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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张悦然:痛之所居 > 第30章 连桑,我们去挤地铁吧

第30章 连桑,我们去挤地铁吧

文安宁

陈生从一个海边小城,转到上海来读书的时候,并不像妈妈那样快乐。他并不是多么地喜欢这个春日总是湿漉漉的城市,尽管妈妈为了让他来到上海,费尽了周折,又抛弃了工作,才最终在舅舅的帮助下,成功转了学。但陈生总觉得,上海,是妈妈的上海,与他无关。妈妈从小生长在这里,后来因为爸爸,才千里迢迢地在威海落地生根。妈妈一直保存着上海人所固有的许多习惯,譬如极爱­干­净,又固执地在家里教他说上海话,有时候与人争吵,常常就滔滔不绝地刹不住车,也不管那对面的人,是否能听得懂。而陈生,却是秉承了父亲渔民出身的沉默与宽厚,喜欢大海,也喜欢海边这个安静从容的城市。但他知道妈妈一心一意地想要回到上海去,所以才这样宁肯辞职陪读,也要在儿子身上实现自己重回上海的梦想。就为了妈妈这个做了16年依然鲜亮如初的梦,陈生依依不舍地离开威海,来到多少人向往中的繁华之都。

陈生所Сhā入的只是一个普通中学,所以当第一次英语测验过后,陈生出­色­的成绩,即刻让全班人哗地一下抬起头来,将初次见到陈生时,漫不经心的视线,全都聚集了来。这让陈生反而有些不习惯。他在小城的时候,其实并不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不知为何,到了上海,却是在­阴­郁的天气里,话也少了;连妈妈都说,你这孩子怎么没有一点上海人的热闹劲啊,好歹你也流着一半上海人的血,你看哪个上海人,不像那菜市场里的鱼,活得鲜活生猛啊。这个比喻,他每次听,总是会笑,上海的确是个市民的城市,连班里那些打扮得时尚另类的女孩子们,扎堆说起娱乐八卦来,都带了一股子生菜鲜­奶­味。但还是有一个叫连桑的女孩,在叽叽喳喳嘻笑打闹的一群里,如一朵出水的莲花,轻扬了头,悄无声息地兀自绽放着。

而这清香,陈生是在第一次闻到的时候,就依恋了的。

那次测验,陈生排在第一,连桑则是第二。这让陈生有一种寻到依靠似的温暖。他已经来到上海有一个月了,但一颗心,似乎还在那来时乘坐的船上,摇摇晃晃地漂浮着;是从没有说过话的连桑,让他在这个孤单的上海,觉出一丝的稳妥,摇摆不定的心,也跟着连桑,上了岸。

与连桑开口说话,是在第二次英语测验之前。陈生的笔袋,不幸忘在了家里。他将书包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出额外的一支来救急。正懊丧之时,突然就有一枝夹了纸条的笔,被左边的同学传过来。他打开那张纸条,见上面有娟秀的字,写着:用这支笔,护佑你第一的位置吧。隔了三个人,陈生向左看过去,恰好在那窄窄的过道里,与连桑的视线,不期而遇。那场考试,陈生握着那支天蓝­色­的圆珠笔,却是做得心神不宁;他第一次,在一向游刃有余的考场里,因为与考试无关的事情,开了小差。

试卷交上的时候,他捏着握出汗来圆珠笔,穿过嘈杂的人群,走到连桑身边,低声道:“谢谢你。”连桑没有接他的话,却是歪头俏皮笑道:“这次会不会被我赶上呢?”陈生也跟着笑了:“如果你跑得快,不仅能够赶上,而且会把我远远甩开呢。”正是芬芳暗涌的春天,陈生看见自己的心里,也有花儿,一瓣瓣地,舒展开来。而目光冷漠神情倨傲的上海,什么时候,就向他温柔地敞开了呢?

陈生是断续地从连桑的口中得知,她也是转学到上海来的。但是却不像他,有妈妈陪着,感觉里并不是多么地落寞。连桑是寄居在舅舅家里的,每个月只有一次,父母会从苏州坐火车来看她。停留不过是几个小时,便又连夜赶回去。上海的住房紧张,连桑在舅舅家都是与12岁的妹妹,睡上下床。所以更不必说腾出地方留父母住宿;况且,连桑也不愿让舅妈在父母走后,含沙­射­影地指责一番,说喜欢上海,有本事自己买房住啊,既然买不起,那就别怪别人瞧不起。

连桑这样淡淡说着的时候,陈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般的疼。陈生想,原来连桑,与自己一样,是那长在水里又没有根的浮萍。

连桑从学校到舅舅家,需要坐三站地铁,而陈生,则也坐三站。只是,出站后,他会目送连桑走远了,再返回一站去。这是一个秘密,陈生谁都没有告诉,甚至自己的妈妈。他只是在妈妈问起怎么月票用得突然快了时,撒一个谎,说自己会多坐一站,去图书城看一会儿书。这个谎言,当然并没有讲给连桑。他为了让连桑相信,每次都会顺着与连桑相反的方向,多走上一段;回头看连桑在人群里看不见了,这才返身重回地铁去。偶尔,他与连桑的视线,会在涌动的人群里温情触碰;陈生总是羞涩地笑笑,又继续大踏步前行,直到连桑真的没有了踪影。

这样相陪的时光,总是很快,他们彼此说不了多少的话,便到了站。赶上放学高峰的地铁里,总是挤满了吵吵闹闹的学生。他们在这狭仄的地铁里,拥挤着,嘻笑着,遇到相熟的人,会旁若无人地大声打招呼。陈生和连桑,本已是不爱说话的人,在这样吵嚷拥挤的环境里,言语更是少了。偶尔,两个人被人群裹挟着,一前一后地遥遥望着,陈生便会觉得微微地难过;似乎那距离,是千里万里,无法逾越的。这样的感觉,像在教室,陈生于那下课的间隙,会下意识地侧头,看向窗户旁,沐在春日阳光里的连桑。只是看一眼,并不会像别的男生,跑过去说话。陈生的上海话,其实说得很好,但他从心底,是拒绝说的。他宁肯保持沉默,似乎这样,他就能与那个往昔的自己,不弃不离。而与连桑肩并肩靠在一起的时候,那个依然游离的自己,则会突然地安静下来;就像一只疲倦的飞鸟,找到了归途,或是一粒飘飞的种子,寻到了结实的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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