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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倭肯河,为我们泣血的爱情作证 >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小郭心里有气。昨天,他刚跟女朋友保证过,这个星期决不再加班。未来丈母娘家的煤棚子,让老母猪给拱塌了。他吹了好几次牛,要给盖一个砖瓦结构的。这个星期要再盖不成,他吹掉的,就有可能是女朋友了。今早刚一上班,局长就亲自布置了任务。有一件案子,必须加人加班来审。小郭还未及请假,局长已经任命他为主审员。他笑了笑。局长刚一出门,他就把那笑容扯掉,朝局长扔过去。事实是,他把钢笔扔到了门上。小郭年纪虽轻,已是预审科的副科长。老科长经年休养,实际上,他是代科长之职。县公安局里,只有他一个在省公安党校进修过。局里人人都看好,不出几年他就是局长的接班人了。心知自己重而道远,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把案卷拿到了跟前。拼着再挨一回骂,好歹跟女朋友也要说清楚。打开卷宗,他只看了一眼,眼皮就跳了一下。把案情看完,他的脸已经发白了。

三页纸的案情,没有必要多看的。他却发现自己在看第二遍。把案卷合上,他的手有点发麻了。抬头,他看看墙上的表。离吃中饭还有一个钟头。他本来要提早走,去县工会见女友的。他把这个安排忘了。坐在那里,他身子靠在椅背上。想了好久,他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会有这样的事。在那个屯子里,竟有如此之人。他想的是这个,又不是。他觉出了,在这案子的后面,有一种他所不解的东西。就是它,引他深思。看守科的小张,就在楼道上,跟别人说笑。他想叫他进来,了解一下情况。以他的急­性­子,特别想见见这个叫姜凤友的人。起身,到了门口,他又坐了回来。他又看了一遍案情。然后,陷入了更深的沉思。那个中午,他忘了吃饭。整个下午,他都在准备这个案子。初审没开始,他已经全力投入了。从来没有过的,他对案子本身有了兴趣。那个晚上,在女朋友家,他挨了骂。可是,他心不在焉,没有及时地声辩。结果,挨了更多的骂。两天以后,他才叫小张矗把那个姜凤友提进来。坐在桌后,他跟记录员小李说着话。他的耳朵,听着的是楼道的动静。这个案犯,还未见面,已经给了他这样的印象:现存的一切法律,对他可能都不适用了。

凤友进屋的一刹那,他在椅子中坐直了。他静静地看着这个人,好长时间,保持着沉默。

这是一个学生模样的人。中等身材,二十刚出头。有一张白净的脸,一双有神的眼睛。他的嘴紧紧地抿着,看来,那是他的一种习惯,嘴角处有深深的纹理,说明了这一点。虽然,他剃了光头,却一点也没有犯人的神情。就是说,他的眼睛对什么都是直视着,没有一点畏缩与躲闪。他看着小郭,那么认真。可是,小郭觉得,他的眼神好怪。似乎,他是在看月亮上的什么景物,或者,在看更远的天体上的异象。他,有着真正的分析的表情。然而,又明摆着,他什么也不分析。他只是看着,以最平淡的语调,他回答了小郭的问题。姓名,年龄,职业,家庭住址。同样,以平凡的语言,回答了关于案情的问话。他的表情,实在是小郭所不。懂的。因为,他的平和的外表之下,几乎有一种深深的幸福。小郭不知道,在未来的三个星期里,自己就要为了弄懂这个再也不能不加班了。结果是,案子审完,他发现自己已经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而在心里,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没有成功。没能把它完全搞清楚。

“伍占江,还有田家喜,这两个人,把你的媳­妇­强Jian。”小郭手翻案卷,嘴里说着,“你就把他们两个弄到山上,砍了头。是这样吗?

他看着这个人。到现在,他还难以想象,这是一个事实。更难想象,就是这个学生模样的农村青年所为。他总觉得自己一定是错过了什么。那一点,才是他领会整个案子的关键。“是这样。”凤友说。看得出来,他对回答这个问题不感兴趣。因为。他不再关心这个事实。在他心里,没有了跟现实之间的那种联系。“为什么?”小郭问。案情已经很清楚。是这个年轻人为报此仇,把那两个支委杀掉了。在农村,这类情形不是没有。然而,小郭还是要提出这个问题。在小郭的感觉里,这个人不是为了复仇。甚至,他也不是出于一时的激愤。看到凤友之后,这个印象更明确了。在案情的背后有一个更深刻的原因。“必须这样。”凤友说。他的神情,分明是在问:有什么意义呢?为什么还要问这问那呢?有什么必要浪费时间呢?所有这些审讯,最终要达成什么结果呢?他几乎要叹气了。因为他有那么多的话要说,却没有人能理解了。一句都不可解。他要是说多,这里的人,就更要认为他­精­神失常了。

这个提审,他的眼神,和他的口气,不就是带出了如此的推断吗?那个“为什么”里头,不就是要确定,凤友是不是有心理上的病症吗?

凤友微微笑了。他看着那个提审,那个紧握着钢笔准备记录的女书记员,看着屋子里的柜子,上面的标签,看着窗户上的铁条,把眼睛就眯了起来。“为什么呢?”小郭问,“为什么必须这样呢?”小郭觉出,自己这样的问法是愚蠢的。看着凤友,他为他的嘴角的笑纹而深思。他觉出,这个农村青年,已经体验出了人生的微妙的真理。对此,他可能永远也没有机会。这样的感觉,一旦出现,他就想把它克制住。他知道这是不正常的。可是他没有办法。它,那么生动地显理在心里,他几乎想把它写下来了。“因为。”凤友说,“这是我的人生使命。”这句话,从他的嘴里轻飘飘出来。小郭以为他是在戏谑。然而他看出了,在他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戏谑的意思。“为什么不到乡里,到县里,找公安部门?”小郭问。话出口时,他便醒悟了:这个问题,已经由凤友在刚才的话里,作出回答了。他轻劝地咳了一声。如果有可能,他想把这个问话收回。

“这是我的人生使命。”凤友道。

他强调了“我的”这两个字。看着那个提审的眼睛,他心想:难道,他会理喻这两个字的份量吗?他所代表的机构,怎么会考虑这样的因素?他张了一下嘴巴,想把这两个字的真义说明白。那提审的目光,使他意识到了,这是不可能的,也是没有必要的了。他就把两手在大腿之间夹紧,更轻地叹了口气。审讯一直持续到晚上。在以后的两个星期里,几乎天天如是。小郭处于一种奇怪的境地:每当他觉得自己取得了进展,最后,总是发现一无所获。他对这个农村青年接触越多,越不理解他;了解得越深入,心里也就越迷惑。在此期间,别的提审员也审过。他们都认为,这个姜凤友不是神经有病,就是心理变态。在各方面,他们都看出了他的不正常。小郭的看法,与他们不同。他把凤友的不正常,归诸于更为复杂的因素。复杂得超出了他的想象。有时候,他又觉得,它不是那么复杂。事实上厂它太简单。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失去了悟解它的机会。

案子结束前的一星期,他最后一次提出了凤友。因为没有什么更多的情况,这最后的审讯,实际上,是他个人的一次心理经验。他总以为,虽然历时三个月,他们还是什么也没审出来。局长和其他人都很满意。小郭在心里,一直有着这样的希冀:他能从这个人的身上,发现别人无法发现的东西。

“你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吧?”小郭问。

他紧紧地盯着凤友。三个月了,此人的面容,几乎没有变化。人,会有这样的心理素质吗?他几乎入神了。凤友点了点头。“可是。”小郭更尖锐地观察,“你,并不害怕。”凤友又点点头。“能说说,此刻你在想什么吗?”小郭问。凤友舔舔嘴­唇­。他看着小郭时,头稍稍歪向了一边。“什么也没想。”他说。小郭一眼就看出,他说的是真话。小郭知道,此人从未说过一句假话。除了真诚地实现自己的人生目的,他,不再需要任何别的。“可是。”小郭字斟句酌,“我已经知道了你的秘密。”凤友只是看着他,毫无表示。“你认为自己不是凡人。”小郭说,“你把自己当成了神。你以为,自己就是执法的人。你觉得,自己不是杀了人,而是铲除了邪恶。完完全全,你是生活在一种幻觉中。在那里你有一种满足感。所以,你才什么都不怕了。是这样吗?”凤友凝视着他,好久好久。最后,他轻轻摇摇头。

“你说的,完全错了。”他小声道,好像,怕自己的话把谁惊醒。“我从未把自己当成别人,更不要说神了。我就是我。做这件事,我不是怀着快感。也没有什么满足。那是我的人生的一部分。我要的是最完满的人生。现在,我的目的达到了。”

这是他对小郭,对所有审问者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的案子,也就永远地成了一个不解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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