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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六章

巴兰屯在倭肯河中游,完达山的深处。北边翻过一道山就是松花江,江北就是原始森林了。即使现在,这里也有蛮荒时代的气氛,草长林密,野兽出没。有时候,暴雨闪电那么惊人,给人这样的印象:在这里,大自然的力量是压倒一切的。因此,一到夜晚,这里的环境格外显得神秘。凤友抄起那只破枪,站起来,又猫下腰,好像这样做是很有必要似的。看青员都要带枪,主要的目的不是吓唬动物,而是吓人。屯里有些爱占小便宜的人,一到天黑就把自家的猪放进农联体的种子田里,吃着多半饱时再领回去。后来总公司规定,把保安处的枪余下一支,发给护青员。见到猪进地,不管是谁家的,打死就是。这才把那些占便宜的人吓回去了。

刘颖跟着凤友朝苞米地里摸去。因为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她比凤友更激动。也象凤友那样,她猫下腰。这个姿势,使她的胆子壮了。她觉得,现在自己有了这样一种可能:如果抓什么,她会跟凤友一起扑上去;如果逃跑,她会跑出自己从未跑出过的好成绩。进了苞米地,凤友先停了一会。刘颖在他身后,看着左右,实际上,主要是看凤友。他身体的每一个动作,如果不规范,就会使她作好准备,因为,凤友可能是害怕了,他们可能面临着某种危险。从心理上说,她并没有觉出什么危险。这正是她从城里来这儿前想象的情景。苞米地里的声音,是这个神奇山村的一部份。她,就是为它而来的。跟在凤友的身边,她为自己的年轻而高兴,为能跟凤友一起寻找什么而感到幸福。深深地,她闻着苞米的成熟的气味,几乎陶醉了。那甜丝丝的空气,似乎本身就含有感情的激素。

在距那个声音五十步的地方,凤友又停下了。这时,他看到了一个黑影。好像是一个人。凤友看着它,又把这个想法否定了。人不可能那样掰苞米,发出那样的喘息。刘颖也听出来了。上前,趴在凤友耳边,把声音压到最低:“是猪。”凤友蹲下来,把枪架起。这杆枪,五步之内打一头牛都打不中的,屯里人都知道,为此开了很多关于它的玩笑。凤友只想吓唬吓唬这头猪。它胆子太大,在那里用心地做它的事,没有意识到它弄出了多大的动静。有意把枪口抬高,照着那猪的上头开了一枪。凤友的想象的是,那猪会惊得一头窜出苞米地,玩命地朝家里跑,几天之内再不敢出圈。枪响过后,就照着这样的期望,两个人静静地看着。那黑影没有跑,没有发出猪应发出的尖叫。它的身子,似乎堆在了地上。从它的痛苦的呻吟,它的身影的动弹上,可以看出,它中弹了。凤友的那有意瞄高的一枪,反而把它打中了。这个事实,立刻使凤友觉得事情不大好了。任何事,结果不是你所预想的,很可能就不是好兆头。

从黑影那里终于传出了一叫唤,那不是猪的咆哮,虽然低沉,却令整个山谷都有了颤抖。受到了枪击,而且,是在它最平静、最放松、认为最安全的时候,这,使它愤怒。每跑一步,它体内的疯狂激素就增添一分。它知道,不抓住那个­射­击者,把他撕个粉碎,很可能,自己会因这疯狂而把周围的世界都毁了。凤友心里清楚,他们跑不过那个黑影。他知道西边有一棵大树,离他们只有几十米,就在苞米地边上。用力拉着刘颖,他们就朝树那边跑去。有一头公牛,因为太老,早就被队里闲放在山上。因为它为队里的生产出了那么多年的力,没有人敢提出杀了它卖­肉­。它不时地在田间地头出现,吃点草,喝点水,然后就在­阴­影里静静地卧着。凤友今晚来河套地时,发现了它。怕它进苞米地,就把它拴在了这棵树上。它的周围都是­嫩­草,想起时,它就可以一口一口地品尝。

看到凤友和刘颖朝它跑过来,牛并没有动。人总是跑来跑去的,有时还互相骂着,这些,在它已经习惯了。看凤友和刘颖上了树,它才稍稍有些吃惊了。它知道,人不急的时候,是不会上树的。然后,它就嗅到了那股味道。立刻,老牛就知道了那是什么。当它的祖先在蛮荒时代跟那东西相处时,就知道了它的危险。并且,把这个信息遗传下来。在老牛的身上,因而就有了一种本能。每当嗅到那个气味,知觉到那野­性­十足的家伙出现时,它就要采取行动。首先,它必须逃命。凤友拉着刘颖到了树上,才觉得奇怪:按说这树平时他是不可能爬上来的,此时却一下子上来,还拉上来了刘颖凤友猛然想到,它也是爬树好手。他的心顿时沉了下去。刘颖并没有想到这许多。那个大家伙的响动,它喷出的气息,把她吓得张大嘴巴,要叫,却发觉自己无声了。她不知道这就是土豹子。眼看着它张着黑洞洞的大口,扑向了大树,刘颖的第一感觉就是这稞树,虽有两人合抱那么粗,马上就要被它一口咬断。她闭上眼睛,甚至想把耳朵也闭上。紧紧地搂住凤友,她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

凤友看着树下,好半天,他处在视而不见的感觉中。那头牛,他是知道的,拴得那么牢固,不可能挣脱。他看着那牛面对着土豹子,猛挣了两下之后便不再挣了。土豹子几次朝树上爬,都没有成功。它根本没有机会接近树。凤友过了好久才明有了其中的原委。是那头牛。它的黄黄的皮毛,在夜­色­中显得那么苍白,跟土豹子的一身森黑形成了对照。它老了,因为恐慌,显得更老,大口地喘着,费劲地集中着自己的­精­力。但是,凤友看出了,正是它在跟土豹子抗衡。用它的又老又秃的犄角,它平平地把头朝土豹子伸过去。土豹子用巴掌打它,每每都被老牛躲开。本身就给了它经验,使它知道如何打斗,如何处理带着风扑过来的利爪。凤友看得眼都直了。那头老牛,渐渐地变成了别的东西。好像是,它成了一个抽象的符号,向凤友显示着命运的某种特征,人与人的未来的某种因果关系。特别是,当土豹子靠着树­干­,跟牛对峙到了一定的时候,这种象征意义就令凤友激动了。

刘颖从凤友的怀里探出头,不敢朝下看。是凤友的眼神里厉那种奇怪的神情,吸引得她也看那牛。它把土豹子抵在了树上。它的双角,虽然看上去老而无用了,此刻,却令那土豹子一动不能动。它的四只蹄子扣在地上,好像整个大地都被它抓得要动。渐渐地,土豹子的叫,牛的喘息,好像都隐去了。夜,又恢复了平静。

两个人看着树下的情形,只想着它的生命之争的形式,而忘了它的内容。一牛一豹,就固定在它们运动的最后一点,缓缓地僵在那里了。好像,不管周围的世界有什么变化,它们永远不会改动一丝一毫。正是这一点,让凤友和刘颖入迷。他们定定地瞧着,渐渐地,思想就进入了从未有的奇境。他们搂在一起,并且,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对方的心的不寻常的跳。现在,他们不在乎。刘颖的眼睛,从树上移上来,平平地注视着凤友。凤友同样看着她。下面的争斗会有什么结果,他们忽然不关心了。也许,这是他们生命的最后时刻。而对他们的真正的感情来说,它,是一个新的开始。凤友,平时要他如此之近地对着刘颖,他要吓死了。眼下,他更近地看着她。刘颖的脸蛋上的每一个光彩,都是最好的生命的礼遇,他一定要看清,并且,要把它记住。他对着她的瞳孔,想深入进去,再也不出来了。那是爱的真实的源泉,只有现在这个时候,他才能看,看得那么清楚。一下子,他觉得自己理解了她,和有关她的一切。

他就把手放在她的身上。那里,正是她的女­性­敏感处。平时,他一想到那里,就要死了。刘颖抓住他的手,让它摸着,轻轻地表达着感情。她的光滑的嘴­唇­在月光的映­射­下,闪着晶莹的一个亮点。随着她的瑃情泛起,它本身就在颤抖,渴望地对凤友。一点一点地,凤友就把嘴­唇­贴了上去。两个人以前都不会亲吻。每当他们的的嘴­唇­一接触,就都死在那里了。此时,四片­唇­刚一相碰,就象在它们中间爆出了火花。两个人的全身都为之一震。分开了一下,看了一眼对方,一下子,他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几乎同时,他们就紧紧地吻在了一起。那柔软的感觉,甜蜜的感觉,特别是,当两个人的舌尖相接时的那股透人心脾的感觉,令他们醉了。长时间地亲着,更温柔地爱着,他们忘了时间,也忘了身外的一切。凤友现在不为自己能跟她相爱而激动,他,更为爱情本身而颤抖着。就是从这一刻开始,他才体会出爱原来有如此的魔术,把他变成了一个他不认识的人,抚摸着,亲吻着,只觉得自己是在半空中飞翔,而那半空几乎连空气也没有。

刘颖在他的怀里,可爱地喘着,额头上闪着动人的春光。它反映着月­色­,更反映着她的心灵。以前,她笑时,说俏皮话时,那股逗人的媚劲,此刻完全变成了另外的东西。那是女­性­的最动人之处:她的全身散发着瑃情。小嘴动着,呼出了Chu女的气息,也呼出了她的心声。凤友吻住它不让它说话。可是,他们两个从又如何能抑制住彼此的表达挚爱的欲望?“凤友哥,我好爱啊。”刘颖娇喘之中,发出了这样的呻吟。凤友想说同样的话,可是,他只发出了粗粗的一响:“颖妹……”刘颖让他更狂热地吻着。她的手,勾在凤友的脖子上,越来越有力,身子却在他的怀中越来越热,象是渐渐融化了。“凤友哥,你爱我吗?”她的喃喃之声,是大自然所造就是最美的音乐。凤友听着它,配合不上了。他只要自己点头,疯狂地点头。“你说啊,我要你说话,你爱我?”“爱,我爱啊。”凤友的声音,已经如同刮风了,“我怎么能不爱你啊,好妹妹。”他的嗓子哑了,眼睛酸得就要流泪。“是五条件的爱吗?不管怎么样,你都爱吗?”凤友大点其头:“是的,是的,颖妹!”“要是我老了呢?要是我不象现在这样年轻,好看了呢?”凤友叫道:“那我更爱你,好妹妹,我要跟你生活一辈子,你永远不会老了。”他有些语无伦次了。

“要是我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好呢?要是我有了毛病,生了病,或者,要是我根本就变坏了呢?”凤友说:“我爱你,不管你是什么样的,都爱啊。颖妹,你怎么会变坏?你是天下最纯最正最好的姑娘啊……”刘颖还要说,凤友的吻,已经让她透不过气来了。她的泪流过了脸颊,流到了嘴角。凤友亲着那微咸的泪水,更加有了情意,直想跟她一起死了。“凤友哥,你想知道,我为什么爱你吗?”凤友不说话,但,他睁大了眼睛。“我爱你,是因为你有一颗透明的心。”刘颖娇喘吁吁,说得却是清楚而坚决,“是的,你的心是透明的,因为,你知道什么是自己的目标时,就会追求它一辈子。你要的就是这种追求。这就是你的生活的完美。凤友哥,像你这样的男人,才是最可宝贵的。”她扬起脸,看着他,深情地吻着他的胸,他的下颏。“你爱我,不是因为我的外表,我知道。”她说,“你看出我跟你一样,都是为了纯洁的生活,为了完美的追求而一生不息的。我们不能不相爱啊,凤友哥。”凤友点点头,深沉地点了一下又一下。“颖妹。”他真诚地说,“我只是个农民的儿子,没有特点。你只要有一丁点虚荣心,就不会多看我一眼。现在,你这样对我好,给了我这样的真情,我,我,我只想对对说一句了:颖妹,我一定要娶你为妻,一定要让你幸福。”

这一夜,在最危险的时候,他们才表达出了自己的心。原先想过的,不敢想的,说不出口的,现在都在两人之间沟通了。天际放亮时,他们还搂抱着,诉说着。他们之间的情,就在这一夜得到了真正的升华。

人们发现他们的处境时,惊慌成了一片。只有他们两个是平静的。基­干­民兵把大树包围了,将那头牛拉开。人们发现,已经很难拉动那老牛。同时发现,用不着再动用枪了。那头土豹子已经死透了。老牛把它牢牢地钉在了树上。过了好几天,那头牛也死了。屯子里就此事议论了好些日子。那牛,那土豹子,自然是议论的题目。而凤友和刘颖的关系,更是给人猜测不已的话题。男女老少都在问:在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在一起时不是那样别扭了。看到他俩的样子人们想到了夫妻。事实上,他们显得比夫妻还自然,还有那种互相理解的亲密。他俩说话时,脸上的表情令最和美的夫妻也嫉妒了。因为他们的关系不仅是和美的问题了。他们已达到了一种高度,对别人来说,那是再也不可能的事情。

经过那场生死劫,凤友看着刘颖,不再只为了那一股激|情而失眠了。她是他的心上人,因为她理解他的感觉,首先是理解他的生活的真义。他的­性­格里,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最可贵的因素,她一眼就发现了。为此,她深深地爱着。跟凤友在一起时,刘颖笑得更甜蜜,因为她知道自己爱情的目的了。她明白他的心底,当他为了什么眼前的事而苦恼时,她就让他忘掉它。他们一起看书,并不为了能否上大学而担心。两个人呆在一起,好像,这本身就成了他们的生活目的。所有这些,都被屯子时的人看在眼里。伍经理自然也细心观察,并且,在心里有了不一般的反应。

自从那次事件后,虽然姜凤友最终被解脱,可是伍经理真切地感到了,在他对巴兰屯的统治中,这个姜家小子是一个潜在的威胁。梁大柱这死使他彻底得罪了姜家。别人他倒不怕,只是有一天姜凤友可能要出来,用他的脑筋和他的笔揭出伍经理和他的亲信的问题,那,麻烦可就大了。目下他还有人,故尔,伍经理并不特别担心。问题是,他的最重要的靠山是刘县长。如果刘颖跟姜凤友好上了,他的靠山,­性­质就变了。有可能,那反而成了姜凤友的靠山。那就意味着他伍占江的末日。想到这里,他出汗了。这时他才醒悟纪老六的提醒:“姜家那小子,不可轻视。”他知道,自己现在不采取行动,制止这个危险的关系的发展,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那天晚上,坐在上屋的窗前,他抽着烟袋,喝着药酒,看着院子门。天将黑的时候,刘颖才从外面一蹦一跳地回来了。伍经理知道她又去了姜家。现在,老姜头也没有办法阻止他们了。

屯里的人都看出,这一对真有可能成功。原来认为这种关系不可能的人,现在都不说话了。伍经理明白,唯一能说话的,也许就剩下他一个人了。刘颖正在屋里洗脚,伍经理的脚步声,就在门口响起了。先敲了一下门。没待刘颖答应,他的脑袋就探进了屋:“还没睡吧,小刘?”刘颖没吱声。伍经理显然是盯着她的,这已经让她不高兴。她从来没有这么早睡觉,所以,这句废话更引起了她的反感。她觉出了伍经理要跟她说什么了。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她问:“有事,伍叔?”伍经理在炕沿上坐下。他挨得这么近,刘颖必须朝后躲,才免得闻他嘴里喷出的酒气。她以为伍经理又喝多了。盯着他的脸看看,发现今晚他特别清醒。事实上,伍经理有一种进行严肃谈话的表情。

“然而呢,小刘哇。”伍经理说,“你也来了不少日子啦。叔要是有什么照顾不到的地方哩,你可得给叔提呀。”刘颖乐了,心里说:“这是哪跟哪呀?”嘴上说:“没事,你对我照顾得再好没有了,真的伍叔!”“然而呢,你这么一说,叔也就放心哩。”伍经理也有了笑容,语气更亲切,“有啥要求,只要叔办到的,你管够提呀,要不,俺可对不住你爹哩。”刘颖只是嘻嘻地笑、想:“要是没有我爹呢,我提要汞,你还不要了我的命?”差点把这话说出来。伍经理看见刘颖的眼睛鬼机灵地动着,就知道她肚里没想好话。笑了笑,要自己显得对她更关心,尤其是,要那表情更真实。“然而呢,你的终身大事,叔还没给你办好哩,你也不急?”伍经理的腔调怪了起来。“说呀,你急不急?”刘颖的脸一下子充血般的红。她看着伍经理,眼睛里闪出异样的光芒:“你说什么呀,伍叔?我可不明白了。”伍经理想:“这个小丫头片子,真动了思想哩,果真是那个,想汉子哩,真他妈的有意思。”嘴里说:“然而呢,你现在还没解决组织问题哩。这样的大事,你咋不急哩?”脸上就­阴­阳不定地笑了笑,更专心地看着刘颖。

刘颖的脸­色­渐渐转平和,嘻嘻笑了两声,歪着头,看着伍经理的眼睛,认真地说:“我急有什么用?你不是说过吗,我要挑起企管的重担,可是不一天两天能学会的?”心里嘀咕:“他是真对我关心呢,还是借题发挥,要­干­涉我和凤友的事?可是,我们的事,他又有什么理由­干­涉呢?”心里就转了无数个念头,准备着一旦他提出这个问题,自己如何对答,定要驳得他哑口无言。“然而呢,叔就跟你扯这事哩。”伍经理道,“前几天,在县上见了你爹,他也关心哩。早点解决,就能早点出息呀,你爹可对你满心盼望着哩,就待你学了几手,好去挑重担哩,当个经理啥的,可不是小事哩。然而呢,这几天哩,支部商量了,给你个锻炼机会。完了呢,就解决你的组织问题。”

刘颖看着他,心里跳着,笑着问:“到底是什么机会呀,说得怪神秘的?不是让我去参加敌后武工队吧?”伍经理鸭子一样地大笑了:“然而呢,还真给你说着了。然而呢,也跟敌后武工队差不多哩。然而呢,是这样的,乡里呢,要从各屯抽人,组织工作队,下到各个农联体,搞清账查账,作为反腐败的一个大项目哩。然而呢,咱屯有个名额。要搁以前呢,就得让支部的年轻党员啥的去,象家喜啦,就年年去。今年呢,董事会和支部商量,就让你去得哩。这可是发机会哩,你在那疙瘩表现好一点,咱支部把你报到党委,乡里哩,立马就得批你的组织问题。你说哩?”刘颖把此事跟凤友说了。凤友道:“没准,你就下到左近的屯子哩。”言下之意,两个人自然都心里有数了。刘颖忽然说:“我去的话,就要跟总公司提个条件。”凤友不明白:“什么条件?”“让你回学校去,接替我的位置。”凤友的脸一下子红了。“你不要提。”他几乎有点生气了,“我也不要回去。”

刘颖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伤了凤友的自尊心。她马上拉住凤友的手,用自己的微妙的笑把他心情扭转过来了。“我每星期给你写信。”她说,“你呢?”凤友说:“我也给你写。给我的信,你要挂号。”刘颖点点头,让凤友搂住了她,吻着她的头发。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伍经理,伍经理就安排好了一切。三天以后,老万海赶车,送刘颖去了乡里。凤友想请假,总公司不准。这样,临走的那天,就是刘颖到地里找凤友,跟他说了小半天的话。

他们坐在苞米地边上,正离那天晚上出事的大树不远。想着当时的情景,特别是,想着两个人在情深时刻所思所诉,彼此都心头跳着,脸上泛起了红晕。“凤友哥。”刘颖把小手放在凤友的胸口上,深情的抚摸着,“秋深时节,野兽更多,你可千万当心。”凤友笑了:“土豹子的事,十年也碰不上一回,还能天天让我赶上?”刘颖眉毛笑弯了,忽又变得很严肃:“不光土豹子,有时候,两条腿的野兽,比什么都凶呢。”她的本意是开个玩笑。结果,两人都沉默了下来。“我越来越觉得,你的处境不好。”刘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总公司里有人,眼睛还在盯着你。我有个感觉,就是因为我跟你好,他们才不放过你。凤友哥,你可不能大意啊。”凤友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刘颖把同样的意思又说了一会。凤友说脚正不怕鞋歪,他只要老老实实地看青,天老爷也不能把他怎么着,又有何惧哉。

低头想了好久,刘颖才抬起脸。这时候,她眼中的那种轻快、嘻笑不见了,出现的是小大人的严肃。“凤友哥。”她说,“我有一个感觉,是关于伍经理的。”凤友看着她,等着她往下说。“他说让我去锻炼,给我一个机会什么的,好像不是那么回说。“什么意思?”凤友问。“我说不清楚,可是。”刘颖的脸蛋如闪过了一道­阴­影,我觉得,他这样做,是针对你的。”两个人静静地坐着,听着苞米地里叶子的沙沙响,谁也没说什么。这个感学两个人都有了,而且,他们都觉得难以说清楚。好像,他们是在透过一层雾,观察一个复杂的本质,而且,它存在这一点两个人不是通过感官,而是通过理­性­知觉到了。可是他们却因此无话可说。

分手前,刘颖才注意到苞米地的边上,在一堆杂草中,坐着一个小女孩。看样子,她有十一二岁,穿着很­干­净的衣服,正在吃烤苞米。她的脸,因为啃苞米而画出了一条条灰痕。看着刘颖,她就有了十分奇怪的表情。“这是谁家的孩子?”刘颖觉得,在学校的学生中,没有这个女孩子。“纪老六的老闺女。”凤友说,“这两天老到这儿来割猪食菜。没事时,我烤苞米,她就非要吃。”刘颖上前,想跟小女孩说话,凤友乐了。“她不会跟你说话的。”凤友拉住了她。“为什么?”刘颖更好奇。“她是个哑巴。”

那个女孩叫纪文霞,可是没有人知道。家里家外的人都叫她“哑丫儿”。看着凤友和刘颖说话、亲热,她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神情。以她的年龄,她的无知,不应该有这样的眼神。所以刘颖才注意她,跟凤友分手以后,如果有什么事令她回想,就是“哑丫儿”眼中的那微妙的闪烁。刘颖不久就来信了,果然是挂号,说她参加的查帐组就在牛角沟农联体。那是在松花江边上的一个富裕屯,跟巴兰屯隔着一座山。在以后的三个月里,她回来过两回。余下的时间,两个人就用书信传递着感情。凤友的感觉的细腻只有这时候才表现出来。他对一片红叶的观察,令刘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对刘颖的思念,使凤友看上去更成熟,也更平静。每天在河套地缓缓而行,看着庄稼由青转黄,他觉得,自己对刘颖的情也达到了完美的程度。走累了,他就坐在树下,看着远天浮动着的白云,构思着给刘颖的信。晚上回家后,他会用纸把它写下。这时候,他就不是在写信。一种艺术的和感情的创造激|情,会令他一个晚上都目光深邃。睡在梦中,泪水会把枕头打湿。

有时候,凤友坐在树下沉思时,哑丫儿便会过来坐他的身边,或者,蹲在他的左近,玩着野花、蚯蚓、种种凤友搞不懂的物事。大多时候,哑丫儿是来挖猪食菜的,背着一个大篮子。屯子里没有小孩愿跟她玩。由于伍经理对姜家的态度,屯里的人也不敢多跟凤友接触。所以,哑丫儿时不时到凤友这里,不仅没令他生烦,他还多少有些喜欢。在心灵最孤独的时候,跟这个不会说话的孩子说说话,为她烧点苞米、毛豆吃,成了凤友的一个难得的慰藉。跟凤友混熟了,哑丫几乎天天来地里,让他给她编。花环,讲故事。她似乎什么都不懂,但,凤友看得出她的智力并没有缺陷。有时她太想跟凤友一块玩了,天­色­暗时,还不想回家。凤友就得用种种方法把她哄着回去。

这天,吃完烧毛豆,哑丫儿呆呆地看着凤友,企盼着更有意思的事。此时,太阳已快落山。为了哄她回家,凤友捉了两个蝈蝈,又用稗草编了一个­精­巧的蝈蝈笼,把那两个“绿豆蝈”装了进去。哑丫儿拿着笼子,看着蝈蝈在里面挺着须子,抖翅而歌,乐了。往家走的时候,哑丫儿把蝈蝈笼放进了猪食篮子,背在身上。她没有别的心眼,倒考虑到了这个问题:进屯子的时候,如果别的孩子看见她的蝈笼,会打她,而且,会把她的珍物抢去。因此,她还用猪食菜把笼子埋住了。回到家院子,她急急地把蓝子放下,将猪食菜扒开,拿出了那只蝈蝈笼。由于猪食菜的压迫,蝈蝈笼变形,有一只蝈蝈跑了。哑丫儿不知它会跑到哪儿去,就专心地玩那只剩下的。这时,她感到有什么不对劲了。

背心里有一股奇痒。她伸手去挠,一下子,有一个东西在里面跳了几下。哑丫吓坏了,因为,在她的简单的头脑里,从不知虫子之类有什么可怕。现在,那只蝈蝈却跑到她背后去了。她再想捉,不仅捉不着,那蝈蝈还用爪子之类那她的­肉­上反挠一下。倒没有特别的疼。是恐慌,令她一下子大叫起来。哑丫娘听见了叫,出屋门,见哑丫儿正在跟自己衣服里的什么作斗争。哑丫娘就过去,帮她弄,一时弄不出来,就把哑丫的衣服脱了。直到脱得­精­光,那蝈蝈才跳得老高,远远地跑去了。哑丫破涕为笑。哑丫娘也乐了。给哑丫儿又把衣服穿上时,她才注意到一样事情。是哑丫儿的肚子。屯里的小孩由于卫生条件的粗劣,由于营养不良,会在十二三岁的时候,长出“屎泡肚子”。那就是说,他们会有明显的圆鼓肚。随着年纪渐长,才会慢慢地消失。

但是,哑丫娘看着哑的肚子,一时有点不明白。首先,哑丫跟别的孩子并不一样。她从未长出过“屎泡肚子”。其次,如果说现在她有了这种肚子,那也不对劲。因为,她的肚子,按一般的标准来说,是太大了。哑丫娘之所以感到不对,还有一个重要原由。哑丫的肚子,即使从表面上看,也不是“屎泡肚子”。它的形状太特别的。哑丫娘天­性­老实。这事放在心里,她想告诉丈夫,又没有说。她有着一个良好的愿望:不管那是什么,也许过几天,它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下去,消失掉。所以,她几乎每天都查看哑丫儿,看看她所希望的是不是发生。结果正相反。那肚子不仅没见小,在哑丫娘看来,它是一天比一天大了。不仅如此,哑丫娘后来还发现,在哑丫儿的生理上产生了一些变化。最主要的,是哑丫儿的下­体­开始渗出红的东西。那不可能是经血。可是,它又是什么呢?

哑丫娘惊慌失措,就把这事跟丈夫说了。纪老六看了看哑丫的肚子,脸­色­立时铁青。他找来伍大咂儿,让她给哑丫儿瞧瞧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在大队变为农联体之前,伍大咂儿曾当过赤脚医生。但是,她边感冒发烧都看不出来,如何珍得出这种怪症?大咂儿建议纪家赶紧上乡卫生院。当天晚上,纪老六就亲自赶着车,拉着哑丫儿娘俩朝乡里去了。乡卫生院很快就查出了:哑丫儿生的是葡萄胎。纪老六不明白:“啥是葡萄胎?”医生告诉他:就是一种畸形的胎儿。纪老六更不明白了:“俺家哑丫儿,咋能生啥胎儿哩?是不是吃啥东西吃坏的?”那个周医生,一听他这话,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这事都弄不明白?怀了胎,是因为吃什么东西?是因为有人跟她睡觉了,明白吗?”把纪老六扔在那里,连连眨着眼睛。

哑丫儿的事,很快就在巴兰屯传开了。家家户户都在议论:“老纪家那小哑巴不知咋整的,怀上孩子哩,还是个怪胎哩。”纪家全家人都问哑丫儿怎么回事,哑丫儿只是哭,如何能弄明白?纪老六就找到了伍经理,向他诉苦情:“你说这咋办哩,是谁­干­的,把俺家哑丫儿给糟害哩?”老泪都扁扁地出来了。一开始,伍经理并没有重视这事。纪老六虽说跟他跟得紧,可是,从内心里伍经理瞧不想他的为人。纪家太穷,在伍经理看来,人人都带着一股寒酸相。所以,他以一个农民的天然的势力眼瞧不起日子过不起来的人,不管他是谁。此外,纪老六平时为人也不怎么样,总是一副獐头鼠目的过­性­,也让伍经理看着不痛快。所以老六求他以总公司的名义,帮他查出“糟害”他家哑丫的人时,伍经理只是虚与委迤地应付了两声,并没动的意思。他的想法是,现在农联体里事太多了,这点小事又与我何­干­?是田家喜的一句话,令他改变了态度。“还查啥呀?”田家喜别有用心地说,“我问你,哑丫儿近些日子老去哪儿?”纪老六想了想,说:“河套地呀。”田家喜道:“这不结了,看她老跟谁在一堆儿了,不就知道了吗?”纪老六还在转着脑子,伍经理已然心里一动,有数了。

屯里的人都瞧见了,纪家哑丫儿上河套地时,总是跟姜凤友一块玩。伍经理一时不说话。他的一双金鱼般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田家喜。实际上,他看到的是另外的东西,那就是他的机会。想到姜凤友会再次倒在他手里,而这一次,他说什么也不会再放过,伍经理想绷起脸来,故作严肃,可是,他忽然鸭子一般地大笑了。田家喜和纪老六都看着他,等着他说出想法。伍经理一字—句地说:“给乡里挂电话,找王助理。”王助理叫王有义,是乡政府的公安助理员。他小小的个子,红红的脸,走起路来一摇三晃。由于他总是摆弄着枪,而且,总显得那么好勇斗狠,各屯的人都有些怵他,把他比作什么的都有。老万海没少受他的气,因此背后这样说:“你看那王助理,整天背着个王八盒子,要是再在脑瓜顶上贴块狗皮膏药,整个一个汉­奸­。”所以,屯里的人听说王助理来了,心里都有了不安。他们知道,不管这个王助理处理什么事,他都会要你从此以后一听见他的名就眼前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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