
「我说过,不要逼我!」他调转马头,掉转的同时,*了一下自己的发髻。
下一刻,血艳红梅已在雪地上绽放,晕染。
而在叶云楼面前的那两名男子的胸前,各自耸立着一枚雕功极为精细的凤首:一枚下面是镖,另一枚下面是簪。
在拂过发髻的那一刹那,醉情书生已经出了手。这两名对手,一个尚不配令醉剑出鞘:另一个,则是他不想以醉剑对他。
「不是我们逼你,是你在逼我们。」粗嘎之声又起,来自那一身银装男子。
同时,只听「咕咚」一声,他身后一身黑衣那人已经坠落马下,倒地而亡。
「回吧,银羽。我不会杀救过我性命的人。」叶云楼叹道。
面前之人有一副好容貌,虽算不得多么俊美,但却清雅如白梅。只可惜,每当这白梅一开口,就会被那好似沙砾磨过一般的嗓音,破坏了忍不住欲与之交谈之人心中如梦似幻的念想;而造成这结果的,却恰恰是他。
「如果我杀了商别离呢?」银羽发问时,他的表情依旧清清淡淡,既不似威胁,也不似挑衅,他只是在陈述,希望叶云楼这次能仔细将他的话听入耳中,而不是像清晨时在醉风斋中那般,绝不留任何余地。
「你杀不了他。」叶云楼摇头,「今晨……」
「今晨我未亲自出手,放他一条生路,只是为了再多给你一次机会。」银羽打断叶云楼。
「我不是指这个。我说的是,以你的能力,还不是他的对手。」
「我知道。但我要杀他,未必一定要用剑。」
听闻此言,叶云楼的眸子有那么一瞬蓦然瞠大,之后,复又平静。
「我不会离开此处,也不会让你杀商别离。」
「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之后,如果我还留在此处,便会将商别离引向死路。」
语毕,银羽打马扬鞭,绝尘而去。
带着胸口的那枚银簪。
三天……这三天给与不给,根本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啊……
醉情书生袍袖飞扬,竟好似可以呼风唤雨一般,四周霎时狂飙卷地,冰霜乍起,飘飘荡荡地覆住在地上的那具尸身,还这苍野一片素裹银装。
◇◆◇
「你房中有人,莫不是金屋藏娇?」生了一张娃娃脸,看来就像名少年的青年,曲肘捅了捅商别离的软肋,呵呵笑道。
「我的名姓虽然常常与你列在一起,但我可不是你。」
商别离撇撇嘴,这般表情使他英俊的面容看来有几分滑稽,也多了些温暖与平易近人。
因为,在商别离身边的不是旁人,而是他的朋友,真正的朋友。也是真正的风流浪荡──红莲童子葛情生;情生,为情而生,情戏人间。但实际上,他的生辰比商别离还要大上三个月。
「多情自古伤别离……名姓和我列在一起,会让你觉得很不甘吗?这雅号可是怡芳阁的楚琴姑娘送的,京城中一群公子哥儿想要可还得不来呢!」葛情生嬉皮笑脸地说道。他不仅脸像个顽皮可爱的少年,连性子也像。
「要开玩笑,还是等先拿了屋中那人再说吧!」
商别离说着,人已猛然腾越而起,飞掠过屋脊,别离刀疾如流星般探出,刀柄恰恰点中意欲逃脱的那人的茓道,紧接着,扯下那人蒙面的黑巾,却是一愣:「怎么是你?」
「你认得他?他是谁?」
葛情生凑上前去,只见那僵立在后院中之人,面貌平凡无奇,一身粗布短衣,打扮得倒像是哪家的夥计:而且,他手里没有任何武器。
「他是……老五。」商别离嗫嚅。因为他突然发现,除了这张脸,其实自己并不真的知道这人是谁。
「老五?」葛情生的尾音挑高,略显出几许玩味般的迟疑。
「他是醉风斋的厨子。」其实,他也不知道这「老五」是否真的是厨子?就是因为太普通了,才更容易令人忽略。
「你怎么知道他是厨子?你平日并不常去醉风斋吧?就算常去,认得夥计、掌柜、当家的也就罢了,怎么连厨子都认得?难不成你青衣神捕在京城之中,当真无人不识?」葛情生追问,打破沙窝,连连产出数个疑惑。
「偶然得知罢了。」
商别离横了那红莲童子一眼,警告他休要继续作怪。
「你在此意欲何为?」这句话,是问老五的。
「你怎么知道屋内有人?」老五抬起头,不答反问。
这个时候,商别离与葛情生才发现,这人并不普通,他有一双极亮极精的眼。
「听说你的嗅觉和味觉都是一等一的,没发现我屋中施了两种香草吗?」商别离道。
「香草……天杀,地煞!」老五喃喃道。
「不错,正是这两种香草。它们单独看来,不过是两种寻常医治外伤的草药,若混在一起,其香类似药酒,且极为浓郁,我便不进得屋中,在门外也能嗅到那丝丝透出的香气。可是,若开了门窗,寒风灌入,便会立时大打折扣……是你家当家的派你来的?」商别离一语将尽,又突然发问,咄咄逼人,欲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他派你来做什么?你听到我来转身便走,该不是来寻我的;不是来寻我的,却埋伏在我家中,究竟打的是哪般主意?难道想要害人不成?」
「商捕头,我们当家的从未想过害你!反而处处为你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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