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父亲躺在病床上消沉的身影,胸中突然有股力量强烈地压制住自己要说出的一个名字。
“梅?梅兰!。”
父亲怔住了,脸上突现的神情比刚才母亲的还要忧伤。他替我说出了那个死去女人的名字。
“一切……一切都太迟了,爸爸!”
装在大罐葡萄液注射瓶中的一滴液体还没来得及向针管的尽头滑落,另一滴就被带入深不可测的谷底。
死亡以伟大的姿势启动时光的巨轮,乘载或大或小的罪恶远赴天堂,或者炼狱。
父亲不再说话,他的沉默跟他一起睡去。或许,这便是一个人最好的忏悔。
母亲在父亲过世后,更加疯狂地照料着那些养在二楼阳台上、走廊过道里的美人蕉,以及刚刚种下的紫罗兰,不停为它们浇水,除草,施肥,加新土,像在徒劳挽留住一些已经无法重现的人和事。
我每逢看到她在回忆里度日,恍若有一根细微尖刻的针刺,扎入我的神经而渗出无止尽的疼痛。
“昨深,原来你爸除了美人蕉还喜欢紫罗兰呢。在医院的时候,他就让我把这两种花放在床边供他观赏,你说你爸是不是挺有情调的……”
母亲咯咯地笑着,悲伤与幸福夹杂的脸庞上透露出一种诡异的表情,神经兮兮。
“妈妈!你醒醒好吗?爸爸不在了,不在了!他不只爱你,他还爱着另外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喜欢紫罗兰,她叫梅兰,是爸爸的同事,也是我朋友腓亚的妈妈,三年前死去的那个!”
世界仿佛一瞬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声音,只剩下男孩凹陷颤动的嘴唇,以及女人祼露在白昼底下的一脸惊恐。
“昨深!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
“昨深!”
我抹着眼泪跑上了三楼,母亲渐渐成为我身后失落的背影。我知道,她很伤心。
明白真相的人,往往比沉溺在谎言中的人更伤心欲绝。
母亲失声痛哭,整个眼球泛着血红色,眼泪像盛夏里憋了很久的骤雨,停不下来。她推开眼前所有的花盆,包括她曾经为一个男人所痴恋的美人蕉和刚刚种下的紫罗兰,像推翻做了许久本该清醒的梦。
厨房响起水壶的悲鸣。
我从抽屉里取出那封还没读完的信件,翻开,又见到了腓亚干净漂亮的字迹:
……
昨深,其实那个爱紫罗兰的男人就是你的父亲。
曾经我在某个夜晚透过那扇落地窗看到他开车送我母亲回来并吻了她。那天下雨,我又看到他为你送伞。我想了解有关这男人的一切,所以就跟班主任说要做到你旁边,和你做朋友。
起初我想过要报复你父亲,可是后来遇到了筱耳,才发觉我们都只是一群无辜的孩子。还记得以前我和你聊起卡夫卡的那句话吗?
客观地看待自己的痛苦。
那些大人们犯下的过错,为什么要让我们承担?
所以,我放弃了心中的念头。
我只想我们能做一对最好的朋友。
请你原谅。
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如果也想和我们一起逃离这个大人的世界,请拨打我的号码,或许我和筱耳还未走远。
昨深,你真的很好。和你做朋友,我感到幸运。
正在寻找远方的腓亚
x年x月x日
我深吸了一口气,憋在胸口,努力抑制住从脸上倾泻而下的大雨。
随后,我拿出手机,按下了本应在一个月前就该拨打的号码。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内……”
我彻底输给了泪水。
再次见到兔子先生的时候,玫瑰街已经消失。那些店铺、穿小丑服的女人和男人、紫罗兰以及白茉莉,也都不见了。
或许,世界原本便是一片空白。没有花花绿绿,没有复杂的人事。一切安详,如泛白的天空和大地。
“兔子先生,我的朋友都走了,我好寂寞。你找到出口了吗?”
“再也找不到了。昨深,我要和你在一起。”
兔子先生站在朦胧的雾气中看着我,手里握着最后一朵玫瑰花,深红,像最浓烈的爱。
我飞奔过去,用自己在梦中还是孩子的身体紧紧拥抱着兔子先生,感动的泪花碎成一地璀璨的水晶。
“昨深,一直苦苦想要寻找的出口,其实只是成长路上的未知。”
它嘴角上扬,温柔地看着我,眼睛里发出似曾相识的光芒。
我像是独自面对镜子时,看见镜中的那个人。
“兔子先生,你究竟是谁?”我抬起头问它。
它伸出长满白色绒毛的手把玫瑰花轻轻放到了我的手心,然后缓缓地摘掉脸上的那张金色面具,微笑着。
眼神清澈,腮帮干净,瘦削的下巴留有一颗小小的圆痣。
我不敢相信。
原来兔子先生就是我自己。
原来迷路的一直是我自己。
有路无路都已不再重要,成长的出口原本便是未知。
“昨深,成长的路上,你总会长大。总有一天你会找到自己的出口,真的,你会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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