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可游张大了嘴巴,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林芷彤道:“你攻几招试试。我看看躲不躲得过。”
尤可游道了声:“得罪。”连续往前攻了七招,都被小姑娘用新学的身法躲过,那步子竟无一不是恰到好处。尤可游有些恼怒,运起十成功力,使出一招回身八卦掌。招未到,便后悔了。这一招打下去,纵使练了铁布衫的少林高手,也得伤筋动骨。如何敢用在娇滴滴的侧福晋身上?
林芷彤惊叫了声,居然不退反进,一招紫霄飞霜,如闪电一般晃进了尤可游半步远的地方,此处拳脚都使不上力气,林芷彤便自然挥出八极拳里的连肘,两肘堪堪打在道长鼻梁上。尤可游只觉得火冒金星,眼前的树木都变了颜色,顿时昏死在地上。
半个时辰后,林芷彤扶起尤可游道:“尤师傅,好一些了没有。刚才您不该让我的。若不是你忽然收力,我就算用上紫霄影形,也顶多刚好避开。”
尤可游一声长叹,面如死灰,想想自己以武当高手的身份,半百年纪败在豆蔻年华的女孩手中,实在是连死的心都有了,心灰意冷道:“罢了,罢了。这口诀还有一段,本来还想藏着一些的,一会儿全教给你吧。修道之人不能逆天而行,这紫霄影形本就是你的功夫,我只是帮着武当派暂存了几十年,该交给它的主人了。”
林芷彤喜道:“我也觉得该还有一段的,否则,太容易了些。”
尤可游鼻子一酸,又流起鼻血来。
原来这道家功夫,强调的是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运先天之气,靠本能静觉,进退自如,动若不动,方是武当、点苍、崂山等道派轻功的最难练的地方。自然二字谈何容易?练紫霄影形,先得把心完全放松,单此一点就难倒了无数聪明人。练武之人多半不是为了前程,就是为了复仇,欲壑填胸就偏执了。而林芷彤练武只为了练武,不经意间暗合了道家无为无不为的真谛。一旦有人指点,就真如捅破一张纸般容易。紫霄影形还要求物我两忘,逍遥轻喜。这八个字更是拳谚里出了名的知易行难。那会家子哪是练出来的啊,几乎都是被师父打出来的。自然对功夫也多半爱恨交织。如何轻喜得起来?越是天赋好的弟子,年幼时往往被师父摧残得越狠,每招每式不敢差雷池半步,又如何逍遥得起来?偏偏这个林芷彤,练武从未受过苦。林山石虽用心教她功夫,却就这一个宝贝闺女,又何曾责罚过。逍遥轻喜根本不用去练,那就是她的一部分。即使她打错拳法,乱创了个新招,又或者胡思乱想些拳理,也统统一笑而过了。这无形中让林芷彤没有任何束缚与成见,几乎能融入新的武学体系,并从不担心责罚,也不纠结于对错,这一种游戏似的心态,倒已离老庄“物我两忘”之境不远矣。
尤可游把所有口诀背了出来,见林芷彤又开始微笑,略带夸张道:“侧福晋,贫道算知道什么叫天潢贵胄了。有些东西就是娘胎带来的,不服不行。可惜你不在江湖,否则假以时日,你必是开宗立派的角色——这门紫霄影形可配合所有拳法使用,这么好的功夫可从未有外派弟子学过啊。贫道想给两个侄子办京城户籍的事,还望侧福晋叫太师多用点心啊。”
林芷彤正想得入迷,闻言道:“啊,你说什么?”
回到房内,林芷彤继续迷糊着。她太爱这种新功夫了,就自个沉浸在武学的天地里,尤道长传授的最后一段口诀,有几句怎么也想不明白,便日以继夜地琢磨,有时还自言自语,神神叨叨的。丫鬟们虽知道这个侧福晋不拘一格,也被她动不动飞到树上发半天呆吓得不轻。有一日半夜里,还把耿聚忠从床上踢了下来。
京城没有秘密,太师府侧福晋不寻常的举动传遍了京城名流圈。消息传到纳兰府。纳兰性德趴在枕头上大哭了一顿,觉得肯定是耿聚忠做了什么事情让林姑娘如此伤心,连林姑娘这般文雅风流的女孩都伤害,那就根本就不是人。据说这林姑娘老在树上发呆,这是在悼花,还是在伤月?
在府上忍了几日,越想越觉得自己该去救救林姑娘。林姑娘从江南来到此处,此等妙人却心甘情愿做个侧福晋,可见定是家道中落。在这势利之地,举目无亲,见花流泪,岂不是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我不去救她还有谁敢救,想那耿三叔名士风范,也定不至于为难自己。于是喝了几瓶马奶酒,就冲进了太师府内。若说这林芷彤是个武痴子,这纳兰性德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文傻子。这也算前世的孽缘。
太师府里耿聚忠正在跟繁神侯颜雨秋下棋。门童报:“纳兰大公子求见。”
耿聚忠道:“繁神侯,你看,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心想:这孩子不会真看上钗儿了吧,耿家和纳兰家是世交,钗儿又时不时往他们家园子里跑。贵族间彼此通婚的也就这么几家,若如此,倒也可以认真考虑考虑。福建那边久无消息,若能得纳兰家相助,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至少芷彤和钗儿也多个照应。
纳兰性德走上去道:“给耿世叔请安,给繁神侯请安。耿世叔,小侄……小侄有个不情之请。”
耿聚忠道:“先坐一坐吧。喝杯酸梅汤,你彤姨就很喜欢喝这味儿。”
纳兰性德听到彤姨这个名字,心里一颤,道:“不了,小侄是专程来求婚的。”
耿聚忠一愣,这人怎么比我还不守礼法。哪有自个冲进门来求婚的?当下也有几分欣赏,打笑道:“钗儿还小。暂时不想嫁人——若要嫁,也不一定是你啊。你家不是还有几个弟弟吗?”
颜雨秋笑了起来。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满清入关这么久,公子们还是如此蛮夷?这就是刚才耿聚忠所说的才情学问都不错的纳兰公子?完全就是茹毛饮血。
纳兰性德跪了下去,一本正经地道:“小侄想求的不是令千金——是世叔的侧福晋林姑娘。”
耿聚忠一拍凳子,眼睛睁得老大。
颜雨秋含着一股茶,吐出去几米远。
耿聚忠落拓不羁之辈,闻言也浑身打颤。一挥手把棋子打得满地都是,道:“来——来人,给老子把这混账东西打出去!”颜雨秋嘴巴还没有闭上来,只觉得长江倒流、白日变黑,数十年天经地义的信条刹那间奔溃了。
颜雨秋站起,抹了抹汗道:“太师,这个……这个……府上有事。老夫就先告辞了。”
耿聚忠讷讷地道:“好,今日之事,还望繁神侯不要外传。”
颜雨秋道:“放心,放心。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告辞。”
第二日,纳兰性德抢太师姨太的笑话,就震动了整个京城。纳兰明珠气得三天未上朝,险些把纳兰性德灭了,骂道:“天下无能第一,世上不孝无双。”
耿聚忠回到房内,问林芷彤道:“这个惫懒东西,害得自己父亲不敢上朝,害得我今日被同僚不停地安慰,连皇上都笑了一遍。这纳兰也没去过福建吧,他同你见过几次?”
林芷彤哈哈笑道:“这还真是个痴人。我同他说话没超过三句,见面也就一次,还是被你家钗儿扯过去吃螃蟹的。也不知道他中了什么邪,听说中邪的人,需要找个道士,拿把木剑做两天法,或者在房内弄个尿盆。”
耿聚忠兴奋地道:“就该弄个尿盆泼他——说不定你们真是前世约好了的,佛讲人有三世,好多东西都是宿缘,否则真没办法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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