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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Ted,你真的不跟我们去吗?”Irene失望地问。

“天羽,难得一天休假你就陆陪我们、陪陪Irene嘛!”宋德美也加人劝说的行列。“快走吧!你Daddy在外面等了。”

“不了。”他依然躺在沙发上,直盯着电视荧幕,“我不爱逛街你们知道的,今天有美国公开赛的决赛。”

“那我留下来陪你看好不好?”Irene低头问。

“不用了,我想独处。”

碰了这个软钉子,一向骄傲的Irene自然觉得面子挂不住,她面­色­铁青地站起来,走了出去。

“天羽,你这孩子真是的!”宋德美责怪地瞪了儿子一眼,随即追着Irene出去了。

室内再度回到宁静。

这样的周六午后,这样的寂静,不知怎地,他有种遗失什么的茫然感。

是了,少了那个呱噪的声音,少了屋外草地刚修剪过所散发出的淡淡青草味,少了厨房里传来的食物香味。

草香、食物,这些他可以花钱请人来帮他做。可是呱噪的声音呢?他要怎么复制?一股难受的闷气充塞他的心胸,他忿忿地将它压了下来。

他不需要,他对自己说,他才不需要她一天到晚在他身边唠叨,她走了最好,他自在得很。

杜天羽勉力拉回神智,专注在紧张的比赛上,到了抢七的盘末点——

“好耶!”他不由自主地握拳喊出声。“哼!瞧!我说你的偶像山普拉斯老了,你还硬要辩,你看,输了吧……”

他得意地转过头,笑意顿时在­唇­边冻结。

没有,室内空洞得骇人。她并不在他身边……

“我受够了!”发话的是Irene,地点是杜天羽的办公室。

“Ted,你变了,每天就是忙、忙、忙,我这趟特地从美国来看你,为什么你都不肯花一些些时间来陪我?”

“我没空。”他连头也懒得抬,仍旧看着桌前的文件。

Irene怒极,一把抢走他桌上的东西。

“不要敷衍我,请你明明白白告诉我,你对我到底是抱持着什么样的心态,还有那个女孩,她到底跟你是什么关系?”她是直来直往的人,受不了猜谜游戏。

他冷冷注视地。“回答你第二个问题,没有关系,至于第一个,我把你当成朋友。”

“朋友?”Irene恨恨地吼出这两个字,“朋友,这么多年了,你只给我这两个字?哈!”

“很抱歉。”他的语气稍稍软化了。

“是那个小舞的关系吧?”

“我说过我跟她没有关系。”他突然暴吼。

“你骗人!”Irene以相同的怒气回视他。“你骗人,因为从那个女孩走了以后,你整个人就失了魂,像行尸走­肉­一样,认识你那么多年,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个样子。”

地瞪着她,久久说不出话。

他以为骗过了所有的人,甚至是他自己,讽刺的是,事实是那么昭然若揭。

“我好不甘心。”Irene嗔怒地说。“我哪里比那个小舞差?”

杜天羽哑然失笑。“你不比她差,事实上,你比她好上千万倍。”

“那为什么?”她非要一个答案才能甘心。

“为什么?”他颓然苦笑,“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爱情是盲目的。”

“我是瞎了眼才看不见眼前的美女。”

Irene瞪他,然后忍不住弯起­唇­角。“这还是我第一次听你说这种油嘴滑舌的话,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Sorry.”

“算了。”她洒脱地摆摆手。“至少讲清楚了,以后我就不用再浪费时间。Uncle,Aunt那边我会跟他们说清楚,要他们别再费心思撮合我们了。”

“你是个好女人。”

她深深看他一眼。

“别再说这些了,肚子好饿,我吃个饭应该没问题吧——朋友!”

“当然。”

他们走出办公室,俊男美女的搭配上刻引来众人欣羡的目光。

因为解开了心结,杜天羽跟她之间气氛是放松、愉快的,电梯门开的时候,他的手绅士地落在Irene腰间。

“去哪吃?”Irene问。

“不知道。”

“拜托,这是你的地盘耶!”

Irene感觉杜天羽的身体一僵。

突然,循着他的视线向前看,门口背对着他们站着那个叫小舞的女孩。

“她在等你吗?”Irene问。

“不。”他从紧咬的牙缝只嘎哑地挤出这个字。

有几名员工越过他们走向前。

“小舞。”其中一个长相平庸的男人叫唤她。

她转身,对男人展开甜美的笑容。

“哲恺,你的午餐。”她双手递上一个亲手制作的­精­美便当。

她的甜美、那个便当……杜天羽感觉像是腹部被人猛揍了一拳。

“这是怎么回事?”Irene讶异地问。

他额冒青筋,鼻翼龛张,根本无法说话。

他用力握住Irene的纤腰,几乎是用拖的把她拖向前。

相遇是无可避免的——

小舞蓦地抬头,看见他与Irene,脸上血­色­尽失。

“呃……”她想打招呼。但却觉得喉咙发­干­,久久不能出声。

他没说话,没看她一眼,面无表情,完全当她是陌生人一样地走向前。

他和Irene经过小舞身边,他的手臂甚至擦过小舞的臂膀,然而他却是那么冷漠陌生。

小舞扬在空中的手僵凝,勉强挤出来的笑容顿然消逝。

她呆呆地站立,瞬间空洞的双眼,失去温度。

陌生人……

“是啊,以后就是陌生人了。”她想起那是她最后对他说的话。

小舞眩然,猛地身体好像有什么地方剧烈抽痛起来,她痛楚地喘息,双手用力捂住­唇­,泪水疯狂地坠落、再坠落。

他听到了那声喘息。杜天羽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做到对她视而不见,然而他还是清清楚楚听到了那声喘息。

“唉呀!”Irene回头,在他耳边惊叫。“她在哭了,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为什么装作不认识她?她在哭了啦!”

她的提醒无异是火上加油,杜天羽费尽全力才撑起的冷漠就要分崩离析。

一口闷气梗在胸口,不知名的躁怒直冲上脑门,无法克制澎湃的心情与痛惜,他回过头——

“小舞,别哭了。”高哲恺将她拥住,而小舞偎在他怀中哭得像个小孩,他心焦地为她拭泪。

那景象深深烙印在杜天羽脑中,让他几乎咬断了牙!

日子一天天过去,杜天羽看来似乎已经找回原本生活的常轨,只是他瘦了些、脾气暴躁易怒了些。

他仍然很忙,忙碌可以让他忘却一切,所以在工作上他鞭策着自己,也鞭策着和他工作的人。

“这种烂企画也敢交上来!”杜天羽忿忿地将一本厚厚的资料摔在桌上。“你告诉Jerry重做,下礼拜一我要看到全新的企画在我桌上。”

江月香挑眉看他一眼,慢条斯理地低头拾起那叠资料。

“是的,总经理。”她的语调十足的专业、冷漠,正是一个高级助理应有的样子。问题是她以前并不是这样的。

杜天羽皱眉瞪她一眼,没说什么。

“等一下。”他忽然唤住正走出去的她。

“小沈早上迟到了五分钟。”他不悦地道,“你告诉他再有一次,他就不用来了。”

江月香不可置信地瞠大眼,随后她的震惊化为狂怒。

“你够了没有!”她大步走回他面前,用力一拍桌子。“我已经受够你的脾气了,小舞甩了你,我们都很同情你,可是你再这样下去,公司员工没有一个受得了你,拜托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

同情?小舞甩了他?

有没有搞错?这些人到底在想什么?

“我不需要同情。”他暴跳如雷。“没有我被她甩了这种事,你们只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我……”

江月香怜悯地望着他,像在看一个顽劣固执的小男孩。

“算了,我劝不动你,你自己好自为之吧!唉……”

“什么意思?”

她摇摇头。“反正来不及了,小舞今天就要跟总务部那小子订婚了,也好,她跟那男人真的比较相配,至少人家脾气比你好多了,而且又温柔体贴。”

江月香之后再说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杜天羽脑中一直回荡着那一句——

她要跟那小子订婚了!

她要订婚了……

“在哪里?”他蓦地暴吼一声。

“什么在哪里?”江月香故意装傻。

“她现在在哪里?”他站起来,捉住江月香的肩猛摇。“快说!她在哪里订婚?”

江月香眸中掠过一抹诡光。“订婚,当然是女方家罗,小舞家在台中,而且中午以前应该就会进行完仪式了。”

他猛地放开她,急急往外走。

“喂。”江月香叫住他。

“什么事?”他回头,双目布满血丝,恶狠狠地问。

“你去哪?”

“废话!”他吼道。

“那你到底知道不知道人家的家在哪啊?”真有趣,做事一向理­性­冷静的杜天羽也有慌到没头绪的时候。

杜天羽语塞。

“好啦。”江月香终于忍不住露出微笑。“去吧,小沈在地下室等你,我把地址给他了。”

“谢谢。”

“好在你还没辞掉小沈,喔?”她忍不住调侃他。

他根本没听她说什么,撇下她直往电梯奔去。

江月香看着他的背影,清意地笑弯了眉眼。

小舞坐在这个陌生的化妆间,像个没有生命的洋娃娃般任人摆弄。

现在才清晨六点,她五点就来了,礼服公司的人迟了些、她和妈妈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才等到化妆师。

铁门拉开,他们走进去,店里暗暗的,一件件挂在展示架的衬服模糊地,没有一点真实感。

就这样从五点半到六点,她呆呆看着化妆师将她的长直发上卷子,盘在头上,呆呆看着她素净的脸涂上各种颜彩。

镜子里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回视着她,眼中有和她一样时惶不安。

“小舞啊,你可要记得,”妈妈趁着她化妆时耳提面命一番,“等会儿给婆家的人敬茶要慢慢来,不要急,媒人会带着你,千万不可以像小孩子一样莽莽撞撞,听到没有?”

唉,你这孩子,从小到大做事都这么冲动任­性­,结婚这么大的事也是两个礼拜前才突然说的,真是的,连拍照都来不及,还好你“阿姨跟餐厅关系不错,才留了位子,否则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哟!”

“妈,对不起。”

“傻孩子,只要你嫁得好,妈还有什么话说。我看哲恺那孩子也真不错,敦厚实在,对你又温柔体贴,你能找到这样的归宿,妈也放心了;倒是你啊,­性­子得改一改,要当人家的媳­妇­、老婆了,不能再孩子气了,懂不懂?”

“唉呀!”化妆师惊叫一声,连忙抓了几张面纸。

斗大的泪珠扑簌簌地自小舞眼中掉了下来。

“别哭,别哭,妆要花了。”小舞的妈急得叫了起来。“唉,都怪我不好,说这些­干­嘛!”

“妈。”小舞脸­色­苍白。“我不嫁了,好不好?”

小舞妈愣了一下,随即哇啦哇啦地喊道:“不嫁!?到这节骨眼上怎么能不嫁?”

“可是……”小舞咬着下­唇­,“我……我觉得我并不爱哲恺……怎么办?”

“乱讲!我拿了你们俩的八字去给人家合了,都说是前世姻缘,一定会白首到老的,你别胡思乱想了,女孩子家婚前难免会紧张,不要多想,结完婚就好了,懂吗?”

“嗯……”小舞垂下头,眼中的光芒渐渐消失。

妈说得没错,她和哲恺是前世的姻缘,他们是注定要在一起的。

强摘的瓜不甜,她不是试过了吗?硬要勉强追求不属于自己世界的男人,结果注定是要伤痕累累,尝尽苦楚……

她的选择是对的。跟哲消结婚,就不必再辛苦追寻,也不再会心碎神伤了……

她是对的,是对的……是对的……

小舞心里一再重复着这个句子,像自我催眠。

可是……有一个微弱的声音悄悄升起……

如果这是对的,为何她此刻却感到无端的慌张和失落?

“化好了喔!”化妆师宣布。“礼服要现在穿吗?还是回家穿?”

“在这里穿一穿好了。”小舞的妈妈说道。

“好。”化妆师拿出一套粉­色­的西式礼服。“来,新娘子,光穿上蓬裙……来,踏进来,吸口气,好了,好漂亮。”

镜子里反­射­出一个仿佛从童话世界里走出来的公主。

“新娘子身材真好,今天一定让新郎倌看得目瞪口呆。”化妆师在一旁说着赞美的话。

新娘……新郎,她真的要订婚了吗?

突然间,小舞觉得好没有真实感,但却又真实得令人恐慌。她紧捏着纱裙,手脚冰冷地站着。

“妈妈要不要也化个妆?”化妆师问。

“噢,好啊。”

“来,请坐。”

化妆师开始为小舞的妈妈化妆。

“小舞,别站着,坐下休息,今天还要折腾一整天呢。”

“噢。”她猛回过神来。“妈,我先去上个厕所。”她突然叫道,拉起裙摆。

“刚刚还没穿礼服就应该先去了。”小舞的妈妈还在叨念着,小舞突然转身就走。

“喂,小舞,你那么急做什么?‘她没听到妈妈的叫唤,她出了化妆间,并没有朝洗手间走,而是推开婚纱店的大门。

清晨的街上,火车还稀少,她想也不想,就在大马路上拔腿社奔起来。

风在她耳边呼啸而过,她的心跳好快、气息不稳,可是她还是用尽全力向前跑,像是逃离什么洪水猛兽一样死命地跑。

快没办法呼吸了。

她停下来,弯着腰,剧然喘息。

她直直盯着地上的红砖许久,一瞬间她明白自己在逃避什么了——结婚,她不想嫁,不想嫁给哲恺。

天哪!她仰起头,发现自己正站在市区最繁忙的路段,上班的人潮渐渐多了起来,每个人都惊异地看着她一身华丽的礼服,却狼狈地立在街上。

不是每天都有逃跑新娘吧!她苦笑。

现在怎么办呢?

要回去,要跟一大堆人说对不起,最重要的是,要跟哲恺道歉。

好多事要做,可是光想到就头疼啊!

她垂头丧气地走在街上,拖着沉重的步伐。

在等红灯的时候,她停了下来,一旁是电器行,此时店面的一整面电视墙正播放着新闻,她听到熟悉的低沉嗓音——

“本公司的新产品新增了几项功能。”

小舞全身一震,她极缓慢、极缓慢地转过头去——

那张脸,那张永不融化的扑克脸。

那是那天他接受采访的画面,竟在此时此地让她看见了。

天!她既震骇又贪恋地将他每一个轮廓、每一个动作都收进眼底。

她爱他,无可救药地爱上这个冷血的男人。她蓦然体认到,这是她永远无法欺瞒自己的事实,而他此时的出现,像救赎。

“她在哪里?”杜天羽气急败坏地闯进小舞家里,一把就揪住高哲恺的领带,怒气冲冲地问。他没有注意到,现场并没有办喜事该有的热闹欢乐,反而每个人都愁眉苦脸;他没注意到,事实上,他根本什么都看不到,脑子里想的只有阻止这场该死的订婚仪式。

他甚至不惜敲昏她的脑袋直接把她丢上车带回家。反正她的脑子已经够蠢了,这种撞击不会让她变笨多少。

问题是……

“她在哪里?”

“不见了。”高哲恺面如死灰。“她不见了。”

“你说她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她跑掉了,在礼服公司化完妆就跑掉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也没联络。”高哲恺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杜天羽瞠着他,片刻才听懂他的话——她跑掉了。

“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他猝然吼道。“为什么不去找她?”

他的气势本来就很强悍,加上这么一吼,立刻让高哲恺打了个哆嗦。

“我……我不能走哇,我们家的亲戚都在这边,还有很多事都等着我去……”

“有什么事会比找到她更重要?天知道那个蠢女人跑到街上会不会出什么事?”

他这一吼让全部的人都静肃,惶然地仰望着他。

这群像无头苍蝇一样忙了一整个早上的人,一下子全都被这闯进来的陌生男子的气势撼住,他们很自然地以他为领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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