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人雄忍着右臂疼痛,勉强一笑,心里却是有些打鼓,不知道这帮家伙留在承德,有没有听闻自己在北京闹出的笑话。
心不在焉的敷衍走了三位师长,聂人雄便带着田副官上楼回了卧室。田副官手里拎着小医药箱,很有分寸跟在后方,从来不敢逾矩半分。聂人雄也不大会欣赏他这种谦卑伶俐,只是觉得这人有眼色,挺懂事,比杜希贤强一万倍——应该把姓杜的混账撵出去,可是又下不了手,因为小铃铛这两年一直是他在照顾,此人有文化讲忠诚,就是千万别开口,一说话能把人噎个跟头。自己都是“沐帅”了,在他面前还是不能幸免。
他在前方上楼,小铃铛随后也追了上去。偌大一座二层小洋楼,里面的主子就是他们父女两个。聂人雄住在楼上,她住在楼下。弯腰把长袍下摆一直向上提到腰间,她迈开两条长腿,几大步就窜上了二楼。
然后仔细拍平袍襟皱褶,她恢复了女子做派,迈着小步走出直线,扭扭哒哒的进了聂人雄的卧室。
聂人雄打着赤膊坐在床边,正在让田副官给自己换药。忽见小铃铛来了,他莫名其妙的问道:“有事?”
小铃铛当然是没事,只是想过来和他亲近亲近,然而他光着膀子没穿上衣,这又让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背过双手踌躇了一下,她没话找话的开了口:“干爹,厨房有梨,你吃不吃?”
聂人雄一听这话,当即忍不住打了个饱嗝,然而喷着酒气摇头答道:“不吃,你吃去吧。”
小铃铛试试探探的走上前来,想要去看他的伤情。田副官翘着兰花指揭下纱布,他那右侧上臂现出一处贯通枪伤,血肉鲜红的还未结痂。小铃铛这两年随军长大,跑遍战场,什么样的恐怖惨境都经历过了,可因为这弹孔是开在了聂人雄的肉上,所以她那麻木的神经还是受到了刺激。下意识的抬手捂住自己右臂,她把两道眉毛拧了起来:“疼不疼呀?”
聂人雄扭头看了她的表情,忽然很觉好笑。这个丫头好像荒原上的一朵小花,要说用处,她没什么用处,不过开在那里,毕竟是道风景。聂人雄对她看得久了,几乎瞧不出她的美丑,只希望能把她从荒原移植到庭院,茂茂盛盛的开成月季牡丹,富贵堂皇的过完一生一世。也算她没有白白的遇到他,他没有白白的拯救她。
“不疼。”他难得的温柔起来,语气和蔼,虽然言辞并不客气:“看什么看,下楼睡觉去!”
小铃铛讪讪的后退一步,留恋着不肯走:“我不困……我给你摇话匣子听吧!”
说完这话,她不等聂人雄作出回答,扭身就跑向了屋角桌子上的大留声机。这是一台来自美国的胜利牌留声机,向外伸着两个大铜喇叭,亮锃锃的放出光芒。房内骤然响起一阵喧天锣鼓,吓得田副官手一哆嗦,差点碰了伤口。
聂人雄微笑着看她,心想:“真是个愣丫头。”
田副官用洁净纱布为聂人雄重新包扎了伤口,然后就提着小医药箱退了出去。聂人雄无所事事,在床前地上来回踱步。而小铃铛一边摇着手柄,一边偷眼瞧他,就见他生的肩膀端正,锁骨清晰,白皙的皮肤下面,能够显出肌肉的起伏走向。
聂人雄走着走着,忽然察觉到了小铃铛的目光。一转身面对了她,他大喇喇的把双手拇指向下Сhā在腰间皮带:“怎么一直看我?”
小铃铛当即红着脸低下了头,语无伦次的随口搪塞道:“干爹,你……那个……不冷吗?”
聂人雄恍然大悟:“哦,嫌干爹没穿衣服啊!”
然后他从床边拎起衬衫披在了身上:“这倒也对,大姑娘了,应该多讲究点。”
小铃铛立刻接话说道:“对啊,我是大姑娘了!”
聂人雄无声一笑,又觉得她这理直气壮的模样有些傻头傻脑。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他抬起左手,把她的蘑菇头揉成了鸟窝:“小崽子!”
小铃铛无言的只是笑,心里快乐极了。
聂人雄出神的凝视着她,心想家里这个没心没肺的在笑,可是北京那个呢?挨没挨骂?受没受气?姓卫的当时好像要疯一样,回去之后会不会再找她的麻烦?如果找了麻烦,她那个爹能不能护住她?
他没爹,不知道爹的好处。陆柔真宁愿为了父亲和他分开,他也不能理解,但他并不怪她。
她心软,她怯懦,她临阵退缩,她没有错。好好一个千金小姐,还不是为了他才落到这般地步?同样是出嫁,为什么人家姑娘就能风光欢喜,她却要像个贼似的夜奔出门?不怪她,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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