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梦窗,零乱碧”也确实能够代表吴文英词中那种惝恍迷离的意境,似梦似真,凌乱无序。张炎词风清雅疏朗,入元后国破家亡,由承平贵公子沦落为无家可归的“可怜人”(《甘州》),词由高雅地摹写风月转变为凄楚地备写身世盛衰之感。“玉老田荒”也确实可以算作是其词作格调的写照了。
五一
“明月照积雪”、“大江流日夜”、“中天悬明月”、“黄河落日圆”,此种境界,可谓千古壮观。求之于词,唯纳兰容若塞上之作,如《长相思》之“夜深千帐灯”、《如梦令》之“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差近之。
【赏析】
晋人风度与唐人气骨已非后人所能望其项背。纳兰性德之气势与才情可谓在同辈之上,但是与晋唐此类诗歌比较,仍然显得纤弱一些。塞上之作,倒是可以从辛弃疾寻得匹敌之语句,如“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趣秋无际”、“沙场秋点兵”、“落日塞尘起,胡骑猎清秋”等,都是极为壮观阔达的。
五二
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赏析】
纳兰性德的词清新婉丽,独具真情锐感,直指本心,风格清新隽秀,哀感顽艳,有南唐后主遗风。在他生前刻本出版后产生过“家家争唱”的轰动效应。在他身后,纳兰被誉为“满清第一词人”,清家词话和学者均对他评价甚高。他与南唐后主李煜有共通之处,就是纯真自然,而这正是王国维所欣赏的地方。无怪乎王国维评价他说:“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五三
陆放翁跋《花间集》,谓:“唐季五代,诗愈卑,而倚声辄简古可爱。能此不能彼,未可以理推也。”《提要》驳之,谓:“犹能举七十斤者,举百斤则蹶,举五十斤则运掉自如。”其言甚辨。然谓词必易于诗,余未敢信。善乎陈卧子之言曰:“宋人不知诗而强作诗,故终宋之世无诗。然其欢愉愁苦之致,动于中而不能抑者,类发于诗余,故其所造独工。”五代词之所以独胜,亦以此也。
【赏析】
在我国文学史上,统治阶级对唐以前的几种文学以儒家思想为依据作了封建正统的解释:起于民间的《诗经》被冠以“成|人伦、美教化”的“先王之教”;屈原的楚辞被树为“温柔敦厚”、“怨而不怒”的典范;汉大赋的“讽一劝百”被认为大有利于世;唐代文,是“贯道之器也”。至此“诗言志”、“文以贯道”的儒家正统文学的道统形成,诗文也取得了正统地位。而宋词虽经过文人染指,也经过东坡提高品位的努力,但它一直未成为正统。词在晚唐五代就成为歌舞宴前“助娇娆之态”、“娱宾遣兴”的玩乐手段。花间词人的词无不缕金错采、描红吐翠。在人们的心目中“词为艳科”,妖艳甚至被认为是词之为词的本性所在,“不着些艳语,又不似词家体例”(沈义父《乐府指迷》)。因此“诗庄词媚”成为当时人们普遍的思维定式。这种思维定式也影响着宋代词坛。王国维为词正名,是站在一个现代批评家的立场上,是其具有远见卓识的表现。
五四
四言敝而有《楚辞》,《楚辞》敝而有五言,五言敝而有七言,古诗敝而有律绝,律绝敝而有词。盖文体通行既久,染指遂多,自成习套。豪杰之士,亦难于其中自出新意,故遁而作他体,以自解脱。一切文体所以始盛终衰者,皆由于此。故谓文学后不如前,余未敢信。但就一体论,则此说固无以易也。
【赏析】
对于任何一种文学体裁的研究,都要有一个宏观的角度,纵观整个文学史发展的脉络,这样才能形成更清晰全面的认识。从这个角度来看,每一种文学的体式都有一个兴衰的过程。在兴盛之初,它是适应当时情感表达需要的;当这种体裁已经不够新鲜,各种抒情的技巧成为俗套,就毕竟会被另一种新的形式来取代。由此看来,宋词自有它独特之处。而一种文学体裁从兴起繁盛走向衰落,也是势所必然。
五五
诗之三百篇十九首,词之五代北宋,皆无题也。非无题也,诗词中之意,不能以题尽之也。自《花庵》、《草堂》每调立题,并古人无题之词亦为之作题。如观一幅佳山水,而即曰此某山某河,可乎?诗有题而诗亡,词有题而词亡。然中材之士,鲜能知此而自振拔者矣。
【赏析】
诗歌题目通常是作为其内容的概括而存在的,并且往往可以充当线索,便于读者抓住诗歌中的意象和主要情绪。楚辞有题目,汉大赋有题目,唐诗有题目,明清小说、传奇皆有题目。若以王国维“诗有题而诗亡,词有题而词亡”之说判断,难道以上所举都是二流作品吗?单以宋词论,从无题到有题也是一个发展。苏轼之前的词,大多是应歌而做的代言体,词有调名表现其唱法即可,所以绝大多数词作并无题序。苏轼则把词变为缘事而发、因情而作的抒情言志之体。有了词题和词序,即便于交代词的写作时地和创作缘起,也可以丰富和深化词的审美内涵。
五六
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词脱口而出,无娇揉妆束之态。以其所见者真,所知者深也。诗词皆然。持此以衡古今之作者,可无大误矣。
【赏析】
写景抒情都必须取法自然、发自肺腑,做到一个“真”字,真实、真切、真诚,这样写出的作品才会是好作品。如果只是为了写诗而写诗,感情苍白而空有技巧,这样的作品只能算是在玩弄文字游戏,永远不会是一流之作。
五七
人能于诗词中不为美刺投赠之篇,不使隶事之句,不用粉饰之字,则于此道已过半矣。
【赏析】
歌功颂德、讽谏劝诫、文人之间的相互投赠,往往都是敷衍之作,下笔为文而往往并非心里所想,如此之作当然缺乏真情,也就不能打动人心。这种情况下,文学无非只是一种工具和游戏,失去了它的独立性。用典用词好比美人的配饰,可戴可不戴。若戴,则一定要做到自然、协调。如果乱用典故、堆砌辞藻,就好像乱戴首饰,虽一身珠光宝气,然极为俗气丑陋。初学写作者往往被典故辞藻技巧这些表面的东西吸引而犯这种毛病,是尤其要加以注意的。
五八
以《长恨歌》之壮采,而所隶之事,只“小玉双成”四字,才有余也。梅村歌行,则非隶不办。白、吴优劣,即于此见。不独作诗为然,填词家亦不可不知也!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