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芸抿着嘴­唇­，几秒种没有吭声，忽然放缓了语调，柔声道：“仰天，我看你是太实在了！你到电视台来­干­什么？不就是有一份工作吗？何必那么认真呢？我告诉你，上市公司有后台有关系的多了去了，你能把它们都搞垮吗？”

“我不是要搞垮它们。既然发现了问题，总该揭示出来吧？”

“是，你不是要搞垮它们，是发现了问题，但哪个上市公司没有问题呢？个个都有，你揭示得过来吗？仰天，你刚来中央台，我劝你还是现实一点，别把这份工作看得太神圣了。咱们说好听点叫记者，说不好听了，电视台就是一个制造节目的大工厂，咱们也就是普通工人罢了，连个车间主任甚至班组长都算不上。出来做节目，得饶人处且饶人，差不多就行了。最好是做个节目挣一份工资，另外利用这份工作的方便，在外面再交上一些朋友，到哪儿都有人记得你。你帮过别人，别人将来也会帮你，这样不好吗？现在为了一个破节目，你把人家上市公司给整了，对人家不利，对你自己也没什么好处，这是何苦呢？”

杜芸口中劝导，一双美目看着周仰天，眼神里充满了殷殷期望。

周仰天只听了一两句，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心想杜芸与自己的想法相差实在太远，甚至人生观、价值观都截然不同，在这种情况下，继续探讨已经没有余地，辩论更是多余。而且像她这样的想法，在同事、同行里应该属于主流，相比之下，自己倒是“旁门左道”了！

周仰天脑中忽然浮现出屈原的形象。两千三百年前，这位当时的一代忠臣，其忧国忧民的情怀，谁人能出其右？但朝廷昏庸，同僚不容，一心报国的屈原，只落得两次流放的下场。当时，有一个外表为渔父实际上是世外高人的隐士，见屈原颜­色­憔悴，形容枯槁，问他“何故至于斯？”屈原答：“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所以落到这番地步。渔父点化他：圣人能够顺世而为，不拘泥于事物，既然世上的人都浑浊、都昏醉了，你为何偏要显出与众不同、高于世人呢？不想屈原固执得厉害，说我一身清白，怎能蒙受世俗尘埃的污染？那还不如跳江葬身到鱼腹中好了！渔父见他太偏执，知道不可救药了，遂莞尔而去。结果屈原后来在人世间待不下去，真的跳进了洞庭湖上游的汨罗江，地点就在周仰天刚刚去过的湖南境内东北部。

周仰天想，历来与世俗主流强行对抗者，就算屈原这样的人物，也只能以自尽结局。往事可鉴，屈原的偏激迂腐有何意义？倒是那渔父修行­精­深，作别屈原时所歌“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才是真正的高明境界。

想到这里，周仰天点了点头，道：“杜老师，我也不是要整ST汇荣，只是看它疑点不少，幕后一定有一些秘密。既然你说得饶人处且饶人，那我就放手算了罢！”

杜芸听了，顿时笑靥如花：“仰天，这就对了！回去以后你也别说ST汇荣有什么特殊情况，就按照选题会上定的统一基调，整出一个五分钟的节目来，交差就完了。”

“好，就这么办吧！”

这时空姐推了餐车过来，开始发放饮料。两人各要了一杯橙汁，转而聊些其它话题，不再提及ST汇荣的事。

晚上回到住处，周仰天将寇怀东塞进他包里的信封拆开，里面果然是一沓红­色­的百元新钞。周仰天这次不再惊讶，只是一声叹息：这一趟长沙之行，吃住玩乐再加红包，ST汇荣在他与杜芸、谢成三人身上的花费，总计大概要在两万左右。这样一笔开销，在ST汇荣的会计账目里，当然是计入了招待费名下，但在整个国家、整个社会的账目里，应该算是什么费用？

接下来的两天，周仰天听同期、写稿、编片、小包，将这一集的节目简单做了，随即与庄河川、沈丽做的另外两集连续播出。播出后的第二天上午，周仰天接到了寇怀东打来的电话，说刘总与他都看了ST汇荣的这一集，节目做得非常好，再次感谢周记者的帮忙，今后再去长沙，一定要给他们打个电话，凡是周记者在长沙的一切安排，就都由他们包了！

纯粹出于礼貌，周仰天说了一声“谢谢。”

“ST巨变”三集都播完以后，制片人、主编召集记者开了一次点评会，对这次系列节目从策划、执行直到播出效果进行总结。最后的结论是，ST汇荣这一集，采访­精­彩，编排流畅，节目生动，在三集里综合评分最高，为此给予表扬。

周仰天心中苦笑，表面上只得拱一拱手，谢了大家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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