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半月后的上午,高婉云亲自来到了寝宫。那时天色尚早,我刚刚醒来。身边的侍女轻声的上来通报:“皇上,皇后娘娘来了。”
我怔了一会儿,不情愿的坐起来。旁边侍立的人过来开始为我更衣。洗漱完毕,我等不及传早膳,抓起桌上盘子里的点心就往嘴里塞。我总是在这个时候饿的要命。
旁边人低声的提醒我:“皇上,皇后娘娘在外间等皇上好一阵子了。”
我一边嚼一边走了出去。
典礼的时候我只匆匆看了一眼高婉云,其实并不很记得她的模样,这次一看,原来还是个小女孩子的身量。我进去的时候,她正坐在下首的椅子上东张西望,看到我后,她连忙站了起来向我深深一礼:“臣妾问皇上安。”
我含糊的应了一声,接过小太监递过来的热手巾擦了擦嘴,然后命人倒茶。喝了一口热茶,我抬起头,不想正对上高婉云打量的目光。
这宫里除了迎春,没有人敢这样直视我。我一时竟不知如何处之。倒是高婉云抿嘴一笑:“皇上,现在正是春光烂漫的时候,臣妾那里新制了一批精巧风筝,臣妾想邀皇上一起去放风筝,不知陛下可肯赏光。”
我纳闷的看着她,不知道这是谁教她的,小小年纪,也会主动来邀宠了。但是看她的脸,却是一丝谄媚的神情也无,笑的很是自然。
门外传来几声鸟叫,果然是春日正好呢。
我对下面的小女孩点点头:“你和朕一起用早膳吧,然后去放风筝。”
小女孩露出惊喜的表情,她站起来突兀的向我行了一个大礼:“谢皇上!”
吃过早饭,我命迎春抱着兆儿,随着我一同出了门。我们到了御花园后面的一块辽阔草地上,那里早有人准备好,看着地上摆好的一溜风筝,我突然想起了我初到这里的光景,那时我喜欢上了瑞华太妃,然后送了她一只鸟羽风筝。
高婉云挑了一个凤凰形状的风筝,笑着问我:“皇上,和臣妾放这只好不好?”
“你放吧,朕看着。”我边说边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她奇怪的看了我一眼:“看别人放风筝怎么有趣呢?”
我无奈的答道:“朕没有力气和你跑来跑去。”
“皇上正值春秋鼎盛之年,怎么会……”她娇纵的撅着嘴巴,后面的话却被我瞪了回去。这时身后的兆儿突然大哭起来,我扭过头大声问:“迎春!怎么了?”
迎春抱着兆儿小跑过来:“回皇上,是小皇子去摸风筝,结果被竹丝儿扎了下手,并没有什么事。”
我拉过兆儿的小手仔细看了看,只是食指上有个小红点,果然并未受伤。我把他接过来哄了半晌,他才住了声。他委屈的抽着鼻子,就要往我怀里拱,眼看着他满是涕泪的脸蛋就要结结实实的蹭到我的衣襟上,我连忙又把他送回给迎春。
忙完兆儿,我才发现,高婉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向远处望去,我看到她正扯着一个风筝迎风奔跑着。向她这样行动无度的皇后,应该也是大魏宫廷中的头一个了。
我坐在柔婉的春风中,想来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一年,此时的日子虽然貌似平静,可是我总是隐隐的觉出有什么东西正向着倾颓的方向,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想不了这许多,总之是想办法自保罢!
我坐在草地边的椅子上,胡思乱想了好久,直到高婉云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皇上,您看到臣妾的凤凰了吗?”
我冷冷的斜睨着她:“高婉云,是你父亲教你的吗?”
她不解的看着我:“皇上在说什么啊?”
“是高欢要你和朕生下一位皇子吗?所以你才故作姿态的跑来邀朕同你来这里玩,是吗?”说完这话,我生出一种恶毒的快感,她是高欢的女儿,她身上流着那个权臣的血,羞辱她让我觉得十分满足。
她大大的愣了一下,然后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我,我迎着她的目光,兴致盎然的观察着她的脸慢慢转红。
一颗泪划下她的面颊,我站起来,转身背对着她,走开。
这一路我走的很急,到了寝宫我匆匆的提前服下了药,然后上床躺下。不知为什么,刚才我突然觉出一种久违了的兴奋,过去就是这种兴奋促使我不停的杀人,然后沉迷于血腥的空气中不能自拔。为了压制住这种情绪,我得赶紧睡着。
没想到我刚刚有了睡意,门口的小太监便进来通报:“皇上,斛斯春大人觐见。”
我猛然坐起来,怒不可遏的大喊道:“不见!让他滚!朕要睡觉!”
门口起了一阵骚动,宫人和侍卫们拦着一个人,那人却满不在乎的高声问道:“皇上何故如此盛怒啊?难道臣又来错了时候吗?”
我赤脚下了床,大步走向门口:“王八蛋,你走!”后面的侍女们追着给我披上一件外袍,被我一把挥开。
那个人几下便推开了拦路的侍卫,径直走了进来,然后向我弯了弯腰:“臣斛斯春来给皇上问安。”
我歪着头,瞪着眼前这个络腮胡子的高大男子,然后暴躁的抓起桌上的茶壶向他扔去。
他很灵活的偏了下身子,避开了茶壶。
我刚想扑上去,突然觉得一阵气血上涌,眼前黑了一黑,我嗵的一声倒在了地上,周围的侍女们惊叫着过来扶我,我晕头晕脑的被她们安置到了床上。我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发现屋内的下人都不见了,只剩那个斛斯春,他正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
我坐起来,突如其来的眩晕让我轻轻的哼了一声。
“臣冒犯陛下了。”他向我重重的磕了个头。
我无力的向他摆摆手:“斛斯春,你到底有什么事情?”
他站起来走近:“陛下,臣是粗人,说话行事若有不周之处,还请皇上原谅。”
我叹了口气。
“皇上,高大人出征后,朝中暂由微臣处理朝政,然而皇上正值春秋鼎盛之年,大政理应奉还给皇上才是啊。”
我冷笑了一声,又一个来说我是处于“春秋鼎盛之年”的,好像在此之前我一直是个幼童,现在骤然间长大了一样。但是他这是什么意思呢?大政奉还,自然不会是高欢的意思,难道这个斛斯春是想趁高欢出征的机会来做点什么手脚吗?
或者说,他想成为我这个傀儡皇帝的主子,取代高欢?
我用手按着额角,无意识的对着斛斯春微笑起来。我怎么会相信你呢,你们这些骗子。
他却定定的看着我,好像呆住了一样。
过了半晌,他猛然站起来:“明日还请皇上早朝。要知道,宇文泰大军已经将高欢兵团与洛阳隔开,皇上若再无动作,恐怕都城危急!”
“哦?你是说——”我慢吞吞的问他:“高欢败了?”
“难道皇上还不知道?”
“朕怎么会知道呢?哪里会有人来告诉我外面的事情啊。”我重新躺回床上,向地上的人摆了摆手:“你退下吧!”
斛斯春默默的又磕了一个响头,然后离开了我的卧房。
我将被子拉上来盖住了头,在一片漆黑与憋闷中睡去了。
接下来的三天中,毫无预兆的,宫内骤然开始混乱起来。
不知道是谁放出了流言,说高欢大军一败涂地,作为副将的窦老将军已经在蒲坂阵亡。宇文泰叛军正向京城进军。
我对于中原的地理不是很了解,问了葛琛,他告诉我蒲坂若使当真失守了的话,那么高欢的军队势必会被宇文泰逼到商山,那么即使洛阳被攻,也无法及时赶来守城了。
“现在都城里还有多少军队?”我坐正了问他。
他想了想:“这个……臣也不大知道,皇上可以问问斛斯春大人。”
我点点头:“召斛斯春到普华殿。”
一个时辰后,斛斯春到了普华殿,他一身戎装,看起来有点兴奋:“臣斛斯春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向他做了个平身的手势:“朕召你来是想问你,现在洛阳城内还有多少军队?”
“皇上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我不禁将身子向前探了探:“你的意思是——高丞相真的落败到商山了?”
“据昨日的消息,的确如此。”
“那,洛阳城有危险吗?”
“回皇上的话,宇文泰大军昨日已到了离京城一百里处的崖山,不知为何驻扎了下来,但若是他继续逼近的话,一天之内,他的前锋就能到达洛阳城外。”
“你还没有告诉朕城里还有多少兵。”
“回皇上的话,城内只有皇上的亲军算是精锐力量,其余的西营兵就不堪大用了,哦,还有皇上当初带来的平阳卫队还驻扎在城外的北营。”他恭恭敬敬的回答。
我重重的向后一靠:“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正是坐以待毙?”
斛斯春向后退了一步,不回答。
我眯起眼睛盯着他,不知为何我总是觉得他心中自有一番计较,虽然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还有今日,他没有称呼宇文泰的军队为“叛军”,这也很奇怪。
“斛斯春,今天,把朕的平阳卫队调入京城,在宫门口待命。”
“是。”
打发他退下,我咬着手指在大殿上转了两个圈,然后快步向寝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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