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颠簸过后,她在督军府里又等了大半天,末了直到傍晚时分,才在后花园子里找到了聂人雄。
聂人雄一身戎装,站在一片花红柳绿的春日暮色之中,正是若有所思的踱来踱去。晚风掠过草地,本是凉意浅淡,但是小铃铛周身冰冷,这时竟是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孤零零的站在石子路上,她抬手又摸了摸头发,理了理衣领,确定自己已然是尽可能的美丽了,这才鼓起勇气,扯着嗓门喊出声音:“干爹!”
聂人雄停了脚步,回头看她。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地平线后,他的英俊面孔被映照成了金红颜色,像一尊动人的铜像,没有表情,单是微微眯着眼睛,射出含义不明的目光。
小铃铛迈步跑向了他。一步跳到绿草地上,她灵活的奔过高岗下坡,两条长腿在袍襟之中忽隐忽现。气喘吁吁的停到聂人雄面前,她抬头望着他张了张嘴,先前预备好的花言巧语忽然全消失了,她的头脑成了一片空白。
于是在心慌意乱之中,她直接说了实话:“干爹,你不要去抢陆家姐姐!”
这句话说得又轻又快,她的声音也是又尖又细。话一出口,她立刻后悔起来,因为怀疑聂人雄大概根本就没能听清。红着脸深吸了一口气,她把那话又重复了一遍:“干爹,你不要去!”
这回,她又咬到了自己的舌尖,没觉出疼,还是聂人雄一手托住她的后脑勺,一手掏出手帕,为她擦去了唇上的血迹。
把染了鲜血的手帕往小铃铛手里一塞,聂人雄勉强沉下了脸:“小丫头,还要管我吗?”
小铃铛死死攥着他的手帕,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小鹿,没有尖牙没有利爪,只能是气咻咻的睁大眼睛望向他:“我不管你,可是你不要去!”
她真是退到绝境了,怎么说都没道理,都没力量,因为的确是没有资格去管干爹。可是垂死挣扎似的,她在聂人雄面前张开双臂,变成了一名要撒野的小女孩:“求你了,不要去,千万不要去!”
她慌里慌张的带了哭腔:“要是陆家姐姐真的回了来,那你就是她的了,就再也没有我的份了!干爹,你不要嫌我年纪小,我很快就能长大了,我什么都能做,不怕苦也不怕累,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她不知道怎样的语言才足够滚烫沸腾,眼泪粘稠的顺着面颊流淌下去,她恨不能喷出满腔热血来给他看:“我能为了你去死……我不骗人,真不骗人,骗人你就毙了我。求求你,求求你,不去好不好?干爹,好不好?”
聂人雄知道这是阮平璋在背后搬弄了是非,然而一层纸横在他和小铃铛之间,迟早是要捅破的,早一天晚一天,其实倒也无所谓。
小铃铛是野草一样的女孩子,伤病饥寒都不能使她动容,几乎坚强到了麻木的地步。聂人雄眼睁睁的看着她,生平第一次见她流眼泪——这么多的泪,在胭脂水粉上冲出一道道晶亮痕迹。
唯一的手帕被小铃铛攥在手里,他只好去用衣袖为她擦泪,一边擦,一边冷冰冰的训斥:“你哭什么?我真是把你惯坏了,你竟然还敢干涉起我的行动了!”
小铃铛哽咽得浑身抽搐,哆嗦着说不出整话来。奋力向前抱住聂人雄,她将两条手臂越勒越紧:“干爹……我没有坏心眼……”她把面孔埋到聂人雄的胸前,语无伦次的哭出声音:“我只是想嫁给你,你不娶我,也不要去娶别人……你要是娶了别人,就没我的份了……没我的份了……”
聂人雄看着她长大,愿意给她一切幸福——“愿意”二字打头,愿意了,才能给;不愿意,就不给。
他知道小铃铛对自己的所有心意,然而知道归知道,她爱她的,他爱他的,别说她只是个小丫头,就算她是天王老子,也压不住他。
背过双手抓住小铃铛的腕子,他用力扯开了她的双臂。居高临下的望着她,他声音很轻的说道:“丫头,别闹。”
他克制着力气,向前推开了她。微微俯下身去,他盯住了对方的大眼睛:“你有你的本分,我有我的自由。我想怎么样,我就怎么样。记住,干爹从来不服管。”
说完这话,他移开目光,自顾自的向前走去。小铃铛怔怔的转过身去,目送着他越走越远,直至消失。
猛然打了一个冷战,她抽泣一声,姿势僵硬的跪了下去。白色手帕落到草叶之上,依稀显出一抹血迹。天色越来越暗了,夜风也是越来越急。双手抓住身边长草,她闭上眼睛骤然仰头,撕心裂肺的大喊了一声!
这一声嘶哑而又锐利,惊起了后方树上几只倦鸟。睁开眼睛垂下头去,她面无表情的喘着粗气,心口那里空落落的疼,是被人生生把心挖去了!
翌日清晨,聂人雄返回北京。
在与程清珏会和之后,他带领段世荣部共六万余人,举起大旗,挥师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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