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人雄赤身露体的躺在大浴缸里,陆柔真侧身坐在缸沿,一边垂头为他修剪指甲,一边说道:“你也够霸道的。现在这个时代,恋爱婚姻全都自由。人家男女两方都很愿意,你在中间生什么闲气?阮先生年纪是略大了几岁,但也可以算作青年,相貌也很讨喜,只是事业上面没有建树,不过我们这样的人家,原也不指望薪俸过活。况且凭着你的地位,随便到哪个衙门说两句话,还不能为他找个位置安身吗?”
说到这里,她抬头对着聂人雄一笑:“对不对?”
聂人雄叹了口气:“柔真,我不是反对小铃铛恋爱——我不但是不反对,而且百分之一千的赞成。可阮平璋不是个好东西,好好的丫头嫁给他,我总觉得不妥当!”
陆柔真笑道:“看看,看看,你觉得不妥,就不许人家结合。还说你不是封建家长?”
聂人雄抬头看她,见她两颊丰润,面带红霞,是个血气充足的健康模样,心里就很高兴。水淋淋的侧过身去,他把湿漉漉的脑袋枕上了陆柔真的大腿,口中哼道:“太太啊……”
陆柔真笑出了声音——聂人雄这么个人高马大的厉害家伙,居然背地里愿意向她撒娇。眼看对方的结实手臂环上自己腰间,她又欢喜又温柔的拂乱了他的短头发:“讲理讲不过我,就要来装小宝宝了?”
对于小铃铛和阮平璋的婚事,聂人雄本来是完全不同意;然而回家之后被陆柔真教训一场,他不由自主的就变了思想,虽然依旧是不看好阮平璋,但是态度并不坚决了,似乎感觉小铃铛若是当真嫁了阮平璋,也未必就会天翻地覆。而陆柔真只盼小铃铛尽快嫁人,因为无论是算年纪还是看面貌,小铃铛都已经很有大姑娘的样子了。况且依着她的审美观来看,小铃铛很有一点楚楚动人的灵气,让她自己都生出了几分“我见犹怜”之感,那么义父义女天长地久的相处起来,谁知道将来会不会出大乱子呢?
聂人雄出浴之后,裹着浴袍去和陆柔真共进晚餐。餐厅华而不实,已经空置不用,田副官一天三顿的押着听差送饭过来,夫妻两个就在窗前桌边相对落座。聂人雄饿了,端起饭碗一味的只往嘴里扒饭。不知大嚼了多久,他忽然含着满口饭菜停了动作,同时颇为心虚的瞟了太太一眼——陆柔真不许他像个老饕似的狼吞虎咽。
陆柔真早就看他吃得热闹,可是不好天天拎着耳朵教训丈夫,故而隐忍着没有指责。忽然察觉到了聂人雄的目光,她生怕他惭愧害羞,故而闲闲的望向窗外,仿佛并未留意他的吃相。
聂人雄不动声色的放下饭碗,一边慢慢咀嚼口中饭菜,一边心中暗暗叹息:“一物降一物,我就是被这个小娘们儿给降住了。”
思及至此,他抬眼又望向了陆柔真。陆柔真已然恢复了往昔的身材模样,于是又开始怕胖,在饭桌上用筷子尖挑了青菜往嘴里送,一小口一小口,吃得很是克制。聂人雄觉得她这样子十分优雅,简直好像戏台上的人物,于是就有些出神。发呆片刻过后,他沾沾自喜的垂下眼帘,觉得太太很好,很美丽。
一个人的心思是有限的。聂人雄如今满心都是陆柔真,自然就对义女淡了一些。如此过了几日,他把小铃铛叫到面前,无可奈何的问道:“真决定了?”
小铃铛点了点头,眼角余光瞥到了一个整洁体面的新干爹。一阵子不见,聂人雄仿佛是变得更英俊了,大概是因为人逢喜事精神爽,而且有人照管了他的衣食住行,穿戴得宛如一名摩登先生。
聂人雄握住了她的一只手,无可奈何的苦笑:“我以为凭着你的模样,怎么着也能嫁个少爷,没想到兜兜转转,却是落到了阮平璋的手里。”
小铃铛依旧垂头不语。和陆柔真在一起时,她觉得自己大手大脚,粗糙蠢笨;然而现在把手放到干爹的掌心,她又感到了自己的纤细稚嫩。干爹的巴掌大而粗糙,火热的力大无穷,能够攥碎她的细骨头。
聂人雄低头看着她那晒黑了的手背,忽然想起了当年两人初次交谈时的情景——她站在死人堆里,像一只脏兮兮的小猫崽子,抓住自己的鞭梢大声说道:“我叫小铃铛!”
然后她从破衣烂衫中掏出一只破旧铜铃,一本正经的告诉自己:“因为我有个小铃铛呀!”
五指合拢攥紧了她的手,他感慨万千的继续说道:“想要嫁人,也不必急在一时。要不然你再等等,干爹出去四处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好的小子配你。婚姻是人一辈子的大事,草率不得啊。”
小铃铛摇了摇头——其实她只是要嫁,嫁给谁都行。阮平璋总在她眼前晃来晃去,还主动说想娶她,那她就嫁给阮平璋。对于将来,对于一辈子,她没有细想,因为并不认为婚姻就是人生中的头等大事。
她的记忆中没有父母,没有家庭,仿佛生下来便是自己讨生活,小野兽一样熬到了十二岁,她在战场上遇到了聂人雄。
烈日高悬的天空中,永远显示不出星辰的存在。聂人雄就是小铃铛的烈日骄阳,她的心中只有一个聂人雄,除了聂人雄,她再看不到其它风景。
两个月后,阮平璋和小铃铛的结婚启事登上了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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