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星光,他依旧木讷着脸,抿唇。但我竟然觉得此刻他是如此温柔,就像记忆中的幺儿那般。哦,他本来就是我的幺儿……
鬼使神差,我张了张嘴。声音在风中泯灭,我听见我略显柔和的音色响起:“子衿……”
记忆中,这是我第一次喊的名字。
其实我曾经幻想过这个场面,那时我还是条小蛇。我总是想着哪一天修炼成精后,来到他面前,我要对他说:子衿,我是小青……
只是幻想从未实现,这个在心头徘徊无数遍的名字,终是没有说出口过。
此情此景,这样的话脱口而出,没有经过我的思考,它便突然而至,让人反应不过来。呆愣在原地的不只是我,还有和尚。
只见他周身一僵,眼中的光芒微闪,瞳孔凝结成了针芒。他显然有些吃惊我会这样喊他,薄唇一张一合又紧闭起来。我猜不出他想要说些什么……
但我能感觉到他震动的心神,他的内心远远没有表面上表现的那么风轻云淡。
他看着我,就像黑夜里燃起的星辰。欲言又止的神情,我微微移动脚步,一头抵上他结实的胸膛,若有似无的气息吹拂脸庞。
我用极为细小的声音道:“我在紫竹林等你……”
刻意压低的声音,只有两人如此贴近的距离才能听清。他胸膛呼吸的起伏犹在耳边,我没有去看他此时的神情。
不是我猜到了他表情僵硬,而是此时我竟然带上了一丝羞赧。前所未有的羞怯席卷全身,我表情极为不自然,幸好我低着头不怕被人看到。
一手紧紧抓着他白色僧衣的前襟,只见衣襟延伸出几道皱褶。
然后我看见那近在咫尺的喉结翻滚了一下,他似乎有开口的趋势。于是便静静等待……
***
四周极静,秋天的晚上风吹草动。月亮终于爬上了天空,已过中秋,不是满月。像是圆圆的馅饼被人咬掉了一大口。
月朗星稀。
空气中有种暧昧的气氛把我俩包围,心跳声声在耳,一下有一下,我已经分不清这是谁的心音。我等了许久,终于有人打破了此时的沉默。可不是和尚,也不是我。
那是我怀中的孩子——姐姐的孩子。
片刻之前还在沉睡的娃娃居然醒了,‘哇哇’恸哭起来,悲鸣不已……他的哭来得不是时候,不早不晚,打破了此时美好的气氛。
我愤愤地看他一眼,想让他住嘴,可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不悦,哭泣的更为厉害。世人说得好,小孩果然都是敏感的生物。我才有些生气他就察觉了,害得我既是无奈又是措手不及。
只得尴尬的看了和尚一眼,把他抱在手里哄。
但效果依旧不见好,他得寸进尺,哭得更为厉害了。小孩子什么的果然最讨厌!要不是他是我姐姐的孩子,我早就想把他摔出去了!
等到把他哄完已是许久之后,方才的良好气氛已不复在。我错过了和尚想要说的话,我定定看他,想问个真切:“你刚刚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谁知和尚道:“你看差了。”
他在说假话,他对我说谎时总是眼神闪烁,平日里凝聚不散的光芒变得闪烁不一。我蹙眉,尖锐的目光直射他面上。
迎来的是他顾左右而言他,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看向我手中的孩子,问道:“你打算拿他怎么办?”
我也不逼他,来日方长。只是他的问题倒是难道我了,姐姐的孩子定然不能随便寄养给别人家,而我也不是养孩子的料。
这可如何是好。
思来想去,终于想起许仙那日说过的话,他还有一个姐姐。把这孩子送过去养,应该不会有问题,这总比跟着我回紫竹林的好。和尚说了这孩子是文曲星君转世,定有大抱负,可不能埋没了他。
“许仙还有一个姐姐,我想把他送过去。”我道。
和尚听了朝我点头,表示同意。
然后便是沉默,又迎来了离别,我俩最后一次离别。
这是个月朗星稀的夜,天空如同黑色的布幔把蔚蓝笼罩,黑夜下总让人无端生出几分寂寥的意味。
这次是我先转身离开,以往总是我看他离开的背影,这次却调换了位置。青绸长裙早已凌乱,但我故作潇洒,挺身迈着步伐。
只可惜,途中仍然破了功,我忍不住回头看他。
一抹白色矗立在黑夜之中,心突然平静了下来。
距离太远,我看不清他的面容。而隐隐约约中他的面容与幺儿重叠,记忆中,那是一张微笑的脸孔,年轻的少年翘起嘴角,眉眼含笑,戏谑中带着不为人知的宠溺。
笑容使得他苍白的脸孔有了一丝血色。
那时,我负气离开,他是这么说的:“小青,回去时不要迷路了呀!”
然后等到我走远,他便收敛了笑容,换上一副让人看了寂寞不忍的神情,他张了张嘴,心中那句话从来没说出口。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他至始至终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便是:如果可以的话,下一次便换我来找你吧……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游戏里和人去绑票,然后耽误了更新……我忏悔。正文到这里结束。接下来都是隐居的番外,应该有不少。还有想看的番外就留言给我。弱弱问一句,有人想要定制吗?其实,我挺懒的,要修20W字什么的……来,戳一下包养我咩~
番外篇 一别二十年(上)
***
遥看时光,岁月流逝。
当年皱巴巴的奶娃娃也成了偏偏少年,今日他穿了一身红色状元袍。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今日便是少年的状元及第,骑马游街第一日。
身跨小白马,嘴角含笑,如沐春风。如果仔细看,那少年的眼眉似乎有那么点而眼熟,尤其是那笑吟吟的眼神,与那二十年前水漫金山寺的白蛇精有那么几分相似。
他对着街坊招手的那一霎那,红色的袖摆褪了上去。有淡淡的光芒折射了出来,白色的光晕,常人要是不留意那便是察觉不到的。
只有酒楼二层包厢里,那位青衣女子笑靥如花。她一袭青色长裙,裙摆零落有致,没有丁点儿点缀,却又因绛唇黑瞳,使得佳人容颜俏丽。
包厢内,又有一白衣和尚正襟危坐,闭眸沉思。没有丝毫表情流露,一看便知是位喜怒不形于色的高僧。
如此的组合,未免让人心生怪异。可惜,连端茶上来的小二不敢多做停留,怕是多待一会儿便会见那高僧睁眼,然后便有万千尖刀似的光芒把他灼穿。
此时,青衣女子一见状元郎手腕上出折射的光芒,便拎着裙摆,从窗边跑到和尚身边。她拉着那洁白无瑕的袖子道:“和尚,你看见没!那是姐姐的孩子!”
“他中状元了!”
大概是青衣女子的心绪有些激动,她说话的音调似乎比往常提高了几分。
而反观那白衣和尚却是不动,只是悠悠睁眼,他看那青衣女子一眼,淡淡蹙眉,眼里满是无可奈何。他道:“那是自然的,他是文曲星君下凡。”
没有小二想象的那般慎人,淡淡的温和夹杂其中。
他问:“你把佛珠给他了?”
此话一出,青衣女子脸色一僵,笑容顿在脸上,她弱弱看了和尚一眼:“啊……你别生气,我是他青姨,自然得送些好东西。”
她在心虚,连说话声也小了不少。
白衣和尚不说话,只是静静看她。这下女子更是慌张了……
她口不择言道:“和尚,虽然我知道你小气,但那是我的侄儿不是别人。”
本还不觉得什么,但话音刚落白衣和尚的脸色就一黑。小麦色的肌肤深沉了不少,死死看着眼前的人。眼底有种不为人知的无奈。
青衣女子还有些忐忑的看他。那双黑色的眸子湿漉漉的,有淡淡的星辰在里面扎了根,让人于心不忍。
他皱着眉,最终无奈化为一声叹息,但他的表情始终没有变,紧紧抿着双唇。他反问道:“我何时对你小气过?”
青衣女子微微皱眉,比划着道:“上次袈裟的事啊!”所以说常言说的好,女人都是爱记仇的家伙。
但是和尚被冤枉了,这哪是他小气,分明是青姑娘自己想多了。那时他只不过是在两难的境地中徘徊。
他朗朗的声音响起,却又低沉入耳,他说:“小青……”
可惜总是时运不济,还没等他说完,鞭炮声便在耳边炸开。
‘啪嗒啪嗒’应和着热闹的人潮,恭喜声连连从楼底下传入耳中。鞭炮声在耳边炸开的那一瞬间,青衣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惊吓。
然后很快消失,只见她黑色的眼珠一转,便往他身上一扑。
顺势搂上他的脖子。若有似无的热气侵袭在他耳边,他身体有那么一会儿的不自然,这时便听见青衣女子娇媚的声音撒娇般响起。
“和尚,鞭炮声好吓人呀!”
***
临街,某家酒楼的二层包厢里,一青一白抱做一团。
可她哪里是被惊吓到,分明是不愿继续方才的话题。正巧,乘着这鞭炮声岔开了话题,甚至连美人计都用上了……
相识了两世,白衣和尚又怎么会不知道面前她的小伎俩呢。
只是不说罢了……
和尚挑眉,毫无动容,刻意对她说道:“还不下来,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
有那么一霎那悄无声息。
就见青衣女子俏脸一怔,眼波中染上一丝愠色,似乎为他的反应而生气。只见她咬了咬唇,死命扒着他的脖子就是不撒手。
她颇为咬牙切齿的声音也应时响起:“死和尚,要你假正经!”
似乎光说还不够表达她的怒意,她亮出那一双尖牙一口咬上和尚的脖子,和尚皱眉看她却始终没吭声。这要是换做别的妖精,和尚怕是早就把她收了。
可惜面前的青蛇精是他一辈子的克星,不是斗不过,只是不忍。
最终麦色的肌肤上留下淡淡的齿印,粉色的印子极为清晰,怕是好久都消不掉……
这回青衣女子也终于满意。
她学着他挑眉,眼带戏谑地看向蹙眉的和尚。面色上的得意劲任谁都能看出,她目光迷离,舔舐了一下自己的嘴角,只把和尚看得心神慌乱。
他僵硬了一会身体,摒去杂念想忘却自己身上的温香软玉。奈何青衣女子的气息环绕在身侧,让他良好的自控能力下降了不少。
这回,狼狈的人是他。不好推开眼前的人,只得搂入怀中。青衣女子不做挣扎,乖巧万分,紧贴着宽厚的胸膛,眼底的戏谑散去,只剩翘起的嘴角。
他摸着青衣女子的长发问:“你不去见他吗?”
大概是安抚太为惬意,她居然闭上了眼,把下巴搁置在他肩头。等听到和尚的问话,她便兀自睁眼,呆滞的问道:“谁?”
不解又呆滞的表情看上去极为纯洁,无暇的眸子中光晕转了两圈,她才反应过来:“你说姐姐的孩子?”
大概是被那个表情所愉悦,和尚面上前所未有的柔和,他颔首:“嗯。”
青衣女子手心贴着的胸膛微微震动了一下,她摇头道:“不去,他又不认识我。”
话语中虽有丝丝遗憾,但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悲伤,这让和尚放了心。他搂着青衣女子细腰的手紧了一紧,他说:“小青,我们回紫竹林吧。”
她缓缓抬头,黑眸中满是和尚的倒映,容不下其他东西。有一缕调皮的青丝贴在她才唇瓣上,和尚便伸手细细为她拨开,动作很轻很柔。
手指与面上的肌肤形成了难以言喻的触感,青衣女子心间一颤,牵动了黑眸中的波光。
红唇一张一合,和尚以为她会说‘好’。
但谁晓得临了,青衣女子却说:“不要,我还没玩够呢,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我要去看姐姐!”
她笑得狡黠,跳出和尚的怀抱。抬眼便见在白衣的映衬下,那小麦色的脸黑了几分。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我们再问一次有木有人想要定制……没人答的话我就不修了……我好懒啊~
75、番外篇 一别二十年(下)
***
“秃驴,纳命来!”随着脆生生的童音响起,包厢的大门被踢开。
约莫五六岁的男娃娃横眉怒眼站在门外,他一身绛朱色,配合上粉嫩玉琢的小脸,显得格外可爱。
尤其是那横眉怒指的表情与叉腰的姿势,更是逗笑了他身后站着的小二。
只可惜,当小二看见白衣和尚那黑得不能再黑的脸时,就笑不出了。笑容僵在他脸上,他微微推了娃娃的背,哆嗦了下说道:“姑娘,这娃娃说是来找你的……”
青衣女子微微惊讶,蹲□摸向他头顶:“玉儿?你怎么来了?”
只见那名唤玉儿的娃娃乌黑的眼珠一转,连忙抱着青衣女子的衣袖撒娇道:“青姨,你出了紫竹林都不来看我!”
娃娃说着瞧了一眼静静矗立的和尚,眼中擎着得色,其中的挑衅可想而知。
“那你不是自己找我来了吗?”青衣女子笑笑。
而和尚木讷着一张脸,只有眼里的精光一闪而逝,四周的温度似乎降低了不少。
那边小二见青衣姑娘与娃娃的确认识,才松了口气,逃也似的关门离去,生怕那黑脸和尚拿他问罪。
‘嘎吱’一声,随着门户紧闭,红衣娃娃露出一对虎牙,对着和尚龇牙咧嘴,却被青衣女子敲了下脑袋:“玉儿别闹……”虽是训斥可全然没有责怪的意思。
她又问:“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
他对着和尚撇撇嘴道:“鲤姨去给我找我爹爹了……”明明是不在乎的口气,但眼底的不乐意显而易见。
他看了一眼青衣女子,又瞪了一样和尚说:“青姨,我给你商量个事成不?”
投以疑问的眼,青衣女子微抬了眉角问道:“什么!”
而一旁的白衣和尚直觉皱眉。
只听娃娃脆生生的声音响起:“你看呀,鲤姨不要我了,我直接和您回紫竹林怎么样?”他乌溜溜的双眼转了一圈,连称呼都狗腿了不少。
也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眼底的光芒在闪烁。
此话一出青衣女子便皱眉了,细眉拧在一起,她回头看向和尚。只见和尚更是没有了好脸色,灼灼的目光直扫娃娃面上。
这似乎能把他盯穿看透。
红衣娃娃见势,又埋进青衣女子的怀里,撒娇道:“我才不想和那老头一起过呢……”
“这……”她明知和尚不悦却不忍拒绝,带着微微期求的眼看向和尚。
此时和尚的脸色深沉,与青衣女子对视而立,视线在空中聚焦,有种不为人知东西在剧烈碰撞着。怕是有人先移开目光便是输了。
时间渐短渐长,白色的光晕在眼底流逝。
只有红衣娃娃一双眼滴溜溜地在眼底盘旋,不知打得什么主意。嘴角勾勒出狡黠的弧度,似乎十分乐意看到此景。
其实时间并没有过多久,就有人轻轻叹息,移开了目光。
不,准确的说他是闭上了双眸。
再也不见黑瞳,他沉声说:“随你……”
***
不过很快他便后悔了。
如果每天早晨起床你听见的第一句话便是:“秃驴,纳命来!”那会作何感想?
总是那是一切苦逼的源头,红衣娃娃凭着一张人畜无害的稚气面孔可谓是讨尽青姑娘欢心,害他半点无法训斥。
说来也奇怪,明明过了二十年,但这半妖长得却不是普通的慢。明明已是成|人的心智,但每天依然顶着小孩模样装嫩。
终有一日,紫竹林迎来了冬天的第一场雪。
白雪皑皑把竹子压得抬不起头来,哈出气体变成白色的暖雾,很快又凝结成冰渣子。
雪地中,娃娃一身红衣伫立在大雪之中,他与白衣和尚对视而立。两人皆为不语,有种紧张的压迫感横在两人之间。
青姑娘还在房中,并没有察觉两人的异样。
和尚蹙眉,只听娃娃抢声道:“秃驴,趁青姨不在,我们来算算旧账!”
他说:“母亲的仇,我是不会忘记的!”
此时,他的眼已是猩红一片,其中的憎恨不言而喻。
他死皮赖脸跟来果然有目的。想必一切就是为了今天,他忘记不了自己母亲在面前一头撞死的画面,更是忘记不了那一地的鲜血。
而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与白衣和尚久久不消的眉头。
该来的迟早回来,和尚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早在他把半妖交与青姑娘手上时便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娃娃故意敛眉,恶狠狠道:“别以为青姨和你好我就会饶了你!想都别想!”他的模样颇为凶神恶煞,只是配上那副脸孔就让人无法生出害怕的心思来。
和尚沉声道:“种此因必有此果,又怎么会存着侥幸的念头……”
没想到他会如此爽快对答,这让娃娃愣了一下,猩红的瞳孔骤然紧缩,不知如何接口。他讷讷了半晌,才得以开腔:“那好,秃驴,你让我杀了你!”
作势他亮出细长的爪子,张牙舞爪。
此番,表情才有了些妖魔的样子,不过依旧没有慎人的味道,就好比是闹了别扭的孩童。绛唇红衣,在一片白色中格外显眼。
白衣和尚这次连眉头都没有皱,只是静静看着红衣娃娃,一句话都没有说,空气中满是静默,让人无端窒息。
竹屋的门微微动了一下,声音很轻,可以让人忽略,却始终没有人出来。不知是不是错觉,红衣娃娃总觉得刚刚有一抹绿色映入眼帘,但又很快消失。
他突然迟疑了一下,爪子悬在半空之中,面露难色,似乎在苦恼着。
如果把和尚杀了,他的青姨一定会生气,可能从此不再理睬他,这可如何是好。
他还记得当年抱着他的那个青衣女子,她狡黠一笑对他说道:“那你就叫小兔子吧……”眼中尽是戏谑之意。
曾经的他讨厌过这个诨名,直至年岁长了上去,这个称呼才被淡淡忘却。
此刻,他却无比怀念。
他想起了青衣女子满是疼惜的眼,虽然她从来不是个温柔细心的人,但打从心底起,娃娃把她当做母亲。
鲤鱼精喊他玉儿,和尚喊他半妖,青衣女子喊他小兔子。
其中的亲密感不言而喻。
他还在迟疑,只见面前的和尚仍旧没有移动半步。他猩红的眼已恢复了凝重的黑。
见和尚良久没动,红衣娃娃终于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眼中擎着一抹坚毅,他绛红色的唇上被咬出一个白印子,最后终是动了。
一双利爪迎上和尚的脖子,他腾起在空中。
只听见屋子里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惊呼声,但在途中却像是被人捂住一样,戛然而止。这惊呼声对于两人简直是熟悉得不用仔细思考便能认清。
而四周,哈出的气体好像随时能在空气中凝结成冰,紧张感在蔓延。
两人却始终不发一言。
尖锐的爪子贴着麦色的颈子。突如其来的冰凉,在这寒冷的天气中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
尖锐的手指并没有刺入颈项之中,微微刺破了表皮,淡淡的血腥味在四周蔓延开来。竹屋背后的呼吸声急促了起来……
‘唰唰唰’只闻竹叶上积雪落地之声,雪花之间的花纹慢慢龟裂。
娃娃心跳的厉害,潜意识叫嚣着,只要移动一下爪子的位置,他便能为自己母亲报仇了。可惜他动不了,被那竹屋中的视线紧紧盯住,锋芒在背。
他冒着冷汗,竟是一动不动。
与此之间,他突然想起他家便宜老头第一次来见他时,说的话。他说:“玉儿,你知道你为什么长不大吗?”
他摇头,而玉溪则揉了揉他的头发:“因为你心中生了魔,如此以往只会停滞不前。你需要放下它。”
他嫌恶的看了一眼玉溪,拍开他的手。
父子连心,他自然知道玉溪想说的是什么,他怒道:“你不能为母亲报仇是你没本事!”
他看见玉溪眼眸紧缩,那是一种名为受伤的眼神,他刺伤了自己的父亲。
长时间的静默,最后,玉溪留下一抹白色的背影走了……
临走时玉溪轻吻了他的额角,他说:“玉儿,其实你说得对……”
当时他只觉这位第一次见面的父亲太过窝囊,可此时此地竟无端端想起了这段对话。其实他知道玉溪说得不无道理,但自己太多执着。
或许杀了和尚他的仇就报了,可是他并不想伤害疼爱自己的青姨。
他想起了玉溪最后那抹苦涩的笑,想着他做着如此决定时的心情,原来不是玉溪太过窝囊,而是他太狡猾,把一切都交到了他的手上。
玉溪从一开始便知道,这注定是他的劫。
这仇报与不报现在都掌握在他手上。
***
尖锐的利爪在颈子之间停留了许久,所有人都在紧张,包括红衣娃娃。唯独一人却是最为淡然,那便是和尚。
那浸湿衣襟的殷红就好像不是他的,被扼住颈项的也不是他。
他似乎是看透了红尘的佛陀,威严肃穆。
这反倒让娃娃提不起劲来,兀地没了动力。
他垂下手,终是落了地。低垂着眼眸,黑色的眼极为暗淡,已经没有了当初的狡黠,只剩淡淡的挫败。
他计谋了如此久的事,可别人早已看透生死。
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原来最终让他停下手的原因不止是青姨。
或许还有恨,但却是对母亲的执着。
娃娃淡淡看了一眼竹屋,最终动了动唇,声音有些清,但相信屋里的人能听到。
他说:“青姨,我还是去找我家老头吧。有空来看你……”
利落的辞别,不给人任何机会。
在这种情况下,怕是青衣女子见到他会尴尬吧。
小小的背影消失在漫天的雪地中,那红色愈演愈小,直至不见。
青衣女子此时才推门而出,她颇为怜惜的看一眼前方,目光才落在和尚身上。淡淡的血腥味与殷红的衣襟让她皱眉,眼中换上了担忧。
她责怪到:“你就不会躲吗?”
说着这话,她摸上那细细的伤口。其实伤口很浅,只是划破了一道经络,此时也已经结了疤。
和尚倒是对她笑了,勾勒起嘴角,眼里有种让人安心的问道。他揽过青衣女子的肩,他幽幽开口,如同五月里的清风:“他不会杀我的,即使是为了你,他也不会把我怎么样。那孩子早把你当成了母亲……”
他暖暖的气息扫在她面上,使她俏脸一红,龇牙:“我可没你想得那么重要。”
和尚却对她说:“不要轻看了自己,你很重要。”
在青衣女子耳中,这像是好听的情话。本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这话居然出自木讷的和尚,所以青衣女子微愣了下。
当她一瞬不瞬看着和尚,想把他此时表情看清时,他倒是自觉失言,微微尴尬的移开了目光,似乎有些不敢看她。
于是便有人咯咯笑了,青衣女子一扫之前的担忧表情,调笑道:“子衿,其实玉儿走了你很开心吧?又是我俩独处了!”
和尚说:“不要胡说。”他的声音很沉,很难听出起伏,但在青衣女子耳中却是天籁。
***
然而,此时紫竹林外,有位修长的少年抬头看向天空,一身红衣抹不去他的风华。他的表情有些空洞,让人看了心疼。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忽地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似远似近,他呼唤道:“玉儿……”
便见远处那白衣男人缓步靠近他,他说:“玉儿,你长大了……”
这是他只见过寥寥几面的父亲。他把大手置于他的头顶,温柔的体温穿透了发,直达心底。一颗空荡荡的心似乎找到了归处。
可他却煞风景的说:“可是玉儿,我总觉得你没有以前可爱了!”
红衣少年瞪眼骂道:“死老头!”
这便迎来了对方肆无忌惮的笑。
76、番外篇 女娃的心思
***
炎热的夏日,蝉鸣声伴随着潺潺的流水。以那一轮炎阳为中心,放射出连绵的光,耀眼的日光开始闪烁,让人睁不开眼。
此时,紫竹林中只剩一片安宁。
摒弃了尘世的拥攘,归于自然。
绿意盎然的青竹,为夏日添上一抹清凉。青竹参天,蔓延至晴空,遮挡了夏日的光,徒留下斑驳陆离的光,把泥土照亮。
蝉鸣声渐轻。
又有一青衣女娃靠竹而寐。
她一身青衣极具夏日风情,芙蓉水袖,依稀还能瞧见白藕般的手臂上擎着俩小窝,这使得女娃看上去又增添了几分可爱。
她约莫有四五岁的模样,大抵正直天真浪漫玩耍的好年纪。
一头乌黑的长发被梳成两个小髻,同衣料一般色泽的发带随风摇摆,搔弄着她红扑扑的脸颊。
黑长的睫毛在眼帘下方投下细密的阴影。
睡梦中,只见她睫毛一颤,轻蹙起眉头,稚嫩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颇具势头的老成,让人看了忍不住想要戳一把她那婴儿肥的双颊。
这时,女娃似乎是被发带叨扰得不堪其烦,便见她挥舞过小手,嘟囔了一句让人听不清的话。
依稀中,仿佛能听见‘青’这个字……
但轻微的呢喃又很快被夏日里的蝉鸣声所覆盖,再也听不清。
不见其影只闻其身,蝉鸣声更为放肆,扰人清梦。女娃没醒,鬓角上却挂上涔涔汗水,湿漉漉的鬓发贴着白皙的双颊。
这厢她睡得不踏实,那边也有人在为她着急上火。
***
九曲十八弯的竹林中有一座竹屋。此前,正有一青衣女子瞪着双眸,对她眼前的白衣和尚怒目而视。
一晃多年,青衣女子风采依旧,就连龇牙唬人的模样都未曾有过改变。
此时,她正露出一双尖牙,恼道:“和尚,我一没注意,你怎么就让能碧水溜了呢!”
和尚皱眉,联想起之前女娃蹙眉的模样,这简直便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然而正是这个表情让青衣女子怒上心头,她皱着鼻子道:“你看,就是这个表情!碧水都是和你学的!你就不能放松一下眉头吗?”
这样的指责让白衣和尚一愣,眉头未消,却是添上一抹苦笑。碧水那随心所欲的性子也还不是和面前的青衣女子学的?
不过,这话和尚是万万不会说的,免得她恼了,又在他脖子上来那么一口。
他更不会说的是,如果之前不是去竹屋给午睡的青衣女子盖毯子,那他们家碧水也不会就此溜走。
她现在还指不定在哪个地方贪玩着呢,不过只要不出紫竹林便一切好说。
和尚渐渐缓和了神情,直走青衣女子面前,为她拨开一丝被风抚乱的青丝,缓缓勾至耳后。
这一个细微的动作让青衣女子的眼神一闪,刚刚的横眉怒指再也不复见,她张了张嘴,把接下来的话尽数吞入腹中,不得言语。耳根上也忽地变幻出一丝难寻的热度,如果不是和尚指腹轻微的碰触,怕也是不知道的。
如此,和尚的压力便卸去了不少。他低声好言安慰道:“别急,碧水应该还没走出紫竹林,我们现在就去找。”
他低沉清冷的音色如同夏日里的一泓清泉,沁人心脾,仿佛这一瞬间把烦恼都带走了,只给人留下最终的安宁,这也让青衣女子稍稍回了神。
不过,她眼里还留有一丝怒气过后的尴尬,这使得她不敢看和尚温柔的眼,只得别过脑袋道:“走,我们去把她抓回来。我非要把她揍一顿才好,看她以后还敢乱跑!”
话音还未落她便迈起大步,的确颇有几分气势。
可和尚在无声叹息,心底说着,她哪里舍得揍她的宝贝女儿,还不是把她宠到天上去了。
和尚一步跟上,又听见她在嘟囔着些什么:“下次不能让玉儿和她说外面的事了,不然心野了一天到晚想往外跑怎么办!”
这次和尚倒是笑了,他巴不得不让那半妖小子接近碧水呢,但依旧是那副不见喜怒的面容,只见和尚挑眉开口道:“那最近就不要让那半妖来了,也好让碧水收收心……”
青衣女子的脚步停顿了几分,很快转头看向身后的和尚,她下意识问:“你是不是吃玉儿的醋了呀?”
只见和尚面色一僵,难看了几分,紧紧抿着的薄唇一张一合,颇为牙咬切齿的语气:“你觉得呢?”
这样的反问,配合那挑眉的动作,使得青衣女子不敢再问,生怕惹恼这和尚,反正他从来不喜欢玉儿,倒也不奇怪。
如果他会喜欢一个整天叫他‘秃驴’的半妖,青衣女子大概会惊讶而死吧。
她讨好般一笑,抱过他的大手,顾左右而言他:“哎呀和尚,你说碧水究竟跑哪里去了呢?”
见她不在继续这个话题,白衣和尚的脸色稍微好了几分,指指前面的道路说:“大概就在前面不远了。”
***
和尚说得果然没错,还没等追出几步路,就见那青衣女娃娃靠在青竹上,静静而眠。这恍若无人般的闷头大睡,莫名让生气的青衣女子提不起劲来。
尤其是见女娃还挥舞着手臂想要驱赶骚扰她的发带时,她差点笑出了声。
只是碍于还有和尚在旁边,又顾及着自身形象,她最终还是把笑给憋了回去。正打算把名唤碧水的女娃叫醒,便听见她的梦呓。
“青……”
“青?”这是再唤她?青衣女子一愣,看着自家女儿,不由凑近耳朵想要听清,却不想得来这么一句话。
“青青,你别吵……”她的梦呓便是这般说的。
万年难得一见,青衣女子黑了脸。也顾不得和尚的阻止,一把拎起女娃的耳朵:“好你个小家伙,都闲我吵了!”
突如其来的拉扯,使睡梦中的小人儿终于清醒了过来,不过她脑子还有些发愣,呆滞的目光有些涣散,她看着怒意满面的母亲,与不动声色的父亲,不知所措。
只得怯怯喊道:“青青,好痛!别拎我耳朵,要掉下来的。”
“掉下来才好!”虽然口上这么说,但青衣女子仍旧是放松了力道,横眉道:“你现在胆子大了,一个人就想溜了……”
女娃摇头,努嘴:“没。”眼神却在向和尚那里看,她似乎是想要和尚为她求情。
可迟迟未等来求情,只有和尚淡淡的蹙眉。
无法,她只好说:“是子衿先不陪我玩的!”她憋着嘴,模样有些委屈,让人看了不忍。
见女儿如此讨饶,青衣女子早就心软了,不过她依旧别扭着说:“不准喊这个名字!”然后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也不准喊我青青!”
此时便女娃对着她咧嘴一笑:“娘亲你坏了,只准你叫不准我叫!”
青衣女子脸色一红,对她龇牙:“还敢说!”
女娃捂嘴,躲到白衣和尚身后,露出半张笑脸,却在咯咯直笑,然后拍拍和尚的背:“爹爹,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回去。”
完全无视了青衣女子的恼火,用糯糯的声音撒着娇。
和尚只得责怪地看她一眼,拍拍她的头顶:“以后可不准乱跑了……”
他的声音极轻,但听上去却是不容置疑。
女娃撇嘴看着此时的二人,最终心不甘情不愿的点头。然后故意似的道:“但是我还是喜欢叫青青……”
这话是说给青衣女子听的。
不过回应她的不是青衣女子,而是一把把她抱了起来的和尚。突然的升高让她心中一惊,耳边只听有个熟悉又让人安心的声音响起:“不许欺负你娘亲……”
女娃搂着和尚的脖子没有看他的表情,不过她知道,此时她家爹爹一定在笑,借着她身躯的遮挡了勾起的嘴角。
她看一眼瞪她的娘亲,最终只好闭嘴搂着和尚的脖子,不再说话。反正她家的爹爹总是帮着娘亲,最后输的一定是她……
还是快点长大,放他们二人独处的好。
(伊莎莎 )为您整理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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