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看海，傲世里最佳的地点就是东海边。

浅蓝、蔚蓝、深蓝、幽蓝，站在海滩上望去，海水的颜­色­依次递进，直到天际。潮水一波一波地冲刷着海滩，涨落涨落，泛起细碎的浪花，还有白­色­的碎沫。

细白的海沙下面不时有小动物拱出来，一个潮头涨来，就被淹没了，潮退了，再也没看到，是被多情的海水带回故乡了吧。

紫衣药师和黄衫女子站在东海边的海滩上，涨潮的时候，海水涌到他们脚下，湿了鞋袜和衣衫下摆。落潮时，海水依依不舍地退下

耳边听到的是碧海听潮曲，只要进入东海边的游戏画面，系统便开始播放。

海浪的声音，还有海鸟的鸣叫……

紫衣药师忽然坐下来。

「夫人看过真正的海吗？」

沈鱼摇头，忽然想到游戏中这样的动作看不到。

「没有，只是向往」

那样波澜壮阔的景象啊，让人感受天地之浩荡，人类之渺小。

「夫人在为苍穹月­色­叹息」

看着紫衣药师打出来的这句话，沈鱼双手放在键盘上，闭上眼许久，慎重地敲下每一个字。

「我只是惋惜，苍穹月­色­那样一个人……因为一个女人，……不值得」

这样，付出的代价太沉太重了。

那次扬州城外十里桃林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夺取玄螭内丹，致使水漫十里桃林，最后却是那样风光磊月地道歉，她以为他是正气浩然心中纳不得半点污垢的男子，之后他在游戏的作为，似乎证实了她当初的判断。

或许，是她太过于理想化；或许从一开始，她就认识错了……

「或许，苍穹月­色­有着种种理由……傲世只不过一个游戏，比起现实有太轻的份量，或许，……」

或许什么呢？沈鱼看着屏幕，脑袋有些迟滞。

她现在这种郁闷的情绪，不仅仅是因为她被人挂了，更多的是，发现原来一直景仰的人不过如此，理想与事实巨大的落差让她一时间难以平衡。

「人心中有什么样的坚持，另外一个人怎么也意想不到」

现实中尚且不乏这样的人存在，何况只是虚幻的游戏中，人心永远是世界上最复杂最难解的东西。

「说出这种话，真不像夫人的风格」

沈鱼看着紫衣药师打出的这句话。是有些不像，沈鱼啊，就该是慧黠灵巧心情永远向上的那个，她只不过是偶发慨叹。她说苍穹月­色­为了一个女人不值得，那么她为了一个游戏中景仰的偶像破灭而沮丧颓废，似乎更不值得。

「夫君啊」

「……」

「夫妻就应该同心同体的，对吧」

「哦」

「如果我被人挂了，夫君会为我报仇吗」

「……会」

「可是，前天挂我的那几个人，现在还活蹦乱跳……果然，夫君是嫌弃我的~~o()o ~~」后面还跟了一个泪雨滂沱的表情。

「……」紫衣药师沉默。「不急」

说着没有营养的话，两人哈拉到5点。沈鱼这人情绪自我调节很强，下线的时候早不见了之前半分“悲伤”姿态，用她的话说：悲伤难过，还不是自己受着，外人即使关心心疼能替得了你一分一毫？

「夫君，我明天，不，应该算是今天了，白天不会上线了，不用找我」

「嗯？」

「回家去蹭饭」

「好」

用这样的话结束，沈鱼点击了回家按钮，退出游戏。

沈家住在S大的家属区，这里住的大都是S大的教师，像沈爸这样在S大工作了二十多年的教授不少。因为住的都是高知识分子阶层，小区的氛围很和谐，邻里关系都不错。

沈鱼每次回家，从进小区，就一路称呼xx老师xx老师。S大学校重视职工生活，小区的绿化很好，正当夏季，绿草茵茵，百花竞放，院中长廊架上爬满了青藤。

沈爸和一名中年男子坐在凉亭里面，正在棋盘上捉对厮杀，旁边放着茶壶茶杯。

中年男子姓徐，是沈爸的钓友，对，钓友。

近几年，沈爸突然爱上垂钓，每到休息日清晨拎着钓鱼工具上工去了，直到傍晚才回。沈妈妈对女儿抱怨，朝九晚五，比上班还用心。沈爸回一句，女人头发长见识短，照例拎着工具出工。钓鱼也是有益身心的活动，沈妈妈也不是反对，只是想对女儿埋怨几句。

中年男子也是S大的教授，政法系的，之前虽然同在S大任教，但不在一个院系，两家交往很少，沈爸爱上垂钓之后，两家才熟起来。

“将军！”

沈爸欢乐地将炮砸在对方的将上，笑得得意。“老徐啊，钓鱼我比不过你，但说到象棋——”

徐教授硬脾气，不服输，“再来一盘！”

沈爸抬头看到站在一边的沈鱼，“鱼苗儿，丫头你知道回来看老爸老妈了。”

鱼苗儿，是沈鱼的小名儿。听沈爸说，怀沈鱼那阵子，沈妈妈特爱吃鱼苗儿，简直无鱼不欢。

“爸，徐叔叔。”

“鱼丫头回来了。”徐教授爽朗地笑着，“丫头倒是越长越漂亮了。”

沈爸得意，“那是那是，不看是谁家养的。”

沈鱼忍不住吐槽，老爸你的自恋快赶超王婆了。

“爸，妈呢？”

“哦，在家里，和你徐阿姨忙着收拾午饭。”沈爸看看时间，“已经这时候了。老徐，该回去吃饭了。”

沈鱼帮忙着收拾了棋子，往楼上走。

沈家住在三楼，140多平米的房子，倒也算是不错了。

沈鱼把棋子放在客厅的厨桌上，拎着帆布背包准备放回卧室，推开门却看到卧室的床上躺了一个人，不认识。沈鱼疑惑地慢慢倒退出来，看着房门。

没错啊，是她的卧室。

沈妈妈刚好从厨房端着一盆汤出来，看到女儿，“是徐尉，你徐叔叔家的儿子。反正你那卧室，你一年也不回来睡一次。你徐叔叔家的儿子，不就和你弟弟一样……”

沈鱼默。

轻手轻脚地把背包挂在衣钩上，沈鱼侧眼看睡在床上的人。

很年轻，眉宇清隽，黑发落在浅­色­的枕巾上，静谧温顺。真像猫，而且是很名贵的那种，沈鱼感叹着走出来，去厨房帮忙。

徐妈妈长得很漂亮，五十岁像三十岁，在S市还有其他城市开了十几家连锁服装店，­精­明能­干­，典型的女强人。

走进厨房，沈鱼就接手了剩下的炒菜工作。不是沈鱼不孝，腹诽自己老妈，沈妈妈除了炖鱼汤是绝活，其他的都不怎么样。而徐妈妈，……点心做得很好，沈鱼尝过，不仅外观­精­致，口感也是没的说。

但说到烹炒煎炸炖，沈鱼抄起锅铲，还是我来吧。

好在需要的一切都准备就绪，就差沈鱼这个“大厨”，沈家厨房里面有三个锅，炒菜也快。

两个女人看着厨房里面“耍大勺”的沈鱼，徐妈妈感叹，“还是有个女儿好啊，鱼丫头这模样灵巧又会做饭的姑娘，现在可不多了。”

沈妈妈切着水果，抬头看女儿，记忆似乎还停留在梳着羊角辫带着红领巾的阶段，一眨眼，当年的小萝卜头都长这么大了。“小时候，我和他爸忙，这孩子自己照顾自个儿，洗衣做饭，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学会的，生病了就自己去看医生拿药。学校开家长会，小学到大学，我和他爸就没去过几次，……”沈妈妈说着说着，就觉得想要流泪，赶紧止住。“苦了这孩子了……”

徐妈妈点头，“鱼丫头这孩子是懂事的，是你和沈教授的福份啊。”

“谁说不是呢。”沈妈妈整理好了情绪，看向女儿的目光带着自豪。“不说鱼苗儿，你们家的徐尉，不也是在年轻人里面拔尖儿的。”

说到儿子，母亲特有的自豪在徐妈妈眉宇飞扬起来，“那小子瞎倒腾，不知道能不能成事。这不，昨天在屋子里整了一晚上，天快亮了灯才熄。自个又不会做饭，到了这里倒头就睡，没得让人见笑了。”

“这里还不跟你们家一样？……”

两人唠着家长里短，这边沈鱼做好了菜，一起端上桌，招呼客厅的两个一家之主开饭。

“鱼苗儿，叫一下徐尉。”沈妈妈的声音从餐厅传来。

“哦。”沈鱼应了一声，走到卧室门口，发现里面的人已经醒了，坐在床边，听到她的脚步声抬头看过来。沈鱼眨眨眼，脸上凝出笑意，“吃饭了。”

男生点点头。

沈鱼转身，真的很像猫啊，睡着的时候像，醒来之后看着更像了，慵懒的优雅的高贵的毛皮光滑的猫……沈鱼这样想着，走出门回头问，“你喜欢吃鱼吗？”

“啊？”男生抬起头，表情有些迷惑，不过那双猫儿一样俊丽的眼渐渐汇聚了光，灿亮起来，清隽的脸浮起笑意，正午艳阳从宽大的落地窗照­射­进来，洒了他一身。

此情此景，她恍惚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见过。

04、谁是布衣

餐桌上当然没有少了沈妈妈的鱼汤，沈鱼慢慢地喝着，听沈爸和徐教授从天文地理扯到哲学历史。沈妈妈招呼徐尉喝汤，话题聊着聊着就扯到沈鱼身上。

沈鱼郁闷，明明她一直老实地喝汤来着，没有多说一句话。

鱼丫头也是S大毕业的，学什么专业？计算机……和徐尉专业一样，我们家徐尉学的也是计算机。这样算起来，鱼丫头是徐尉的师姐了。……

一开始还是学业上的讨论，后来就是工作，然后就到了生活层次。

鱼丫头，有没有男朋友啊？……沈鱼小心应对，说我年龄还小，不着急，总要看缘分，云云。

其实我们家徐尉不错。

话题到徐妈妈这一句话戛然而止，沈鱼张着嘴傻乎乎地转头看置身事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某人，回过头来还是那张宜嗔宜喜的笑脸。徐阿姨，依照徐尉的条件会找更年轻漂亮的，我呀已经人老珠黄了。

年轻漂亮能当饭吃？现在女孩子漂亮的多，但都娇气的很，各个十指不沾阳春水，徐尉真要找那样的，以后不准儿饿死。鱼丫头模样灵巧，饭菜也收拾的好，就不知道我们家徐尉配不配的上。

……

沈鱼站在小区门口仰天嘶吼，壮怀激烈，怎一郁闷了得？听到耳边的轻笑，泼­妇­似的转过头去，“笑什么笑，没见过练美声吊嗓子的吗？”

“见过练美声吊嗓子的，没见过练美声吊嗓子魔音穿脑的。”

瞧这话损的。

沈鱼提了一把肩上的帆布包背带，对他挥手，“好了，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走了几步，“喂，你跟着我­干­什么？”

“爸妈和沈教授沈姨不是让我们出来培养感情的吗？”潭黑­色­的瞳带着几分戏谑笑意，清隽­干­净的大男生瞅着她，一脸纯善无辜。

沈鱼吐血。

之前怎么没发现徐妈妈有为人做媒的嗜好。还有，徐尉你这小子，跟着凑什么热闹，满大街跑的MM这多，他只要在街边一站，还不引来一群一群的，至于这么听话吗？

沈鱼恨恨地踢着石子，路上疾驰而过的各种车子引擎的嘶鸣似乎成了这座城市的主旋律，嘈杂喧嚣的，快节奏的。经过的一家音像店放着新歌手声嘶力竭的爱情宣言，路边的水果摊上录音机重复着叫卖声，“苹果桃便宜便宜，三斤五块，三斤五块”，远处更大的喇叭播报着商家的优惠促销活动。

生活总是这样忙忙碌碌，喧嚣琐碎。

一路这样默默地走过，沈鱼偷瞄了一样一直跟在她左手边的人，这样的年纪正好，正该是张扬鲜活，就如同——那个叫做卿相的男孩子，笑容很明亮，纯净地就像雨洗过的天空，­干­净澄澈。

胳膊突然被扯住，拉进路边的一家店内。

“徐尉？”

“你不是要理发吗？这家不错，我妈是这里常客。”

“徐尉。”

确实是常客，进门就有人和他打招呼，然后沈鱼再一次被人误会了。

“哟，小子，什么时候找了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深知有些时候“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这样的真理，沈鱼三缄其口。误会吧误会吧，反正她被误会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家理发店店面装潢算不上高档，店里理发师也不多，只有三个人，最先和徐尉招呼的是一个漂亮女人，眼角眉梢都带着一种骨子里透露出来的媚意，看体态神­色­，有三四十岁左右。

女人抓起沈鱼的一缕头发，“发质不错，想要什么的发型？”

“郑姐，你看着做吧，我相信你的手艺。”直接忽略当事人意见。

女人笑了，“你倒是会说话。好了，姐姐这次给你打八折。小李，帮这位小姐洗头。”

沈鱼看着镜子里面的新发型，走去柜台结账。

郑姐啪啪按了两下计算器，看着沈鱼掏出钱包付账，调笑，“徐尉啊，对女朋友也这么吝啬？”

“次数多了就会习惯的。”这话说的……

沈鱼看他一眼，半天说不出话来。

郑姐笑着给沈鱼说养护头发的知识，开好收据给她，希望她有时间每隔一次能来做一次保养。

如果你不准备和这个男人过一辈，你可以让他给你拎包，千万不要让他给你买单。沈鱼忘记从哪里看到的这句话，之后就成了她贯彻的生活信条。

生活得太过于独立，不习惯被人为她付账。

对于刚才徐尉没有掏出钱包付账的行为，她有些心悦，摸摸自己的新发型，“喂，徐尉，为了表示感谢，我请你吃饭吧。”

“不会请我吃拉面吧。”

沈鱼大气凛然，“歧视拉面是不对的。”旋即笑开，白皙的面上便有灵动飞扬的神彩，“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敢不敢跟来？”

“好。”

华灯初上的夜­色­中，回应她的嗓音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手被牵起来，耳畔听到的声音清晰又模糊，“请带我去吧。”

走在古老幽深的巷子里，摇晃的路灯发出幽幽暗暗的光，清晰的脚步声传来，有些静夜鬼魅的恐怖意味。

沈鱼脚步轻快，招呼他。

“我想，我知道你会带我去哪里。”徐尉看着周围的环境。

“？”沈鱼回过头来，眼眸中隐含着些许兴奋，“之前你来过这里？”

“不如比赛，看谁先到那里？”黑亮的眼眸微弯，提议。

“好提议！”沈鱼击掌赞同。

巷子尽头，有橘黄|­色­的光透来，一方不大的凉棚，摆了几张桌椅，那种香气你还未走近就已经闻到了。

在你生命中，在你的记忆中，是不是有过这样一个地方？它不大，也不贵，没有山珍海味，没有香车如云，有的只是最朴实最根本的，一碟咸菜，一笼热腾腾的包子或者一碗炖的滚烂滚烂的大杂烩……

沈鱼在凉棚前停住脚，棚子里的灯光打在她脸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奔跑的原因，脸颊红扑扑的，鼻尖浸着几颗细密的汗珠。

同一时间，徐尉在她身边站住脚。

沈鱼看他，有些嫉妒，连汗珠子也没半颗。

“大爷，五屉。”回头看他，“你三屉够不够？”

徐尉笑笑，没作声，找了空位子坐下。

沈鱼咕哝一声，她刚才发现他笑的时候，眉眼有些勾人。一个男人嘛，­干­嘛生得比她还好？

沈鱼狠狠地咬了一口灌汤包，鲜美的汁汤滑进口腔，闭上眼享受。啊——果然还是这里做得最地道了。她学了手艺回去，就怎么也做不出来这种味道。

睁眼看到徐尉同志似笑非笑的脸，孩子气地瞪回去，没看过人吃饭啊。

徐尉同志不与她一般见识。

填完了五脏府，沈鱼站在昏黄的路灯下，看着暗沉沉的夜­色­长叹：怎么就没有月亮呢，怎么就没有月亮呢，她正有踏月而归的兴致，奈何天不作美。

徐尉看着形似抽风的某女，懒懒地开口说了一句：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有雨

这句话刚说完，凉凉的雨点就滴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