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闭坊门前,元镇送走了睿姬,三步一回头,缓缓走回茶坊。
街道上闪出一个精干的壮年男子,富贾华服装扮,随从一身绫罗,一副暴发户气象。那人朝元镇拱手笑道:“我乃东岛茶商,听闻元家雀舌名动京城,特来寻公子,谈一桩生意。”
元镇客气地还礼:“既是远道而来,且品一品我家的茶,再言商事。”
“元公子果然是风雅人,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元镇迎那人入内,坐定后缓缓煮水,随从好奇地凝视他示范茶道。那人望见炉火,眼中现出热切的光芒,元镇抬眼看去,分明有两团火焰在他双目中燃烧。
茶成,汤沫宛如堆雪,那人赞不绝口,用手在茶碗边抚摸良久。元镇笑道:“客官是个爱茶的人。”
“不错,公子可否让我来煮茶?”
“请。”
那人接过茶具,慢条斯理地调弄起来,动作有些生硬,却颇为讲究,显是学过。元镇守着礼节,并未出口纠正他不对的地方。那人抬眼看元镇,客气地道:“元公子是此道大家,我班门弄斧,见笑见笑。”
“不敢当。不知客官想谈的是什么生意?”
“来这里自然是买茶。”
“想买多少?”
那人微笑:“我愿出千金,求雀舌焙制之法,但求元公子割爱。”
元镇面色一冷,立即拒绝:“家传之法,概不出售。”
“元公子何必拘泥?生意人,只管在商言商。”
“皇贡之茶,不敢外传。”
那人脸色也冷了下来,“听说元公子为求妓汝一笑,以元家茶道相授。对这焙制之法,又一味藏私,难道我等不如一个妓汝?”
元镇语塞,按理,他的确不应私授睿姬茶道,但心之所系,哪顾得了许多?加上他一心为睿姬脱籍,只等清明后新茶上市,托人走太常寺和教坊的门路,从此与睿姬双宿双飞,把她当作自家人一般,就不管是否泄密。
“这是我家私事,与阁下无关。”元镇板着脸,有了送客之意,“买茶可以,其他免谈!”
那人的随从抽出腰刀恐吓,元镇无动于衷,那人皱眉,一字一句地道:“元公子不要后悔。”
“绝不后悔。”
那人目光中如有刺芒,虎狼之眼,令元镇心惊肉跳。他诡异地一笑,带了随从离开,元镇目送他们走远,急忙命管事紧闭大门,不得随意迎客。
如此过了十日,元家的清心茶坊歇业了两天,后又恢复营业,街坊并不觉有异。唯有睿姬不时请彩云送诗过去,却只得到一首绝句,诗意含混,略略提及身体有恙,就连一手行草也写得生涩。
睿姬牵挂在心,辗转反侧,次日急忙命彩云前去询问。彩云回来覆命时面有忧色。
“姐姐,元公子不在茶坊,听说是刚刚走的。”
“什么?”睿姬惊呼一声,险些碰落了茶盏。她扶稳杯盏,他说要与她一同品茗,要与她共度余生,为什么会不告而别?
彩云只是叹息:“茶坊管事霍义说,元公子往南冶游去了,他不知道去向。”
“清明将至,他是做贡茶的,要在清明前采茶焙制,运送京城。会不会是去催递新茶?”睿姬焦急地猜想,“不,难道是谁起了嫉恨之心,要报复他?有陇西王为我撑腰,他们不敢对付我,就朝他下手?”
“姐姐,你想太多。洛阳是东都,元公子又是做贡茶的,谁敢真的动他呢!要是宫中怪罪下来,谁能担当得起?”
睿姬心中稍定,很快又手足无措地问道:“那他为何不来找我?匆匆而别,难道他……”她想出诸多理由,不愿往深处多想。
彩云不安地望了望外头,揉搓着衣角道:“姐姐,嗣濮王和煐王就在外面厅堂,他们想见你。嗣濮王说,前日有所得罪,特意备了重礼来赔罪。煐王说久慕芳名,花魁之夜不在洛阳,特地从长安赶来相见,求你给他一个面子。”
“不见!”睿姬责怪地瞪着彩云,这个时节,她没有一丝陪笑寻欢的念头。
“姐姐,你耗死在元公子身上,有什么用?他只是个商人!纵然才高,也比不上姓李的这些亲王嗣王郡王位高权重……”彩云急急说道。
睿姬嘴角扯出一个笑容:“这世上最朝不保夕的,就是皇子皇孙!”她似乎想到什么,秀丽的面容蒙上一层阴霾。“彩云,我不想和宫中再有什么关系。”
“可是,他们从教坊拿了行牒,点明要你出去待客。”
睿姬玉面微寒,瞬间恢复了冷淡的神色,澹然说道:“我明白,既是官伎,我拒绝不了他们。献艺无妨,想要我侍奉枕席,要看我答应不答应。如今我是花魁,一举一动,全洛阳都看着!他们想硬来,就臭了名声,恶了礼法。”
她咬唇暗恨,花魁的名头成了她最后的稻草,她唯有以此来抵挡汹涌而至的命运狂潮。
元镇,元公子,你在何处?
你说你是我的良人。你要带我走。
可你如今身在何处,心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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