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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献给微凉而执著的青春乐小米天已微凉 > 五 生离,抑或,死别

五 生离,抑或,死别

很简单,麻蛋被开除了。我是受害者我无辜我没罪我没有受到任何处罚,只是周围多了那么多双同情的眼睛。

给麻蛋送行的时候来了很多同学,麻蛋人缘很好我知道。

我在一边看麻蛋和他的哥们儿相互揶揄。

苏然走到我的面前,抱住我就哭,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几乎想原谅她。她接着说,我该好好保护你照顾你,怎么能让你做了这样的傻事啊?我推开她,她倒在近在眼前的胡杨怀里,像个受了委屈的天使。

胡杨看着我,像是用痛苦镌刻而成的塑像。

麻蛋拍着胡杨的肩膀走到一边,我只听到咚咚的两拳。

麻蛋回头扬扬手,跟国家首脑道别似的,洛洛,同学们,我走了。

我看着麻蛋摇摇晃晃远去,摸到口袋里的玻璃球,突然想起,麻蛋说过,等以后一定要在未名湖边再和我争抢这个玻璃球的。可……

后来,麻蛋给我写信,说他在广州打工,让我好好读书,好将来能在未名湖接见他,他自己是去不成了也不想去了,没劲。我想你怎么说得跟北大是我爷爷开办,我大爷在那看场子似的。

我很少回家,村里人当我是瘟疫我能感觉到。只是,睡梦里,我总梦到­奶­­奶­站在村口张望。醒来,枕头是湿的,我想自己汗真多啊。胡杨以前总说我先天不足,气虚盗汗。

我的生活中只剩下了学习。我想,我不要胡杨了。

麻蛋经常给我寄钱,寄东西,叮嘱我回信时要叫他郑安明。

高考的时候,我的成绩就跟牛市一样,杠杠的。麻蛋听了很高兴,回信说了句很不人道的话,小成绩跟人民币一样坚挺啊。我浮想联翩。如果麻蛋知道准会拍我的头,说你个小­色­狼。

我不提苏然,我怕麻蛋知道她已是胡杨的女朋友伤心。麻蛋哭的时候不好看,咧着嘴巴像个河马。同样,我也没有告诉他,报志愿的时候,我没有去。

因为我没有钱,我读不了大学。

我不想在写上北京大学的志愿表面前,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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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我不能理解难道我是哑巴我做的饭菜会变成毒药?城市的夜晚,也无风雨也无晴。(1)

等通知书的日子我也跟真事似的窝在家里陪­奶­­奶­,她已经老得出乎想象。看着她我就想哭,撕心裂肺。

最多的时候,我在山坡上傻站着,看着满山遍野的野花,看它们晶亮的颜­色­,看它们倔强地绽放。发呆。天空依旧是蓝­色­的,太阳光依旧刺眼,空中依旧弥漫着浓郁的山野花草的气息。只是,我不肯去相信,这气息依旧是思念的味道。

麻蛋回来了,直奔我家。我正在盯着玻璃球发呆。

麻蛋问我,洛洛通知书下来了吗?我摇头,指了指他手上厚厚的手套满脸疑问。他笑,工作总戴着手套,忘了摘下来。说着从口袋掏出厚厚一沓钱,说这是给你的学费。

我看看那些钱,抱着他就哭。

麻蛋,不,郑安明,我没报志愿我没报我没报啊。

麻蛋说,洛洛你再考一年吧。

我摇头,“说”,郑安明,你还要娶媳­妇­呢?

麻蛋说,算了吧你个大头鬼,怎么老替别人­操­心?

我“说”,你不也是吗?

麻蛋说,你觉得你是我的别人吗?

我脸红,不肯抬头。麻蛋推了一下我的脑袋,想什么啊你个大头鬼,你就是我的亲妹妹。我抬头,我想他在想苏然吧。

后来,我知道胡杨去了北京的一所大学,读法律。那时侯,已经离高考三年多了。有人说,他到处找我,我不相信。

这三年多,我离开了村子,流放在城市与城市之间。我想赚够了钱继续读书。我去给人家做保姆,却总遇人不淑;我去小作坊做活计,总被拖欠工资;我去饭店做服务生,总有客人对我动手动脚,我跟他们急,老板就将我开除了说我不开窍。

我帮别人贴小广告,换口饭食,被城管给逮了起来要罚我200元,翻遍了我的口袋找出两块八毛钱,他们照旧没收。他们说我装哑巴要我将路上的小广告都擦掉。我边擦边哭,他们说你以为哑巴就了不起啊。他们还说两块八毛钱能买一斤香瓜子。我想抢回来,看他们凶恶的模样只好作罢。那是我唯一的钱,今晚我还要用来联系麻蛋,麻蛋说他要离开原来工作的地方,要我给他电话他顺便将新的联系方式告诉我。

理所当然的,那晚,我失去了和麻蛋所有的联系。我不知道麻蛋听不到我扣击话筒的声音会不会担心得睡不着。还好我一直都告诉他,我在一家小公司做清洁,人人都对我很好!

晚上,我又梦见了­奶­­奶­,她坐在炕头上,不停向窗外张望。

早上醒来,我告诉自己,我一定得好好工作,我还有­奶­­奶­,她需要我养活。辗转了半年多,我到了一家工地,和一个胖大婶给工人们做伙食。包工头姓胡,别人都叫他胡来。他见了我,眼睛总眯成线。胖大婶让我小心他。我想不可能,他没给我优待却总拖欠我工资。

快中秋节的时候,我想给­奶­­奶­寄点钱,就去找胡来。他说,晚上到会计那里去领取吧。唉,找个小哑巴还要这么多的钱。

我不能理解难道我是哑巴我做的饭菜会变成毒药?

那个晚上,却因为这份微薄的工资变得狰狞。胡来递给我一杯茶,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的时候,胡来将一沓钱丢在我身上。他说,拿着滚。我静静地看他若无其事地整理自己光鲜的衣裳。我看着他抖动的喉结,想就这样咬下去,该是怎样的鲜血纷飞。他看着我仇恨的目光,问我你想告我?我狠命地点头。他说去你个哑巴吧。

我静静地将钞票点数起来,一遍又一遍。此刻,我不高贵。

第二天,我收拾行李。我想我该去哪里,十九岁,我感觉自己像没有了生气的尸体。胖大婶进来说,门外有个年轻人找你。

我想会不会是麻蛋。但出门的一瞬间,我看到了他我看到了他,泪水立刻在我的脸上泛滥奔流起来,我蹲在地上哑哑地哭。胡杨,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周洛儿?胡杨将我拉起,怎么又是你?怎么会是你!

伤心的我忘了思考胡杨的语气,我被带到胡杨的住处。他拼命地给我擦拭身体,我的肌肤红肿起来,他颓然倒在地上,你真的就那么需要钱吗?你真的就是这个样子吗?

(四)我不能理解难道我是哑巴我做的饭菜会变成毒药?城市的夜晚,也无风雨也无晴。(2)

我看着他被水浸湿的衣服,还有他凌乱了的发。

胡杨说,周洛儿,你就罢手吧。我给你钱,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突然间,我明白了。

律师,法律;胡杨,胡来;儿子,老子。我。

不同的是他老子告诉他的是:勾引,勒索。真实却是:弓虽暴,私了。

暖暖的水中,我的眼泪冷冷地流。

夜里,胡杨睡在沙发上。我像幽灵一样,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睡梦中紧紧皱着的眉头,试图给他抚平。胡杨,是你父亲让你这个大律师来说服我对吗?这么多的误会我在你心目中是不是早已经不堪了?多年前,苏然那个孩子不是你的对吗?

我突然恨透了自己的慧根早生。

半夜里,我走了。给胡杨留下一张纸:那些钱足够了,咱同学一场,我就给你老父亲优惠一些。城市的夜晚,也无风雨也无晴。

(五)我会在梦中流泪,站在一片野花丛中,阳光漫野(1)

第二天,朝霞漫天。

我给­奶­­奶­寄了钱,握着余下的厚厚的钱,买了衣服,买化妆品。商场的小姐给我化了个淡淡的彩妆,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出水芙蓉一般。

我在稍嫌冷清的地方租了房子,用红­色­做主­色­调。我想我的生命中总该有那么一些有生气的东西吧,我还想等以后我一定要将­奶­­奶­接到城市里。

到旧货市场打算买一台二手电脑,我希望能再便宜一点,那个卖主很不人道地说二手的东西我还能跟你要多少价?

我没跟他讲价,买下了那台电脑,多给了他200元。

从此,我在电脑上写着流离失所的爱情,写着遍体鳞伤的亲情,写着我的冷眼看到的每一个瞬间,写着我破碎不堪的北大梦愿。

有一天,玻璃球找不到了,我就蹲在地上哭。我想起­奶­­奶­,我想我终归不是什么女状元。于是我灌水:谁能用玻璃球来预言一段爱情?

回帖的人很多,大多数人都很关切地问我是不是大脑进水?穿过这般嬉笑怒骂,我看到了一个回帖,灵魂出窍。

他说20多年前,他刚十九岁,到农村蹲基层,给了一个刚刚出生的小女婴一个玻璃球。那个小女孩见了他眼睛就晶亮得像有话说似的,他太喜欢了。她­奶­­奶­说是请他给这孩子起名字的原因,他说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缘定三生。

我回帖,“周洛儿”?

他说,周洛儿?是你吗?汇泉广场的琉璃塔下我等你。

我笑。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怎么能像孩子一样不假思索地做出这么多连续的决定呢?这样的男子该有怎样的脉络和骨骼?又该拥有怎样的发与肤?

琉璃塔下,水光潋滟,我将手伸到喷流而下的水里。这时,一个人在我身后,他说,周洛儿?

我转身,­干­净地微笑,点头。指指自己的嗓子微笑,摇头。

他会意,轻轻抚着我的肩膀,叹息。

我看着他­干­净的脸,­干­净的微笑,眼眶微微地红起来。

他身上流淌着清淡的檀香的味道,让我有种回归的感觉。尘封的回忆,随着泛滥的眼泪渗透每一个毛孔。

我只知道他叫何炜。他像呵护一个婴儿一样照顾着我。

我也固执得当自己是个婴儿。不知道糟糕的事情是不是总在你感觉到幸福时突袭而来。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是胡杨父亲的。

我无法面对何炜。我和他关系清白。

我偷偷跑去医院,想打掉,却被尾随来的何炜逮住。他说你­干­吗要这么糟蹋自己啊?然后抱着我哭,他说你生下来生下来我就离婚。

我想问何炜,是不是童话一样的际遇让他迷信了缘定三生?我觉得自己的确需要一个家了。

每个午夜里,我能听到他低低的叹息。他说,她只是个孩子,还应该在校园里,本该明媚,本该无忧虑。

想起未竟的梦,我也偷偷地哭。

何炜问我,洛儿,想家吗?

我点头,泪光盈盈。我想­奶­­奶­,我已经四年没回家了。

他说我陪你回家。

回到老家,看着院门大喇喇锁着,我欲哭无泪。何炜说,不会有事的。

邻居隔着窗子冲我吆喝,你­奶­­奶­几个月前让个人接走了。

我去麻蛋家,麻蛋娘只是唠叨可怜了麻蛋这么伶俐的娃。我的心跟被小刀子割一样难受。何炜掏出钱给了她,她就笑,说麻蛋一年多前就回来照顾洛儿的­奶­­奶­。直到几个月前她­奶­­奶­被接走,麻蛋又离开了家,去了邻村的陶木匠家里,晚上一准回来。

傍晚,麻蛋回来了。我看着他黝黑了的皮肤,还有手上一直不曾摘掉的手套,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他咧着嘴冲我笑,拍拍我的脑袋,说,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他看看何炜,笑笑。

晚上,儿时的狐朋狗友凑到一起,在麻蛋的院子里大摆酒席。麻蛋大口大口地喝着酒,说今天开心哪,洛洛,我终于见到你了。来,亲妹子,咱们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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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我会在梦中流泪,站在一片野花丛中,阳光漫野(2)

何炜说麻蛋这不行,洛儿有孩子了。

麻蛋大笑,和大毛二狗拼酒。

我微笑,含着泪看着麻蛋红红的眼睛。曾经我就用这种的眼神看着胡杨,踩烂了他暖暖的围巾,踩碎了我的春暖花开。

最后,席散了。何炜说,洛儿,咱也走吧。我点头。

转身的时候,夜晚清冷的院落里传来麻蛋亮亮的嗓音——

太阳花花那个出了山坡坡哎,

小哥哥给妹妹偷出了苞米窝窝,

你吃得跟俺家的小馋猫猫,

俺依旧当你是仙女哎

人间见不了几回回,

长大了小妹妹飞出了山郭郭,

哥哥眼泪流得跟长江的水多多,

小妹妹啊你怎么才能知道哥哥,

打小妹妹就在哥哥的心窝窝……

我站得跟雕塑一样。童年的记忆突然间丢失了一样,我忘记了麻蛋的小眼泪忘记了麻蛋的大鼻涕,忘记了他为我被开除学籍忘记了他为我赚学费而坏掉的手……只记得他骗我说,他喜欢上了苏然。

我握着麻蛋给我的胡杨留下的地址,没告诉何炜。

麻蛋一直认为我嫁给了胡杨,生活幸福美满。麻蛋还告诉我,苏然嫁给了一房地产商,去了新加坡。

我会在梦中流泪,站在一片野花丛中,阳光漫野。我对着他比划着,何炜,过去了是不是真的过去了?眼泪是红­色­的,一如七年前的夜,胡杨的血从苏然的身体里流出来,一地萎败。

我告诉何炜,我能感觉到小家伙在踢腿。他就将头放到我的肚子上安静地听,然后就大笑,说这小子真皮,真随我。短暂的安逸让我和他忘记了太多的过去,我也忘了想,当这种安逸戛然而止时,我可割舍得了何炜?

有一天宾馆服务生告诉我,有位太太找我。

见到那个女人时,我的所有信念和坚持瞬间坍塌。

她是那样伤感地看着我隆起的腹部,嘘寒问暖,最后,小心翼翼地提到何炜。她看看我,掏出手帕轻拭脸上微微的汗意,特端庄。我安静地看着她,发现时间从她身上经过,除了平添了几分丰韵之外,她依旧是夜夜我梦里母亲的模样。

然而这个女老师断然不会看出,我就是当年要喊她妈妈的小学生了……

(六)白皑皑的雪地里,少年时的胡杨将他­干­净的围巾套在单薄的我的脖子上,对我微笑……

我离开了宾馆,回到自己先前租住的房子。彻夜开着灯,我害怕黑夜。浓浓的夜­色­,是何炜忧伤的眼睛。

找到胡杨的住所,我刚要按门铃时,身后有个温柔的声音,周洛儿。我回头,看到胡杨。

他看着我隆起的小腹,迟疑了一下。

他说,那天夜里你一声不响地走了,我立刻到你老家找你,看到­奶­­奶­一个人怪孤独的就将她接来了。她身体一直不太好,人老了,神志也不是很清楚了。

我点头,随着进了他的住处。看到­奶­­奶­的一瞬间,眼泪就打转。­奶­­奶­一看我,就嘟囔:洛洛,你可回来了,再晚又要挨你爹揍了。

她自顾自地,继续说,是不是大毛又欺负你了?回头­奶­­奶­替你揍他。

突然,我注意到她的眼睛根本没留意我,只是游移在某一光亮处。她又像孩子一样对着窗外呜呜地哭,说,洛洛你个小丫头怎么就不要­奶­­奶­了呢?

我的眼泪深深地流了下来。我跟­奶­­奶­说,咱回家。

胡杨说,洛儿,你就让­奶­­奶­留在这儿吧。她……身体经不起折腾了。

我就留在胡杨那里陪­奶­­奶­。她日日念叨她的小洛儿,就是不肯看我一眼。我眼睁睁看她身体一点点虚弱,却无可奈何。

不久,她就去世了。早晨她还嚷着要我给她炒­鸡­蛋,她说,洛洛那丫头爱吃。

去世前,她清醒异常。她拉着我的手说,洛儿,­奶­­奶­要到地下见你爹娘了。她看着胡杨又说,把她给你了。说到这儿,她微微合上了眼,又睁开,说,你爹临去前只说了一句话:娃儿以后怎么办呀……

说完合了眼。我抱着她哑哑地哭,我从来没记恨过父亲从来没有没有记恨过从来没有啊。

我颤抖的双肩映­射­到胡杨眼里是一团浓浓的忧愁。

­奶­­奶­过世后,胡杨帮我料理­奶­­奶­的后事。我看着他就这么近在我的眼前,我却不能告诉他我有多想他。

胡杨工作时,偌大的房子就剩下我自己。面对着空荡荡的房子,我就想如果有一天,我从胡杨房子里消失,他会不会像个孩子,兀自的,一个人哭。

于是我离开了胡杨的房子,逃犯一样。

我清楚,孩子的预产期快到了。

思念胡杨的时候,我就给他打电话,用手指轻轻扣击话筒,一下,两下,三下,如我的眼泪一样的轻柔缓慢。

胡杨听了就哭,孩子一样,他说,洛洛是你吗?是你吗?

他说,洛洛,你回来吧,我照顾你。我答应要带你去一个地方,有那么一栋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答应你的……

我温柔地扣下电话,幸福地微笑,将钱递给电话亭的老板,走到大街上。行人来来往往,阳光撒欢似的雕刻在我清秀的脸上,有点刺眼。我在回忆,­干­净地回忆,白皑皑的雪地里,少年时的胡杨将他­干­净的围巾套在单薄的我的脖子上,对我微笑,一脸温柔的明亮,浓得化不开。

于是,我也­干­净地微笑,走向人群,偷偷,落泪。

我想,等孩子出生后,我就带他去一个地方,有那么一栋古老的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春暖花开处,我就像个洁白的婴儿一样,­干­净地思念着,思念着胡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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