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咔一路走过廊子，转了几圈，到了一处院子，抬头一看是霜梅殿。

千霜万雪，受尽寒磨折。

赖是生来清硬，浑不怕、角吹彻。

清绝，影也别，知心惟有月。

原没春风情­性­，如何共海棠说。

我止身，看这牌匾轻轻念出霜天晓角。

轻叹一声，如此的贴景，如此的适宜，似是专为八阿哥而作一样。

抬脚轻声踏入殿中。一路奴才甚少，偶有传来煮药的味道。

比起外面的热闹生气，这里显然空寂得多。

“侧福晋，贝勒爷这会怕是吃了药睡着了，您看？”小德子跟八阿哥的小太监小兆子低头耳语一番回来同我说，犹豫看着我。

我立住步，低头沉吟，还是踏近身去。

小兆子轻声磕下头，压低了声音“奴才小兆子见过侧福晋，侧福晋吉祥”

我点点头，朝他们挥挥手。

轻声慢慢推开了门。

床幔间，那赢弱无光的脸庞缥缈的蒙着一层颓败之­色­的人，便是往日那温雅如玉，风度翩翩，容光焕发的八阿哥吗？眼眶顿时湿润，悲痛欲绝。忧伤看着床上毫无生气的人。

缓缓走近，双手微微颤抖，走近轻轻坐上床沿，苍白得有些发青的脸­色­，那圆润的面容，已然瘦下一大截，静静看着，眼泪潸然落下，双­唇­微启，不可置信。

这还是那个云淡风清的他吗，还是那个侃侃而谈，尽是智慧与聪颖的他吗？还是那个陪着良妃容光焕发的他吗？

曾几何时，也是这样看着他，随之，迎来了良妃的恶耗。

也是这般，连在睡梦中也紧紧蹙蹙眉的他，在梦里也未松懈过啊。

抽出手巾，轻轻拭去额头­唇­角的细汗，轻触额头，却只是发凉。

吸吸鼻子，用力吞下那份肿痛，细心拉上掖好被子。

头有些微微的发晕，回头一看，这窗子却是关得个严严实实，房里还生着火，摇摇头，这帮太医是­干­什么吃的，起身轻轻推开在床拐角的窗户的一角，就是有风，也吹不到床上。

站在窗边，狠吸了几口凉气，才缓过劲来。

重新坐回床沿，看他有些进气短，出气长，呼吸竟是有些微弱，似是透不过气般。

倒过一杯温水，轻轻沾湿了手指，湿润他­干­涩得发裂的­唇­瓣。

“小兆子……”八阿哥微眯着眼，轻声呼唤。

我忙凑近身“八哥，你要什么，哪里不舒服？”

他费力的睁开眼，哆嗦的从被窝里颤抖的抬起手。

“你是……若兰？”声音疑惑透着微微的欣喜。

我激动的扶住他的手，泪水涟涟的重重点头。喉咙阵阵发紧。

“是我。八哥，我回来了”

他扯动嘴皮一笑，僵直了脖子要起来。

我忙起身走近，扶他慢慢靠在床边。

“八哥，要喝水吗？”

他虚弱眯眼点点头。

我斟满茶杯，凑在嘴边试试温度，这才小心喂给他。

显是极渴，足喝了三杯，这才摆手。

我心里直骂那帮庸医，房间闭得严严实实，生着一盆火，不­干­燥才怪。

没有煤气中毒算是大碍了，这没病也活活折磨出病来了。

“你真是若兰？”顺了口气，这才显得有些生气来。

我噘嘴不满看向他“八哥，我是野鬼，拉你下地府来了”

他眯了眼，扯嘴想笑，却引发阵阵轻咳。我忙坐下轻拍他的背。

他摇手道“没事，没事”

我岔岔不平看着他，轻扶着他的胸，顺着气“这样还叫没事，怎样在你眼里才叫有事啊”

他艰难的呵呵轻笑“几年未见，你倒是没怎么变，这会你不是该同老十四在一起的吗，怎么……”

“我急着回京见春儿，所以先走一步，顺道过来看看你”我扯着谎，八阿哥一向聪明，聪明之人皆有些自负，如今他这模样，自尊那根弦怕是绷得紧紧的，岂容人可怜？

他偏头斜视我一眼，没吭声。

聊了一会这几年的过往，独独未提死鹰之事。

见有颇有疲倦，妥贴扶他躺下，渐入睡眠这才安心离去。

“彩霞，把负责贝勒爷的太医给我叫过来”我心气未平的拍着桌子，烦燥的起身，在屋里乱转。

我在他屋里那么久，一个人影都没瞧见进来，摆明了死活不管。

这趋炎附势，见风使舵的灵活劲倒是演得十足十。

“侧福晋息怒，奴婢这就去叫”彩霞见这阵势，得了令拨腿就往后跑。

我胸口不定的直灌了几杯茶，才稳下心来。

“卑职郭台守见过十四侧福晋，侧福晋吉祥”

“原来是郭太医，起身吧”这郭台守，倒是见过几次，印象却是不深，总是跟在一群太医后，也不知道医术如何。没想到给八阿哥安排的竟是他。

“这贝勒爷的病可是你负责？”我略带质问。

“正是卑职”

“我刚去看了一趟，到底是何病，怎如此严重？”

“侧福晋，这贝勒爷的病，只是入秋，内外交寒，受了重凉，加上思虑过甚，悲伤过度，这才病上加病，严重起来。”

放在桌上的手轻轻握成拳，目如寒冰，紧紧盯住他，听着他的说辞，他被我横眉一扫，眼神滑了过去，声音愈说愈低。

“这朝中之事虽说不是我等可以议论的，不管如何，他总是贝勒爷，皇上的儿子，纵有纠纷和误会，也不是我们可以去妄自揣摸的，往日八贝勒，朝廷百官，宫里宫外，哪个不是敬佩有嘉，如今一点点风吹草动，你们就揪着这一点，顺着杆爬了？！”我愈说愈窝火。轻拍起桌子来。

郭台守叭的一声跪下，惶恐道“卑职不敢！”

我抑制怒火“不敢？我看你是胆大的很，整个霜梅殿，不见奴才侍候，我在房间足呆了几个时辰，也未见你进去问候一声，贝勒爷要是在这个时候出了什么差子，你担得起这担子？！”

郭台守低头直触地面，微微瑟瑟发抖，发不出二句。

“你给我听好了，我给你三天时间，要是不见贝勒爷身子好转，你这脑袋给我好生提好了！”

重重磕了好几个响头，颤声道“侧福晋，不是卑职不想医，只是这贝勒爷的病来势汹汹，加上这心里郁结，主要也是心病啊。往日奴才配了药，大部分也被泼了，饮食上，也是翻动几筷就不再动，这……这叫卑职，是大罗神仙也难救啊”

我重重拍下桌子，扫下茶壶，厉声道“好大的胆子，身为太医院的太医，治的是天皇贵胄，却是如此的推卸责任，是该有的态度吗？！！真要是好身体了，用得着你们，不喝药，不会想办法吗，啊！”

郭台守哆嗦着身子，冷汗直冒“是，卑职这就去办，这就去想”

“彩霞，把厨子给我叫来！”我气得火冒三丈，怒气难平。

“给我端出去！”我刚走近，就听见八阿哥虚弱的喊声。

小兆子跌跌撞撞的抱着食盒冲出来，差点没摔倒，我看看里面，忙点­唇­嘘了一声。

待走到一旁，才让小兆子打开盒盖。

全都是上好的­精­美食物，蹙紧眉，这厨子被我驯了一顿，确实做得不差，为何……

叹口气，难道真的是心病？

这喝不下药，也吃不下饭，身子又怎么会好起来，只能日渐虚弱下去。

小兆子无可奈何看着我。苦着脸端着食盒往厨房走去。

“哎呀，侧福晋，这里不是您来的地方啊，伤着您可怎么办？”王厨子见我到来大吃一惊。

我睃了他一眼，摆摆手“马上给我准备一个小厨房，别废话”

我卷起衣袖，在墙角的米袋一样一样看着，终是选了大颗饱满的海米。

彩霞已经洗好瓦罐，我亲自淘着米，淘尽后用水泡着，放在一旁。

“彩霞，把行宫里所有的水果都拿一些来”我一边忙一边交待。

小德子已经将蔬菜洗净放在了一旁。

我开始调沙拉酱，油，蛋黄，庶糖，淀粉混匀在锅里熬成稀糊状，小德子看得目瞪口呆。

我一边拌匀一边尝着。直到味道差不多才置在一旁的小碗备用。

忙乎一阵，将米和水按比例入锅，让小德子小心看着，不断的翻搅。

这才和彩霞整妥起水果来。

黄瓜，苹果……西瓜，西红柿切丁，白菜叶切成细丝，加了几粒菠萝，混匀了放在一旁。

仔细选好几样蔬菜在开水里过了一遍，脆生生的捞起来，滴上麻油，洒些盐，芝麻用筷子搅拌均匀。一条一条，一段一段，仔细在一个平底盆摆弄好，慢慢的堆成小山模样。

最后再洒上一层芝麻。

直起发酸的腰，走到小灶上看白粥，接过勺仔细搅拌，慢慢粘稠起来，冒起了小泡，我点点头，示意将火弄熄，只留点火星，温热着。

“彩霞，给我弄点小火，千万别大，知道吗？我要保持锅的温热”

用手试试温度，在锅上加了一个圆形的铁圈，这才滴上几滴油，将蛋黄去掉，只留蛋清从铁圈中打了进去，慢慢的变白。

待凝固后，这才拿开铁圈。小心的盛到一个小碗里。

“彩霞，乘碗白粥”

“小兆子，将蛋，和青菜放上食盘”

我端过水果盆，将自制的沙拉酱稠稠的倒在上面。最后放上食盒。

拍拍手，看了看我的杰作。满足的微笑。

抬手轻轻敲门。

“我不吃饭，别来吵我！”

我苦笑摇摇头，轻轻推开了门。

“没听到是不是……”八阿哥抬头怒目瞪过来，瞧见是我，还是铁青了脸背过去，不说话。只斜斜靠在床边。

我接过食盘，示意将小桌摆到床边。

这才摆手让他们出去。

我轻轻将食盆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唉，若兰，我没味口，你拿出去吧”八阿哥头也没回，闭眼养神。

我故作长叹一声，坐在桌旁，手撑着下巴。

没反应？

转转眼睛，叹声更长。小心翼翼看着他。

“若兰，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我真的吃不下”

我无限遗憾的将另一只也撑上桌，一起抬住下巴，长叹一声道“唉，有人真是没福了，难得我洗手下厨房，竟然连看都不看一眼，就让我端下去，好吧，好吧，那……我只好端走了”

我作势起身，动作颇大的往后推着凳子。

八阿哥咦了一声，转过头，看看我，又看看食盘，抬手指着，满脸的不可置信，双目圆瞪。

我笑着点点头，坐下身，叉下一根青菜，夸张的咀嚼着，转着头，啧啧出声，闭着眼尽显享受。

“真是太好吃了，唔，这味道……”

“若兰，你确定？”八阿哥满脸黑线。嘴角微微抽搐。

我用力点点头。

“若兰，这些，我可是从来没有见过啊，有这种做法吗？”八阿哥倒是显得有些兴致起来。

我咚的一声放下筷子，双眼发光，惊叹道“八哥，这你就不晓得了吧，保管这大清，没有哪个人可以吃到这样的菜式，这可是几百年后……”我捂着嘴，乱转着眼珠，不再吭声。

八阿哥眯着眼，没显得多么错愣，只带疑惑问道“怎么了，什么几百年的？”

我放下手，讪笑道“我的意思是说，这菜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不信你试试”

他目光如炬盯着我，突地爽朗笑道“若兰，你让我意外又岂只是今天，你再古灵­精­怪，我也是见怪不怪了，好，既然是你亲手下厨，我就试试”

我舒了口气，端正坐着，看他先只是谨慎的喝了口粥。

“嗯，这粥熬的不错”他微微点头。

我紧紧跟着，不放过他一个动作。正襟危坐。

在我期待的眼光下，再伸筷夹下一根青菜，绿油油，夹着几粒白芝麻，煞是好看。

“快吃，快吃”我急促的微微摆着手。

八阿哥仰头一笑，声音这会倒是中气十足“行了，若兰，我一样一样，全尝到，好不好，你安生坐着，别惹我发笑”他笑得胸口震颤。

我红了双颊，嗫嗫退开了些。

看他吞下一口青菜，我也不自觉吞了一口口水。愣愣看着他。

良久都是对目，不出声，我急切，他淡定自若，不动声­色­。

我眨眨眼，伸了伸脖子。老哥，怎么样，好不好，都说一声吧。

“还不错”他再次伸下筷子。

“等等，这个不能用筷子的！”我忙用手挡住。

他奇怪的哦了一声，停下手，静下身看我的把戏。

拿起我特制的叉子，满面春风的看着他，熟练叉起一个苹果，大方伸向他的­唇­。

他眼神询问了我一声。我点点头，弯了嘴角。

“若兰，这味道蛮怪的，确实是从来没吃过”

我低头用刀切下­鸡­蛋的一角，用叉子叉起“你当然没听说过啊，都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告诉你，这东西叫做沙拉，可以美容，又排毒，又营养，无油无脂肪，对身体没有任何负担……”

这下没有犹豫，一样一样，都塞了下去。不住的点头。我一边不住的介绍，­色­香味俱全，外加声音和形象的介绍。耶，完美。

我嘴里念念叨叨，手上动作没停，他偶尔问一句，我便回答一长串，对答如流，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妙语连珠，巧舌如簧……

只听得他目瞪口样，饶有兴趣，不知不觉一扫而光。

我满意看着这空落落的碗，成就感顿生，虽然头一次做的不多，但往后一定会更好的。

拍拍手，递上毛巾给他擦嘴。

“小兆子，把碗筷收下去”我朝门外喊了一声。

小兆子一看这阵势，舌头好像僵住，愣看了好一会。

我拍拍清脆两声，他这才欣喜的跑下去。

“若兰，真是谢谢你”八阿哥亲切的微笑着。

我心突突跳着，只叹，唉，你又怎么知道我心里就算赔一百次一千次罪都弥补不了我的罪过啊。

我倒了清水，递给他。

“八哥，千万别这么说，良妃娘娘在世的时候，待我情同母女，八哥也一向对我照顾有加，若兰如今做这点算什么”

他眉头微微蹙起来，沉重点点头。

我只想抽自己嘴巴，骂了自己一万遍，该死，好死不死，怎么在这个时候提什么良妃。

我­干­咳两声“八哥，我给你弹一曲可好，应该可以助你入眠”

八阿哥动了动身子，舒适的靠了靠，点点头。

“不知道八哥，有没有特别想听的曲子？”

八阿哥转动眼睛想了想，突然睁了眼“嗯，记得三年前，听过一个小兄弟唱过一首歌，我一听难忘，如果有机会，真想再听一次”

我疑惑的哦了一声。

他看看我，遗憾道“怕是再也听不到了，他就像从人间消失一样，我曾经找过几次，都无疾而终，唉”

“八哥，可知道是什么曲子，也许我会呢？”

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曲子，三哥说是洋文歌”

我恍然大悟“八哥，你真的很想听这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