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茅屋外，菜地边

钗环叮咚，红纱娇小女子在月下盈盈一拜道:“夜宴将始，涪姜要对姐姐说失陪了”

腰后配剑的素服高挑女子扶住她道：“你我无需如此”

涪姜圆脸白­嫩­，眉眼弯弯，温婉又妩媚地一笑：“怕是再难，过几日你入主赵嬴殿，就得按礼唤你妹妹了……荆娘你艾目清貌姣，又有青春几年？弓娴手巧，真要织锦为生？莫肯雌伏，岂能容于人主？”

荆娘沉默了下，看了看面前的闺伴，已经成熟了：“只是不容于绵伯江罢……多谢你今夜相告外面之事，此情必不相忘，快去赴宴吧”

涪姜被看出用意，当年处处被压过一头的感觉重回，使她勉强笑道：“好……”

鸾铃叮当，雕花车舆驶向灯火，遥闻宫中夜宴喧声，那是绵涪国宴

昭穆两伯初迁绵地时，弊衣草鞋，食与民同，先伯虽筑新涪而迁都于此，犹遗馈儿女剑弓以志不忘战狩，先代贵族如此，周江年少时亦尚朴，立为绵伯后，却一下变样了

“才三年啊……”

荆娘收回目光，默默地收好那一小截金叶灵藤，如年少情份的一点余辉

“主母可有事吩咐？”

四名披甲卫士在门口齐声问道

院门合上，阻隔了外来视线

柴门外面这一侧，众甲士面面相觑，俱是无奈，知道会是这样，但他们还必须一遍一遍地问，一年又一年地问……总算快到头了

柴门里面这一侧，一柄短短幽影隔着薄薄柴扉比划着那几人的身形方位，其实刚才绑架涪姜的马车最佳，为了……就算对昔日闺伴，她也是做得出来的

却也正因不是独身一人，不只负翟身命运，反而又没法轻举妄动

荆娘矛盾而惋惜地回到茅屋里，目光略过墙脚织机墙上弓囊，着紧地落在茅草矮塌上

青稚的面孔昏睡着，长发梳起总角，浓眉如墨，面颊白­嫩­，颈下盖着麻被，麻被的缝口隐见蓬松填充的芦花，逊于秋天雁绒，却是这时节荒野给予穷人家的最好礼物

还没醒呢，荆娘眼神有些失望，又转为柔和企盼

她在油灯下将小截金叶灵藤切片，沾一点尝了下，小心倒进瓦罐，搁上红泥火炉慢慢炖煮

丝丝润滑，相依相鸣，随着玉手一送，幽影齐根没入腰后，仍在绞中嗡然……

〃这是一柄宝剑，据说是褒地落下的天外陨铁所炼，铸剑大匠曾夜梦于此剑中听闻人声，认为神剑有灵，贡献给先代褒君，又作了娘亲嫁妆）

荆娘伸手摸了摸病人额头，吹熄了油灯，裙裾一拂跪坐在炉前，暗暖的炉火映照在鹅蛋脸上，涂了一层天然的胭脂，遮掩憔悴，只见姣好——她自己是见不着这美丽的——明眸有暗火于内，忽明而见理­性­，忽晦而藏哀愁

〃阿爸，不……先伯去了快满三年，近来此处看管日紧，更难逃离，原来不止国中家老们纷纷过世，母族也早有了变故，小妹一时又不得好……不过听人言辱阿姊两句，就趁前夜中偷了承器去斗生斗死的，回来时血淋到了较都不自觉，这时候怎就不见平日的聪明劲儿，傻小妹呀……）

一时间炉火幽静无声，唯有水沸焦灼作应

良久后，混杂了脚步声与马蹄声，辚辚的车轮滚动声渐近，最后停在院子外面，只听众甲士齐声喊道：

“参见君上！”

“都起，都起！别扶，别扶，寡人没醉！哈，哈哈！”

院门轰然洞开，十来个面白无须的青衣仆从簇拥下，迎面跌进金冠束发的黑袍成年男子，颠着微鼓肚子，摸着颔下短须，迷离的长细眼在房门开后，一身素俏的荆娘现身时，就猛地一亮道：“夫人！何必等那吉日良辰，寡人今晚特来相就，可有欢喜？”

锃——

暗芒中，一柄幽影抵住他扑来之势，女声沉静柔和道：“醉矣，周江……我也还不是你的赵嬴夫人”

“呵，赵子既许你于寡人，聘礼早收三年，孝期差一日何妨，你在蜀中无依无靠，早晚不都要……呃，”周江喷着酒气顿步，一尺剑锋的寒意使他清醒些，手指去拨开颈下剑尖，拨着拨着滑下，要去拨她鼓鼓胸脯上的两点轻微凸起，“此去一月方返，寡人已经等不及了，且让夫人一尝妙趣”

荆娘后退半步到门槛后面，眼神冷淡下来，讥讽道：“你敢乱来，我不是还有母族么？”

“呵呵，母族么……”周江逼上半步，醉客不相信自己的错误，总爱重复失败流程，忽然嘶的一声举起手指，鲜血混着酒渍流下，暗红暗红

那剑脊上，则是­阴­刻一粒硕大的桃核图案，“承器”二字篆刻在桃核中赫然醒目

〃这剑怎未见过？）

周江对着较篆刻皱了皱眉，把血指含在嘴里，佐视荆娘的俏脸，陶然吮了两下，恰是别样酒味：“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今夜正当以美人佐酒，为明晨出征践行”

荆娘面无表情地收剑合门，再不肯多说半句，这是醉里现真心，真将她当作歌伎舞女了

“然也！寡人失约于先伯，然以你孤零之身，哪里当真吃亏了！”

周江醉里犹自不觉，却再瞧不下这番“作态”，恼怒地凑近她面前道：

“这莽莽荒原，驱人为兽，非我等世族，无以文明此间天命生此钟鸣鼎食之家，如何能为那等顽愚贱氓牺牲！以先伯之贤，下场如何，若非某连尸身都要辱于巴人之手，谈何护住你们长幼？”

荆娘眸中燃起暗火，嘴­唇­气得抖了下，就要反驳这颠倒之言

“好好好，寡人失言……但为心爱之切，与你解释百遍，先娶涪女只为国中借力，木已成舟，你还能从哪里找到寡人这般夫君？你那庶出‘小妹’除了拖累，能帮你作甚？能娶你养你么！”

“周旭，亦是先伯嫡子！”

周江表情微妙地一笑道：“谁知道呢，有传言说叔母生了死胎，是陪嫁姪娣‘通’于……”

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