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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月满南安寺(上) > 第七章

第七章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能为你做些什么……就算无法让你倾吐内心苦楚,至少……也能在需要的时候扶你一把。”

始终于脑中盘旋不坠的,是数天前友人于床畔的一席话。

取下了久未离身的面具,白冽予一袭便衫、有些慵懒地靠坐榻上,端丽容颜微侧,神情间却隐带着一丝迷茫。

到达岳阳,也已是两天前的事了。

那天……当他自沉沉睡眠中醒转时,第一眼望见的,便是榻边东方煜靠坐着打盹的身影。

而那时的他,最先想到的不时确认易容的完好与否,而是因对方仍守在旁边的事实而松了口气。

说来也好笑――斩钉截铁说“不错”的是他、选择沉默以对的也是他……可却又在做出了这些完全是给东方煜碰钉子的事后,还盼望着对方不会就此灰心放弃,继续在自个儿身旁守候看顾。

也许……是因为他早算准了东方煜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才会对一个真正关心他的人做出那等事吧?

回想起自个儿当日闹别扭使­性­子的举动,白冽予不禁暗暗苦笑。

虽已决定了不再对东方煜有所掩饰,可那样轻易便给对方看得通透,却多少还是有些不安的。

该说东方煜不愧是碧风楼主呢?还是他受二人平时相处的情况影响、失了应有的判断力……?虽是早该算进的事,可东方煜看透他内心的程度,却超过了他最初的预期。

“我最近才发现……你越是提及了让自个儿在意、越难受的事儿,态度便越是冷静……甚至冷静到即使得再次面对曾有的伤疤,也都毫不手软地揭开来的地步。”

“为什么总如此苛待自己、毫不容情?既然是如此难受的事,表现些情绪又有何妨――或者,便是对着我,也无法让你放心地表露心中苦楚吗?”

仿佛于耳畔响起的话语,让青年­唇­畔苦笑再添上了一丝无奈。

那一瞬间――当东方煜近乎恳求的字字句句入耳之时――他的心底,真的萌生了渴望依赖对方的想法。

而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念头了。

这十年来,始终占据于他心头的,便是那刻骨铭心的仇,依旧伴之而生的罪恶感――对那些仍旧爱着他、照顾着他的亲人们。

因为憎恨,因为愧疚,这十年间他从不容许自己有分毫懈怠与逸乐。他总是冷静地自我鞭策着不断前进,便如东方煜所言地,毫不容情。

唯有这样,他才能转移自己的心思,才能暂时减轻心头那过深的愧疚与自责……就算是苛待也好,这,也是支撑他过了这十年的方式。

十年来,便是疲惫的时候、难受的时候,他也从没依赖过什么人……对于至亲,心底存着的愧疚总是轻易地便消去了一瞬间升起的软弱;而对着终算是“外人”的师父……他,也不可能真正撤下所有防备地倚靠、依赖着对方。

可对着东方煜时,那份渴望……却轻易地越过了犹豫与迷惘的障壁,让他险些便要撤下心头维持了多年的防备。

还好,他一贯的冷静和理智终究阻止了一切。

还……好……?

察觉了自己的想法,白冽予自嘲地轻笑出了声。

几分凄­色­罩染上幽眸。

既已决定了面对一切,便不该再维持着这种近乎龟缩的可笑防备,不是么?

练华容之事便是最好的证明……若总一味逃避着、防备着,一旦被人揭开了伤疤,现在的他,又和十年前那个无力可回天的孩童有什么两样?

只是明白归明白,要想下定决心,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回想起这些天同友人的相处,白冽予­唇­间已是一声轻叹逸出。

即使不久前才碰了个钉子,东方煜对他的态度也依然没变――初到岳阳,便半强迫地要他好生休养,并另外为桑净请了位大夫加以照看。

桑净的病况既已稳定,无须再时刻照看的他遂接受了友人的好意,于府邸中静下心老老实实地歇息了两天。

这府邸便是东方煜先前提过的宅子,地处洞庭湖畔,景致优美、环境清幽。院子虽不大,却布置得十分简雅舒适,颇适于怡情养­性­。

这两天来,白冽予除了运功调息和例行的练武外,便是窝在东方煜的书房中看看书、欣赏些字画什么的,半步也没离开过这间屋子……倒是凌冱羽耐不住闲,同东方煜问了本地名胜后,便带着锅巴出外逛去了。

至于身为主人的东方煜么……或许是碧风楼方面有什么需要处理的吧?每日总会出去个两趟,直到用餐时间才带了桌酒菜回来同他一道用膳――白冽予本想过亲自下厨以表谢意,可见友人如此尽着“地主之谊”,自也只好作罢。这样悠闲的“调养”下来……不知不觉间,竟也耗去了两日之多。

离开那位于深山间的平静村落,也已是一个月前的事了……而今,时入三月,料峭春寒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足令百花盛绽的舒适暖意。

望着那自窗隙飘入的片片飞花,白冽予眸光转柔、覆上面具正想到外头走走,少女的足音却于此时由远而近,直至房前――

但听敲门声响,桑净清脆的音声随之传来:“李大哥,是我,桑净。”

“……有事么?”

一个上前启了房门,询问的音调淡淡,神情淡漠而见不着一丝情感。

可早已习惯他如此表情的少女并未因此退却。

迥异于前几日病奄奄的样子,清秀容颜之上红霞微泛,水灵眸中满是殷切期盼:“李大哥,我想去街上买些东西,不知你能否……?”

一问虽未完结,可目的却是显而易见的。

瞧她如此期盼,深知她病中之苦的白冽予自然不忍拒绝。加上他本就打算外出联系冷月堂密探,遂于稍作衡量后,一个颔首:“好。”

* * *

“柳爷,这是您外带的酒菜。”

“谢了,小儿哥。”

由小二手中接下了打包完成的菜肴,东方煜礼貌地一声谢后,便自转身离开了醉仙楼。

时近正午,当空春阳下,早市虽已接近尾声,大街之上却是熙来攘往如旧。不少摊贩都加紧着叫卖,希望能在收市前再多挣几分钱。

作为洞庭湖畔最大城市,东庄西楼的势力交接点之一,岳阳城的繁华自然可想而知……而这,正是东方煜刻意以“柳方宇”的名义在此置产的原因。

对总大江南北四处行走的柳方宇而言,那洞庭湖畔的宅子便是他的“家”。也因此,每每来到岳阳,他总会尽可能地多停留个几天。

可比起名满江湖的正道之星“柳方宇”,或是四大势力之一、西楼碧风向来形迹隐密的“楼主”……眼下他如今左一袋水果、右一篮食盒的模样,倒更像是个上街买菜的主­妇­――他虽相貌俊美、气宇不凡,可神态间的温厚爽朗却让他显得极为可亲,即使这样大包小包地在市集上采买着,也不让人感觉格格不入。

瞧着前方摊子仍有好些新鲜水果,东方煜也不管手上早已拎着大包小包,上前又是一番挑拣……又买了半斤水果后,才心满意足地踏上了回程的路。

沿街前行的脚步未停,俊朗面容之上神­色­愉悦,却又在忆及今早同大夫的谈话之时、眸中转添上几丝困惑。

当初之所以请特地城里大夫为桑净看看,不关是想让友人放心歇息,也是希望能藉此稳下少女的病况――在他想来,就算李列天份再好,毕竟也只学了几个月的医,想治好桑净十分勉强……可今日给大夫送上谢礼时,对方所说的话,却让他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

“您的谢礼,老夫不能收。”

“那位姑娘之所以一染风寒便高烧不止,是因为她的身子本就有些病根潜伏。若非先前的那位大夫判断­精­准、用药到位,病况绝不可能这么快就控制住。老夫不过是依着那位大夫的方针继续用药而已,不值得您如此重礼。”

“您的意思是……”

“老夫虽不知您因何换了大夫,可原来的大夫医术极为高超,若能继续由他诊治,必能完全除去那位姑娘的病根。”

那王大夫的湘北一带的名医。能由他口中得到“医术极为高超“这样的赞词,李列的医术之好,自是显而易见的了。

可这点,却由不得东方煜不生疑了。

不管李列再怎么有天份,也不可能只靠短短三两个月便由一窍不通变为神医……也就是说,早在受石大夫指点之前,李列便已对医道有所涉猎……差别,只在于是否­精­通而已。

而他之所以刻意瞒着,多半是因为无法完全信任自己的缘故吧。

思及至此,东方煜­唇­角苦笑扬起,神情间已然带上了一丝不舍。

友人无法完全信任自己的事实固然令人挫折,可更让他在意的,却是造成友人如此防备的理由。

到底是什么原因……令得他如此……

中断了思绪的,是随风而至的、细小却十分熟悉的低幽音­色­。

东方煜因而回神,而在瞥见了前方不远处、那个本应在家中歇着的身影之时,微微一震。

即使隔着重重人群,亲人淡然出尘的身姿也依旧散发着眩惑人心的光采……只一瞥,便牢牢吸引住了他所有目光、以至心神。望着那始终牵系着自个儿思绪的青年,东方煜一个踏足便欲上前唤他――可紧接着入眼的一幕,却让他本已踏出的步子瞬间静止。

便带着“李列”一贯的冷漠神情,青年由摊贩手中接过珠钗、有些生涩地为身旁的桑净――东方煜还是直至此刻才注意到了她的存在――簪上了发际。

动作虽生涩得近乎笨拙,却又温柔得让人心乱。

而此情、此景,让瞧着的东方煜当场呆住。

他虽早察觉了桑净对列有意,却从没想过……这二人,会是两情相悦的。

毕竟……一直以来,能让李列另眼相待、表露出内心真正情感的,也只有他一人而已。而对桑净这个聪慧女子,青年虽表现了相当的尊重,却始终仍维持着那样冷漠难亲的表情。

根本……就不像对桑净有所谓的男女之情。

可眼前的情景,却让他不得不面对这个这个铁一般的事实。

原来,列……也是对桑姑娘有意的。便在他因着友人的另眼相待而沾沾自喜之时,他二人,早已悄悄走到了一起。

伴随着过于清晰的认知浮现,东方煜呼吸当下已是一窒。说不清、分不明的情绪杂然上涌,而掺着几分莫名的苦涩,于胸口扩散蔓延了开。

他低下有,看了看两手满满的酒菜与果馔。

不知道时也就罢了……如今既已知了他二人情感,便不该在他们气氛正好的时候回去、阻碍两人培养情感吧?

按下了心头莫名加深了的郁结和苦涩,东方煜于心底暗暗苦笑后,强迫自己拉回了本胶着于青年身上的目光。

反正自个儿也好久没“放松”一番了,不如便趁着这个时候……

当下心思既定,怀着一丝怎么也散不去的郁郁,他一个旋身改往花街所在的方向行去――

无巧不巧地,如此一幕,就这么映入了正好回过头来的青年眸中。

* * *

向晚时分,华灯初上。书房内,白冽予一袭便衫如旧,状似悠闲地斜倚窗台边,远眺那洞庭湖上灯火点点。

便在这洞庭湖上,两个月后,就是同天方一会的日子了。

回想着今日得到的几项情报,青年面上神情淡然无改,远望湖面的眸中却已添上了一抹难测。

同天方合作之事进行得相当顺利,对方来使的身份也一如预期……若无意外,等会议上商谈过细节后,双方便能正式结盟。

要想将青龙和天方一网打尽,自然得先掩其耳目。如能将天方的情报来源完全控制在手中,则诱杀青龙、溃灭天方,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

相较之下,眼前较让他在意的,是漠清阁方面的动静。

如今,李列“复出”的消息,甚至诛杀练华容一事都已在江湖上传了开……以清风的能耐,要想把握他的行踪不过是――可时至今日,漠清阁方面都仍未针对“李列”而有所行动。

是因为东方煜么?因为有名震天下的“柳方宇”跟着,漠清阁不愿于此时冒险下手,所以才毫无动静。

不……应该不时这样。

不关是对“李列复出”一事的应对……这些日子来,漠清阁的行动都低调异常,也难怪天方会认为这是个超越对方的好时机。

可,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雷杰的死,让实力大损的漠清阁决定暂时韬光养晦一阵?

又或者,他们是刻意装出实力大损、韬光养晦的模样,藉此诱使天方等敌对势力有所行动,再将之一网打尽?

思及至此,白冽予眸光微凝,神­色­瞬间已是一沉。

不论漠清阁突然转为低调的理由为何,有一件事是绝对可以肯定的――这份低调的背后,定然有所图谋。

至于图谋什么、所图谋的对象又是谁,就是问题所在了……他有预感:同漠清阁间输赢的关键,便在于此。

看来,明日得再抽空跑一趟市集,好吩咐二十八探多加留心此事了。

心下如此决意方现,早先在市集上意外见着的一幕,便随之浮上了脑海――

那时,他藉由买珠钗赠与桑净的动作,暗地里由装成小贩的冷月堂密探处取得了最新的情报。可便在他藏了纸条,为桑净簪上珠钗之时,两道过于强烈的目光引起了他的注意。

当他警觉地抬头之时,入眼的,却是东方煜提着些水果、点心什么的往醉芳楼方向行去的身影。便是白冽予这等自来与青楼无缘的人,也明白这究竟代表了什么。

东方煜既然去了醉芳楼,这午膳便也不能指望他了……有此认知的白冽予遂同桑净在外头找间铺子用完午餐或,才踏上了回程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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