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主教仰头往上铺看去，整个铺位红白蓝三­色­格调，极为洁致的，天蓝­色­床单，大红毯子，雪白的墙壁上，纸糊的半面罗马残柱，一盏橘黄的卧灯柔和地斜­射­在油木画框上，框内一幅《最后的晚餐》，墙头另贴一张蒙娜丽莎的微笑，细瞧之下，居然是一张大猩猩的脸，只是神韵极为相似，幽默地暗示着人类的起源。枕边一本暗红封面的《资本论》，另一本英文版的杂志，大主教略微翻看，大致讲的是1959 Nixon and Khrushchev hāve a “kitchen debate”。(1959年美国在莫斯科举行展览会，赫鲁晓夫与尼克松在展览厅就资本主义与共产主义谁优谁劣进行了著名的“厨房辩论”)

他觉得这么傻呆着可不是个事儿，先入为主，得让司机小张他们搬铺上来，便打手机招呼下面。那孩子看书并不很专注，窃闻他的吩咐，一惊一乍的：“你们要另搬一张床上来？”

大主教微笑说：“同学你看，我得有个睡的地儿是吧。”

那孩子瞄瞄上面的铺：“喏，这不是？”

这公寓房照例可住四人，但并没有招满。只因当初G大分数线和这房价一般居高不下，这孩子寒窗苦读了N年，更是高处不胜寒，头上便空了个铺，正好大家用来堆放箱子杂物节省空间。当时还以为学校选贤举能、­精­益求­精­，颇感自豪，虽然人少缺热闹，总比滥竽充数的好，也乐得住个逍遥。现下才知道，那空着的铺位，不是不招时辰未到，这高校如同大清江南科考，还能捐个监生资格进场。有人后来居上，还要鸠占鹊巢，那孩子当下就气馁了，老大不乐意。

大主教瞧他这上铺凌乱更兼狭小，还十分不屑，哪里肯睡的，一心要自己的小型席梦思，只是笑说：“我要睡你上头，你们的东西都得挪，多不方便，再者说了——”他双手圈腰，压一压臀，仿佛那里有个兜裆布，摆一个朝青龙的造型：“我胖，爬上爬下的累倒不打紧，万一床压得踏了，大珠小珠落玉盘，你可就别有忧愁暗恨生了不是。”

他并不很胖，只是略显丰满，并且已然启动了减肥一揽子计划，效果卓越，因此敢这么幽默，自是有恃无恐的，更何况用庞然大物来比衬，印象里反更能显得自己苗条。

那孩子安慰他说：“你还行，我看相扑比你胖点。”

大主教是迎风吃炒面──张不开口，只得抽一口冷气，恻隐心上来，想这世间太多不平，难怪读书人都要这么刻薄，这龙门阵再摆下去怕是要疯了。只听楼梯口有人纯正的京片子：“风子，你丫这会倒不困了。”另一个直嚷着：“周末周末，周期­性­寂寞。”房门被推开，兴冲冲进来俩小伙。

一见之下，大家彼此都愣了，虽然初次见，看着面善，心里只作远别重逢一般。再细瞧下，仿佛是街边路旁，又或是灯火阑珊处，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

大主教老练地先自我介绍，道出搬来的个中原委，有了先前的经验，他极尽卑谦，先人一步自毁门面，把委培生糟蹋得不成样子。

风子向来学不会低调，只管叫起来说：“郁闷，这不怪你，是学校真他妈弱，穷疯了什么人都招，极度鄙视──卡卡，今天那两个MM其实长得不错，你说是吧。”

卡卡微微笑，拍拍大主教，说一声欢迎，把缸子、牙刷、毛巾放脸盘里，拿去水房洗漱了。

迎面司机小张他们气吁吁抬席梦思上来，风子寸土不让，拦在门口，右手食指顶着左手掌叫暂停：“哎——你们这是唱得哪一出啊？”那几条汉子放下床铺，莫名其妙，一愣一愣的，露出方才被遮掩的拉渣髭髯和背心里凸显的疙瘩­肉­来。风子瞧这几个像是混社会的，刚才倒没留神，有点心虚。

大主教也及时出来了，呵斥小张他们：“放门口，你们当是在单位呐，这是高等学府，由不得你们横冲直撞的，得先问问大学生的意见。兄弟来来来，抽颗烟，别客气──不是给你的。”

大主教啪地打开小张伸出的手，向风子递了根烟。风子见是大中华，无限感慨，一面肺里酥痒难耐，一面悲从心来，好歹一个天之骄子，成天抽555早就他妈腻烦了，这时忙不迭点上，吃人家的嘴软，抽人家的必然气短。因此大主教征求他意见，他虽然百般不痛快，却也只好含混踢皮球说：“去问卡卡吧，咦，杨三皮，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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