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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你在心上,便是天堂 > 第8章 徐志摩书信 (3)

第8章 徐志摩书信 (3)

小曼:

柏林第一晚。一时半。方才送c女士(注:即张幼仪,下文所说的“小孩子”即她与徐志摩的次子)回去,可怜不幸的母亲,三岁的小孩子只剩了一撮冷灰,一周前死的。她今天挂着两行眼泪等我,好不凄惨;只要早一周到,还可见着可爱的小脸儿,一面也不得见,这是哪里说起?他人缘倒有,前天有八十人送他的殡,说也奇怪,凡是见过他的,不论是中国人德国人,都爱极了他,他死了街坊都出眼泪,没一个不说的不曾见过那样聪明可爱的孩子。曼,你也没福,否则你也一定乐意看见这样一个孩儿的——他的相片明后天寄去,你为我珍藏着吧。真可怜,为他病也不知有几十晚不会阖眼,瘦得什么似的,她到这时还不能相信,昏昏的只似在梦中过活。小孩儿的保姆比她悲伤更切。她是一个四十左右的老姑娘,先前爱上了一个人,不得回音,足足地痴等这六七年,好容易得着了宝贝,容受他母­性­的爱;她整天地在他身上用心尽力,每晚每早为他祷告,如今两手空空的,两眼汪汪的,连祷告都无从开口,因为上帝待她太惨酷了。我今天赶来哭他,半是伤心,半是惨目,也算是天罚我了。

唉!家里有电报去,堂上知道了更不知怎样地悲惨,急切又没有相当人去安慰他们,真是可怜!曼!你为我写封信去吧,好么?听说泰戈尔也在南方病着,我赶快得去,回头老人又有什么长短,我这回到欧洲来,岂不是老小两空!而且我深怕这兆头不好呢。

c可是一个有志气有胆量的女子,她这两年来进步不少,独立的步子已经站得稳,思想确有通道,这是朋友的好处,老k的力量最大,不亚于我自己的。她现在真是“什么都不怕”,将来准备丢几个炸弹,惊惊中国鼠胆的社会,你们看着吧!

柏林还是旧柏林,但贵贱差得太远了,先前花四毛现在得花六元八元,你信不信?

小曼,对你不起,收到这样一封悲惨乏味的信,但是我知道你一定生气我补这句话,因为你是最柔情不过的,我掉眼泪的地方你也免不了掉,我闷气的时候你也不免闷气,是不是?

今晚与c看茶花女的乐剧解闷,闷却并不解。明儿有好戏看,那是萧伯纳的jean darc(《圣女贞德》),柏林的咖啡(叫macca)真好,peach melba(注:一种水蜜桃甜点)也不坏,就是太贵。

今年江南的春梅都看不到,你多多寄些给我才是!

志摩

三月廿六日

小曼:

我一个人在伦敦瞎逛,现在在“采花楼”一个人喝乌龙茶等吃饭。再隔一点钟,去看john barrymore的hamlet(注:即约翰·巴里摩尔主演的《哈姆雷特》)。这次到英国来就为看戏。你要一时不得我的信,我怕你有些着急,我也不知怎的总是懒得动笔,虽则我没有一天不想把那天的经验整个儿告诉你。说也奇怪,我还是每晚做梦回北京,十次里有九次见着你,每次的情形,总令人难过。真的。像c他们说我只到欧洲来了一双腿,“心”有别用的,还说肠胃都不曾带来,因为我胃口不好!你们那里有谁做梦会见我的魂没有?我也愿意知道。我到现在还不曾接到中国来的半个字;怕掉了,我真着急。我想别人也许没有信,小曼你总该有,可是到哪一天才能得到你的信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这次来一路上坟送葬,惘惘极了,我有一天想立刻买票到印度去还了愿心完事;又想立刻回头赶回中国,也许有机会与你一同到小林深处过夏去,强如在欧洲做流氓。其实到今天为止我也是没有想定要流到哪里去,感情是我的指南,冲动是我的风!

这是永远是今日不知明日事的办法。印度我总得去,老头在不在我都得去,这比菩萨面前许下的愿心还要紧。照我现在的主意是至迟六月初动身到印度,八九月间可回国,那就快乐了。

我前晚到伦敦的,这里大半朋友全不在,春假旅行去了。

只见着那美术家roger fry(注:罗杰·弗莱,英国著名艺术史家和美学家,20世纪最伟大的艺术批评家之一。)翻中国诗的arthur waley(注:阿瑟·韦利,英国汉学家,致力于把中国古典名著翻译成英文)。昨晚我住在他那里,今晚又得做流氓了。今天看完了戏,明早就回巴黎,张女士等着要跟我上意大利玩去。我们打算先玩威尼斯,再去佛洛伦与罗马,她只有两星期就得回柏林去上学,我一个人还得往南;想到sicily(注:西西里)去洗澡,再回头来。我这一时一点心的平安都没有,烦极了,“先生”那里信也一封没有着笔,诗半行也没有——如其有什么可提的成绩,也许就只晚上的梦,那倒不少,并且多的是花样,要是有法子理下来时,早已成书了。

这回旅行太糟了,本来的打算多如意多美,泰戈尔一跑,我就没了落儿,我倒不怨他,我怨的他的书记那恩厚之小鬼,一面催我出来,一面让老头回去,也不给我个消息,害我白跑一趟。同时他倒舒服,你知道他本来是个不名一文的光棍,现在可大抖了,他做了mrs.willard(威拉德太太,美国富孀,曾赞助泰戈尔实验农村复兴计划)的老爷,她是全世界最富女人的一个,在美国顶有名的。这小鬼不是平地一声雷,脑袋上都装了金了吗?我有电报给他,已经四天了,也不得回电,想是在蜜月里蜜昏了,哪晓得我在这儿空宕。

小曼你近来怎样?身体怎样?你的心跳病我最怕,你知道你每日一发病,我的心好像也掉了下去似的。近来发不发?我盼望不再来了。你的心绪怎样?这话其实不必问,不问我也猜着。真是要命,这距离不是假的,一封信来回,至少得四十天,我问话也没有用,还不如到梦里去问吧!说起现在无线电的应用真是可惊,我在伦敦可以听到北京饭店礼拜天下午的音乐或是旧金山市政所里的演说,你说奇不奇?现在德国差不多每家都装了听音机,就是限制(每天报什么时候听什么)并且自己不能发电,将来我想无线电话有了普遍的设备,距离与空间就不成问题了。

比如我在伦敦,就可以要北京电话,与你直接谈天你说多美!

在曼殊斐儿坟前写的那张信片到了没有?我想另作一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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