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辣辣的酒入了肚,两人的神情,都和缓了许多,掀开营帐,便向外走去。
营帐之外的亲兵,看到他们两人出来,问道:“大王怎么了?”
李存信一言不发,只是向前疾行,还是康君利,敷衍了一句,道:“大王正在沉睡!”
他一面说着,一面也急急向前走去。
军营的亲兵,虽然看出他们两人的神态有异,但是他们两人一个是四太保,一个是十二太保,自然没有截住他们来查问之理。
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上了马,策马疾驰,转眼之间,驰出了两三里,两人才大大松了一口气,李存信道:“我们现在如何?”
康君利道:“到牧羊儿营中去,且说父王有令,着我们两人拿他查问!”
李存信皱着眉,道:“他又未曾做甚么错事,父王如何要拿他查问?”
康君利眠珠转动双眉一扬,道:“你可还记得,父王到汴梁赴宴之际,曾着他守住包营重地,不可擅离,但是他却带了一千精兵,到汴梁城去?”
李存信道:“自然记得,可是若不是他带兵前去,父王就死在汴梁城中了,如何还会怪他?”
康君利笑道:“四哥,你就是直心眼,这是我们清醒的人的想法。父王现在,醉得胡里胡涂,我们就说父王醉中下令,劝牧羊儿,就在我们营中避一两日,等父王酒醒了再去分辨,他定然不疑有他,那时便由得我们摆布了!”
他们两人,拔转马头,暂不回自已的营地,迳向李存孝的军营驰去,转眼之间,已见营火点点,军容整齐,李克用麾下,十三位太保,治军各有所能,像李存信、康君利两人,也全是能征惯战,治军极严的健将,但是看到了李存孝营中的军营之盛,他们也不禁自叹弗如!
他们策马驰过了许多营帐,直到来到了主帐之外,才翻身下马。
只见四名偏将,迎了上来,一起行礼道:“末将参见四太保,十二太保。”
李存信疾声道:“十三太保在么?”
一位将官道:“适才巡军归来,正在帐中。”
李存信、康君利两人,立时大踏步向前走去,那四名偏将,也不敢阻拦,两人一进了营地,便叫道:“十三弟!十三弟!”只见李存孝自主帐中走了出来,他看到了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也不禁一呆,忙叫道:“四哥,十二哥,你们如何来了?”
李存信和康君利也不说话,直趋向前,来到了李存孝的身边,一人挽住了李存孝的一条手臂,康君利道:“十三弟,有一件事,极其严重,且进帐说话。”
李存孝也不知他们弄的甚么玄虚,但见两人面色沉重,是以只好跟着两人,走进帐中。
一进了帐,李存信一言不发,将李克用的佩剑,向案上一放道:“十三弟,认识这柄剑么?”
李存孝拿起剑,“铮”地一声,才将剑拔出一半来,他面色已变了一变,立时又将剑还入鞘中,道:“这是父王的佩剑!”
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互望了一眼,并不出声,李存孝忙问道:“你们带着父王的佩剑,前来找我,究竟是为了甚么?”
康君利和李存信两人,都现出为难的神色来,又故意支吾不语,李存孝连连催问,康君利才长叹了一声,道:“十三弟,父王怪你不遵守将令,擅离军营重地,十分震怒,命我们前来拿问,以佩剑为信,这太令我们二人,为难得很!”
李存孝听了,不禁呆了半晌,才苦笑道:“父王一定是醉了!”
李存信道:“是的,他醉得极甚,醉中迷糊,只是怪你擅离军营重地,却未曾想到,上源驿火起,你实是不能不点军去救!”
康君利忙道:“自然是,我们也向父王这等分说过,可是结果还不是捱了一顿打,依我看来,十三弟先到四哥的营中,暂避一避,等一两日,父王酒醒了,自然无事,也就好分说了!”
李存孝坦然笑道:“我问心无愧,何必躲避?”
李存信听得李存孝不肯去,不禁一呆,忙向康君利使了一个眼色,康君利忙道:“十三弟,话可不是那么说,我们是兄弟,可以商量,父王若是命别人前来时,你难道抗命不成?”
李存孝听得康君利那样说,心中也不禁一凛,出不了声,李存信趁机又道:“父王正在怒火上头,擅违军令,又是杀头的大罪,如何分说?”
李存孝叹了一声道:“好,那我就到四哥的营中,暂且去躲一躲。”
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互望了一眼,心中大喜,康君利道:“是啊,父王对你最宠幸,过上一两天,等他酒醒了,自然也没有事了!”
李存孝双眉紧蹙,暗叹了一声道:“但愿如此,那就好了!”
李存信忙道:“请跟我们一起去!”
李存孝点着头,三人一起出了营帐,叱喝着亲兵,牵过马来,三人并辔,直驰了出去。李存信的营地,就在十里远近处,不消一个时辰,便已驰到,李存信将李存孝引进了帐里款待,康君利却走了出去。
李存孝因为父王责怪,心头郁闷,也没有问康君利去了何处,只是自顾自喝酒,倒是李存信,唯恐李存孝看出了破绽,只是陪着他说话。
康君利出去了约有半个时辰,便折了回来,道:“十三弟,事情又麻烦了!”
李存孝挪杯而起,道:“又怎么了?我至多现在就去见父王,有罪领罪,也就是了!”
康君利和李存信两人,吓了一大跳,康君利忙道:“十三弟不必如此,我只是听说,父王己知你在四哥的军营之中,正着大哥、二哥前来捉你!”
李存孝呆了呆,道:“那岂不正好?”
康君利苦着脸,道:“十三弟,你自然不打紧,就算父王酒酒未醒,众兄弟还有不帮着你讲话的么?可是我和四哥,却又担着不是了!”
李存孝奇道:“什么不是?”
康君利道:“你想,父王命我和四哥前来捉你,你在未见父王之前便是待罪之身,但我们却将你请到了帐中,刻意款待,大哥、二哥来了见到这等情形回去和父王一说,必然又是数十军棍!”
李存孝发着呆道:“那么,依你之见如何?”
康君利佯装着,长叹了一声,道:“大哥、二哥就快来到,我看不如暂且委屈你一下,到邻近的营帐去,由我们绑在柱子上!”
李存孝双眉陡地向上一扬,他还没说话,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已是面上变色!
他们两人心中怀着鬼胎,面上神色大变,虽是极力掩饰,李存孝自然也看到了。可是李存孝却绝不知道他们两人的心中,蕴藏着那么歹毒的阴谋!
他一看到两人的神色大变,还只当是两人唯恐自己不答应,又令得他们在父王之前受责!
是以李存孝在双眉一扬之后,叹了一声道:“也好,不必令你们两人为难!”
李存信和广君利两人,连望也不敢向李存孝望一眼,转身便向外走去,李存孝跟在他们陵面,不几步,便来到了另一个营帐之中。
只见那营帐中,空无一物,只有两根柱子,柱上有着铁环,李存孝皱着眉,康君利干笑着,道:“十三弟,委屈你了!”
李存孝双手下垂道:“不要紧,你们绑吧!”
李存信抓起李存孝的一只手,穿进了铁环之中,再以熟牛筋,将李存孝的双手,绑了起来,绑好之后,李存孝双手张开,康君利则绑住了李存孝的两足。
李存孝皱着眉道:“这般情形,倒像是五马分尸一般了!”正说着,只听得营帐中几下马嘶声。
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的面色,又自一娈,立时向后,退出了两三步,李存孝的心中,陡地起疑,道:“你们两人,究竟干什么?”
李存孝大声喝问,李存信的两道浓眉,已然向上扬了起来,现出一副煞气来,康君利却面色煞白,一个转身,向外便走。
李存孝的心中,更是大疑,厉声喝道:“可是你们,假传父王旨意?”
李存孝大声一喝,只听得已到了帐外的康君利,一声大喝道:“加鞭!”
随着康君利的那一下大喝声,便是“刷刷”的马鞭声和健马的急嘶声,李存信陡地向后,退出了一步,厉声道:“牧羊儿,你也风光够了,今日你气势已尽了!”
随着李存信狞厉之极的语声,他身形一闪,也退出了营帐之外!
李存孝到了这时候,真正是心胆俱裂,他再也想不到自己弟兄,竟会对他做出那样的事来,他发出了撕心裂肺的一下巨喝声,手足一齐用力一挣!
那一挣,他是用尽了生平之力来挣扎的,可是绑住他手足的,乃是浸透了油的熟牛筋!李存孝的力道再大,又如何挣得断?
这也是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早已计议好的,他们知道,他们纵使能骗得过李存孝于一时,但是到了最后关头,李存孝一定会发觉的!
是以,他用熟牛筋来绑李存孝,而在他们下手绑的时候,李存孝又绝未起疑!
李存孝用力一挣,直挣得铁环乱颤,可是丝毫也未曾挣脱,他又发出了一下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再是一挣,这一次,他的大力,将两根柱子,生生挣断!
但是他仍然未能挣脱得了束缚!
而这时,在帐外的康君利和李存信两人,铁青着脸,正在大声叱喝。
这时候,也们其实不必再大声吆喝的了,因为他们准备得十分妥当,五匹马,套在那两根柱子上,正在几个亲兵的鞭策下,用力向外扯着,而在柱子被李存孝挣断之后,整个营帐,也已坍了下来,将李存孝的身子,完全罩住,李存孝正在受五马分尸之刑!
但是,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却还是在不断地大声吆喝着,那是因为他们两人的心中,真正感到了害怕,非藉大声吆喝来壮胆不可!
从察破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的阴谋起,李存孝一共叫了四声,那四声,一声比一声凄厉,一声比一声激愤,李存孝的叫喊声,引得营中的兵将,一起围了过来,满面惊疑,窃窃私议。
覆盖下来的营帐中,在四下凄厉、激愤的叫声之后,便没有了声息,鲜血染红了白色的帐篷顶,五匹健马,仍然在向外用力扯着,康君利和李存信的面色,越来越青,可怕之极。
整个营地之中,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虽然四周聚满了人,但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眼看鲜血自帐下流出来,他们不由自主地喘着气,李存信像是疯了一样,转过身来,厉声喝道:“你们瞧什么?”
李存信脾气暴烈,经常他大声一喝,他手下的将士,立时便低头后退,可是这时候,却有几名老将,各自反倒踏前了一步。
李存孝刚才发出的那四下吼叫声,实在太惊心动魄了,像是有一柄刀子,刺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一样,令得各人都心头极其沉重,虽然看出李存信的面色,大是不善,也要弄个明白。
那几个长年征战,在军中地位极高的将军,向前踏出了一步,一个颤声道:“四太保,覆在帐下,受五马分尸之刑的,是什么人?”
李存信的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喝道:“该死之人,你们快退下去!”
其中一个将军“飕”地拔出佩剑来,“嗤”地一剑,便向帐顶削去,剑尖刺了一个十字,将帐顶刺出一个大孔来,也们看到了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那几乎已不是一张人的脸了,脸上的每一根肌肉,都因痛苦而扭曲着,似乎天地间所有的痛苦,都已集中在这一张睑上,而这张脸,也终究承受不了那么多的痛苦,他双眼怒凸,自他的眠眶之中滴出来的,是一丝丝的鲜血,他的眼珠已经凝止,痛苦似乎也已终结了!
但是,不管那张脸,因为痛苦而扭曲得多么厉害,还是每一个人都可以认得出来,那是勇冠三军的十三太保,十三太保死了!
刹那之间,每一个人的气息,几乎都停止了!
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互望着,也们也觉出了四周围的气氛十分不对头,而静默只维持了极短的时间,四面八方,便爆作也似响起了骇人的呼叫声!
十三太保!十三太保!
每一个人都在呼叫着,在前面的人,转过身来,向后奔去,而在后面的人,则向前涌来!
十三太保!十三太保!
每一个人都在呼叫着,他们看到了十三太保的死,那是无法令人相信的事,是以他们要不断地呼叫着,他们若是不叫,惊骇会令他们神经崩溃,有秩序的黑鸦兵,乱了起来,他们像是一群聚在一起,但又突然被人淋下了滚水的蚂蚁一样,乱奔乱走,口中发出近乎绝望的呼叫声,叫着:十三太保!十三太保!
李存信大声呼喝着,他想叫,是奉了父王之命,处死十三太保的。
可是,他根本无法令人静下来,他的呼叫声,他平时极具威严的声音,在这时候,完全起不了任同作用,所有的人,像是全然着了魔魇一样,恨本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只是奔走着,号叫着。
在杂乱之极的呼叫声中,又传来一阵急骤之极的马蹄声,惊骇不定的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连忙抬头,向前看去。
只见十余匹健马,正向营地之外,疾冲而去,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虽然在慌乱之中,但是也可以认得出,骑在马上的,全是营中的重要人物,李存信麾下的大将。
李存信和康君利同时一怔,他们两人也不约而同,向外奔了出去。
没有人为他们牵马过来,兵将在号叫着,抢天呼地,四太保和十二太保,忽然变成了全然没有人注意的人物,他们两人,奔出了十多步,抢到了马旁,翻身上马,也疾驰而出!
当也们驰出营地时,看到先驰出的那十几匹马,是和他们背道而驰的,他们是驰向李克用的大帐去的,是以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便不断加鞭,他们要驰到汴梁城去,他们并辔驰着。
也们两人,一句话也不说,他们已经成功地实行了他们的阴谋,但是当李存孝死了之后,会有那样的结果,却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
他们谁都不想说话,马在飞驰着,也们心中最恨的人已经去掉了,可是这时,他们两人心中的凄惶,却是难以形容,他们只盼快快冲进汴粱城去,四周围的黑暗,像是要将他们吞噬了一样!
他们的身上湿透了,都是汗,他们拚命地在路上驰着,堂堂的四太保和十二太保,这时在夜暗中逃窜,像是两头老鼠!
十几匹马,冲近了李克用的大帐,守营的兵士齐声呼喝,十余柄长矛,疾刺而出,那十余骑也勒定了马,马上的人,自鞍上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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