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七,距赵高五十寿辰愈发近了,相府的膳房之内,开始忙碌起来。
纪空手这些天来一直心绪不定,好不容易布置了一次刺杀计划,却因方锐的缺席而落空。直到与韩信见面,始知情况有变,他利用每日三餐送膳的时间,与韩信频频接触,渐渐弄清了韩信入京的来龙去脉,心中更对问天楼多了几分反感,所谓“士为知己者死”,而问天楼的每一步棋都带着蒙蔽与欺骗,这让纪空手对问天楼更加反感。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将真实的想法告诉韩信。每次当他见到韩信之时,虽然还是那么亲切,还是那么温情,但他却发现在这亲切温情之后,仿佛已多了一线距离。
他为这一线距离而吃惊,同时认识到了在他们之间,已经不可能回复到以前那般亲密无间的关系。当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向韩信说出自己心中的抱负时,他却听到了“凤影”这个名字。
这是一个少女的芳名,这一点纪空手从韩信的表情中就已看了出来。每次当韩信向他说出这个女孩的时候,脸上都掩饰不了心中的喜悦和亢奋,这让纪空手感到莫名心惊。
他不得不为韩信有所担心,看着好朋友沉溺情网,他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安。他熟悉问天楼的手段,更觉得韩信与凤影的相识像是人为布下的一个局,但是他不能说,也不敢说,他怕说出自己的想法后会对韩信造成很大的伤害。
“成大事者,必须不拘小节。”纪空手想起了神农的一句话,的确有所感触,但他心里明白,在这个乱世的年代,在这个豪门当道的时代,他要空手搏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不仅需要智慧和勇气,有时候,更需要的是一种残忍,一种对自己以及自己拥有的感情上的残忍。
惟有如此,他才能真正成为一个强者。
他带着一丝内疚走出寻芳楼,刚回膳房,神农先生便告诉了他一个惊人的消息:“五音先生到了咸阳,就住在咸阳城的‘琴园’中。他此次携众而来,是应赵高之约,专赴寿宴助兴。”
“难道说知音亭与入世阁素有交往?否则五音先生何以会前来咸阳?”纪空手压下自己对红颜的那份关切,更多地是看到了这个问题。他隐隐觉得,自己此行必与赵高为敌,倘若知音亭卷裹进来,实在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你不必担心,五音先生前来赴宴,并不表示知音亭会与入世阁联手。在武林五大豪门之中,知音亭与听香榭置身事外,不问江湖纷争,因此与其余三大豪门的关系一直不错。据我估计,五音先生此行是碍于赵高的情面罢了,你不必担心。”神农先生显然看出了纪空手的心思,是以安慰道。
纪空手陷入沉思之中,这看似偶然的事情,却令他心生疑窦。经历了这一年多来的风风雨雨,使他对“江湖险恶”这句话的涵义又多了更深的体会。当今时逢乱世,豪门列强纷争,此际的咸阳,正值多事之秋,不闻世事的知音亭在这个时候来到了漩涡的中心,这不得不让纪空手往深层次的实质去考虑。
据他所知,此时的咸阳至少有三股势力卷入了对登龙图的争夺之中,除了他自己之外,问天楼与入世阁都对登龙图有势在必得之心,再加上二世胡亥的势力,已经使这局面乱象纷呈,不管知音亭居心何在,五音先生在这个时候进入咸阳,都绝非是一件好事,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
这不由得让纪空手担心起红颜的安危。如果知音亭一旦对登龙图有所图谋,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这将使原本混乱的局势更加混乱。咸阳城内,必是步步杀机,在难分敌我的情况下,最终将会爆发出一场乱战。
但是他又隐隐觉得,在当今五大豪门之中,无论是卫三公子、项羽还是赵高、五音先生,这些人不仅武功绝世,而且都是具有大智慧的智者,以五音先生的阅世经验,他绝对不会看不到此时入京所冒的风险,但他对此依然置之不顾,这是否说明他对事件的发展有所把握?或者是有更大的利益值得他去冒这种风险?
纪空手决定不再平空揣度,无论如何,他都要在今夜进入琴园,一探虚实。为了今夜之行,他想出去听听风声,于是在神农先生的安排之下,他以采办料货的名义出了相府,径自向大街走去。
大街上的人流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市面极为繁荣,人置其中,根本就感觉不到这是乱世的中心,更感觉不到这繁华背后潜藏的重重危机。
纪空手行不多远,便发现了身后有相府中人跟蹑于后,暗中监视。他心中一惊,忖道:“看来赵高大摆寿宴确有用心,否则也不至于搞得草木皆兵,如临大敌一般。”
他跟了丁衡三年,对这种跟踪术了如指掌,所以没有费劲就很快甩掉了尾巴,径自向琴园而去。
他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既然决定了夜探琴园,他就必须先来踩点,以便摸清琴园的地形地貌,所以他瞅准了琴园附近的一家茶楼,登高而上。
他选了一个倚窗的座位坐下,临高俯瞰,琴园的景观十有五六收入眼底。他明知五音先生既然居于琴园,肯定对周围的高点有过了解,单凭在外面观望,显然是看不到什么东西的,他只是对琴园的进出路看了个大概,便要起身离去。
“人在园中,尚不觉得琴园之美,一旦登高而望,美景尽在眼前。”一个婉转动听的声音从楼梯处传来,纪空手一怔之下,不由又惊又喜,他怎么也没有料到,竟会在此时此地碰到红颜。
他刚要迎前招呼,忽闻一个媚力无穷的磁性嗓音附和道:“小公主所言极是,虽然是一句平常的话语,却蕴含了深奥的哲理,就像是堕入情网的少女,爱恨缠绵,尽在网中,不能自拔,等到她真正跳出网时,才会陡然发现,以前的山盟海誓是多么的幼稚,多么地可笑。”
“张军师是有感而发,还是另有所指?”红颜淡淡一笑,莲步轻移,已然上了楼来。
纪空手暗惊道:“张军师?难道来者竟是张盈?我身在相府之中,可不能让她认出我来。”当下无处回避,只得倚栏观景,背对楼面。
陪同红颜而来的正是张盈,她身为赵高门下的红人,自然要尽地主之谊,顺便也一探究竟,看看知音亭何以会用祝寿之名,尽出精英赶至咸阳的原因。
此时已是非常时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影响到大局,是以赵高绝不容许在自己的地盘上还遭人毁了自己的大计。张盈既然受命,当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小公主何以会如此多心?莫非是我说中了小公主的心事?”张盈嘻嘻笑道,她的人一上楼来,顿时倾倒了楼上的所有男子。
她虽然年过不惑,但不知是驻颜有术,还是另有秘方,此刻看上去至多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其脸型极富美感,眉目如画,巧笑嫣然,嫩滑的肌肤白里淡红,仿如淡淡的云霞,端的诱人之极,可惜的是脸色中透出一丝苍白。
更让人迷醉的是她一举一动时随之而动的体态,仿如魔鬼般撩人,脸上露出的娇慵懒散神态配着那千娇百媚的风情,任何男人见之首先想到的,只有一个“性”字。
她与红颜并肩出现,顿时令整个茶楼增色不少,春兰秋菊,各有丰韵,难分轩轾,吸引了众多男人的目光。
红颜立在人前,依然是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脸上微泛红晕,却不说话。
张盈的眼光是何等锐利,一瞥之下,已是明了红颜的女儿心态,微微一笑道:“小公主是何等高傲之人,想当日流云斋项羽屯兵十万,列队樊阴,只求博得美人一笑,尚且不得,却不知是哪家的小子有这等艳福,竟然悄悄地偷走了小公主的芳心?”
“张军师若是再耍贫嘴,我可不依。”红颜小脸微红,娇嗔道。
两人闲聊几句,在随从清理出两张茶桌后,坐到了茶楼的另一面窗前。纪空手缓松了一口大气,正要趁机溜走,却听得张盈又道:“我曾经听说,小公主此次江南之行,认识了一位姓纪的公子,怎么不见他陪你同行?”
纪空手一听张盈提到自己,倒也不急着溜了,他虽然深爱红颜,也知红颜有意自己,却从来不曾听到红颜对自己的看法,难得有此良机,他岂有错失之理?
红颜沉吟半晌,幽然一叹道:“人家的心思小女子又怎会明白?樊阴一别,又是数月,也不知他现在可好?”说话虽轻,却满怀牵挂之情,听在纪空手耳中,心中确有一股难言的滋味。
张盈与红颜的说话都是小声细气,似乎不想让人听到,加之茶楼上本是热闹场所,要想刻意偷听实在很难。只是此时的纪空手内力雄浑,一旦将体内的玄阳真气运行至极限,数十丈内的虫蚁爬行也难逃他的听力掌握,何况是人言之音?
张盈当然看出了红颜心中其实是爱煞了纪空手,否则以她的名门素养,绝不可能在外人面前吐露心思,不由微微一笑道:“其实你大可不必为他烦忧,我才从东方折返,一路上听过不少关于他的传闻,就不知小公主是否想听?”
自樊阴一别之后,红颜找寻纪空手未遂,即返蜀中与父亲会合,稍事休整,又赴咸阳之行。一路上来去匆匆,是以根本没有听到任何关于纪空手的传闻,此时听得张盈说话,事关情郎,不由大是紧张道:“怎么不想听呢?还请张军师快说吧!”
张盈见她着急,不觉好笑道:“你这位纪空手不比常人,他身负玄铁龟武功,别人也奈何不了他,你又何必替他着急?我倒听说他在樊阴之时受了项羽的流云道真气,以至心脉受创……”
“什么?项羽竟然如此卑鄙,怪不得纪公子会离我而去,原来他是害怕拖累了我。”红颜闻言,花容失色,顿时打断了张盈的话头,同时也感受到纪空手对自己的真情。
张盈笑道:“你可吓了我一跳,纵是情急,也不必如此嘛,你是否不想再听下去?”
红颜嗔了她一眼,道:“你快说吧。”脸上红晕又起,真是爱煞人也。
张盈虽是女子,但见红颜这等娇痴模样,亦是爱怜不已,赶忙道:“这位纪公子绝非简单之人,他虽然心脉受伤,一路逃亡,却害得流云斋两大长老疲于奔命,最终落得一个身亡、一个失踪的下场,气得项羽大怒之气,已经张榜天下,将你这位纪公子列为流云斋的头号大敌。”
她见红颜情不自禁地松了口大气,不由调笑道:“怪不得小公主竟然连流云斋的少主也不放在眼里,原来有这样一位多情多义、武功高强的公子相伴,换作是我,想必也是如此选择了。”
红颜对张盈的话并不敢恭维,只是情窦初开的女孩总是喜欢与别人谈起自己的爱人,总觉得纵然是嘴上说说,亦是了却了自己的一番相思之苦,是以竟然与张盈谈得十分投入,亲热得浑似姐妹一般。
她缓缓说道:“可是我见到他的时候,并不知道他的武功有多么好,只是觉得他的眼神十分忧郁,有一种特别的气质,好让人心生喜欢。”她的声音虽轻,但语气中深藏的热情如火般燃烧,听得纪空手心中为之一荡,恨不得跳将出去相认。
“这也让我想到了二十年前的往事。”张盈仿佛也被红颜的情绪所感染,悠悠一叹,勾起了记忆中珍藏的片断:“一见钟情,两情相悦,最终却是一段理不清、剪不断的情孽。”
红颜吃惊地望着她,稍有不悦道:“军师是在咒我吗?”
张盈顿时感到了自己的失态,摇摇头道:“我怎会咒你呢?我为你欢喜还来不及哩,只是听了你的这段情,勾起了我心中的一段回忆。”
她的眼中不再有惑人心神的媚力,却多了一丝如雾如梦的幽怨。她似乎是想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盛夏季节,在一个清幽的湖边,第一次看到情郎时的场景。
红颜的心为之一软,眼中饱含同情。没想到在这个传闻中极度淫荡的女人,竟然有如此纯情的一面,“情到多时方是假”,多情之人本无情,也许在这位多情的女人身上真的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
“是我不好,勾起了军师的眼泪。”红颜掏出了一方香帕,轻轻地递将过去。
“是么?倒让小公主见笑了。”张盈飞快地拭去了眼角的那滴泪水,又还复了那副娇冶的神情,她似乎想刻意掩饰,却让红颜更生怜意。但红颜却不知张盈早已认得纪空手。
等到两人下得楼去,纪空手兀自为红颜的痴情而心动不已,长吁短叹间,忽然灵光一闪:“张盈的放浪不羁形象难道只是一个伪装,或者说是一种报复?她之所以如此,难道更多的只是掩藏她对某一个人的深深思念?如果我的猜测不错,那么这样一个可以让张盈牵挂多年的男人是谁?”
纪空手觉得这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完全值得自己花些时间寻找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是就在他寻思着用什么方法去寻找答案的时候,忽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步步而来,他根本不用回头,就已经知道有三位实力不俗的高手正冲着自己走来。
他依然保持着原先的坐姿不动,也没有回头。在现在这个位置上,他可以采取绝对的主动,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随时可以跳楼而遁,根本不用费神与人纠缠。
“朋友,能跟我们走一趟吗?”来人的语气非常客套,完全是带着一种商量的口吻。
纪空手倏然回头,他始终认为,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这才是做人的本分。
“我想你们是否认错了人,我们好像从来没有见过面。”纪空手微微一笑,似乎想提醒一下对方的记忆。
“可是我们现在不就认识了吗?”来人也投桃抱李地笑了一笑,他身后的两名健汉却似乎并不和善,只是瞪着眼睛,同时将各自的手腕骨节弄得“喀喀……”直响,识事务的茶客已经开始在悄悄溜了。
“好吧,我跟你们去。”纪空手忽然认识到了自己所处的环境不容他大出风头:在闹市的茶楼打架,想不出风头都难。
于是在这三人的挟裹之下,纪空手非常低调地上了一辆马车,沿着街市穿行了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在了一家庭院之中。
庭院深深,极为静寂,纪空手抬头望向窗外,只见藤蔓修长,繁花若锦,假山流水,像是一户有钱人家的花园。
但是纪空手并没有沉醉于这美景之中,他决定出手,在最短的时间内逃出这三名不明身分的壮汉的掌握,因为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身分。
于是马车一停,当第三个人跨出车厢的刹那,他的拳头便照准对方颈椎结合处狠狠地砸了过去。
他的拳头不仅快,而且准,只要出手,对方就惟有倒下。
但是这个人却没有倒下,而是料定了纪空手会在这个时候出击,所以他亡命地向前扑去,致使纪空手这势在必得的一拳竟然落空。
纪空手心中大骇,这才发现对方的武功远远超出自己的意料,不过他丝毫不显慌乱,而是当机立断,向车顶纵去。
“轰……”劲气如泉喷般冲泻,碎木横飞,锦缎散裂,纪空手状若天神般破车而出,人在空中,已经看清了这三人所站的各个方位。
他的心禁不住直往下沉……
这三人似乎都是随意而立,看似无心,其实占据了最有利于攻击的要害位置。自己无论从哪个方向逃逸,都会遭到对方最强势的围杀。
他这才知道自己陷入了一个精心布置的杀局之中,对方不仅知道自己的身分、武功,而且针对自己不敢暴露身分的心理,引得自己来到这僻静地实施杀戮。
“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历?何以会如此清楚自己的情况?”纪空手在刹那间想到了很多对手,却都断然否决了,因为他对自己的行踪保密程度极端自信,除了神风一党与韩信外,绝对没有人能够识得出他就是纪空手。
劲气如水漫城墙之势从三方逼压而来,根本不容纪空手心生迟疑,他仿佛人在龙卷风的漩涡中心,感受着强大气流如窒息般的冲击。
他陡然提劲,将心境处于一种至静的状态,放松着自己的每一根神经。他的灵觉在捕捉着对方的气势锋端,用心感悟,不放过任何一丝痕迹。
但无论他怎么努力,表面看上去都难逃一死的命运,只要是稍有常识的人都会知道,此时的纪空手人在半空,纵然是武功奇绝,亦无处借力,只能往下坠落,而对方的三道劲气正以迅猛之势自三方挤来,随时都有可能将他的身体挤裂压爆,即使他是一个铁人,最终也难逃厄运。
这是一个绝境,任何人置身其中,都惟有徒呼奈何,回天乏力。
但纪空手却没有这种感觉,就在他身形将要坠下的刹那,脸上竟然泛出了一丝笑意。
一丝微笑,淡淡的微笑,笑容的背后却蕴藏了强大的自信。他将全身劲力全部提聚,依然用心去感悟着对方逼迫而来的三道巨流。
无形却有质的气流如狂飙直进,宛如决堤的三道洪流,卷起惊涛骇浪,声势咄咄逼人,那浪头峰端仿如巨兽的大嘴,正向纪空手的身躯奔迫而来,似乎要将眼前的一切吞没。
纪空手算计着气流峰端的到来,算计着它的速度与接触自己的精确时间,当他感到劲气如长针侵入肌肤,引发丝丝痛感时,陡然大喝一声,无俦劲力自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中迸发而出,汇成一道强烈的气环,迎向了对方势如狂风的洪流。
“呼……嗤……”气流一触间,竟然没有发生爆炸般的情况,反而产生出了一股非常迅猛的反弹力,而这正是纪空手所希望看到的。
他人在半空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围攻自己的三大高手都是内力雄浑之辈,三人联手,别说自己,便是五大豪门之主亲至,都不可能以强力抵挡。所以他根本就没有想去如何化解对方的劲力,而是想到了童年时候在淮阴江畔常见的搏浪游戏。
每年的春分一过,在淮阴的江边,总有一群少年下水嬉戏,因为只有这个时候的江水,才会经常出现他们盼望已久的浪潮,从而开始一种名叫“搏浪”的游戏。
搏浪,顾名思义,自然是在浪峰中搏击嬉戏,浪峰的巨力本不是人力可以征服的,所以最终的胜利者从来不靠自身的水性蛮力,而是顺着水势的流向,掌握浪峰的状态,随波逐流,从而永远行在浪峰的前端。
此时纪空手的处境形如搏浪,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发力而出,借着最终形成的反弹之势,人如狂风般破空而去。
他的身体飘逸若仙,更似一只大鸟腾云于九天之上,脚下的劲气如云涌动,他的人借着一纵之力已经飘飞到了数丈开外的假山上。
“数月不见,想不到纪公子的武功精进如斯,佩服佩服!”花丛之中一分为二,两人踱步而出,纪空手抬眼看去,心中一喜,因为来人竟是吹笛翁。
他顿时放下心来,跃下假山,拱手见礼道:“吹笛先生的玩笑开得大了,若不是我见机得快,恐怕惟有劳烦先生为我收尸了。”
他看了看适才联手攻击自己的三人,已是肃然而立,神情显得恭谦,丝毫看不出刚才那威若惊涛的一击竟是出自他们三人之手。
“纪公子说笑了,对于你的身手,我从来都不敢怀疑。只是有人不太相信,所以才请乐道三友出手相试。”吹笛翁身子一斜,将身后的那人让于身前。
纪空手心中一凛,不由又打量了刚才出手的三人一眼,惊道:“原来是乐道三友,怪不得,怪不得。”他素知乐道三友乃是五音先生门下的三大高手,其身分地位已在门派宗师之上,若非他们手下留情,自己未必就能逃过刚才那一劫。
他这才相信对方确无恶意,当下抱拳向乐道三友行礼道:“在下无礼,幸蒙前辈手下留情,多谢了!”
乐道三友微微一笑,同声道:“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造诣,的确如吹笛翁所言,乃是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
纪空手道:“这是吹笛先生抬举罢了,想我一介浪迹江湖的小子,有何德何能敢受前辈这等评价?”
“当得起,当得起。”乐道三友脸上无不露出欣赏之意,笑眯眯地道。
“年轻人恃才不傲,虚怀若谷,的确是一种美德,不过凡事不可过度,否则就成小家子气,难显强者风范。”那位站在吹笛翁身边的老者淡淡一笑,终于开口说话道。
“前辈教训甚是,晚辈铭记于心。”纪空手心中凛然,隐隐从其声中听出了一股王者霸气,令人心生仰慕之感。当下转头望去,只见此人身材颀长高大,有若峻岳崇山,相貌清奇,两眼深邃有神,闪动着智者的光芒,乍看一眼,有若仙道中人般飘逸,再看一眼,却又有几分相熟之感。
纪空手见得吹笛翁一脸欣然之色,蓦然灵光一现,俯头便拜:“淮阴纪空手拜见五音先生!”
那老者微微一笑,长袖轻扬,一股大力将他托起道:“请起。”
此人不是别人,竟然就是五大豪门之一知音亭的主人五音先生,而他们现在所站之地,当然就是琴园。
纪空手顿时醒悟,望向乐道三友道:“原来你们带着我兜了一个大圈子。”
乐道三友中的弄箫书生道:“这不过是遮人耳目罢了,毕竟咸阳乃是非之地,不可不小心为之。”
纪空手闻言点头,忽又有些纳闷地道:“可是你们又怎知我是纪空手?而且这么快就找上了我?”他自进茶楼,到出来时最多不过一二个时辰,自以为行事机密,却没料到最终还是被人识破行踪,倒想知道自己的破绽出在哪里。
吹笛翁笑道:“其实这很简单,那家茶楼一直是我们在咸阳的一个据点,像公子这般非凡人物,虽然作粗人打扮,却遮掩不了一脸的英气,自然受到我们的关注。后来小公主上楼一趟,见了你的背影已然生疑,所以就发出信号,让我们将你请至琴园。”
纪空手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五音先生见他武功不差,头脑机灵,已有了三分喜欢。碍于爱女所请,细细观察,只觉此人眉间逸出一股满不在乎的气质,虽然面对豪阀人物,言谈却不卑不亢,无疑是一位智勇兼备的人才,不由暗暗称道爱女的超凡目力,微一沉吟道:“请随我来。”
他抛却随从,只领着纪空手一人当先步入十数丈外的一片竹林,林中有道,直通石亭,清风徐来,在这盛夏时节,倍感清爽。
两人各坐亭中,早有清茶置上,五音先生品茶一口,道:“你的内力的确古怪,武功却有路可寻,可见你的一身所学并非来自于玄铁龟上的记载。世人虽然以讹传讹,但老夫猜测,你的内力路数只怕与玄铁龟有关。”
纪空手没有想到五音先生只看了自己一眼,便对自己的所学尽知端详,心中的惊讶实在是不可言状。当下大是佩服道:“前辈所言,无一不中,事实正是如此。”
于是,他将自己这一年来的奇遇一五一十地道出,听得五音先生啧啧称奇,心中暗道:“这莫非就是天意?倘若此子入我门中,执掌门户,何愁大事不兴?”
他身为知音亭豪阀,一生行走江湖,识得英雄无数,一眼就看出纪空手绝非常人,假若加以调教,日后必成大器。难得的是他一生只有一女,偏偏这女儿又眼高于顶,纵是项羽这等枭雄人物,亦是难入法眼,不想却偏偏机缘巧合,让她钟情于纪空手,这就像是上天安排一般,令五音先生怦然心动。
“你所说的神农先生,虽然以你为首,对你大加推崇,只怕此人的用心并不简单,你是否有过察觉?”五音先生是何等精明之人,眼珠一转,立时看到了一线危机。
“正是如此,他无非是想利用我来引开赵高的视线,然后伺机做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纪空手并不吃惊,反而胸有成竹地道。
“这么说来,你早知他用心不良?”五音先生没想到纪空手竟有如此城府,诧异地问道。
“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自己心中当然有数,任凭他如何捧吹,我也不至于会认为他会毫无条件地全力辅佐我。试想一个可以将心中大志隐伏十年之人,若非有所图谋,必是有远大抱负,偏偏他在这个时候反叛问天楼,却要辅佐我来争霸天下,这自然是别有用心。我虽然看出了这一点,却好似浑然未觉,无非是想借他们之力,赶到咸阳相助一位朋友。”纪空手淡淡一笑,对五音先生毫不隐瞒心中所想,因为他已看出,五音先生是真正欣赏自己的人,就像相马的伯乐,对千里马天生就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喜好。何况还有红颜在内,使得他终于可以毫无防范地面对眼前这位当世豪阀。
“也真是难为他了,毕竟十年光阴,若非心志坚定之人,哪来这般忍耐力?”五音先生说道。
纪空手微微一怔,道:“前辈莫非知晓他的目的与动机?”
五音先生眼芒一闪,道:“神农出现江湖之时,还在二十年前,风头强劲,是连五大豪门都不敢小视的大人物。谁知十年前,他却突然失踪,成为武林中公认的一段悬案。世人都知道他是为了卫三公子的一个承诺而甘心退出江湖,但我却明白,神农归隐,却是大秦始皇专门对付赵高的一个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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